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啊!

原玉怡的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如果将来自己有了孩子,会不会也像小家伙这么可爱?

原玉怡不由想到了自己不顺的婚事,有些失落。

☆、778册封

“一一……”

奶声奶气的童音在有些恍惚的原玉怡耳边响起。

她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小家伙喊的是“姨姨”。

小家伙在叫她呢!

原玉怡难以置信地看着小萧煜,忍不住俯首在小家伙娇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夸奖道:“煜哥儿真聪明!”

小肉团歪着猫脑袋对着她招了招小肉手,原玉怡从善如流地俯身,然后就听“咋吧”一声,小家伙有来有往地在她的脸颊上也亲了一下,然后抬了抬手中的拨浪鼓,一脸殷切地看着她。

原玉怡看着他,试探地接过了拨浪鼓,转了几下,小家伙立刻展颜,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自己则拿了一个铃鼓偶尔晃动两下。

“咚咚咚……”

拨浪鼓规律的声响在屋子里回响着,偶尔夹杂着铃鼓清脆的铃铛声以及小家伙愉悦的笑声,原玉怡忙着哄小家伙,早就把之前的那一丝失落和惆怅抛诸脑后。

鹊儿她们在一旁有些好笑地看着,心道:看来继王爷之后,小世孙又用“美人一笑”收服了一个愿为他“一掷千金”的“裙下之臣”。

小家伙玩了一会儿就饿了,由着绢娘伺候他吃东西,小家伙教养得极好,吃东西的时候就不再玩耍,专心地吃着他的奶羹,偶尔用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屋子里的南宫玥她们。

“怡姐姐,”南宫玥温声对原玉怡道,“我让人收拾好了客院,你先去洗漱一下,早些歇下吧,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你和霏姐儿身形相近,她这里还有些刚做好没穿过的新衣裳,待会我就让人给你送去……”

原玉怡有些赧然,但也没跟南宫玥客气,坦然地收下了。以她们多年的交情,很多事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玥儿的好、玥儿的体贴记在心里就是。

之后,原玉怡就跟着画眉去了客院安顿,而南宫玥又让百卉去禀了镇南王,想留原令柏和原玉怡在王府小住,镇南王一听是云城长公主府的公子、姑娘来访,一口答应下来。

不一会儿,整个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有王都贵客来访的事,自从三公主来南疆后,王府中已经很久没有贵客来访,下人们都忙碌了起来,小小地骚动了一番。

次日,好好休息了一晚的原玉怡精神了许多,和原令柏一起随南宫玥给镇南王请了安,原令柏是个嘴甜的,把镇南王好生恭维了一番,让镇南王心花怒放之余,不由感慨:不是说近朱者赤吗?怎么那逆子在王都的几个朋友都比他会说话多了!

照道理说,拜见了镇南王后,兄妹俩就该去拜会也在骆越城的三公主,但是他俩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此事,仿佛根本不知道三公主也在城里似的。

原家兄妹就此在王府安心住了下来,原玉怡还好,可以与南宫玥、萧霏还有小萧煜聊天、玩耍,相比下,原令柏就无趣极了,他来之前可没想到无论是大哥萧奕还是傅云鹤竟统统不在骆越城。

南宫玥也知道这点,干脆在十一月初五那日,叫上韩绮霞一起,众人结伴去了安澜宫闲逛。

从不曾来过妈祖庙的原家兄妹俩看什么都新鲜极了,情绪亢奋,心情雀跃,连王都那些纷纷扰扰都遥远得好似前世的事情了。

先拜了妈祖,又在安澜宫后院的花园里赏了一番景,日头已近正午,众人就朝西厢房而去,打算去用些斋菜。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缓步而行,悠然闲适。

迎着舒适的秋风,看着几个友人,原玉怡这千里而来的忐忑和不安都消逝在风中,笑吟吟地看着蓝天叹息道:“南疆,真是太好了!”

比起王都,南疆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说着,原玉怡看向了韩绮霞,感慨地又道:“霞表妹,幸好你来了南疆。”

否则,就算是韩绮霞躲过了奎琅,自然还有如今那位西夜新王……

韩绮霞也知道原玉怡为何来南疆,表情中有几分唏嘘。

想着王都,想着朝堂,原玉怡不由叹了口气,说起了韩淮君带兵远赴西疆的事;皇帝卒中的事;顺郡王诬陷五皇子的事;咏阳揭穿顺郡王对皇帝下毒的事……

原令柏偶尔出声补充几句,这一桩桩、一件件说来实在让人不太愉快,连四周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沉闷了起来……

话语间,西厢房已经出现在了众人前方,食物诱人的香味随着微风从院子里时隐时现地飘出来,让人不由食指大动,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这时,一个身穿葡萄色刻丝褙子的中年妇人正好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南宫玥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妇人已经惊喜地脱口道:“世子妃,萧大姑娘!”她殷勤地上前几步给他们见了礼,喜形于色,“真是巧啊!”这妈祖娘娘真是太准了,求什么来什么!……看来连妈祖娘娘都是站在他们常家这边的。

“常夫人。”南宫玥和萧霏分别还礼。

这位妇人正是常怀熙的母亲,常夫人。

常夫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跟在南宫玥和萧霏身旁的其他几人,立刻发现原令柏兄妹有些眼生,心里暗暗揣测着他们是何人,看着好像和世子妃她们很亲昵的样子。

难道说世子妃这是在为萧大姑娘相看?

常夫人心里忍不住冒出这个念头,但又很快否决,不对,若是相看,那也该是男方长辈相陪。

常夫人稍稍放下心来,热情地对着萧霏招呼道:“萧大姑娘,我家薇姐儿昨儿还与妾身说起你呢,薇姐儿说好些日子没见萧大姑娘,甚是想念,萧大姑娘若是无事,常来找薇姐儿玩耍啊……”

萧霏对常环薇的印象也不错,便一本正经地应道:“等我得了空,再给府上送拜帖。”

常夫人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投其所好地引诱萧霏来自家玩,却不想这么容易就成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急忙连声附和。她见南宫玥和萧霏有客,识趣地没再多留,立刻就告辞了。

萧霏看了常夫人的背影一眼,正欲继续往前走,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步子还没迈出,又收了回去。

她想起了!

上个月大嫂给她的那几张单子上就有常家,她还记得那常五公子是进了新锐营,和鹞鹰的主人一样……

看着后知后觉的萧霏,原玉怡掩嘴窃笑,隐约察觉了什么,毕竟她也被母亲云城带去体验了好几次类似的状况。

“玥儿,”原玉怡凑到南宫玥耳边悄声道,“那是不是给霏妹妹择的人家?”

南宫玥微微一笑,含蓄地说道:“看了几家,都不错,还没定下……”

那也就是说常家只是几家人选中的某一家。原玉怡饶有兴味地挑眉,又看了萧霏一眼,戏谑地又道:“玥儿,你年纪还没我大,却像是养了个大女儿一样,果然,长嫂如母……”说着,她有些感慨地道,“掌家真是不容易,看来我以后还是嫁幼子比较好……”

原玉怡虽然特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他们几人离得近,其实原令柏和萧霏也听得一清二楚。

原令柏的眉头不由抽了一下,他这个妹妹啊,怎么都不知道害臊。

下一瞬,就听萧霏心有戚戚焉地说道:“怡姐姐,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看着萧霏一本正经的样子,原玉怡“噗嗤”地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四周……

见状,南宫玥和韩绮霞都是暗暗地松了口气,她们俩知道原玉怡的婚事不顺,也担心她心怀芥蒂,现在才算是都放心了。

她俩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既然原玉怡来了南疆,她们就带她好好玩玩才是。女子在世,又能有几次机会可以远赴千里之外,领略异域风光呢!

“霏妹妹,你这般贴心,玥儿就算为你操持那也是甘之若饴,不像是某些人啊……”原玉怡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原令柏。母亲云城不知道给二哥安排了多少闺秀,偏偏啊,这匹野马就是看不上。

一时间,南宫玥、萧霏和韩绮霞的目光都是看向了原令柏。

原令柏有些无辜地耸了耸肩,谁让娘挑的都是些大家闺秀,全都一板一眼无趣得紧,他要成亲总要找个投缘的吧!否则,那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吗?

“算了,二哥你还是别祸害人家姑娘。”原玉怡摇头叹息地说出了兄长的心声,她这一路来南疆,算是知道原令柏有多不靠谱了……她这二哥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姑娘们听着都是忍俊不禁。

原令柏轻哼了一声,一副“他堂堂男子汉懒得跟区区小女子计较”的样子。她们这些小姑娘怎么能理解他呢!比起成亲,他更像做的是像傅云鹤、韩淮君一样去军营赴沙场……偏偏母亲就是不同意,非要把他拘在家里!

不过,现在他来了南疆,天高皇帝远,母亲也管不着他了,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

想着,原令柏的眸子熠熠生辉,悄悄地看了南宫玥一眼,打算回了碧霄堂就找大嫂说说。

说说笑笑中,一行人进了厢房享用素斋……

等他们从安澜宫离开回到碧霄堂已经过了未时,众人各归各处,唯有原令柏悄悄地来找南宫玥讨主意,把自己向往从军的一腔热血都说了,最后道:“大嫂,我可全指望你了?”

他殷切地看着南宫玥,看着就像是一条摇着尾巴的小奶狗一般,看得南宫玥实在有些不忍心拒绝他了。

“阿柏,这事我可做不了主……”

眼看着原令柏一下子变成了一条萎靡的小奶狗,南宫玥继续说:“我得去信问问你大哥。”

下一瞬,原令柏的眼眸又变得闪闪发亮,郑重其事地拜托了南宫玥一番,意思是他的终身、他的未来就要托付给大嫂了云云,然后总算是欢欢喜喜地走了,看得南宫玥失笑不已。

当天,一只灰色的信鸽就从碧霄堂飞出……

得了南宫玥的保证后,原令柏的心算是安了下来,每日都乖乖地在碧霄堂的演武场里练武……直到五日后,十一月初十,碧霄堂里又迎来一只白色的信鸽,百卉悄悄给原令柏送去了一张纸条,原令柏喜形于色,当天就离开了骆越城……

跟着,骆越城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每一日也不过是些家里长短。

谁也没想到的是,十一月十五,一场暴风雨毫无预警地骤然来袭,一道圣旨十万火急地被送到了镇南王府,令得整个王府为之震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镇南王之嫡长女萧氏,知书达理,端庄贤淑,柔嘉淑顺,特封为西平公主,不日和亲西夜。钦此!”

看着这道圣旨,镇南王、南宫玥和萧霏面色各异,厅堂里好一会儿都是寂静无声。

镇南王大惊失色地将那道圣旨看了又看,这才确信皇帝是想让他的长女和亲西夜……

和亲西夜自然不是好事,但是抗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镇南王微微蹙眉,有些犹豫不决地看向了一旁的萧霏。

萧霏在最初的震惊后,倒是很快平静了下来,毅然道:“父王不必为难,女儿身为镇南王府的嫡长女,享受荣华的同时,自然也应承担相应的责任,既然皇上下旨要让女儿和亲西夜,那女儿去就是了。”

萧霏乌黑的眸子里沉着冷静,看来有一种超脱年纪的成熟。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去和亲就是抗旨,决不能为了自己而连累了镇南王府。

“霏姐儿,你长大了,懂事了。”镇南王欣慰地看着萧霏,只觉得这个女儿不似她那个胆大包天的母亲小方氏,更像自己,知道为王府着想。

这时,南宫玥出声道:“霏姐儿,你先下去吧,此事自有你父兄作主。”

萧霏也没多问,福身告退。

南宫玥目送萧霏远去,然后郑重地对镇南王福了福身,正色道:“父王,儿媳以为此事恐怕不简单……”

“世子妃你的意思是……”镇南王疑惑地挑了挑眉,不就是和亲吗?还能有什么不简单的?

南宫玥不紧不慢地说道:“父王,您想,王都这么多贵女,想要挑个姑娘去和亲,比比皆是,这莫明其妙地落到了霏姐儿身上,儿媳觉得此事怕是事出有因。”

镇南王听南宫玥这么一说,也品出几分古怪来,面露凝重之色,颔首道:“是啊,王都那么多宗室可挑,怎么就挑中了霏姐儿?”镇南王越想越觉得世子妃说得不错,其中定有蹊跷。

南宫玥眸光一闪,半垂眼帘道:“父王,如今西夜犯境,我南疆军远赴西疆支援,战事未熄,这个时候,我们镇南王府还是小心避嫌得好……儿媳以为,霏姐儿若是和亲西夜,我们镇南王府和西夜之间的关系可就说不清了。”

镇南王愣了一下,心中一凛:世子妃说的是,一旦霏姐儿和亲西夜,那就等于他们镇南王府和西夜王就成了姻亲了。

南宫玥飞快地看了看镇南王若有所思的脸庞,继续道:“父王,儿媳就怕这是皇上在试探我们镇南王府,试探我们有没有……”

不轨之心。

最后四个字南宫玥没说出口,却已经浮现在镇南王的心中。

没错,皇帝对他们镇南王府一向就不放心,所以才留了那逆子在王都为质那么多年……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还让王府的姑娘和亲西夜,难道就不怕镇南王府借此和西夜搭上线,以后互相联手吗?!

皇帝此人一向多疑……对了,皇帝此举一定是在“投石问路”!

“这事绝不能应下!”镇南王急切地脱口道,后背瞬间湿了一大片,心里更是一阵后怕。

若是他们镇南王府一接圣旨,立刻就答应了和亲,皇帝一定会以为他们镇南王府有不臣之心,意欲通敌西夜!

“啪!”

镇南王一拍桌案,大义凛然地朗声道:“我们镇南王府对大裕、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王府的姑娘决不嫁蛮夷。”

说着,他赞赏地看向了南宫玥,捋了捋胡须,还是世子妃想得通透啊!

娶妻当娶贤啊!

南宫玥一脸钦佩地看着镇南王再次福了福:“父王英明。”

顿了一下后,南宫玥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笑意地又道:“父王,最近煜哥儿一直惦记父王,每次一玩起父王送的单皮鼓就叫祖祖,待会儿,儿媳让乳娘抱煜哥儿去给您请安……”

南宫玥一说到单皮鼓,镇南王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抚掌道:“哎呀,本王之前答应煜哥儿要送他一整套各式各样的皮鼓,昨儿已经做好送来了,待会本王就让人给煜哥儿送去。”说着,镇南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孙子献宝了。

南宫玥嘴角的笑意更深,道:“那儿媳就替煜哥儿谢过父王了。”

一旁的画眉低眉顺眼,努力地忍着笑,眼看着世子妃把王爷哄得服服帖帖,完全顺着世子妃的心意,这还真是比戏本子还要精彩有趣。

南宫玥离开厅堂后,说话算话地让小萧煜去王府的外书房陪他祖父玩耍,当然更重要的目的还是转移镇南王的注意力,免得他太过空闲,就“胡思乱想”。

南宫玥自己则去了月碧居见萧霏。

此时,夜幕已然落下,夜空中月明星稀,银色的月光柔和地洒在院子里,为姑嫂俩照亮了前路。

十一月的南疆,夜晚已经有些清冷,两人都围起了厚厚的斗篷,夜风中萧霏的神色显得有些严肃。

“大嫂,你不用担……”

萧霏以为南宫玥是来安慰她的,却不想南宫玥从斗篷里掏出了一团橘色的毛球,交到了萧霏手中,也打断了萧霏的话。

萧霏捧着热乎乎的小橘,傻眼了。

南宫玥一眨不眨地看着萧霏道:“霏姐儿,你说得没错,你身为王府嫡女,享受荣华的同时,自然也应承担相应的责任。只是,现在还没到你承担责任的时候……这件事也不是你愿不愿意和亲的问题。”她几句话说得是意味深长。

萧霏疑惑地看着南宫玥,一头雾水,她怀里的小橘发出“喵呜”的一声,仿佛在替主人发问一样。

南宫玥微微一笑,抬眼望向夜空中那轮银色的圆月,道:“霏姐儿,一山不容二虎,我们镇南王府一直都是皇上的眼中钉……”

萧霏歪了歪螓首,似懂非懂。大嫂的话表面上看,她明白,却不懂这与她是否和亲西夜又有什么联系。

南宫玥又看向萧霏,正色道:“总之,霏姐儿,你不用去理会这件事,一切交给你大哥就行了。”

夜空下,南宫玥的眸子的熠熠生辉,仿佛比明月还要明亮,萧霏不由得点了点头,只听大嫂满含笑意的声音透过清冷的夜风钻入她的耳中:

“身为王府世子,这是你大哥应承担的责任!”

☆、779心寒

次日一大早,这次从王都来骆越城传旨的天使就迫不及待地再次登门。

“王爷,”那传旨的姜公公摇着拂尘,笑吟吟地询问道,“咱家是想问问王爷,萧大姑娘什么时候随咱家启程去王都,咱家也可以早日回去向皇上复命。”

没想到的是,镇南王竟然摇了摇头,果决地说道:“姜公公,小女不能随公公去王都……”说话的同时,镇南王用手势示意小厮把那道圣旨交还给了姜公公。

姜公公看着那明黄色的圣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尖着嗓子脱口而出道:“王爷,您……您这是要抗旨不成?!”

“哎,忠孝不能两全啊!”镇南王半是感慨、半是无奈地说道,“姜公公,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镇南王府镇守南疆几十年,先父当年率领南疆军打退犯境的南蛮大军,曾在阵前发下誓言,我镇南王府与蛮夷势不两立,这件事整个南疆都是知道的……所以镇南王府的姑娘决不能嫁蛮夷!”

镇南王说得是义正言辞,慷慨激昂,说到最后,右掌重重地拍打在案几上,“啪——”连那案几上的茶盅都被震得晃动了一下。

姜公公傻眼了。且不说镇南王这番话是真是假,但老镇南王口中的“蛮夷”指的是“南蛮百越”,又不是“西夜”。

姜公公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朝堂上下,谁人不知这镇南王府可不是一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自己说多了,万一像陈仁泰一样被迫留在南疆了呢?

想着,姜公公心里有一分忐忑。

而镇南王却没注意到姜公公的不对劲,心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说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想必等皇帝知道了,也该对他们镇南王府放心了!

“姜公公,”镇南王正色又道,“等公公回了王都,还请替本王向皇上陈情。我们镇南王府自先父起对大裕都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镇南王口若悬河地表了一番忠心,然后就派人送走了姜公公,至于姜公公,心里复杂极了,不知道该忧愁自己此行没完成皇帝交付的使命,还是欣喜于自己安全地离开了南疆……

姜公公就这么灰溜溜地带着圣旨怎来的就怎么离开了。

他走了,但是对于骆越城而言,这件事才刚刚开始,没过半日,皇帝要求镇南王府的萧大姑娘和亲西夜的事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在城里传开了,顿时掀起了一阵喧嚣,王府上上下下、城里街头巷尾都在茶余饭后讨论这件事……

原玉怡暂住在碧霄堂里,就算没人主动和她提起,她也难免在丫鬟婆子们的闲言碎语之间听闻了,心里有些担忧,有些复杂。

她完全没想到皇上表舅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霏妹妹的头上……

如今王府抗旨,皇上表舅又会如何反应呢?!

就在这种复杂的心思中,原玉怡去了南宫玥的院子里,没想到的是,无论是南宫玥还是萧霏,竟然出奇得平静,仿佛这两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俩没有因为这道圣旨而恼怒,也没有因为抗旨而不安,一切如常。

见状,原玉怡也放下心来,继续陪小萧煜玩耍,随南宫玥、萧霏和韩绮霞在骆越城里四处逛,尝试城中的各种新鲜玩意,从首饰、衣裳、摆件到各种吃食,每一日都过得惬意而充实……

与此同时,骆越城各府也因为这道圣旨泛起了些许涟漪,尤其是那些打算聘萧霏为媳的府邸更是惊疑不定,但是镇南王府严词拒绝了皇帝和亲的要求,又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至于镇南王府抗旨的后果,几乎没有人在意,有一就有二,反正王府也不是第一次抗旨了,上次抗旨的时候,皇帝虽然咄咄逼人地号称要讨伐南疆,但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甚至后来还要找他们南疆军借兵以解西疆边境之危。

反正有世子爷在,他们只需要以世子爷马首是瞻即可!

短短三日,南疆的这波浪潮就渐渐平息了下来,与此同时,十一月十八,西疆的褚良城也迎来了一道圣旨,让原本就风声鹤唳的褚良城仿佛骤然进入了严冬,寒风呼啸刺骨。

皇帝派来颁旨的是人威远侯,他是皇帝的亲信,千里而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传旨,也是为了代替韩淮君来主持西疆的大局。

当威远侯抑扬顿挫地念完圣旨后,厅堂里一片寂静无声,威远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韩淮君,须臾,就听韩淮君有些僵硬的声音响起:

“末将韩淮君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韩淮君双手高举从威远侯的手里接过了那道明黄色的圣旨。

跟着,他站起身来,看向距离他不到三尺远的威远侯,与他四目直视。

韩淮君比威远侯高了半个头,一下子,就仿佛两人的地位瞬间调转似的,那种被人俯视的感觉令威远侯感觉不太舒服,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韩淮君神情漠然地看着威远侯,缓缓地抱拳问道:“侯爷,敢问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威远侯皱了皱眉,冷漠地说道:“韩将军,军情机密,你区区一个罪臣无权过问!”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倨傲。

韩淮君还是看着威远侯,一双黝黑的眼眸晦暗难辨,深沉如无底深渊。

威远侯抬了抬手,拔高嗓门下令道:“来人!把韩将军给本侯带下去!”

威远侯身后的几个亲兵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地钳住了韩淮君,韩淮君的亲兵们都是面露愤懑之色,皇帝的圣旨里,虽然让威远侯接手西疆军,却没有定韩淮君的罪,可是这威远侯对待他的态度却像是在对待一个阶下之囚般。

他们想要上前,却因为韩淮君的眼神而不敢轻举妄动。

韩淮君又看了威远侯一眼,在三四个士兵的押送下,沉默地出了厅堂,只听后方传来威远侯铿锵有力的下令声:“龚副将,这次由你亲自向西夜递和书!”

韩淮君的眸色更深沉了,却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出声,由着那几个士兵把他押到了守备府西北角的院子里,院子口由十几个士兵严密地看守起来……

威远侯这边送出和书后,三日后,西夜那边就派了使臣达里凛前来褚良城,与威远侯长谈了数次。

到了十一月二十三,在又一次你来我往的长谈后,双方总算是初步达成了某个协议。

这一日,被软禁了数日的韩淮君被人从院子里带了出来,再一次来到了守备府的正厅。

几日不见,韩淮君俊朗的脸庞上多了不少胡渣,眼下一圈淡淡的阴影,看来有些憔悴落魄。

韩淮君的目光飞快地在下首的达里凛身上掠过,眸深似海,最后落在威远侯的身上,抱拳道:“不知侯爷叫末将前来有何指教?”

威远侯和达里凛都看着韩淮君,心思各异,却都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对他们而言,韩淮君的结局已经是注定了!

威远侯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没有和韩淮君说话,反而是转头对着达里凛道:“达里凛大人,这人……本侯就交给你了。”

韩淮君瞳孔微缩,抢在达里凛之前问威远侯道:“侯爷,你要把末将交给西夜人?”

韩淮君的声音冰冷,有震惊,有失望,也有愤怒。

“这是皇上的意思?”韩淮君艰难地又问。

威远侯被韩淮君的目光看着心中一凛,没有退缩地直视韩淮君,这一次直呼其名道:“韩淮君,你辜负圣意,阴奉阳违,抗旨不遵,万死亦不足以赎罪。”

威远侯没有直接回答韩淮君的问题,言下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在威远侯离开王都前一夜,皇帝特意在御书房里召见了他,虽然没有下令让他治罪韩淮君,却给了他一道“便宜行事”的暗旨。

如今,为了两国能平息战事,也是他“便宜行事”的时候了。

以韩淮君的性命若能换得两国平息战事,也算是值了!

达里凛看韩淮君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了,趾高气昂地提醒道:“威远侯,别忘了,还有南疆军的人!”

顿了一下后,达里凛冷声强调了一句:“没有韩淮君和姚良航,我们西夜就决不和谈!”神态和语气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气息。

“达里凛大人,”威远侯赔笑着抱拳道,“你放心,本侯已经派人去荆兰城请那姚良航过来了……算算时间,人也该到了。”

大裕军和西夜在褚良城一带已经对峙了近两个月,你进我退,我进你退,半个月前,姚良航和韩淮君合力又再次夺回了荆兰城,之后,姚良航率领南疆军就镇守在荆兰城。

现在,只要以圣旨把姚良航哄回来,接下来就简单了……

想着,威远侯的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得色。这一趟差事若是办成了,那他就是大裕的功臣,他们“侯”府说不定就要变成“国公”府了。

如同威远侯所估计的,龚副将此刻已经抵达了荆兰城,正在城门外要求见姚良航。

好一会儿,姚良航方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城墙上,俯视着城外的龚副将等人问道:“你说威远侯要见本将军?”

跨坐在一匹棕马上的龚副将仰首看着姚良航,朗声道:“我们侯爷是奉皇上之命前来颁旨,姚将军,还请随末将走一趟褚良城吧。”

姚良航挑了挑眉头,似有怀疑,又问:“你们可有圣旨?!”

“我们侯爷自然有圣旨,圣旨就在褚良城。”龚副将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块刻着“如朕亲临”的金牌,高举金牌道,“末将有金牌为证。”他暗暗庆幸威远侯有先见之明,知道这南疆军的人恐怕不会这么乖乖听话。

“好,那本将军就随你们走一趟。”

姚良航的这一句话让龚副将终于放下心来,眸中闪过一丝雀跃。

不一会儿,那沉重的城门就“轰隆隆”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姚良航带着四五个玄甲军士兵策马而出,一行人立刻出发,目标自然是褚良城。

褚良城与荆兰城相隔不过半日的路程,他们几人都是骑着百里挑一的良驹,才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褚良城,此刻才不过申时过半,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西疆多黄沙,不过这短短两个时辰的路程,他们的身上已经布满了黄沙,看来风尘仆仆。

褚良城外,一眼望去似乎一片平静,战火在城墙上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

然而,当姚良航几人进城后,里面的气氛就骤然变了。

“踏踏……”

“踏踏踏……”

隆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队队杀气腾腾的士兵从街道间走了出来,层层叠叠地将姚良航几人围了起来。

城墙上方,更是有数十个手执大弓的弓箭手待命,弓弦被拉紧,密密麻麻的箭头对准了姚良航,在阳光下,锋利的箭头寒光闪闪,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姚良航环顾四周,附近的街道上百姓们一个个都闭户不出,却是好奇地或拉开一点门缝或移开一点窗户,瞧着城门口这边的动静。

矛头的中心,姚良航还是跨坐在马上,回头看向了龚副将质问道:“龚副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龚副将似乎没听到姚良航的声音,目光炯炯地看向了正前方,几个手持长刀的士兵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狭窄的小道来,威远侯和达里凛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了过来。龚副将对着威远侯抱拳道:“侯爷,末将不负所托。”

威远侯应了一声,就看向了姚良航,一手举着那明黄色的圣旨,义正言辞地朗声道:“姚良航,你胆大包天,倒行逆施,挑起两国争端,今日本侯奉皇命拿下你问罪!你还有何话可说!”

威远侯在说话,然而姚良航却是在看达里凛,虽然他不认识此人,但是从对方的打扮也可以猜出这是一个西夜人。

龚副将见姚良航没动静,狐假虎威地说道:“姚良航,你还不束手就擒!”

姚良航终于看向了威远侯,年轻的脸庞上一片肃穆,浑身释放出一种凌厉的气势,这是一种身经百战的战将才有的强悍气势。

姚良航缓缓地问道:“侯爷,敢问我南疆军一万将士当如何?”

威远侯微微蹙眉,而姚良航根本就不打算听他的回答,径自接着说了下去:“我南疆一万将士千里而来,为了大裕国土抛头颅洒热血,连续从西夜人手里夺回牙门城、西冷城、褚良城和荆兰城四城,如今侯爷可是要鸟尽弓藏?”

顿了一下后,他嘲讽地笑了,愤然道:“不,不是鸟尽弓藏,是皇上为向西夜乞降,拿我们这些一心为大裕而战的将士当礼物献媚于西夜呢!侯爷,皇上如此,真是让吾等将士寒心,让那些枉死的大裕百姓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蕴藏着义愤、不甘,如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的涌来,而且浪头还越拍越高……

不知何时,附近的一半房屋都打开了门,一个个百姓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稀稀疏疏,多是老少。

这个褚良城曾经被西夜人占领过数月,当初城破之时,西夜人在此烧杀掳掠,屠杀了不少壮丁,如今这城中的百姓已经不到原本的一半了。

此刻,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却是一个个目光炯炯,都看向了威远侯手中的那道圣旨,他们的眸子在阳光下都显得有些锐利,似刀子一般……

威远侯心里咯噔一下,自知不妙。

他急忙拔高嗓门,打断了姚良航道:“胡说八道!姚良航,事到如今,你还要颠倒黑白,意图污蔑皇上!分明是你和韩淮君抗旨不遵,擅自开战,害得西疆百姓家破人亡……”

威远侯振振有词地质问道:“你们造下如此杀孽,本侯倒问你们可有想过这些无辜的百姓?!”

姚良航看着威远侯却是笑了,也不再说话,目光移向了后方,人群的后方,几个西戎士兵押着韩淮君朝这边走来……

姚良航眸光一闪,忽然动了,只听几声此起彼伏的踏步声响起,那些士兵都挥刀朝他靠近了半步,却不想姚良航随手把剑鞘扔在了地上,跟着就从马上翻身下来了。

他的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般,他身后的几个亲兵也扔掉了手里的刀鞘,“砰砰砰”的落地声此起彼伏……

这代表姚良航是束手就擒了?!

威远侯愣了愣,没想到姚良航这么轻易就认命了……但再一想,又觉得他不投降还能怎么样呢!他们这里有数万大军,难道姚良航还能以一敌万不成?!如今的褚良城,做主的人可是自己!

威远侯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立刻就有士兵上前把姚良航的双臂钳制到身后,以麻绳捆住他的双腕。

见状,达里凛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上前几步对着威远侯抱拳道:“侯爷为人果然爽快!等我回去,会向吾王和大将军表达贵主和侯爷的诚意。相信你我两国一定可以重修盟好!”

达里凛说得冠冕堂皇,威远侯喜形于色,忙附和道:“承大人吉言。还望大人一定要为我大裕美言几句。我大裕有绝对的诚意与西夜和谈。”

之后,威远侯更是亲自把达里凛等一干西夜人以及韩淮君、姚良航他们恭送出城。

太阳渐渐地落了下来,此刻已经在西边的天空隐去了小半,那赤红的夕阳染红了西边的云彩,似烈火,似鲜血,似那开在黄泉路边的彼岸花,释放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达里凛率领二十几个亲兵,押送着两辆囚车一路往几十里外的柳泉城飞驰而去。

随着夕阳落下了地平线,天色越来越暗,最终彻底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达里凛一行人赶忙用点燃火把,照亮了前路,可是黑暗就如同是一片浓雾,点再多的火把也不过是照亮前方几十丈远罢了。

在官道上夜行赶路,达里凛一行人都提起十二分的警戒心,不时留意着四周。

“踏踏踏……”

马蹄声和车轱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十分响亮。

经过一个熟悉的亭子后,达里凛稍稍松了口气,扬声道:“过了这个七里亭,很快就到柳泉城……”

话音还未落下,他忽然感觉背后发凉,颈后的汗毛已经倒竖了起来……

“小心”这两个字尚来不及出口,只听那连续几声破空声从官道的两边传来,“嗖嗖嗖!”

他身前的一个亲兵闷哼了一声,后仰着从黑马上倒了下去,胸口上赫然多了一支铁矢,他的一只脚还勾在马镫上,马儿受惊地往前跑去,拖着他的尸体往前而去。

眨眼间,一切都乱了!

☆、780肆意

“唔……”

“砰……”

紧接着,又是连着几声闷哼声与落地声交错着响起,弹指间,达里凛的身旁又有四五名亲兵停止了呼吸,从马背上坠下。

四周变得更为混乱,急劲的利箭破空声、凄厉的马儿嘶鸣声此起彼伏,数个火把也随之摔落下来,烧得路边的野草熊熊燃烧了起来……

灼热的火焰迅速连成一片,吓得本来就受惊的马儿更为慌乱。

“大家小心!”

达里凛一边叫着,一边抽出腰侧的刀鞘里长刀,长刀一横,只听“啪”的一声,刀身准确地挡住了一支朝他疾射而来的羽箭。

碰撞之处,激起火星四射,一闪即灭。

一片骚乱中,达里凛的锐眸在火光中闪闪发光,朗声喊道:“他们一定是南疆军的人,是来救人的!快,把人给我看好……”

话音未落,又是阵阵密集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如同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黄蜂一般……

达里凛的话再没机会说完,一支利箭从他的正前方如闪电般射来,他双目瞠大,根本就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那利箭就径直地贯穿他的脖颈……

“咯嗒!”

在那无边的黑暗彻底笼罩他之前,他似乎听到了利箭穿透他的脊椎发出的声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达里凛的身子往后倒去,一双眼睛瞪得好似死鱼一般凸了出来,其中黯淡无光,仿佛在无声地说着,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达里凛死了,但那些利箭没有停下,还在不断射出……

“嗖嗖嗖……”

当四周安静下来的时候,所有西戎人都倒下了,只剩下了两辆囚车和两个被关押在其中的年轻男子。

火把在官道两边一个接着一个地燃起,加上四周熊熊燃烧的野草,火光把方圆近一里都照得如白昼一般,也照亮了囚车中两个年轻人的脸庞,相同的是两人的神色中都没有一点诧异,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得救;不同的是前者眼神明亮笃定,后者则眸色幽深黯淡……

冬日的寒风阵阵,渐渐地,官道上又暗了下来,囚车空了,幸存的马匹被拉走了,只留下了一地死不瞑目的尸体和一滩滩殷红的血渍,在快要熄灭的零星火苗中,鲜血红得刺眼……

夜更深了,只有夜空中的寒月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这一地的尸体慢慢地变得僵硬,惨白的皮肤上泛着青紫,狰狞恐怖得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随着空中的月亮淡去,东方的旭日开始缓缓升起,照亮了这片晦暗的大地。

“踏踏踏……”

凌乱的马蹄声从柳泉城的方向传来,一队近百人的西夜士兵策马疾驰而来,在百来丈外放缓了速度,最后停在了这一地死不瞑目的尸体前……

当日,这里发生的事就传入了西夜此次东征大元帅挞海的耳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几支染着血迹的羽箭,来禀告的副将单膝跪在地上,紧张得完全不敢抬头看挞海。

在这西夜军中,谁人不知达里凛是挞海大将军的亲信,如今达里凛出使大裕却死于非命……

营帐中的气氛几乎凝滞了,副将只觉得心跳声在耳边“砰砰”响着。

“这是南疆军用的羽箭?”挞海的声音忽然自上方传来。

副将急忙回道:“是的,大将军。这次来西疆支援的南疆军名为玄甲军,他们所用的羽箭上的箭尖乃是玄铁所打造。”

“好!很好!”挞海没再说话,发出一阵阴狠的笑声。

下方的副将心里一阵错愕,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挞海一眼。

坐在红木大案后的挞海虽然在笑,但是脸上却阴测测地,锐利的眼眸看着手中的一支羽箭,瞳孔中绽放出一种诡异的光芒。

虽然牺牲了达里凛,但是他的“离间计”算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现在,他们西夜损失“惨重”,两国的和谈自然也就无法继续……

“接下来,也该轮到本帅找大裕给我们西夜一个说法了!”挞海地缓缓地又道。

副将隐约感觉挞海的话不仅仅是表面的意思,其中似乎还有别的深意,却只能抱拳道:“大将军英明!”

挞海随意地把玩着那支羽箭,嘴角勾出一个自得的弧度,颇有一种一切尽在我手的自信。

这次的“离间计”,他西夜是付出了些许代价,却得到了加倍的回报。

首先,南疆军因此和大裕有了裂痕,只要自己再煽煽风点把火,南疆的镇南王府和大裕就会彻底闹翻,如此,大裕就等于是自断一臂,实力大减。

其次,逼得韩淮君离开了西疆军,虽然没能杀了他有几分可惜,但是至少西疆已经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待过几日王上派来的援兵一到,他就可以下令立刻对褚良城发起猛攻……他势必要在今年内拿下西疆,扬他的军威!

想着,挞海微微眯眼,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朗声道:“来人,笔墨伺候!”

半个时辰后,一队几十人的西夜骑兵就从柳泉城奔驰而出,一路往褚良城而去。

新的使臣在当日下午就赶到褚良城,将挞海的信和一支沾染着斑驳血渍的羽箭交到威远侯手中。

当威远侯看了信以后,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骤然意识到这趟西疆的差事恐怕远没他以为的那么容易。

昨日,姚良航和韩淮君被西夜人带走后,威远侯就当机立断地亲自出兵,带领两万兵马围了荆兰城,试图控制住城内的那一万南疆军以免他们坏了大裕和西夜的和谈,可是当荆兰城的城门打开以后,威远侯傻眼了,荆兰城里空荡荡的,没有一兵一卒,至于那些百姓早就在上次大裕军撤退的时候,就全数疏散了……

威远侯不死心地让人把整个荆兰城搜了一遍,确信这就是一个空城!

当下,威远侯就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却只能劝自己也许是南疆军得了姚良航被拿下的消息,就退回南疆去了……

直到此刻挞海派人送来这封信问罪,威远侯才知道达里凛一行人没能回到柳泉城,全数死在路上,无一活口,而韩淮君和姚良航则不知所踪。

挞海在信中怒斥了大裕阴险狡诈,表面想与他西夜和谈,其实是两面三刀,其心险恶。他会将此事禀告西夜王,如果大裕不能给他一个交代的话,那么他们西夜不踏平大裕,决不敢休!

威远侯将挞海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又看着那支玄铁羽箭,心惊肉跳。

很显然,应该是南疆军的人劫走了韩淮君和姚良航,还屠杀了西夜使臣,南疆军居然胆大包天至此,这简直是目无皇上,是要谋反啊!

“快!立刻派人去查南疆军现在的下落……一旦有了消息,不要惊动他们,赶紧回来禀告本侯!”

随着威远侯的一声令下,整个褚良城骚动了起来……

此刻,被威远侯和挞海惦记的南疆军正在距离褚良城二十里左右的赫石山上,一片白杨树间,隐藏着一个个青绿色的营帐,遍布山野。

两个青年人像松柏一般伫立在山顶上,毫不在意地迎着那卷着黄沙的寒风,风沙打在脸上有些冷,有些生疼。

天色有些阴沉,阴云层层地堆积在天际。

韩淮君神色复杂地望着东方的天空,那是王都的方向,他的双拳紧紧地握在一起,眼中闪过无数纠结的情绪,愤怒,失望,茫然,悲伤……

相比下,他身旁的姚良航却是神情平静淡然,仿佛是平日里与友人出来踏青一般。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寒风吹拂树叶和砂石发出的声响,不绝于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淮君忽然苦笑了一声,半是叹息半是感慨地说道:“姚兄,一切都被你说中了……”

韩淮君的声音苦涩无比,他一直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可是当威远侯奉旨来了褚良城以后,他的心就已经渐渐地沉了下去,之后,他就如同一个扯线木偶般由着威远侯摆布……

十月初在韩凌赋离开褚良城的那日,韩淮君曾与姚良航长谈过一番,从姚良航坦诚而意味深长的话语中,韩淮君敏锐地察觉到了萧奕这次恐怕是意在西夜……

萧奕所图严格说来与大裕无关,韩淮君只求问心无愧,本不想管,可是这件事却如跗骨之蛆般纠缠了他好几日。

他忍不住去想,这件事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等南疆军打下西夜,皇帝知道了会如何反应呢?!

皇帝本来就对镇南王府心怀忌惮,届时一定会雷霆大怒,朝廷势必会和南疆开战……

一旦大裕战火纷飞,狼烟四起,苦的是大裕的百姓,死的是大裕的将士!

不管是作为韩氏子孙,还是大裕的武将,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却掩耳盗铃地冷眼旁观,无所作为;不能坐视韩氏先祖打下的大裕江山就此四分五裂……

于是,他就去找了姚良舤,提出想要见萧奕的请求。

可是姚良航却提出要和他打一个赌,说是韩凌赋这次回王都后,一定会向皇帝进言,而皇帝会因此生疑,不会再信他……

彼时,姚良航肯定的声音仿佛还犹在耳边:“……韩兄,皇上不但会临阵换将,还极有可能会拿你我的性命作为同西夜议和的一个筹码……”

韩淮君不信,也不愿去信。

他虽然觉得皇帝近年来有些糊涂,但朝中不但有咏阳大长公主坐镇,还有一些忠臣良将支撑着,哪里会走到那般地步!

而且,皇帝是他的大伯父,素来对他甚好,从未因他的出身而看轻了他。

他不信皇帝会这么对他!

可是皇帝从千里之外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这短短的几日中发生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韩淮君的脑海中闪过,他的面色更为纠结,感觉自己心中那座名为信念的高塔在威远侯出现后,一点点地崩塌了,一点点地化成了这西疆的黄沙,消失在那阵阵的狂风中……

那一日,姚良航答应他,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就表示大裕还有希望,他会带韩淮君去见萧奕……

两人当场就击掌为誓。

彼时,韩淮君信心满满。

然而,事实却证明,大裕已经没有希望了!

韩淮君幽幽地叹了口气,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心里更是苦涩难当,感觉自己彷如身处一片浓浓的迷雾之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韩兄,你现在有何打算?”姚良航转头看向了韩淮君,黑眸中一片赤诚,没有因为事情的进展如他所言就心生得意。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可以得意的事,他还记得在碧霄堂的外书房中,安逸侯交代他时,神情语气是那么的凝重,或许,在安逸侯心中,也有那么一丝期望,期望大裕还有救。

“我现在已经算是大裕叛将了吧。”韩淮君苦笑了一声,黯然道,“我自己倒是无所谓,齐王府会如何也由不得我来挂心……”

他父王可是皇帝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皇帝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他的错就迁怒齐王,更不可能诛齐王府的九族。

只是……

韩淮君拧紧了眉头,面色凝重地接着道:“我现在只担忧内子会受我连累……”

韩淮君的心沉甸甸地,好像压了一块巨石似的,却并不后悔。

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使再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抗旨,选择与西夜人一战!

蒋逸希是他的妻子,与他一向心意相通,她一定会明白他的心意,会认同他的作法!

韩淮君的眼中浮现浓浓的思念、担忧、愧疚、悲伤……

有皇后和恩国公府的庇佑,希儿应该不至于性命不保,但是要惩罚一个人的手段不仅仅是要了她的性命,皇帝可以软禁她一辈子,可以让她青灯古佛……

他本来希望自己能护她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现在……

他是大裕叛将,以后他恐怕再也见不到蒋他的希儿了……

想着,他的眸中的悲伤更浓了。

“韩兄,放宽心!”姚良航拍了拍韩淮君的肩膀,含笑地安慰道,“尊夫人不会有事的,世子爷早有安排。”

韩淮君瞳孔微缩,目露激动之色,“姚兄,你是说……”

姚良航眼中的笑意更深,看着韩淮君又道:“韩兄,难道你还信不过世子爷吗?”

萧奕既然早就知道会有今日,自然会提前在王都做相应的安排,否则他们也不敢贸然鼓动韩淮君违逆皇帝。

韩淮君看着姚良航,原本僵硬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嘴角也染上了些许笑意。

若是连萧奕都信不过,自己还能信得过谁呢!

两个青年相视而笑,狂风吹拂着二人的头发、衣袍作响,显得二人有几分不羁的感觉。

姚良航抬眼看向褚良城的方向,朗声道:“韩兄,接下来,就等着我俩身上的罪名越来越大吧!”

姚良航爽朗地笑了,声音中透着期待、信心与雀跃,笑声飘散在风中……

威远侯没有辜负姚良航的期待,他一方面以通敌叛国的名义,命西疆军的士兵搜捕两人的下落,另一方面火速地写好了一张折子。

在这张折子里,威远侯义愤填膺地陈述了韩淮君不仅抗旨不遵,还伙同姚良航杀害了西夜使臣,分明是意图叛国的种种罪状,并命人以八百里加急即刻将折子送往王都……

与此同时,威远侯派人搜捕韩淮君和姚良航的事在军中飞快地传了开去,加上临阵换将的骚动本来就尚未平息,在威远侯没有注意的时候,褚良城中的不少士兵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王老二,你听说了吗?韩将军和姚将军被南疆军的人救走了……”

“这事还有人不知道吗?!”那被称为王老二的老兵痞子叹了口气,然后压低声音道,“侯爷已经发折子去了王都,要治韩将军和姚将军通敌叛国之罪!”

“哼!”一声不屑的冷哼声从另一边传来,一个大胡子士兵没好气地说道,“那威远侯都把韩将军和姚将军献给西夜人了,难道不逃,还等着被西夜人凌辱致死吗?”

“就是啊。”那王老二忙不迭附和道,“你们说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韩将军和姚将军怎么说也是守住西疆的有功之臣,还夺回了牙门城、西冷城、褚良城和荆兰城四城,打得西夜人灰头土脸。照我看,再打下去,没准可以收回其他的失城……皇上怎么就要治罪他二位了呢?!”

“那天姚将军在城门口不是说了,鸟尽弓藏呗!”又有一个声音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说来,我们也杀过西夜人,你们说会不会……”

威远侯也要把他们都给交给西夜人,以平息西夜人的愤怒?

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士兵们的心中,一个个心底都油然升起一种既不安又愤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