对皇后而言,咏阳帮了樊儿,就如同救了她的命!

樊儿是她的命根子!

韩凌樊也同样在一旁对着咏阳作揖道谢,眼中是浓浓的感激,不仅是感激咏阳找出了谋害父皇的真凶,而且也因为咏阳把他从深深的负罪感中解救出来了……

“皇后,小五,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咏阳看着母子二人道,跟着就问起韩凌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虽然咏阳抵达王都后,已经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还是想从韩凌樊口中得知更清楚详尽的内情。

韩凌樊便从九月初一那日皇帝来上书房找他说起,把这十日来的事情都一一说了。

咏阳心里暗自叹息,虽说韩凌樊性情宽厚是好事,但是他实在没有什么手腕,以至于局势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今日,如果自己晚来了一步,那么韩凌樊也许已经写下了罪己书,届时,就算自己证明了韩凌观才是谋害皇帝之人,韩凌樊身上也染上了污点……

但凡韩凌樊有手段、够狠心的话,他完全可以凭借嫡子的身份,与皇后和恩国公一起,强势地控制住局面,区区韩凌观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虽然咏阳什么也没说,但是韩凌樊也不是傻瓜,他心里明白咏阳对他并不满意,也知道自己这次做得不好。他以为父皇是被他气病,便钻了牛角尖,差点就让二皇兄得逞,差点就让大裕江山落入一个意图弑父的阴险小人手中。

他身为大裕五皇子,身为父皇的儿子,于公于私,都未尽其责!

他愧对父皇,愧对天下!

韩凌樊半垂首,目露羞愧之色。

精明如咏阳何尝看不出韩凌樊的心思,叹息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样,皇帝的几个皇子中,小五是唯一的嫡出,由他继位,方可正位储极,四海系心。

而且,诚郡王愚蠢粗暴,顺郡王阴狠歹毒,还有恭郡王……

想起恭郡王府的那些传闻,咏阳暗暗地摇头。

相比较之下,小五的心性确实比他几个皇兄好多了,一片赤子之心。

就算现在欠缺些,不过他还小,以后可以慢慢教。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还在,必要时还能帮衬一把……

看着韩凌樊羞惭的样子,皇后有些心疼,转移话题道:“姑母,不知道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和六娘、阿昕这段时日都会留在王都。”咏阳淡淡地瞥了皇后一眼,心里叹息:小五会是这个性子,多少同皇后护犊子不肯放手的性格也有些关系。

皇后闻言一喜,咏阳愿意留下就好。

皇后又和咏阳寒暄了一番后,便亲自命亲信送咏阳一行人出宫……

这惊心动魄的一日落下了帷幕,然而,朝堂上的涟漪却还未平息……

九月十一,皇五子韩凌樊开始代皇帝监国,咏阳和恩国公从旁辅佐。

咏阳一反过去几十年淡出朝局的姿态,出面帮着韩凌樊稳定朝局。

如今朝堂动荡,韩凌观谋害皇帝一事,无论是咏阳还是五皇子等人都不敢将此事扩大,因此除了韩凌观和楚王暂时被圈禁,韩凌观的其他党羽都没有被牵连,短短几日,有了咏阳压阵,朝局就暂时稳定了下来……

至于太医院,虽然如今知道了皇帝的病因,但是皇帝卒中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哪怕此刻知道病因,仍是束手无策,直到九月十三,卧病在榻的皇帝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这也让看似平稳的朝堂增添一分不安,两分变数……

而此时,王都发生的这一切,还没有传到西疆,还没传入恭郡王韩凌赋耳中。

此时的西疆,西夜在收到了韩凌赋几日前送出的和书后,派了使臣达里凛前来上党郡西冷城商议和谈一事。

西冷城才刚刚被西疆军收复,如今城中虽已经稍加整顿,但仍是满目苍夷,百业萧条,民生困苦。

韩凌赋亲自来到西城门处迎接使臣达里凛进城,并将对方迎入守备府的正厅,韩淮君也是闻讯而来。

“达里凛大人请坐。”韩凌赋客气地请那使臣坐下,又令下人上了茶,道,“达里凛大人,这是吾大裕有名的碧螺春,还请大人一品。”

达里凛大马金刀地坐下后,饮了一口茶后,就不屑地说道:“寡淡无味。你们大裕难道没有好酒招待来客吗?”

韩凌赋的脸差点没绷住,立刻又命下人上酒,道:“达里凛大人,我们大裕美酒如云,各有芳香……”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达里凛不耐烦地打断道:“恭郡王,我们西夜人不似你们大裕人喜欢弯弯绕绕,闲话就不必说了。今日我是来此是为了和谈一事,我们就直入正题吧。吾王有令,和谈可以,但大裕须将西疆六郡割与我西夜,再奉上百万两白银,以后年年朝贡我西夜!”

西疆六郡?!韩淮君面色阴沉,这西夜人倒是敢狮子开大口,分明就吃定了他大裕不敢再打下去不成!

韩凌赋也是心中一惊,面沉如水,饶是他事先早有了牺牲上党郡、云中郡的念头,西夜人的贪婪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西疆本有七郡,其中的西和郡早在五年多前就割让给了西夜,只余下六郡,其中虞西、焰云两郡在飞霞山以东,一旦把这两郡割让给西夜,那不就是大敞国门放西夜大军入中原吗?

不用请示皇帝,韩凌赋自己就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这一点,西夜人也是心知肚明。

这个西夜使臣分明是在拿自己开涮!

可是韩凌赋却不能甩袖走人,只能压抑着怒火,赔笑道:“达里凛大人,西疆六郡几乎是我大裕八分之一的领土,不是本王可以做主,本王……”

达里凛讥诮地冷哼一声,又一次打断了韩凌赋:“恭郡王,你既然不能做主,何必浪费我的时间!吾王有令,以上条件,大裕倘若不能接受,一切免谈!”

“咯嗒!”

一旁忽然响起了椅子与地面碰撞的声音,韩淮君霍地站起身来,脸上掩不住怒色。

不过区区几日,位于西疆的西夜大军根本就不可能有时间去请示西夜王,他们此刻所开出的条件分明不是诚心和谈,而是故意为难大裕!

韩凌赋眉头微蹙,正要呵斥韩淮君,韩淮君已经甩袖离开了大厅,只听后面传来使臣达里凛愤怒的声音:“恭郡王,你们大裕人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韩淮君大步离去,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然而,那些扰人的声音却还在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让他觉得心口憋着一口气。

大裕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大裕早就是这个样子了……

韩淮君不由想起五年多前,西夜使臣契苾沙门和察木罕来王都时的情景,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彼时,大裕已经对着西夜摇尾乞怜,甚至不惜割地赔款,送公主和亲西夜……

还有百越,明明战败,可是皇上却把三公主下嫁给奎琅,还令镇南王府助奎琅复辟……

韩淮君越想心情越是低落,忽然,他身后传来一个耳熟的男音:“韩兄!”

韩淮君循声看去,只见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的姚良航正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看他面带微笑的样子,似乎没有因为西夜使臣的事影响了他的心情。

“姚兄。”韩淮君勉强振作起精神来,若非是在前线,他正想拉着姚良航去喝个不醉不归,如今却只能道,“陪我去动动筋骨如何?”他现在只想出一身大汗来排解心头的郁结!

姚良航微微一笑,挑了挑眉头,道:“韩兄,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韩淮君正想招呼他一起去演武场,却听姚良航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我正打算出城,你要不要陪我一道去?”

出城?!韩淮军立刻领会到姚良航话中别有深意,这个时候,两军虽然暂时熄火,但局面还是一触即发,姚良航选择此刻出城当然不会是为了溜达一圈……

韩淮君眉头一动,试探地问道:“姚兄,你难道打算偷袭褚良城?”西夜大军此刻正驻扎在褚良城。

两个青年四目对视,姚良航不躲不闪,他本来就没打算瞒着韩淮君,或者说,是特意来邀请他一起“出城”的。

“是偷袭,不过不是褚良城,而是西夜护送粮草的辎重营。”姚良航坦诚地说道。

兵家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对于两军作战的重要性。

若是能够拿下西夜大军的后援粮草,那么就能置西夜大军于被动之境地!

可是皇帝下旨与西夜议和……

韩淮君迟疑了一瞬,随即又想起刚才在正厅中咄咄逼人的西夜使臣,想起五年前……

韩淮君咬了咬牙道:“我们一起去!”

姚良航微微笑了,他就知道韩淮君会同意的。世子爷说过,如果韩淮君出现在西疆的话,自己可以完全信任韩淮君。

安逸侯料事如神,世子爷目光如炬。

有这两位在,他们南疆军自然是无往而不胜,世子爷和安逸侯夺取西夜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

想着,姚良航的眸子熠熠生辉,闪烁着神秘的光彩。

既然是偷袭,便要讲究一个“快”字。

两人拿了决定后,就立刻出兵,不到一盏茶时间,三千玄甲军就火速地召集起来,迅如闪电地出城,等韩凌赋得了消息后,玄甲军早已走远,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姚良航显然早有准备,事先调查了西夜辎重营的行军路线,此时,辎重营距离西夜大军所驻扎的褚良城已经只有不到十里路了……

本来,褚良城的西夜大军应该派兵接应辎重营,可是因为和谈之事,西夜大将降低了防心,姚良航和韩淮君将玄甲军一分二,两人分别带领一千五百人包抄两头,以绝对性的优势歼灭了这支不到两千人的辎重营,敌军无一生还。

这一战仅仅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之后,姚良航和韩淮君没直接回西冷城,反而是去了临近的牙门城和岷济城。因为西夜入侵,边关的几座城池都十分萧条,百姓四散逃离,粮草匮乏。当那些困守在城中的百姓得到玄甲军送来的粮草后,万民欢腾。

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西疆百姓,韩淮君的心情更为沉重,更为复杂。

直到次日傍晚,姚良航和韩淮君才率领玄甲军回到了西冷城,迎接他们的是韩凌赋阴云密布的面孔。

“韩淮君,姚良航,你们疯了吗?!胆敢劫西夜粮草,你们是想违抗皇命破坏大裕与西夜的和谈吗!”韩凌赋咬牙切齿责骂道,额头上青筋凸起,平日里的斯文儒雅早就抛诸脑后。

昨日,西夜粮草被劫后,褚良城那边就即刻派人来西冷城告知使臣达里凛,达里凛勃然大怒,放下狂言:以后拒不和谈,一定要让西夜大军挥兵东行,不让大裕国破家亡,就决不甘休。

韩凌赋放下身段意图挽留对方,但是达里凛还是甩袖而去。

眼看着和谈可能因此而泡汤,韩凌赋只能把这笔账全都算在姚良航和韩淮君的身上。

韩淮君冷冷地看着韩凌赋,他虽然才刚回来,但已经从手下的口中听闻了达里凛甩袖离去的事,他看着韩凌赋的眼神中透着一丝轻蔑。

按常理,既然达里凛与韩凌赋已经撕破脸,韩凌赋就该强硬地把人留下,其他的事容后再议,可是韩凌赋居然还让达里凛全须全尾地离开了,委实是窝囊!

姚良航却是扬了扬眉,不以为意地淡淡道:“敢问王爷为何动怒?末将自问不曾行差踏错……”

韩凌赋嘴角一抽,怒目而视,心里暗道:萧奕的手下果然似其主,皆是厚颜无耻,他们都杀了两千西夜辎重营,还在那里装模作样!

姚良航无视韩凌赋愤怒的眼神,继续说着:“刀不磨无光,兵不练则荒。最近我南疆军一直闲在城中,刀都快钝了,末将才带他们出城溜溜,没想到‘凑巧’撞上了西夜人。我们世子爷说了,行军作战,决不可让敌军从眼皮底下溜走。末将也是谨遵世子爷的教诲。王爷既不懂军中之事,还是别随意置喙,免得贻笑大方!”

闻言,一旁的韩淮君嘴角染上一丝笑意,被姚良航几句似是而非的歪理说得心中轻快了不少。不过,他总觉得这些话不像是姚良航的性子,没准这些话确实是萧奕所言。

这姚良航显然完全没把自己堂堂恭郡王放在眼里!

韩凌赋被彻底激怒了,愤然又道:“姚良航,孰是孰非,可不是你区区一小将说了算!今日本王就要治你一个抗旨不遵!”

姚良航还是从容镇定,看着韩凌赋义正言辞地反驳道:“王爷,据末将所知,皇上的旨意是让王爷与西夜议和,让我南疆派兵支援,现在和也议了,我们南疆兵也派了,何来抗旨一说?!”

韩凌赋更怒,胸膛里像一锅沸水般沸腾,心火冲脑,狠狠地威胁道:“托辞狡辩!待本王即刻上书父皇,姚良航,你就等着被治罪吧!”

可惜,这话对于姚良航而言,根本就毫无威慑力。

他们是南疆军,又不归皇帝管,就算皇帝想治罪他,那也要看世子爷答不答应。

姚良航近乎怜悯地看着韩凌赋,面目一冷,又道:“既然皇上要治末将的罪,那末将就率军先回南疆,等皇上治罪便是。”

说完,他故意抱了抱拳,“末将告辞!”

姚良航毫不回头地甩袖而去,他出人意料的言行把韩凌赋彻底弄懵了,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萧奕的手下果然如他般,完全不按理出牌!

韩凌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焦急,却也不愿纡尊降贵地上前拦住姚良航……

姚良航说到做到,他即刻整兵,不多时,一万玄甲军就浩浩荡荡地出了城,整个西冷城上下都知道南疆军的人要回南疆了。

当日晚上,镇守褚良城的三万西夜大军趁机大肆来袭,马蹄声、步履声交叠在一起,如闷雷声连绵不绝地响起……

黑夜中,城墙上的火把照亮了四周,韩凌赋站在城墙上用千里眼看到黑压压的数万西夜大军气势汹汹地压来时,惊慌失措。

“韩淮君,都是因为你和姚良航惹的祸!”韩凌赋对着与他一起上了城墙的韩淮君怒斥道,“本来本王已经和西夜议和,战事不日就可平息。如今你二人惹恼了西夜人,西夜大军来袭,不仅是西冷城危矣,而且连大裕都会被你二人所累!你是大裕的千古罪人!”

韩淮君看也没看韩凌赋,望着西夜大军来袭的方向,冷笑道:“这仗还未打,王爷就认为我大裕会输不成?!”

韩凌赋眉宇紧锁,握着千里眼的右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自己来西疆是来议和立功的,可不是为了把命葬送在这里,他还要回王都,他还要登大宝,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还没做……

眨眼间,西夜大军已经来到了百来丈外,那隆隆步履声震得连城墙都震动起来……

韩凌赋上前一步,面向底下,大声喊道:“大裕欲与西夜议和,望西夜使臣进一步说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阵破空声,一支羽箭如流星般穿破黑夜朝城墙上射来,目标正是韩凌赋。

“王爷小心!”

一个亲兵举着盾牌挡在前方,只听“铮”的一声,那支利箭射入盾牌,刺入三分,可以想象如果它刺入韩凌赋的胸口,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韩凌赋吓得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颤。

韩淮君自然也看到了,嘴角微勾,乌黑的眸子在火光中闪烁着灿烂的光芒。

随着阵阵战鼓声咚咚地敲响,西夜大军呼喊着朝城门攻来,万千羽箭嗖嗖嗖地破空而来……

两个亲兵举着盾牌挡在韩凌赋前方,其中一个焦急地说道:“王爷,西冷城危急,不如王爷还是赶紧从东城门离开此处吧……”

“快,护送本王离开。”韩凌赋急忙道,正打算离开,城外又起了一片骚动。

数里外,燃起了耀目的火光,仿佛将黑暗一扫而光,火光中,一面黑色的旌旗在火光中肆意飞扬。

那是南疆军的旌旗!

韩淮君嘴角的笑意更深,他的表情之中毫不意外,铿锵有力地下令道:

“战!”

☆、763儒将

这一战一直持续了大半夜,一个个火把烧红了西冷城上方的天空,喊杀声震天!

来袭的西夜大军完全没有料到南疆军竟然会杀了回马枪,然而此时,就算西夜人明白他们中了大裕的诱敌深入之计,一切也已经迟了。

对于西夜大军而言,此刻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黎明前,战争终于平息,姚良航和韩淮君大步流星地踩在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仍旧精神奕奕,明明一夜不曾歇息,却没有一点疲惫。二人并没有整兵休息,而是率领玄甲军和西疆军趁胜追击,一举拿下了褚良城。

原镇守褚良城的西夜大将则率领残兵退守到三十里外的荆兰城。

这场胜利让之前因为议和而受挫的士气再次大振。

全军上下都是一片欢腾,无不欢欣鼓舞,高涨的士气直冲云霄,唯独韩凌赋黑着一张脸,面黑如锅底。

这个时候,韩凌赋也弄明白了,姚良航和韩淮君其实算计利用了自己,偏偏自己以为这姚良航只是个粗莽的武夫,低估了对方,所以才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更可恨的是韩淮君,他身为韩氏子弟,身上还肩负皇命,竟然和南疆军的人勾结在一起,枉费了父皇对他的信任,真真是可恶!

这笔账他记下了!

与韩凌赋的愤懑相反,此刻姚良航和韩淮君却是心情畅快,意气风发。

当两个青年从褚良城回到西冷城时,受到了城中百姓的夹道欢迎,在收复西冷城后,这个城池第二次迎来了生机。

两人放缓马速,让马儿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子,不时与路过的百姓、将士颔首致意。

看着这些脸上又焕发出神采的百姓们,韩淮君的嘴角染上些许笑意,赞道:“姚兄,你实在是神机妙算!”

这一计诱敌深入使得妙!

这一仗赢得更是淋漓畅快!

“韩兄,这功劳我可不敢当!”姚良航笑道,言行之间看着与韩淮君熟稔了不少。

从最初的联合作战,到大前日歼灭辎重营再到今日这一战的大获全胜,两个青年合作愉快,短短数日,两人的情谊就迈进了好几步。

当初在南疆时,两人也就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现在却是知交好友了。

姚良航坦诚地继续道:“我从南疆临行前,安逸侯给了我几个锦囊妙计。”他说得轻描淡写,心里暗暗叹息:何止是几个锦囊妙计!安逸侯简直就是算无遗漏!

韩淮君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

官语白,原来是官语白。

知西夜者,莫过于官语白!

想起那个荏弱的儒雅青年,无论是韩淮君,还是姚良航,都有几分唏嘘,也许这就是天妒英才……

静默了片刻后,姚良航忽然话锋一转,正色道:“韩兄,这次恭郡王可能会上折子,你可有了打算?”

“……”韩淮君面色一凝,笑意僵在了嘴角。

姚良航紧盯着韩淮君的眼眸,缓缓地问道:“韩兄,你可敢抗旨?”

抗旨,抗的自然是与西夜议和的那道旨。

抗旨不遵,是杀头灭族的大罪,韩淮君姓韩,就算不至于灭族,就算侥幸留下一条命,也是前途尽毁……

韩淮君的神色更为凝重,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只是转瞬,脑海中已经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想起他来到西疆后的所见所闻——

疆土千疮百孔;

百姓四散流离;

将士抛头洒血、战死沙场……

画面最后停顿在那残酷的战场上,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尸体与鲜血,那一双双双死不瞑目的双眼……

不知不觉中,两人都停下了马,韩淮君垂眸静思,而姚良航静候在一旁,没有催促,没有出声,此时,四周的喧嚣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出去……

许久之后,韩淮君抬眼对上姚良航清澈的眼眸,一双乌黑明澈的眼眸中绽放出坚定的光芒,缓缓道:“有何不敢!”

此时此刻,两个年轻人的眼神是如此相似,凌厉,血性,皆是斗志激昂。

姚良航朗声笑了,豪爽地拍了拍韩淮君的肩膀。

这一次,他不是因为世子爷,而是他自己就相信韩淮君是条血性汉子,他知道韩淮君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为了大裕,为了百姓,为了大义!

有些事,他们不得不为!

两人继续策马前行,远远地,就看到守备府门口已经被玄甲军的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见二人归来,一个年轻的百将上前向姚良航抱拳禀道:“将军,恭郡王的折子已经截下来了……厉大将军和王副将他们现在也在府里。”他双手奉上了韩凌赋的折子,姚良航看也没看,就递给了韩淮君。

韩淮君随意地扫视了折子一眼,眸光闪烁地将折子收了起来。

他本来还在迟疑要如何处理厉大将军他们,现在也不用再犹豫了……

这一日,一场大战方歇,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西冷城中猛然又掀起了一波滔天巨浪,城中风声鹤唳,大街小巷中遍布着一队队身穿铠甲、面目森冷的大裕士兵。

韩凌赋、厉大将军、黄副将等一干主议和将士钧被软禁在西冷城的守备府中,刚刚得胜归来的韩淮君军威正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西疆军的大权。

当晚,西疆军联合南疆军对荆兰城的西夜大军发起了猛攻,荆兰城守了一夜后,城门岌岌可危,差点城破,然而,次日黎明,附近的砂江城在危急关头派来一万西夜援军,敌我双方又变得势均力敌,激战了一日一夜后,双方形成胶着,僵持不下……

此后,零星战火不断,大裕几次攻城都无法破城,西夜亦无法击退大裕军队,如此胶着了好几日。

前方战报快马加鞭地传到了西夜都城,西夜王雷霆大怒,再度派出五万援兵火速前往上党郡,决心一鼓作气拿下西疆,挫大裕威风。

西夜王以及西夜朝臣都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西疆的战事上,却不知道大裕有一句俗语:“不怕前院点灯,就怕后院起火”,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支三千人的队伍伪装成了数支商队从如今的七里郡,也就是曾经的七里国,进入西夜南境的迦南关。

迦南关乃是西夜最南方的第一座关隘,也是一干西南小国进入西夜的必经之城,从迦南关一路北上,途径翼落州、谷里州就是西夜都城金九城。

迦南关可说是西夜的一道重要屏障。

当晚,当迦南关的西夜人还在安眠之中时,潜入关内的这三千人训练有素地结集起来,风驰电掣地兵分两路,对北城门和南城门分别发动奇袭……

守城的西夜将领急忙往两边城门调兵遣将,却发现对手如同天降神兵,一个个皆有以一敌十之能,下手毫不留情,颇有几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兵器交接声中,迦南关的南城门被几人合力推开,那隆隆的声音在黑夜中如同地龙翻身般,也仿佛是黑夜中响起的一个信号。

然而,此时的西夜人还不知道,西夜马上就要翻天了!

南城门外,一支支火把点亮,数千名将士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衣袍的青年,削瘦儒雅,淡定从容。

“滋吧滋吧……”

无数火把在空气中熊熊燃烧着,昏黄的火光在青年的脸上洒下一层莹光,他看来俊美非凡,风度翩翩,沉稳内敛之中英气逼人。

在四周杀气腾腾的氛围中,这个如书生般的青年看来那么突兀,就像是把文戏中的小生摆到了武戏中一般,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走!”

儒雅青年简单的一个字落下后,便信步走在最前方,他身旁的黑衣青年悠哉地与之并行,身后的士兵们紧随其后,步履隆隆。

他们一进南城门,就有一个身披古铜色盔甲的娃娃脸青年迎了上来,正是傅云鹤。

他抱拳对着官语白行了军礼:“侯爷!”

“傅将军,城中情况如何?”官语白淡淡问道。

两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话。

“侯爷放心,”傅云鹤挺直胸膛,一手握着剑鞘,看起来英姿勃发,“迦南关的南城门和北城门皆在我军掌控之下,绝无任何一人逃出城外。现我军折损七十人,歼灭敌军五百人,俘虏三百人,敌军还有三百人负隅顽抗……一个时辰内必可全数拿下!城中西夜百姓皆闭户不出,暂时无伤亡……”

他的语调铿锵有力,眉眼之间更是意气风发,曾经困扰他的心结在上次和萧奕一番谈话后,彻底解开了。

大哥既然能信任自己,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让自己来领军打这么重要的一仗,他又何必钻牛角,耿耿于怀。

正像大哥说的,他如今在南疆军,身为军人,服从军命就是,别的也不用多想,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助安逸侯拿下西夜!

想着,傅云鹤的神色之中又有一抹复杂,飞快地瞥了眼身旁官语白俊朗的侧颜。

他早就知道官语白和大哥萧奕感情不错……如今看来,恐怕比他所想的更好!

这两人到底是如何成为知交好友的呢?!

他只纠结了一瞬,就摸着鼻子不再多想,别人的事,何必管那么多呢!

他现在该想的是,等这一仗打完后,他也能成亲了。

霞表妹还在骆越城等着自己凯旋而归呢!

傅云鹤嘴角一勾,露出傻兮兮的笑容,只听官语白沉吟着又道:“傅将军,传令黎副将、游参将、吴参将到守备府商议军情!”

“是,侯爷。”

傅云鹤立刻传令下去,一炷香后,几位将领便聚集在守备府的正厅内,一张偌大的书案被摆放在厅堂中央,书案上平铺着一张巨大的舆图,那舆图上不仅是详细标记了西夜的地形,还标了许多不同颜色的小旗子……

“西夜十二族,这十二种颜色旗子分别代表这十二族的分布……”

官语白垂眸盯着舆图,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指点着,对着众人徐徐道来。

占领迦南关仅仅是他们的第一步,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这注定是一条由鲜血与生命铺就而成的路,所以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厅堂内的气氛分外凝重,也唯有一旁的黑衣青年无论神态还是肢体都尤为轻松。

他独自坐在旁边的一把高背大椅上,悠哉地给自己斟酒,还招呼一旁的小四也过来喝酒,可是小四根本就充耳不闻,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众人中心的官语白。

司凛也顺着小四的目光看去,官语白的表情是那么全神贯注,一双乌眸中平日里的温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锐气,是杀气。

这是他所知的官语白,曾经的官语白,本来的官语白!

官语白本来就是皇帝用区区一个“安逸侯”的名号就可以豢养的。

他并非温顺的绵羊,而是一把绝世名刀,这把刀本该属于皇帝,现在却“阴差阳错”地落入萧奕手中,对大裕而言,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司凛仰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勾出一抹似笑非笑,这又与他何干?

反正语白高兴就好!

夜色缓缓地过去,当一干将领从守备府时走出,外面的天色已经是蒙蒙亮了。

众将各归各营,休息整顿,然后于次日起继续乔装北上……

西夜那边的战线正如官语白和萧奕计划般步步推进,蚕食鲸吞;而骆越城里,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等一众新锐营的小将却很是郁闷,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每日在骆越城大营当值时都绞尽脑汁地在萧奕面前晃悠,试图委婉地提醒萧奕,却是未果,新锐营直至今日都没有得到任务。

九月十七,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正好休沐,三人就约了在踏云酒楼喝酒,也顺便商量一下对策。

三人进了二楼惯常坐的雅座之中,于修凡一口气就叫了三坛酒,口口声声说要无醉不归。

当酒坛打开后,雅座中酒香四溢。

于修凡的口涎开始分泌,酸溜溜地说道:“小鹤子现在可没这好酒喝,我们三人干脆连他的份一起喝了!”傅云鹤领兵在外,自然是不能喝酒的。

常怀熙和阎习峻无语地看着于修凡,人又不在这里,他耍这种嘴皮子有意思吗?

于修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给两个兄弟倒了酒,然后道:“小熙子,小峻子,你们说世子爷这次不会真的不打算用我们新锐营吧?”

姚良航走了,傅云鹤走了,连官语白都走了!

于修凡三人虽然不知道世子爷在计划着什么,但已经隐约感觉到也许这一次世子爷所图不小。

如今,也就他们新锐营的人还被留在南疆,于修凡心里还真是有种被撇下的失落感,幸好还有小熙子和小峻子“陪”着他……

常怀熙执起一个白瓷酒杯,一饮而尽,道:“那倒也未必。你别忘了,世子爷还在城里呢……”

也是!于修凡心念一动,面露喜色,起身正欲再给常怀熙斟酒,却见对方的视线正看向外面的街道,便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酒楼外的街上人来人往,不少路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不远处的百花楼外,一个六七岁面色蜡黄、身形瘦小的女童正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不要……不要。大伯父,囡囡要回家,囡囡要回家找弟弟……哇!”

女童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试图往另一个方向逃去,可是一个胡子邋遢的中年男子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嘴里咒骂着:“臭丫头,你不去也得去!老子我都收了人家的银子了。”

这一大一小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有一个中年妇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道:“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的爹娘在哪,这做人伯父的竟要把亲侄女卖到百花楼那种腌臜地方去!”

“就是就是!也不怕以后生了儿子没屁眼!”她身旁的老妇愤愤地附和道。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音好奇地问道:“这位大姐,我看这百花楼布置得虽有些华而不实,但看着也算一家不错的酒楼,为何大姐你要说它‘腌臜’呢?”

两个妇人都是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身穿青色棉布衣裙的少女就站起她们身旁,瓜子脸,面容清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们俩。少女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

也是,小姑娘家家的,恐怕是不知道百花楼是什么地方!两个妇人面露一阵古怪之色,随即,那中年妇人就解释道:“姑娘,你是不知道,这百花楼是烟花之地,又怎么会干净!”

烟花之地……青衣少女自然是知道的,眉头微蹙,朝那中年男子和女童看去。此人身为长辈,却是为老不尊,真真是可恨!

对于踏云酒楼的于俢凡等人而言,这个青衣少女委实看着眼熟……

于修凡脱口而出道:“咦?这不是大哥的妹妹吗?”

话落的同时,临窗而坐正在饮酒的阎习峻也是急忙往外望去,三个青年的目光都看向了一身素衣打扮的清丽少女。

不错,那个青衣少女正是乔装出行的萧霏。

萧霏转头吩咐了桃夭一句,桃夭就大步上前走到那邋遢的中年男子跟前,脆生生地说道:“喂!这小妹妹你要卖多少银子?”

那中年男子有些意外,看了看丫鬟打扮的桃夭,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萧霏,觉得萧霏最多不过是个米铺、酒铺的小户千金,就算家里养的起两个丫鬟,能有银子再多养一个吗?

而且,这百花楼可是出了十两银子啊!

中年男子咽了咽口水,狮子开大口道:“十五两,不,二十两!”

在男子贪婪的目光中,桃夭从钱袋里掏出了两个银锭,正要丢给对方,就听一个尖锐的女音自右前方传来:“谁敢抢老娘的人?!”

随着话语声响起,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妇从百花楼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一看就不是善类。

那老妇,不,或者说老鸨,扭着腰身走了过来,叉腰高气昂地对桃夭说道:“小姑娘,为人做事要讲先来后到,这小丫头片子,老娘我已经给了银子了,就是我百花楼的人。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也别想带走这小丫头!”

中年男子盯着桃夭手里的银子,心里一阵惋惜,可惜老鸨说得不错……而这百花楼,他也得罪不起!

听着老鸨粗鄙的言辞,萧霏微微蹙眉,上前走到桃夭身侧,淡淡道:“我愿出二十两银子,你可否将这小妹妹卖与我?”

二十两银子虽然不错,但是对于老鸨而言,这吃进嘴巴的肉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更何况,她还指望着养大这小丫头以后给她挣几百两几千两呢!

“不行。”老鸨坚决地说道,轻蔑地审视了萧霏一番,“丫头,瞧你细皮嫩肉的,老娘劝你别多管闲事,免得伤了你如花似月的脸蛋!”

说着,老鸨扬起手,对着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挥手使了个手势,然后指向那个女童不悦地拔高嗓门,“还不给老娘把这小丫头给带走了!”

“如果我一定要管呢?”萧霏看着老鸨又道,语气云淡风轻。

老鸨眉头一皱,用胖乎乎的手指指着萧霏道:“给老娘教训……”

“汪!”

一声兴奋的狗吠声打断了老鸨,一道灰影飞似的闪过,朝老鸨扑了过去……

☆、764救美

“咚!”

仿佛是一座房屋轰然倒塌般,老鸨圆润的身子重重地摔在石板地上,连地上的灰尘都被震得飞了起来。

老鸨身上赫然压着一头深灰色的巨犬,体型壮硕,形似灰狼,龇牙咧嘴,那森森的白牙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四周的人群静了一静,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激动地喊了出来:“狼!有狼!”

人群鼓噪了起来,但下一瞬,就有人不屑地说道:“什么狼?!这是狗,你没听它刚才叫了一声吗?”

“汪!”

仿佛在附和一般,那头灰犬又叫了一声,是对着萧霏叫的,还用力地甩着毛茸茸的尾巴。

确定这是条狗,围观的百姓都放松了下来。

萧霏看着对自己热情地流着哈喇子的灰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鹞鹰,你怎么会在这里?!”

“汪!”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鹞鹰更兴奋了,从晕乎乎的老鸨身上跳了下来,甩着尾巴绕着萧霏直打转……

“还不扶老娘起来!”摔得四脚朝天的老鸨简直快要气疯了,狰狞地叫道,她手下的两个彪形大汉赶忙把她扶了起来。

老鸨狠狠地瞪着萧霏,恨声道:“大虎,李三,给老娘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丫头!还有她的狗,今天老娘要吃红烧狗肉!”

两个大汉应了一声,邪笑着朝萧霏逼近,萧霏身旁的另一个小丫鬟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正欲上前,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轻快的男音:“小峻子,俗话说的好,‘打狗也要看主人’。我听这老虔婆说要宰了你的狗吃,你就任由她这么骑到你头上?”

那个男音中透着挑衅的意味。

小丫鬟和桃夭皆是循声看去,只见三个身长玉立的青年正大步朝这边走来,正是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

桃夭松了口气,脱口道:“于公子!”而小丫鬟却是眼中闪过一道惋惜的光芒,悄无声息地退了半步,看来今日是轮不到她出手了。

于修凡微微一笑,对着萧霏抱了抱拳见礼道:“萧姑娘。”他身旁的常怀熙和阎习峻也是抱拳。

老鸨看着这三个年轻人,表情变了变,涂得近乎惨白的面孔有些不太好看。

她是百花楼的老鸨,这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不知道见过多少男人,只看这三个年轻人的气度打扮就知道他们来历不一般,这骆越城里多武将子弟,任何一个都不是她区区一个平民得罪的起的……

眼看着老鸨的脸色变了好几变,于修凡故意指了指阎习峻,轻蔑地对那老鸨道:“老虔婆,这条狗是我阎兄的,阎王的阎,今天你欺负了我阎兄弟的狗,打算怎么赔罪?!”

阎习峻配合地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咯嗒咯嗒”,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的意思。

“汪汪!”鹞鹰狗仗人势地叫了两声,屁颠屁颠地走到了主人身旁。

老鸨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她欺负狗?!是她被狗欺负了吧?

可是这三个年轻人摆明就是认识这位不知是何来头的萧姑娘,还借着狗的名义要替这姑娘出头,看来这姑娘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老鸨的心思百转,忍着一口气,识相地指着女童说道:“这个小丫头,老……咳……我不要还不成吗?”

说着,老鸨看向了萧霏,咬了咬牙又道:“这位姑娘,我把这小丫头送给你就当赔礼,总行了吧?”一想到自己的十两银子,老鸨就一阵肉疼。

萧霏却是道:“我从不占人便宜的。这小妹妹是你花多少银两买的?”

老鸨心念一动,正要趁机赚一笔,却听“咯嗒”一声,一旁的常怀熙状似无意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老鸨吓得脱口而出道:“十两。”

四周传来一阵鼓噪声,不少路人都是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了女童身旁的中年男子,想起他刚才还想用二十两来蒙骗这位姑娘,这人品委实是低劣。也是,连自己的亲侄女也要卖掉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桃夭给了银子,老鸨给了卖身契,之后,萧霏与百花楼算是银货两讫了,但是与这女童的大伯父却还没完……

与萧霏清冷的双眸对上后,中年男子瑟缩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道:“姑娘,囡囡你带走吧。”他近乎迫不及待地把女童往萧霏的方向推了推。

萧霏的目光更冷,囡囡有宝贝的意思,这小妹妹本来也是父母捧在手掌心的明珠吧。

女童虽然不过六七岁,但已经知是非的年纪,就算不知道百花楼是什么,也感觉到刚才的老鸨不是什么好人,是这位陌生的姐姐救了自己。

她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嗫嚅道:“弟弟,囡囡要回去找弟弟……”

中年男子满脸尴尬,急忙打断了她:“囡囡,你以后就是这位姑娘的人了,别说胡话!”

萧霏瞥了他一眼,问道:“她弟弟呢?”

中年男子僵硬地笑了笑,就简单地说起了他二弟夫妻俩都没了,留下一双儿女,现在一个由他抚养,一个由他三弟抚养,他家里揭不开锅,实在无奈,才把侄女给卖了云云的。

这其中到底几成真几成假,萧霏根本不打算细究,转头吩咐小丫鬟道:“凌霄,你随他走一趟,把那十两银子送去给囡囡的弟弟……”言下之意就是要把银子给这男子的三弟家。

凭……凭什么?!中年男子的两眼瞪得老大,差点没跳了起来。

小丫鬟凌霄理所当然地替主子说道:“这小妹妹的卖身钱当然要给她亲弟弟!”难道还肥了你这没良心的伯父?!

她也懒得与这种无德小人多说,一把拎起对方后领就粗鲁地把人给拖走了。作为暗卫,凌霄本来不能随意离开萧霏,但想着有于修凡他们在,也就放心地领命办事去了。

这一幕把附近看热闹的人都给惊住了,没想到那瘦瘦小小的小丫鬟竟然有这种本事,看来她的主子果然不一般……

热闹散场了,四周的路人也渐渐散去,只是大都有几分意犹未尽的味道。

于修凡清了清嗓子,再次看向了萧霏,道:“萧大姑娘,不如我们三送姑娘一程?”

他其实是想送萧霏回王府,没想到萧霏却是道:“那就麻烦三位公子送我和这小妹妹去一趟五善堂吧。”

五善堂显然是一间善堂的名字。于修凡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难掩意外之色。

桃夭在一旁解释道:“五善堂是我们姑娘在两条街外的琉璃巷盖的一间善堂,本来就是打算用来安置一些无家可归的小姑娘。”

说着,桃夭看向了那个面黄肌瘦的女童,心里有些唏嘘:这小姑娘父母双亡,自然是命不好,可是今日她遇上了自家姑娘,以后的命运也截然不同了……

于修凡三人又互相看了看,常怀熙自告奋勇地出声道:“善堂甚好,于民有利,萧大姑娘,不知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

萧霏顿时眼睛一亮,她的善堂才刚建好,正是最缺人手的时候,有人愿意出力,那是最好不过!

她也没与他们客气,颔首同意了。

“汪!”

鹞鹰不甘寂寞地叫了一声,又飞奔到萧霏身旁,仿佛在说,别忘了还有我呢!

于修凡无语地看着这头傻狗,用眼神问阎习峻,它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啊?

大概是偷偷跟着自己出门的吧……阎习峻表情有些僵硬,也不知道它在府里的哪处又刨了狗洞。

三个年轻人去踏云酒楼牵了他们的马,萧霏和桃夭也上了她们的马车,一行车马就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行去,目的地自然是琉璃巷。

善堂在两条街外的琉璃巷深处,善堂不是酒楼铺子,所以萧霏选的位置相对比较偏僻,几乎算是人迹罕至。

新盖好的屋子还散发着油漆和木材的气味,院子里还堆着一些木材的残料,看来还有些狼藉。

可是对于女童而言,这屋子、这院子都是她在村子里想也不能想的,青砖瓦房马头墙,还有雕梁花窗飞檐……小丫头不时发出啧啧惊叹声。

五善堂里的嬷嬷迎了上来,好奇地打量了三个公子哥一番,心里还在琢磨着他们是干什么来的,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并硬着头皮指挥起这三个公子哥来,一会儿让他们帮忙搁置漏雨的瓦片,一会儿让他们帮着搬些重物……

嬷嬷浑身绷得就像一张拉紧的弓似的,就怕三个公子哥随时会翻脸,没想到他们三人看着养尊处优,做起事来倒是不含糊,一个个还飞檐走壁无所不能。

没半天功夫,老嬷嬷就被于修凡逗得笑眯了眼,让善堂也多了几分活力……

三个“苦工”一直做到了近午时,一个士兵忽然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善堂,传令让三人去见萧奕。

说来,那士兵找他们三个也找了好一会儿,所幸在半路遇到了凌霄,得了指点。

三人顿时一喜,也顾不得满身大汗,随意地洗了个手,就匆匆赶去了碧霄堂,在善堂玩了小半天的鹞鹰自然也被主人带走了。

三个青年都是神情兴奋,目露异彩。

世子爷召见他们,说不定是有任务了!

总算该轮到他们出山了!

三人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地赶到了碧霄堂,在外书房里见到了萧奕。

“大哥!”

于修凡率先挑帘而入,激动得脸颊上一片飞红,盯着萧奕的背影。

一身紫色衣袍的萧奕正在看墙上的舆图,闻言转身来,打量着这三个灰头土脸、好像从泥水里滚了一遍回来的小弟,挑了挑眉头,倒也没多问,直接做了个手势招呼道:“你们三个过来!”

三个青年大步上前,就算没细看,也立刻从舆图上的轮廓判断出这不是南疆的舆图,也不是南凉的,而是大裕的舆图!

而且,不止是大裕,还把大裕周边的一干小国、小族都包含了进去。

三人下意识地互看了一眼,都是面露诧色。

他们都是为将者,自然知道这幅舆图的珍贵之处,没想到世子也连这个也准备好了。

于修凡眯眼盯着那张舆图,心道:自己猜得果然没错,大哥这次所图必然不小!嘿嘿,还真不愧是他于修凡的大哥!

萧奕抬起右手指向了大裕西边的某个位置,如玉般的指尖点在一处蜿蜒的山脉旁,开门见山地说道:“西夜近日兵力折损严重,在后方的兵力赶到前线以前,应该会就地强拉征兵。”

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三人都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奕,隐约感觉到世子爷的下一句就是重点了。

果然,萧奕嘴角一勾,笑着继续道:“小凡子、小熙子、小峻子,我打算让你们带三千新锐营前往此处,守在那里,然后见机行事,偷梁换柱……”

萧奕的声音渐渐地透出了锐气,于修凡三人面色一凛。

“世子爷,您的意思是……”常怀熙说着,抬手比了一个掌刃的手势,掌刃猛然劈下,似乎连空气都随之一震。

见状,于修凡和常怀熙也若有所思,萧奕脸上的笑意更盛,他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你们可敢?!”

三个年轻人又看了看彼此,异口同声地脱口道:“有何不敢!”

“好!”萧奕大笑,手指沿着舆图上的某条线移动,“你们就从这条路前往西夜……”

西疆战事吃紧,西夜为了应付前方的战事,必会从边境的依里族、拜日族、沧卜族这几个小族中强征男子充军,新锐营这次的任务就是埋伏在那一带,见机杀了那些来征兵的西夜将士,然后伪装成被强征的民兵混入西夜大营,伺机待命。

三个年轻人聚精会神地听着,眸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其中有跃跃欲试,有勃勃雄心,有腾腾杀气……

好一会儿,屋子里都只有萧奕慢悠悠的声音,若是不听话中的内容,让人几乎以为他不过是在谈天说地罢了……

屋外,秋风叙叙,南疆的九月还是没什么秋意,只是少了那扰人的蝉鸣声,四周宁静惬意。

半个多时辰后,书房里才静了下来。

于修凡、常怀熙和阎习峻三人从里面鱼贯而出,未及弱冠之年的三个青年气质迥然不同,却都是神采奕奕。

于修凡摸着下巴,笑嘻嘻地说道:“嘿嘿,九月十七,出门大吉,我出门前看了黄历的,果然是准!今儿的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于修凡有一句没一句地胡诌着,三人来到东仪门附近时,远远地就看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一人一犬。

这犬当然是刚才阎习峻去见萧奕前留在门房那儿的鹞鹰,这人则是萧霏。

萧霏才刚刚回府,之所以走东街大门是打算去见大嫂南宫玥,却没想到才下马车就被鹞鹰盯上了。

“汪汪!”鹞鹰欢乐地又绕着萧霏直打转,萧霏往东仪门走,它也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那撒欢的样子似乎是连主人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