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将士,保卫国土、战死沙场是他们的宿命,可若是因此被上将“卖”与蛮夷乞怜,那他娘的实在是憋屈啊!

类似的对话在城中不断发生,仿佛冥冥中有一只只无形的手,在士兵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颗石子,泛起了一片片涟漪,而且越来越激烈……并渐渐蔓延到了百姓之中,褚良城中,军心动荡,民心不稳。

褚良城看似平静,但是其下暗涌的激流已经汹涌得如同龙卷风般随时都要呼啸而出……

这一切早就被潜伏在城中的西夜的探子看在了眼里,暗中把西疆军中的种种异变传回了柳泉城。

军心涣散,这对于挞海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他一边派人连发了四五道信函督促威远侯把人交出来,一边暗暗静待最佳时间。

岂料,黄鹊在后。

夜幕降临,无论是西疆还是西夜都笼罩在了黑暗下,一大片干涸的黄土沟壑中,躲藏着密密麻麻身穿盔甲的士兵,都是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潜伏着。

沟壑后,有两个年轻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个说,一个就是笑眯眯、傻乎乎地应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好像小奶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另一个。

萧奕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笑道:“阿柏,你没上过战场的人今儿就给我老实点,今儿好好跟着我……否则……”他没有再往下说,但是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大哥,你就放心吧。”原令柏乖乖地应了,他们这些小弟哪个不知道大哥的性子那可是说一不二,他可不敢随意挑战大哥的权威。反正只要能上阵杀敌就行,他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的!

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卫千总快步走了过来,禀道:“世子爷,送往普丽城的运水车队已经拿下!”

萧奕的笑容又盛了一分,肆意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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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1战书

普丽城是西夜东南境的一个大城,两年多前,它还叫普丽国。两年前的九月中旬,普丽国被西夜十二族中的一族芭汶族率大军攻下,成为西夜版图中的一座城池,并改名为普丽城。

这普丽城虽然繁华,但是地处干涸的东南境,自打二十几年前的一次地龙翻身后,附近唯一的水源普丽河被截断,下游干枯,自此普丽城就没有了水源,每隔几日,城中都要派出送水队前往普丽河的上游取水,以供城内百姓的日常饮用。

一旦没了水源,即便他们一时攻不下普丽城,对方也注定撑不了几日。

不过这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来禀报的卫千总以及附近的士兵都是目光炯炯地盯着萧奕,目露期待。

这些事萧奕都没瞒着原令柏,原令柏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一双清亮的眼眸熠熠生辉,与其他人一样透着期待。

萧奕直接扬手,铿锵有力地下令道:“走!随本世子攻城!”

“是,世子爷!”那卫千总和士兵们齐声抱拳应道。

原令柏也做出同样的动作,眸中更亮了。他就知道跟着大哥混,就是畅快!

众将士应声的同时,都是心跳如鼓,热血沸腾。

当撼天震地的军鼓声敲响时,那些潜伏在沟壑中的士兵们都从中跳了出来,训练有速地整队,列成整整齐齐的方阵,绣着银色“萧”字的黑色旌旗在风中招展,猎猎作响。

“出发!”

跨在乌云踏雪上的萧奕一声令下,上万名士兵整齐划一地应了一声,呼喊声震耳欲聋,透着仿佛能开天辟地的力量。

将士们皆是士气高涨。

乌云踏雪的马蹄率先飞驰而出,然后是骑兵们的马蹄声,步兵们的脚步,隆隆地紧随其后,一个个昂首挺胸地往前奔去,胸怀万丈豪情。

他们所处的地方距离普丽城不过五六里路,不过一盏茶功夫,大军就如过无人之境地赶到了普丽城外。

此时正是三更,四周漆黑一片,整个普丽城都在安眠之中,上万南疆军将士的来袭让他们完全猝不及防。

守城门的西夜守兵紧张地吹响了号角,又派人去守备府通知上将。

一瞬间,整座城市如沸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守城的数千西夜士兵从睡梦中惊醒,迅速地往城门的方向集结,然而已经晚了。

撞城柱撞击在城门上的声音响彻天地,“咚!咚……”

每一声都如天上的闷雷一般,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

“咚!咚!咚……”

撞城声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响亮,如同所有人的心跳一般,只是城内人与城外人的心态迥然不同。

城外的人热血上涌,仿佛平添了一倍的力量,而城内的人越来越惶恐不安……

“咚!”

在一次彷如直冲云霄的撞击声中,令人不寒而栗的凄厉喊声随着隆隆的开门声响起——

“城门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那凌厉的厮杀声:“杀呀!”

刀光剑影交错而起,喊杀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浓烈的血腥味与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城中……

如一条长龙般涌入普丽城中的南疆军士兵一边入城,一边高喊着:

“降者不杀!”

“百姓不杀!”

“献城者不杀!”

“……”

上万的南疆军士兵如洪水般冲锋陷阵,那势如破竹的气势把那些根本还没集结起来的西夜守兵打得一败涂地……

兵器跌落声不绝于耳,起初是从尸体手中掉落,跟着就是从活人手中……当第一个西夜守兵放下武器跪倒在地时,越来越多的西夜兵都失去了杀心,跪伏下去,只为那一句“降者不杀”。

大局已定!

至于城中的百姓都是忐忑不安,闭门不出,当发现来袭的敌人没有进屋烧杀掳掠的意图,都如死人般充耳不闻。

反正外面死的是西夜人,与他们普丽人何干!

说来,与其普丽城被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西夜人占领,还不如这今天领兵攻城的这位将军有大仁之心……

这一夜,敌我双方加上这城中的百姓都是彻夜未眠。

当天再次亮起时,东方的旭日冉冉升起,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那些百姓透过门缝往外看去,只见一面黑色的旌旗在城门上方的城墙上飞舞着,如此张扬,如此肆意。

那个银色的绣字在旭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城中的普丽人不认识这个字,却知道这不是他们普丽人用的普诺文,也不是西夜文……这个字好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般,吸引着城中所有人的目光。

不止是那些百姓,攻城的南疆军,还有那些西夜俘虏都在仰望着这面旌旗。

“砰!”

一个四十余岁、双腕被捆绑在身后的虬髯胡被后面的人推得踉跄了一下,然后狼狈地跪在冷硬粗糙的砂石地面上。

他强自镇定地看着前方身披银色战甲、形容昳丽的青年,心里一片冰凉,知道自己这一次肯定是要葬身于此了,弄不好,甚至尸骨无存。

“世子爷,此人就是芭汶族的族长汶西里,末将从北城门追出十里才将其生擒。”虬髯胡身后,一个南疆军副将抱拳朗声禀道。

这是大裕话,此人是大裕的世子爷?!可大裕的世子爷怎么会带兵出现在这普丽城中?!想到大裕西疆的战事,汶西里心里惊疑不定,然而他如今已经是阶下之囚,再计较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汶西里咬着后槽牙,以生硬的大裕话缓缓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请自便就是。”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眼前这昳丽的青年,浑浊的眼眸中释放出浓烈的不甘,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宣誓道:“不过,你等着,你胆敢犯我西夜,吾王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那俊美得不似男子的青年露出灿烂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惜,本世子不打算杀你。”

汶西里心中一沉,忍不住揣测起对方言语中的深意。难道他不愿给自己一个了断,意图用酷刑把自己凌辱致死?!

就在这时,一个俊朗的青年笑嘻嘻地跑了过来,捧着一个赤红帖子得意洋洋地对着萧奕道:“大哥,战书按照你的意思拟好了!你快瞧瞧!”

萧奕随意地扫视了那战书一眼,拿出一个小巧的金印在上面盖下了印章,然后再次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汶西里,脸上还是笑吟吟地,抬手吩咐道:“来人,把本世子爷的战书,还有这份‘厚礼’,送去给西夜王!”

这“厚礼”指的当然是汶西里。

“是,世子爷。”一个年轻的将士领命应声道,四周的将士都看向这边,全都是热血沸腾,意气风发,心中燃烧着共同的信念:只要跟随世子爷,这面绣着“萧”字的旌旗必将飞扬在西夜的每一个角落!

而汶西里却是心惊肉跳,目如死灰,只以为对方是要把自己的头颅送给王上示威……却没想到之后自己就在四个将士押送下“活生生”地离开了普丽城,一直到二十里外的滋寒城,他还是活着。

最后,押送他的四人毫不留恋地毅然远去,只剩下他和那封战书孤零零地站在了滋寒城门外。

在隆隆的开城门声中,汶西里双手微微颤抖地打开了那封战书,至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了下来。

这个什么世子爷是疯了吧,竟然就这么简单地就放过了他?!

是不是对方觉得他在西夜军中根本微不足道,他的存在完全影响不到战局?!

汶西里死死地盯着战书下方盖上的印章,眼中幽暗如无底地狱一般。

镇南王世子!

这五个字烙印在汶西里的心头。

他一定会让此人后悔对自己的轻视!他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汶西里在心里暗暗发誓。

入城后,汶西里就携战书从另一头的北城门离开,日夜兼程地火速赶往西夜都城,并入宫觐见西夜王。

王宫的书房中,西夜王一边听着汶西里的禀告,一边看着手中的战书,瞳孔微缩,咬牙切齿地说道:“萧奕?!”

大裕镇南王世子萧奕竟然率领南疆军从西夜的东南境攻来,打了他西夜一个猝不及防。

西夜王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只闻其名的萧奕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他的书案上,这战书上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触目惊心!

可恨!这个萧奕竟敢如此挑衅自己,还号称要拿下他西夜,好大的口气!

西夜王捏着战书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使力,两簇火苗在他眸中燃烧,心念转得飞快。

难道是那大裕皇帝表面上故作与西夜和谈,暗地里却吩咐萧奕在背后咬他西夜一口?

不,不可能的!

西夜王又立刻在心里否决了。

早在五年多前大裕与西夜的那一场战役后,他已经看透了如今这位大裕皇帝的行事为人,这位大裕皇帝没有其父的魄力,软弱无用,也就是命好才坐了大裕皇帝这个位置罢了。

这么说来,是那镇南王世子萧奕对他们西夜心怀不轨,就背着大裕皇帝擅自行事,趁西夜与西疆作战,就想从另一个方向趁虚而入?!

他们大裕有一句古语:“贪心不足蛇吞象”,这萧奕还真敢想!

想着,西夜王的锐眸中闪过一道戾芒。

他早听闻过大裕的镇南王世子萧奕好战,穷兵黩武,却没想到此人胆大包天至此。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萧奕是如何绕到那个方位进攻西夜的呢?

借道?

怎么可能?!

从大裕南疆来到他们西夜的东南境要经过的可不止是一两个国家啊,萧奕怎么可能做到呢?

……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在西夜王的心中,令他在咬牙切齿的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

西夜王越想越烦躁,前几日他刚从挞海那里收到计划成功的消息,就立刻调兵遣将往大裕西疆增援挞海,却没想到他西夜的后方竟然失火了……

这时,汶西里有些急切地抱拳道:“王上,那萧奕不知死活,犯我西夜边境,请王上给末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这一次,他一定会将萧奕和他的南疆军杀个片甲不留。

西夜王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跟着,站在汶西里身旁的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将领出声道:“王上,末将以为那萧世子可恨,但这也是吾西夜的一个机会……”

见西夜王挑眉朝自己看来,黑膛脸上没有一丝怒色,那中年将领大着胆子继续道:“王上,不管那萧世子的目的是什么,他如此行径正好坐实了南疆确实有谋反之意!”

西夜王精明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寒芒,正是如此,大裕越乱对西夜才越好,这南疆谋反,西疆危急,大裕也就处于分崩离析的边际了,如同那被白蚁蛀空的顶梁柱一般……

只要他西夜再稍稍一使力,大裕这庞然大物恐怕就要轰然倒塌了……

西夜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变得坚定起来,他再次垂眸看向手中的那封战书,沉声问道:“汶西里,你可知南疆军有多少人?”

汶西里急忙抱拳回道:“回王上,约莫三万大军。”

“三万?!”西夜王喃喃念道,嘴角勾出一个嘲讽而冰冷的弧度。

这萧奕只带了三万南疆军就敢来攻他西夜,真是鼠目寸光,不自量力,他以为区区三万南疆军就能打下他们西夜吗?!

不过……

西夜王摸了摸下巴的胡须,若有所思地想着:以南疆现在的状况,恐怕也只能出兵三万了吧!

据他所知,这几年来,大裕南疆连年大战,先是百越,再是南凉,虽然南疆军勉力守住了南疆,但想必是兵力折损严重。这一次,在大裕皇帝的威逼下,南疆军又支援了西疆一万大军。

仔细算算,萧奕这次率领的三万大军已经是南疆近半的兵力了,再多的话,留在南疆的那几万兵力恐怕要连南疆都要守不住了!

萧奕的南疆军虽然攻下了普丽城,但还不足为惧,自己不能乱了方寸,错了主次,这个关键时刻,决不能撤回派往西疆的增援,坏了大计!

如今,自己该做的是一股作气拿下大裕西疆!

“卡勒。”西夜王忽然又出声道。

那中年将领赶忙抱拳应道:“末将在!”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已经透出了他的跃跃欲试。

汶西里感应到了什么,脱口道:“王上……”

他还想请命,却被西夜王冰冷的目光看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忘了呢!?他们这位王上英明果决,但也最憎恶无用之人。

他不仅失了东南境最大的一个城池普丽城,更曾经被南疆军所生擒俘虏,对于他们的王上来说,这是一个无法抹掉的污点!

一瞬间,汶西里的心凉到了极点,颓然萎靡,却又心如明镜。

原来如此,所以萧奕没有杀自己,因为萧奕知道自己虽然还活着,却已经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了,如同“死”了一般。

而西夜王再也没看汶西里,他对着卡勒一鼓作气地下令道:“卡勒,你即刻率领一万大军赶去东南边境支援!务必要杀退那萧奕!”

有了这一万增援的助力,加上地方上的兵马,就算一时夺不回失城,也必然足够阻挡南疆军前进的步伐,待他西夜拿下了大裕西疆,待他西夜直入中原,再来与萧奕这黄毛小儿算账!

西夜王的瞳孔中绽放出自信的光芒,气势凌然。他有八成,不,九成把握今年内必能拿下西疆。

两日前,他已经又派了足足三万援兵日夜兼程赶往西疆,前后加起来,西夜已向西疆投入了十万的兵力,对这一战,西夜势在必得!

虽然西夜王派出的三万西夜援兵还未赶到西疆,可挞海也没有干等着,此刻,他正率领前方西夜大军以“大裕包庇韩淮君和姚良航”为名,向褚良城连续发起了几次猛攻,威远侯心力交萃,总算是勉强守住了城池,并又火速送了一张折子去往王都……

而此时的王都,皇帝正在御书房里大发脾气。

“啪!”

皇帝随手丢出一道折子,砸在了五皇子韩凌樊的脚边。

“小五,永州境内两万百姓移居豫州?!这你也敢批?!你知道这要花上多大的人力和物力吗?接下来这些百姓移居后的房屋、户籍、田地……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有思量过?!你不过是在王都批个折子,这后面的事要落实起来可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皇帝滔滔不绝地数落着,眉心间出现了深深的褶子,目露不悦地看着韩凌樊。

韩凌樊垂首恭立,一言不发地聆听着皇帝的斥责。

他的沉默并未让皇帝觉得舒心,反而更失望了。

“小五,”皇帝摇头叹息道,“你才仅仅监国月余,就如此草率,犯下此等大错,如何担得起监国之责!小五,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韩凌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颊依旧低垂,语调艰涩地说道:“父皇,儿臣无用,令父皇失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小內侍急促的脚步声,他近乎是有些冒失地进来了,禀道:“皇上,威远侯命人送来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

皇帝眉头一动,急忙道:“快!快传!”

很快,将士凌乱却有力的脚步声夹杂着盔甲的撞击声越来越近,一个满身尘土的年轻将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御书房中,先向皇帝行礼,跟着就双手呈上了一道折子。

刘公公亲自把折子呈送到了御案上。

这是威远侯十一月二十四发出的第一道折子。

皇帝越往下看,脸色就越难看,哪怕这御书房中的其他人不知道威远侯这道折子的内容,也能猜出这上面写的决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西疆那边……韩凌樊心中忧虑,试探地问道:“父皇……”

可是换的却是皇帝手中的那道折子甩手而出,这一次,折子重重地砸在了韩凌樊的脸上,折子尖锐的边角在韩凌樊的左脸下方划过,划出一条淡淡的血痕。

皇帝毫不在意,韩凌樊也毫不在意。

“你自己看看!”皇帝勃然大怒地看着韩凌樊道,“你还说镇南王府和韩淮君并无反心,你看,现在他们不但公然抗旨,还滥杀西夜使臣,挑起两国战乱,其心可诛!哼!朕算是知道了,镇南王这是想挑起大裕对敌之心,令大裕在西疆分心,他才能趁虚而入啊!”

韩凌樊捡起那道折子,快速地看完,一言不发地垂首。

皇帝盯着韩凌樊乌黑的发顶,脸上阴晴不定。

从他登基以前,镇南王府就像他心里的一根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拔掉过。

本来,他打算以镇南王府抗旨为由趁机扫平南疆,除掉这大裕唯一的藩王,偏偏在这个关头西夜忽然来袭,西疆战况危机,再加之他又因为韩凌观那逆子再次卒中,昏迷了二十几日,以至形势失去了控制……

现在镇南王府终于露出他的狼子野心!

☆、782降爵

想到那无法无天的镇南王府,皇帝脸色铁青,胸口就是一阵剧烈的起伏。

皇帝急忙喝了几口安神茶,心神才安定了些许。

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身为皇帝,他必须尽快让大裕的局势缓和下来,所以才想到了七月时韩凌赋在早朝上提出的那个主意——让镇南王府的嫡长女和亲西夜。

当时,初闻这个提议时,皇帝觉得这个主意略显荒唐,没太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再想来,倒是时机不错,一旦镇南王府的嫡长女和亲了西夜,那么自己就可以立刻召回南疆军,瓦解南疆军与韩淮君的同盟,让这个不争气的侄子好好看看,镇南王府不过是如此德行!

谁想,和亲一事还没成,韩淮君竟然叛逃了,不忠不孝不义,真是不配为他韩家子弟,更枉费了自己对他的一番苦心!

想着,皇帝好不容易才被半杯安神茶浇熄的心火就又燃烧了起来,揉了揉眉心。

“父皇……”韩凌樊如何看不出皇帝的神色不对,眉宇微蹙,想要为韩淮君求情,可是皇帝根本就不想再听他说话。

“小五,你退下吧!”

皇帝的声音淡淡的,透着一丝疲倦,却也不容置疑。

“是,父皇……”韩凌樊只得作揖退下,当他迈出御书房的门槛时,隐约听到皇帝略显急切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来人!给朕宣恭郡王觐见!”

韩凌樊在御书房外停顿了一瞬间,仰望着天空中西斜的太阳,幽幽地叹了口气。

日暮西下,天道所趋。

这八个字浮现在他心中,让韩凌樊的心情越发沉重了。

离开御书房后,韩凌樊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急忙赶去了凤鸾宫。

隐去了自己被皇帝斥责的事不说,韩凌樊把西疆送来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以及其中所陈述的军情一一告诉了皇后……

即便皇后这么多年来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此刻也难免震慑当场,雍容华贵的脸庞上面色发白,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呢?!

韩淮君是皇帝的亲侄子,又有当年打退长狄的军功在身,很得皇帝的器重。以他的身份,不需要争什么,只要做到忠君这点,以后的前途就差不了。

这次韩淮君领兵去西疆,虽有几分险,却也同时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可想而知,一旦与西夜议和事了,韩淮君必会得爵位分封,甚至还能独领一军,将来一定可以成为韩凌樊的左膀右臂……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韩淮君这么大的人了,行事竟然这么不稳重,他竟胆敢叛逃大裕!

皇后闭了闭眼,只觉得浑身虚脱无力。

叛逃那可是重罪,哪怕他姓韩,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可不是一桩可以“悔过”的罪状!

从此以后,大裕再也没有他韩淮君的容身之地。

他的这辈子算是废了,不止是他自己,还要牵连他的妻子,他的家人……

“阿君……他……他怎么会那么傻呢!”皇后面色惨白地喃喃道,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怒其不争。

韩凌樊握了握拳头,缓缓道:“母后,儿臣总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

他所知道的君堂哥顶天立地,是一个真正的战将,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诛杀西夜使臣,叛逃大裕呢!

皇后很快冷静了不少,沉声道:“樊儿,事到如今,其中有没有隐情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过程为何,结果就是韩淮君已经叛逃,毋庸置疑,其中的因果就再也说不清了……

哎,她的樊儿总是把人往好处想,这本是一个优点,但是对于皇子而言,这一点太危险了!

皇后长叹一口气,语锋一转,问道:“樊儿,你说你父皇刚刚传召了你三皇兄?”

“是,母后。”韩凌樊点头应了一声。

“……”皇后的眸色幽深,抿了抿唇。皇帝在这个时候传召韩凌赋显然是想询问他的意见,这份另眼相看让皇后不得不在意……没想到连“成任之交”这样的丑闻也没能毁掉韩凌赋!

如同韩凌赋所猜测的一样,“成任之交”的事确实是在皇后的安排下传扬出去的。

皇后本想借着此事让韩凌赋名声有瑕,让他担上欺君之罪,让皇帝觉得他为了储君之位,不惜不择手段行那段丑事意图混淆皇室血脉!

如此丑事,皇帝是定然容不下的,却没想到韩凌赋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三言两语竟然又说动了皇帝,重新赢得了皇帝的信任,甚至还隐隐有压过小五的势头……

想着,皇后的面色更为阴冷,拳头在袖中握了起来。她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让韩凌赋蒙混过关的……这件事还没完呢!

一旁的韩凌樊却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只以为她是在担心韩淮君。他皱了皱眉,道:“母后,儿臣现在更担心希表姐,希表姐还在王都,现在君堂哥叛逃,儿臣就怕父皇可能会因此牵怒希表姐……母后,我们是不是赶紧派人通知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声?”

对了!自己差点忘了他们家的希儿!皇后这才想到了蒋逸希,定了定神后,扬声道:“雪琴,笔墨伺候!”

跟着,皇后飞快地手书了一封密函,交由雪琴,吩咐其亲自带去给恩国公夫人。

“是,皇后娘娘。”雪琴匆匆地领命而去。

留下皇后母子俩一时相对无语,无论是皇后,还是五皇子,心里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沉默中,凤鸾宫中的空气愈来愈凝重,透着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半个多时辰后,恩国公匆匆地进宫去往御书房求见皇帝,却被皇帝拒之门外,年迈的恩国公长跪在御书房外,不肯离去。

“皇上,国公爷还在外面跪着……”刘公公小心翼翼地进御书房禀道,恩国公已经年逾花甲,长跪下去,这身子恐怕吃不消啊。

御书房里此刻只有皇帝一人,韩凌赋早就离去了。

皇帝一脸阴沉,没有说话,他脑海里想的是刚才韩凌赋的那一番劝慰:

“韩淮君犯下此等弥天大错,儿臣也难辞其咎……若是儿臣还留在西疆,局面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是韩淮君一人之错,还请父皇莫要怪罪齐王府,儿臣相信齐王伯父对父皇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还有那蒋氏,所嫁非人也非她所愿,请父皇看在母后和恩国公府的份上……”

想着,皇帝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冷哼了一声。还是小三有心了,心里还惦记着亲戚情分,却不知这人心难测啊……

夫妻同心,韩淮君叛逃,蒋氏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她知而不报,分明就是恩国公府教女不严,也是难辞其咎!

皇帝的眉心纠结在一起,冷笑道:“他既然要跪,就让他跪着!”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恩国公。

刘公公的身子躬得更低,也不敢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小內侍进来禀道:“皇上,黄翰林来了。”

小內侍说的黄翰林正是去年恩科殿试皇帝钦点的状元郎黄和泰。黄和泰并非皇帝点的第一个状元郎,却是给皇帝印象最深刻的一位,他毋庸置疑的卓绝才学彻底平息了去年恩科舞弊的风波,让皇帝的政绩不至于留下一个巨大的污点,因此皇帝对他评价不错,觉得此人不止是文曲星,还是吉星下凡。

去年殿试后,黄和泰就考进了翰林院,因为年轻有为,才学出众,皇帝时常叫他来侍读。

皇帝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今日是黄和泰三日一次来给他侍读的日子。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给了一个“宣”字。

很快,小內侍就引来一个二十几岁相貌平平的青年男子,虽然是十二月的寒冬,但是他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青色绸袍,箭步如飞地走来。

与其他大臣那毕恭毕敬的样子不同,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着一种狂放不羁的傲气,带着仿佛天下诸事都不值一提的洒脱。

谁又没有年轻时鲜衣怒马的时候!皇帝看着这个年轻的状元郎,沉郁的脸色稍缓。

“参见皇上。”黄和泰给皇帝作揖行礼,如松柏般的姿态中有敬,却无卑。

皇帝示意他免礼,又给他赐座。

黄和泰撩袍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朝书案上凌乱的折子看了一眼,不动声色。

“皇上,今日臣继续讲《名臣传》,成朝曾谅。”黄和泰目不斜视地看着皇帝朗声道,“上次说到成宣宗御驾亲征,为白狄蛮夷所俘,成朝危在旦夕。消息传到京城,曾谅一介文臣临危受命,亲自率兵二十万,对抗白狄二十五大军,之后白狄大败,释放被俘虏的成宣宗,然而新皇成代宗已经继位,一国自然无二主,归国的成宣宗就此变为太上皇被软禁在宫中。此后,曾谅辅助朝纲,整顿边务,让边境得以太平十数年,直到成宣宗复辟后,曾谅遭奸人陷害,最后含冤而亡……”

黄和泰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中,偶尔在中间点评几句,很是随性,但又偶尔有独到的见解。

皇帝听得入神,心道:学史,是为了以史为鉴,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成宣宗若非学成太祖驱逐鞑虏,御驾亲征与白狄作战,又何至于为白狄所俘虏,又怎么会有后面成代宗的事,又怎么会被软禁在宫中近十年!

所幸,最后还是拨乱反正!想着,皇帝半是感慨半是唏嘘地叹了口气。

“皇上何以叹息?”黄和泰忽然出声问道,“皇上近日可为了西疆之事烦心?”

皇帝愣了一下,原本稍稍缓解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满腹心事在此刻涌了上来。

虽然有不少人在他面前说过这黄翰林狂妄,但是照他看,这个年轻人倒是颇有几分名士风流,言行如一,是个真性情的。

不像有些人啊!

皇帝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这黄翰林说话一向言之有物,所提见解也往往甚得他心,与他说说倒也无妨。

“正是。黄爱卿,今日朕刚刚收到了威远侯从西疆送来的折子……”

皇帝不疾不徐地道来,他说话的同时,小內侍在一旁给黄和泰添茶,倒水声与皇帝的倾述声交杂在一起,等传到屋外时,就差不多什么也听不到了。

两个小內侍静静地躬身守在御书房外,而恩国公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苍老的脸庞低垂不语……

太阳越发西斜了,通红似血的颜色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当日,夕阳快要落山之际,皇帝的圣旨就由几名天使浩浩荡荡地送至齐王府,怒斥齐王其身不正,行事无端,教子无方,以致令韩氏一族皆蒙其耻,责令降亲王为郡王。

接着,皇帝又在圣旨中责韩淮君叛君背国,意图挑起两国战火,其心可诛,革除其一切官职,并逐其出韩氏宗祠,其妻蒋氏则没为官奴……

圣旨一出,在齐王府掀起一片轩然大波,齐王妃更是气恼得直接晕厥了过去,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宫中的皇后很快也得了消息,立刻派李嬷嬷把此事告知了还跪在御书房外的恩国公,恩国公微颤颤地在长随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踉跄地离去了。

圣旨已下,他再跪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件事不止震动了齐王府和恩国公府,没多久,事情已经如同野草疯长般传扬开去,不论勋贵还是百姓,都知道了齐王府韩淮君叛走一事,朝堂上下、整个王都彷如遭到雷霆一击……

紧接着,齐王府再起波澜。

一个消息如同那离弦之箭般从齐王府传出,急速地传入恩国公府和宫中。

听说,韩淮君的夫人蒋氏为保体面上吊自缢了!

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一旦被贬为官奴官妓,为了清清白白地离开人世,为了留住最后的一分体面,大都会选择自缢而亡……

一时间,王都本就被搅乱的局面又起了一波震荡,彷如有什么东西骤然坠入湖中,引得湖面荡漾不已,久久无法平息……

然而,对于遥远的南疆而言,这点波澜根本就没有产生一星半点的影响。

碧霄堂里,南宫玥正倚在内室的窗边看萧奕送来的飞鸽传书,小萧煜在一旁的小床上呼呼睡得不省人事,内室中,只有母子二人。

萧奕送来的信是厚厚的一叠,他自离开骆越城后每日都在写,往往是积累了一叠信,再一次性让信鸽带到骆越城来。

如往昔一般,他的信不像是信,更像是在记录他自己的日常,只要是他觉得有趣的,就会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堆。

比如,他这一路上的见闻,哪怕看到一只稀奇的鸟,他都会写上几笔,兴致来了,就三两笔地把那鸟给画了出来,再顺便夸一句说自家的小灰比别鸟更为英伟矫健。

南宫玥看着信纸角落里画得简练却有几分神韵的飞鸟,嘴角浮现些许笑意……好一会儿,她的手指才动了,翻到了下一张。

这是……

南宫玥怔了怔,这一张不是文字,而是画了一个胖娃娃,圆鼓鼓的脑袋上戴着一顶猫儿帽,一双桃花眼是那么眼熟……

是小萧煜。

南宫玥唇畔的笑意更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继续往下看。

萧奕说他昨晚做梦梦到了她和臭小子,问她臭小子有没有乖乖听话?现在会走路了吗?又会说多少个字了?

南宫玥在心里回答着这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眸中熠熠生辉,仿佛在与萧奕对话一般,心中雀跃。

“咿……”

仿佛是心有灵犀似的,小床的方向传来小家伙轻轻的呻吟声,南宫玥循声看去,就见小家伙正用他的小肉拳头揉着眼睛,显然是睡醒了。

小家伙只要睡醒了,就要一定要见到自己,南宫玥赶忙走过去,在小家伙哇哇大哭前抱起了他。

小肉团乌黑的眸子盯上娘亲后,就抿嘴笑了,他还没完全睡醒,那带着几分憨态的模样把南宫玥稀罕得不了,干脆就给他裹上小斗篷,然后抱到窗边坐下,陪她一起看他爹的信。

小家伙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画着胖娃娃的绢纸,指着它“煜煜”地叫了起来,仿佛在说,那是我!那是我!

南宫玥失笑地就把那张绢纸交到了他的小肉爪里,小家伙捏住绢纸后,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大眼睛仔细地端详起那幅画来。

南宫玥一手揽着小家伙圆滚滚的腰身,一手捏着后面的那几张信纸,继续看着……

再翻过两张信纸后,原令柏的名字开始出现频繁地在萧奕的信中,看得南宫玥不时会心一笑,再然后就是普丽城……

从十一月二十四攻入普丽城开始,信的内容就是以战况为主了。

南宫玥看信的速度不自觉得变慢了,似乎想从中找出那些被萧奕隐瞒下来的字句。

十一月二十五,萧奕让汶西里给西夜王带去了战书……

萧奕攻下普丽城后,于三日后,十一月二十八,就又拿下了滋寒城,然后再故技重施地把那滋寒城的败军之将作为战书送至下一个通正城,表明他将于三日后攻城……

听说,才这么几日,萧奕这个名字在西夜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听说,西夜王已经派了一万援军赶往西夜东南境,想必她收到信的时候,援军也快到了。

看到这里,南宫玥的手指不由微微用力,然后,目光落在信纸上的最后一行字上——

“计划进展顺利,阿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南宫玥一霎不霎地盯着那行字好一会儿,目光近乎是痴了。

她的阿奕答应她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她只要在家里耐心地等着她的阿奕回家就好……

想着,南宫玥的表情变得无比得柔和,如春风化雨一般。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信纸都一一收了起来,却在收拾最后一张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小家伙觉得这张纸桑画了自己,那当然就该是属于自己的,小肉拳死捏着不肯放开。

未满周岁的小萧煜的力气当然不可能比过他娘亲,可问题是绢纸太脆弱了,南宫玥就怕太用力的话,绢纸会破……还有,小家伙会哭。

看着小家伙晶亮如点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南宫玥无奈又好笑地松开了手,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道:“煜哥儿,你可要把你爹的信收好了,等你爹回来了,再拿给他可好?”

小萧煜仿佛知道娘亲妥协了,也在她的嘴角亲了一记,然后就“咯咯”地又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弯月般,把他娘亲又迷得神魂颠倒。

内室里洋溢着母子俩轻快的笑声,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鸡同鸭讲的话……不知不觉中,夕阳已经在西边的天空落下了小半。

一阵清脆的挑帘声忽然响起,百卉快步进来了,急声禀道:“世子妃,不好了,五姑娘不见了!”

室内瞬间随之一静。

☆、783走水

萧容玉不见了?!

南宫玥眉头微蹙,迎上百卉的目光,问道:“百卉,怎么回事?五姑娘今儿不是和卫侧妃一起出门了吗?”

百卉正色回道:“世子妃,今儿午后卫侧妃带着五姑娘出去玩,在半个时辰前路过吉利坊,谁想吉利坊忽然走水了,引得附近一片混乱,把五姑娘和丫鬟挤散了。卫侧妃急坏了,命丫鬟婆子们四下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人,就派人回来通禀一声,请世子妃派些人过去帮着一起找人。”

小萧煜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百卉,在娘亲的膝盖上扭了扭圆胖的身子,“咿呀”地叫着,试图吸引二人的注意力。

南宫玥却是没心思安抚小家伙,赶忙吩咐道:“百卉,你赶紧让阿蓝带着碧霄堂的护卫,还有王府那边的护卫去找吉利坊那边找人……”顿了一下后,她抱着小萧煜起身道,“我也过去看看……”

百卉急匆匆地领命而去,院子里骚动了起来,海棠、画眉她们急忙去备车,南宫玥把小家伙交给了绢娘照顾,很快就在护卫们的护送下离开了碧霄堂。

吉利坊位于城北的瀚食街,距离碧霄堂也不过三条街的距离,在车夫的策马疾驰下,不过一盏茶功夫,南宫玥一行人就赶到了瀚食街。

瀚食街上,一眼望去,就可以确定吉利坊的位置,那里的火虽然已经扑灭了,但还余下些许青烟袅袅升起,连着天空都被那烟尘提前染上了一片深灰色的阴霾……

附近围观的路人还没有散去,街上看着竟比平日里还要热闹喧哗,只是隐约透着几分唏嘘与感慨。

“踏踏踏……”

几十匹骏马的马蹄声重叠在一起,隆隆作响,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众护卫护着一辆朱轮车浩浩荡荡地疾驰而来,这些护卫只是这么策马扬鞭,浑身就释放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凌然气势,顿时让街上的不少路人都避到了两边,交头接耳地揣测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连王府的人都出动了?”一个年轻人好奇地问旁边的人。

立刻就有人接口道:“难道又是有南蛮奸细?!”

人群中瞬间是一阵骚动,有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上个月王府护卫抓南蛮奸细的事。

忽然,有一个老妇扬声插嘴道:“我听说是适才吉利坊走水的时候,走丢了一个小姑娘……”

“对啊对啊!刚刚就有好几个仆妇打扮的人在四处打听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难道她们寻的是王府的姑娘?!”

“……”

在那些惊疑不定的声音中,一众护卫越来越近,马蹄声也更为响亮,震得人耳边轰轰作响。

朱轮车在距离吉利坊几十丈外开始缓下了速度,很快就停在了一个身穿翠柳色宝瓶暗纹妆花褙子的年轻夫人跟前,她才二十来岁,正是女子最芳华的年纪,肤光如雪,清雅之中透着一丝妩媚动人。

平日里的卫氏一贯从容矜持,可是此刻却再也无法维持镇定,花容失色,修长的玉指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看来有些失魂落魄。

朱轮车的出现让卫氏有些惊讶,自然猜到了车里面的人是谁,心里涌过一股暖流。她派人回王府求援,却没想到以世子妃的身份竟然会亲临,毕竟这里因为走水的事正乱着……

这时,南宫玥在百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卫氏急忙上前,感激地福了福身道:“惊动了世子妃,妾身……”

“卫侧妃,不必客气。找五妹妹要紧。”南宫玥当机立断地打断了卫氏,然后问道,“卫侧妃,五妹妹怎么会失踪了呢?!”

卫氏深吸几口气,勉强镇定了些许,但纤细的身子仍在隐约地颤抖着,还算条理分明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今日,卫氏趁着腊八前还没那么忙碌就带着萧容玉出门随处走走,也买些小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回府的路上正好经过吉利坊,就看到吉利坊前排了长队。吉利坊的点心素来讨姑娘家的欢心,萧容玉闻着那香甜的味道,就对着卫氏撒娇说想要吃吉利坊的点心。

卫氏只这一个女儿,磨不过她,就由着小姑娘在丫鬟陪同下跑去买。

谁知道,吉利坊的后厨忽然走水了!

事发突然,那些排队的姑娘家一下子就乱了,慌了,附近的不少人家跑来帮着救火,又有不少路人过来看热闹……挤得整条瀚食街都是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混乱中,萧容玉就和丫鬟走散了,虽然卫氏急忙命人去找,可是人实在太多了,不仅是寸步难行,他们的喊叫声在四周百姓的声潮中根本掀不起一点浪花,一下子被吞没……

直到人流开始散去,却还是找不到萧容玉的下落……

“世子妃,”卫氏说着,眼眶里已经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了,“妾身就担心有拐子趁乱行事……”

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寄托着她对人生所有的希望……

万一萧容玉被拐子拐卖了,卫氏简直不敢相信女儿以后的下场,为童养媳,为奴,甚至是为妓……

南宫玥温声安抚道:“卫侧妃,你莫要担心,只要人在这骆越城里,就丢不了!”

她温润的声音还是如平日里般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隐约的霸气,和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卫氏怔了怔,一瞬间竟然想到了萧奕,就听南宫玥果决地下令:“任护卫长,你们立刻去搜寻五姑娘的下落!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五姑娘!若是人手不够,就再回王府调!”

说话的同时,南宫玥做了一个手势,画眉就拿出了一卷画交给了任子南,这是上个月萧霏在萧容玉和小萧煜玩耍时给他们姑侄俩画的画,正好也可以方便护卫们寻人。

“是,世子妃。”以任子南为首的护卫们齐声抱拳领命,喊声震得四周静了一静。

跟着,任子南让护卫们围在一起,吩咐了一番后,那些护卫就两人一组地四散开去,有的挨家挨户地上门询问、搜查;有的策马往更远的街道而去;还有的直接在街上拿着那幅画询问每一个路人是否看到画上这个六七岁身穿桃红色衣裙的小姑娘……

一时间,整条街道在吉利坊走水后,再次沸腾了起来:

“还真是王府的姑娘走丢了!……这该不会是被拐子给拐了吧?”

“肯定是拐子趁着走水的时候浑水摸鱼!”

“这年头拐子的胆子也太大了吧,竟然连王府的姑娘也敢拐!”

“恐怕那拐子也没想到这次居然踢到王府这块‘铁板’了……”

“我生平最恨拐子了,这次由镇南王府的人出马,我看这拐子肯定是逃不了!”

“……”

那些路人越说越是义愤填膺,有志一同地觉得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拐子肯定是死定了!

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难免也传入卫氏的耳中,只是让卫氏更为不安。

这种事情她以前也听得多了,往往都是时间越久,就越难找到人。卫氏就怕拐子拐走了女儿后就立刻出了城,那以后天高地远,想要找到人恐怕就希望渺茫了……

至于南宫玥,则看向了街对面的吉利坊。

刚才的火势看来不小,大火从后院而来,连吉利坊的铺面也被大火熏得墙面一片焦黑,门里门外的地面湿哒哒的,到处是水滩和水迹,看来一片狼藉,后院到现在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南宫玥的眸光闪了闪,吩咐百卉道:“百卉,你去吉利坊问问到底怎么会走水?”

“是,世子妃。”

百卉前脚刚走,就听街的一头传来一阵骚动,有女子在几十丈外激动地高喊着:“找到了!五姑娘找到了!”

那喊声越来越响亮,卫氏顿时精神一震,原本黯淡的眸子里瞬间有了些许神采。

一旁卫氏的两个丫鬟也是面上一喜,如释重负,人找到了就好!

而这条街也随之迎来了第三波浪潮,不同于之前的惶恐、义愤,这一次,那些路人的脸上都感同身受地露出喜悦与释然。

“我就说嘛!这王府的人出马怎么可能抓不到拐子!”一个妇人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那神态口吻就好像是她亲手抓了拐子一样,引得她周围的人一片戏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