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原本如拉紧的弓弦般的气氛顿时活跃轻快了起来,一扫之前走水和拐子带来的阴影,仿佛是一片干涸的土地上瞬间被浇灌了绵绵春雨一般。

路人七嘴八舌之间,一个小丫鬟跑到了近前,气喘吁吁地禀道:“世子妃……卫侧妃,五姑娘找到了!”

“人呢?”卫氏急切地上前问道。

小丫鬟喘了口气,还来不及说话,四周的声响与骚动已经给卫氏指明了方向,循着那些路人的视线,可以看到不远处,几人正簇拥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

小姑娘长得与卫氏有五六分相似,一看就是个小美人,只是此刻有些狼狈,头顶上圆鼓鼓的鬏鬏略显凌乱,小脸上沾了些许尘土。

“玉姐儿!”

是她的玉姐儿!全须全尾的玉姐儿!卫氏心头的巨石总算落下,快步朝萧容玉走去。

“娘……”六岁的小姑娘也看到了娘亲,激动地叫了起来,这个时候哪里还记得平日里学的规矩,如同乳燕归巢般朝卫氏扑了过去,一双小手紧紧地攥住了卫氏的裙裾。

卫氏拍着萧容玉的背,试图安慰女儿。

娘亲身上熟悉的香味让小姑娘很快就平静了不少,羞赧地笑了笑,然后道:“娘亲,是那位关先生救了女儿……”说着,萧容玉放开了卫氏的裙裾,急忙朝来的方向看去,“对了,关先生……”

南宫玥和卫氏也直觉地望了过去,皆是怔了怔,面露讶色。

那位萧容玉口中的“关先生”竟然是个妇人。

十来丈外,两个王府的婆子陪着一个看来四十几岁的中年妇人朝这边走来。

这个妇人穿了一件石青色的素面薄袄,皮肤白皙,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一个圆髻,只插了一支竹簪,打扮很是素净,初看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妇人,再看,又觉得她容貌端庄,嘴角挂着一抹温和亲切的微笑,走路的时候腰杆挺得笔直,姿态极为优雅,不疾不徐,看来气度不凡。

南宫玥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位“关先生”是学过规矩的,而且绝非一蹴而就,应是下过几年功夫的。

无论这位关先生是什么人,身份也不可能高过世子妃和镇南王侧妃,但是一想到对方救了自己的女儿,卫氏便急忙上前,对着对方福了福道:“多谢关先生救了小女。”

一时间,那些路人也都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那位女先生,好奇这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到底是如何从拐子手里救下了王府的姑娘。

在众人的目光中,那位关先生仍旧从容镇定,含笑道:“卫侧妃客气了。我也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

关先生似乎不想多言,萧容玉急忙接口道:“娘亲,若非关先生出手,我恐怕已经被人踩踏了……”

踩踏?!这个词听得南宫玥和卫侧妃都是面色一凝。

四周的路人听着也隐约明白了,都是面面相觑地心道:原来没有拐子啊!

跟着,小姑娘就自己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解释了一遍,说是走水后,她和丫鬟在混乱中被人流挤散了,她本来想顺着人流走到前边去,等人群散了再回来,谁想拥挤之间,她被人撞倒在地,当时她来不及起身,后面的人就疯狂地蜂拥上来,朝她踩踏而来……她一时气急,就晕厥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躺在一条小巷子里,这位关先生正看顾着她,方才知道原来是这位关先生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她抱走了……

小姑娘说着,还有些后怕,上前对着那关先生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多谢关先生救命之恩,我会铭记于心。”

萧容玉虽然才六岁,但身为王府的姑娘,自小就在卫氏和教养嬷嬷的管教下长大,稚嫩的言行之间,已经透着几分名门贵女的风范。

看着女儿,卫氏心里既是欣慰,也是一样有几分后怕。她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这位关先生出手晚了一步,那女儿恐怕就……

那关先生目光温和地看着萧容玉,嘴角微翘,露出些许细细的纹路,一派慈祥地说道:“萧姑娘没事就好,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是我的功德。萧姑娘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还是受了些惊吓,还是赶紧随家人回府去吧。”

说着,那关先生飞快地朝卫氏、南宫玥和萧容玉扫视了一眼,然后又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关先生行了个礼,就打算离去,却被卫氏叫住了:“不知先生家住何处,改日妾身携小女登门道谢。”

卫氏这么一说,这看热闹的人也知道了想必这位卫侧妃是要登门送上厚礼,一时都对那关先生投以羡慕的目光。

这位女先生也算是走了狗屎运了,救了王府的姑娘,那可是多大的福分啊!

正欲转身的关先生停了下来,似乎迟疑了一瞬,然后答道:“我现在正暂住在浣溪阁中。”

之后,关先生便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萧容玉平安归来,任子南和一干护卫们也都纷纷归来复命。

南宫玥朝四周嘈杂的人群环视了一圈,出声道:“卫侧妃,既然五妹妹找到了,那我们就先回府吧。”

“世子妃说得是。”卫氏连忙附和,带着萧容玉上了她们的马车,南宫玥则走到她的朱轮车前,步子停顿了一下,感觉如芒在背。

“世子妃……”画眉正要搀扶南宫玥上车,却发现她转过了头,目光穿过卫侧妃的马车看向了右后方……

画眉正欲再言,南宫玥已经回过神来,眉头一扬,上了朱轮车。她似乎看到了那位关先生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书画铺子……

在车夫的吆喝声中,车轱辘滚动起来,一众护卫们浩浩荡荡地护送主子们的马车回了王府。

此时,西边的夕阳几乎完全落下了,天空有些昏黄,也是该打烊回家的时候了。

可是瀚食街上围观的那些路人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都望着王府的车马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去……今日的骆越城在夜幕降临以前又多了一个可以谈论好几天的话题。

南宫玥他们的车马一路通畅地回到了王府,从一侧角门而入,南宫玥没有回碧霄堂,而是随卫氏和萧容玉去了她们的院子。

萧容玉今日劫后余生,不过她年纪小,忘性也大,回到王府后,在熟悉的环境中一下子就忘记了之前的惊险,又谈笑风生起来,反倒是卫氏还是余惊未消,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女儿。

“五妹妹,快坐下,我来给你探了个脉。”南宫玥示意萧容玉伸出右腕来。

萧容玉一向乖顺听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撸了撸右袖口,把细白如玉的右腕搁在了桌面上,坐姿端正地看着南宫玥,樱桃小嘴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看着小姑娘,南宫玥嘴角微翘,心里不由得又想起了她和阿奕期盼已久的小囡囡,她和阿奕的小囡囡一定会很可爱的……

南宫玥定了定神,伸出三根手指给萧容玉探了脉,然后含笑道:“五妹妹只是受了些许惊讶,没有什么大碍。”

卫氏长吐一口气,僵直的身子随着南宫玥的话放松了些许,这时,府医也匆匆地赶来了,又给萧容玉诊了脉,开了安神汤。

小姑娘在众人的劝说下进屋歇息去了,南宫玥也起身告辞,卫氏自是再三谢过,把这份情记下了,心想:无论是世子爷还是世子妃,都是可信可靠之人,幸好自己没选错路……

等南宫玥回了碧霄堂后,百卉已经早她一步回来了,禀报道:“世子妃,奴婢去查看过了,也询问了吉利坊的老板,说是看炉子的婆子忽然肚子痛,走开了一会儿,常来偷食的野猫不巧碰翻了炉子,点燃了一旁的稻草干,才着了大火……幸好发现得还算及时,只烧了后厨的一间小屋子。”

南宫玥应了一声,她沉吟片刻后,道:“你去备一份厚礼,送去浣溪阁给那位关先生。”

百卉急忙领命,这刚回来,又走了,忙得是脚不沾地。

等百卉再回碧霄堂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上柳梢头。

“世子妃,谢礼奴婢亲自送到了关先生手中。”百卉禀道,“奴婢还向浣溪阁的蒋夫人打听了那位关先生,说是蒋夫人从江南请来的一位棋艺大师,名为关锦云。”

“关锦云?!那倒是当得起一声‘先生’。”南宫玥喃喃念道,她听闻过这个名字,关锦云是江南颇有盛名的棋艺大师。

只是……

“听说她的成名似乎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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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4官奴

夜晚的内室中,在没人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尤为寂静。

风声、枝叶摇曳声……乃至睡梦中的小萧煜偶尔发出的呓语声似乎都放大了好几倍。

鹊儿仔细地给小世孙掖了掖被角,好奇心被挑了起来,凑趣地问道:“世子妃,莫不是这位关先生有个有‘故事’的人?”

南宫玥在小家伙染着桃花般红晕的圆胖脸颊上轻柔地抚了一下,脑海中闪过在瀚食街的一幕幕,点了点头,道:“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在江南老宅时曾经有一次听娘亲提过这位关先生……”

南宫玥这么一说,画眉和鹊儿好奇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一副“想要搬把凳子过来嗑瓜子听故事”的模样,看得南宫玥有几分忍俊不禁。

事情发生在十年前,也就是南宫玥七岁那年,对于重活一世的南宫玥而言,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理了理思绪,娓娓道来。

十年前,有一个夷人渡海而来,在江南一带四处寻人赐教棋艺,短短数月就力挫江南一众棋艺高手,令江南棋坛为之一震,后来此人更是在江南的普耀寺摆下棋局求破求败,一时引得满城风云……

一日,去普耀寺上香的关锦云偶然听闻此事,竟破了这难倒无数才子棋士的棋局,令那夷人甘拜下风,自此关锦云在江南棋坛就声名鹊起,被人尊称一声“关先生”。

后来,也曾有年轻气盛的才子下帖想要找关锦云挑战,却被关锦云以一句“棋乃修身养性之物而非争强好胜之术”给驳斥了,这句话也一度被不少文人称颂,觉得关先生品性高洁……

这位关先生不仅棋艺高明,而且为人虚怀若谷,不轻易露锋芒,之后,也只听闻她曾与当世知名的棋艺大师圣善禅师、李若墨等几位大师对局探讨棋艺,几位大师都对关锦云的棋艺颇为赞赏。

南宫玥的声音在徐徐夜风中温润清雅,听得丫鬟们津津有味,入了神。

当屋子里再次静下来时,画眉感慨地说道:“世子妃,这位关先生倒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感觉……”

是啊。南宫玥扬了扬眉,她还记得她小时候听娘亲说起时也是这么觉得的,因此时隔多年也还记得这件事这个人……

夜深了,白日有再多的惊心动魄到了夜晚就转化为了平静与睡意,万物陷入安眠之中,直到黎明的再次到来……

次日一早,萧容玉就来碧霄堂给南宫玥请安,焕然一新的小姑娘看来眼神清澈,神采奕奕,显然已经完全摆脱了昨日的阴影。

南宫玥与小姑娘说起了昨日百卉去浣溪阁给关先生送谢礼的事,又与她稍微寒暄了几句,就打发她回去了,至于小萧煜,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意他的五姑母,他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某物吸引了。

“喵喵——”他趴在窗口专心致志地对着睡在树枝上的猫小白反复叫着,可惜小白不动如山,在粗壮的树枝上蜷成一个毛茸茸的白色毛球,看人看着就有些手痒痒。

“喵——喵!”

奶声奶气的猫叫声不绝于耳地回荡在屋子里,正在做女红的南宫玥放下手中的针线,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转移一下小家伙的注意力,却听他自己忽然改口了:“姑姑……”

小家伙兴奋地对着窗外挥着小肉掌,身子微微颤颤地蹬动着,南宫玥毫不怀疑他要是再大些,身手再活络些,一定已经从窗口爬出去了。

南宫玥一边想着,一边循着小家伙的目光往外看去,还以为是萧霏或者其他几位妹妹来了,却不想院子里根本就空无一人。

“姑姑……”

小肉团又叫了起来,南宫玥又打量了一番,这才骤然意识到小家伙看的是天空。

碧蓝的天空中,一只白鸽拍着翅膀朝碧霄堂的方向飞来,越飞越近,那应该是府里的信鸽……

南宫玥怔了怔,恍然大悟。

原来小家伙叫的不是“姑姑”,而是“咕咕”,“咕咕”叫的鸽子。

想着,她有些好笑,又心里隐约有些不祥的感觉,看信鸽飞来的方向,似乎是从北边来的,会不会是来自王都……

半个时辰后,南宫玥心头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伴随着一阵“咕咕”声和挑帘声传来,百卉抱着一个胖乎乎的白色信鸽快步进了东次间。

那鸽子一下子就吸引了小萧煜的注意力,又“咕咕”地叫了起来,和鸽子的叫声此起彼伏。

画眉接过那只鸽子,立刻捧到小世孙跟前一起玩去了,而百卉则把手中一封折成长条的信呈给了南宫玥,恭敬地说道:“世子妃,这是朱管家刚刚收到的王都那边来的飞鸽传书……”

南宫玥有些好笑地斜了百卉一眼,这封信朱兴已经看过了,根本就没必要把信鸽也给抱来,百卉这样多此一举,自然是为了讨小萧煜的欢心。

百卉目不斜视,镇定如常,仿佛没看到南宫玥那个戏谑的眼神一般。

南宫玥抬手接过了那封密信,目光跟着就落在了手上的这封信上,朱兴既然特意让百卉把信递来给自己,想必是因为他认为信上有一些她必须了解的事……

南宫玥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展开了信,一目十行地往下看……

这是……

南宫玥才看了几行,便是双目一瞠,眼神、表情间露出惊色。

这信上写的主要是韩淮君的事,说皇帝已经收到了威远侯从西疆送来的折子,于十二月初四下了道圣旨治罪齐王府,齐王从亲王被降为郡王,韩淮君被定为叛国罪又被除族,还有蒋逸希……

南宫玥看信的速度不自觉地放慢了下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凝重。

“希姐姐很快就要来南疆了……”南宫玥盯着信,喃喃地说道,似陈述,又似叹息。

虽然即将与几年未见的故友重逢,南宫玥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在如今的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是有些笑不出来。

一旁的百卉、鹊儿和画眉皆是面面相觑,从南宫玥的神色,丫鬟们都隐约猜到王都那边怕是又出了大事……

只有小萧煜不知愁地与白鸽玩耍,一会儿“咕咕”叫着,一会儿上下摆动双臂模仿白鸽飞翔的样子,一会儿又用小肉爪在白鸽细腻的白羽上轻轻地摸了两下,就像他平日里摸家里的猫儿一样。

南宫玥忍不住又把手上的这封密信看了一遍,一字一句地镌刻在心里,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浑身更是有些僵直。

早在皇帝第二次卒中以前,南宫玥就隐约从皇帝这些年的所做所为感觉到,自从她和萧奕离开王都后,皇帝似乎是越来越糊涂了……

但从这一次来看,皇帝似乎是真的走火入魔,不,或者说是入了魔障了!

如果是以前那个把她和阿奕视为子侄晚辈般疼爱的皇帝,那个还有仁心的皇帝,韩淮君和蒋逸希绝对不可能被推到这样的“绝路”上……

也许自己的猜测没错……

想着,南宫玥眉宇紧锁,眸中闪过一道幽光。

这十有**是皇帝卒中留下的后遗症!

这一次,韩凌观暗中给皇帝下了疾心草,导致其卒中复发,之后更是昏迷在床榻二十几日,皇帝这一次的卒中比第一次要严重许多,能够苏醒过来,恐怕一半是太医的医术,另一半则是运道。

就算是她没有给皇帝探过脉,也可以大致猜到他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果皇帝肯听太医的话好好休养,如果皇帝肯放心把朝政交给五皇子,也许还能拖上几年,可是皇帝放不下,他还想着把权利牢牢地握在手心……

劳心劳力,多思多虑,大怒大悲……这些是卒中症的大忌,偏偏皇帝每一种都犯了,如此下去,只会让他的病况越来越重,导致心绪纠结,脾性偏激,一意孤行,陷入一种恶性循环,无法自拔!

忠言逆耳,如今的皇帝恐怕是再也听不进劝谏,只能他自己想明白,可是以他的病况,脑脉只会越来越淤堵,他还可能幡然醒悟吗?

南宫玥苦笑了一声,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接下来,王都、朝堂又会走向什么样的局面呢?!

南宫玥感觉心头就像是压了什么东西似的,更为沉重了,一声叹息不由得从唇齿间溢出。

哎,只是可怜了希姐姐。

在萧奕这次出征前就告诉过南宫玥,韩淮君和蒋逸希可能会来南疆定居……如果皇帝下旨定韩淮君叛国罪并贬蒋逸希为官奴的话。

按照萧奕原本的计划,蒋逸希将在接旨当日,当街痛斥皇帝是非不分,并驳斥韩淮君的叛国罪乃子虚乌有——毕竟韩淮君带领西疆军连战连胜,夺回西疆四城,且把西夜大军直打退到柳泉城,何来叛国之罪!

只要韩淮君的叛国罪不成立,蒋逸希自然也可以避免被罚为奴,之后,更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王都……却没想到蒋逸希最终选择了死遁。

“死遁”就代表她致死都背负着“官奴”的身份,以后再没有亲人,也没有“蒋逸希”这个人,她等于是抛弃了她的过去,她的根……

这绝对不是一个轻易的选择。

以南宫玥对蒋逸希的了解,她隐约可以猜到蒋逸希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这条路。

蒋逸希不想因为她而连累了恩国公府,也不想皇帝因此迁怒皇后和五皇子……

这就是自己的希姐姐!

想着,南宫玥心中涌现淡淡的悲伤,混杂着几分唏嘘……

屋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连四周的气氛也因为南宫玥的沉默而变得有些凝重、压抑。

许久,南宫玥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信纸,原本略显涣散的眼神又渐渐地有了焦距,吩咐道:“百卉,你去安排一下,让人打扫一下观直街那边的宅院……”

观直街那边的宅院是南宫玥为韩淮君和蒋逸希找的院子,她早已经大致看妥了,只是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南宫玥定了定神,继续道:“还有,再从碧霄堂的家生子里挑一些稳妥的人过去服侍,务必要让希姐姐他们……宾至如归。”

最后这四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南宫玥觉得口中有些微的苦涩蔓延开去。

蒋逸希孤身而来,以前身边服侍的人定然都不能带上,家人也在千里之外,就算日常用度都如往昔一般,一切也都不一样了……

百卉应了一声后,就领命退下了。

南宫玥随手把那张写满了字的绢纸扔进了火盆里,轻飘飘的绢纸眨眼就被火焰所吞没,化成了灰烬,与火盆中的焦炭融为一体。

在那火焰燃烧的声音中,东次间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咕咕”的声音偶尔响起……

眼看着信鸽被小萧煜“蹂躏”得有些蔫蔫的,南宫玥不由失笑,想着这些信鸽平日里被小灰和寒羽欺负得惨,难得两头鹰都不在,居然还不得安宁,也委实是有些可怜,便让画眉把信鸽放了。

小萧煜还舍不得他的小伙伴,看着信鸽飞走的方向“咕咕”地叫着,这倒是把他的姑母给求来了。

萧霏一进屋就听小家伙叫着“姑姑”,脸上顿时掩不住喜色,给南宫玥见了礼后,就沾沾自喜地问道:“煜哥儿,你可是想着姑母了?”

她走到小萧煜身旁,温柔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又握了握他热乎乎的小手,嘴角噙着一抹盈盈浅笑。

小家伙看到姑母,被转移了注意力,举起双臂撒娇地示意姑母抱他。

萧霏受宠若惊地把小家伙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心里甜滋滋的,好一会儿才想起了此行的正事。

“大嫂,我收到了沅溪阁送来的帖子,说是今日要举办一个棋会。”萧霏说着示意桃夭把一张湖色云纹的帖子呈给了南宫玥,“大嫂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萧霏说着,一双乌黑明澈的眸子熠熠生辉,显然对这棋会很感兴趣。

这个帖子其实南宫玥也收到了,她本来也想去,但是既然是棋会必然会对弈,一旦对弈费的时间可不会少,恐怕一出门就是大半天。

弈棋讲究心静,对弈的地方不能喧哗,小萧煜还不满周岁,难免会吵闹,自然不能带去……

思来想去,南宫玥只得婉拒了萧霏的邀请:“霏姐儿,马上要腊八了,王府的事务繁忙,还要照顾煜哥儿,我就不去了。”

萧霏膝盖上的小家伙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应了一声:“娘?”

他歪着小脑袋看着娘亲,仿佛在问,娘叫他做什么呢?

萧霏闻言,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劝,体贴地说道:“大嫂,那等我回来再与你细细说棋会的事……”

“霏姐儿,你若是看到好棋局,就回来复盘给我看可好?”南宫玥笑道。

萧霏忙不迭答应了下来,心里还是有几分惋惜,浣溪阁的棋会定会引来城中不少善棋的女眷,而且,听说这次蒋夫人请来了一位江南的棋艺大师关先生,若是能与关先生讨教一番,一定受益匪浅。萧霏已经琢磨起要在棋会里多记录些棋谱回来摆给南宫玥看……

想着那位棋艺大师关先生,萧霏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于是又道:“大嫂,我听说暂住在浣溪阁的关先生是五妹妹的救命恩人,五妹妹说她也想随我一起去,亲自登门去答谢关先生救命之恩。”

萧霏话语间已经颇有长姐的风范,作为长姐,无论是府中府外,她自该照顾妹妹。

南宫玥含笑地点头应了一声。

小萧煜也学着娘亲“咯咯”地点头,萧霏俯首看了看怀里那笑呵呵地露出八颗米粒牙的小家伙,心里也明白小萧煜才是大嫂不能与自己一起去棋会的原因。

小侄子快点长大吧!姑母才能带你一起玩。

萧霏握着小家伙的双手,一本正经地问道:“煜哥儿,等你长大了,姑母教你下棋可好?”

可怜的小萧煜根本就不知道姑母在问什么,只顾着傻笑,学着萧霏的动作反握住她的手。

对于萧霏而言,这代表小侄子同意了,她喜形于色地在他白嫩的脸颊上“吧嗒”地亲了一下,她就知道小侄子与她最投缘了。

然后,就换来小家伙有来有往的一记亲吻。

盖章为凭!萧霏笑得更欢了。

看着这对莫名地玩到一块去的姑侄俩,南宫玥对于儿子各种自来熟与从善如流的本事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正她确定儿子这一点肯定是不像她……

萧霏又在碧霄堂里呆了一炷香左右,看着时辰差不多就告辞了,打算回月碧居收拾一下就去浣溪阁……

这一日,萧霏和萧容玉姐妹俩直到了申时才回王府,一回来,就先来了南宫玥的院子里。

出去了半天,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看着没有半点疲累,反而是容光焕发,精神奕奕,两个姑娘的眼中都闪烁着寒星般的光亮。

平日里,萧霏与萧容玉年纪相差甚大,也玩不到一块去,姐妹之间不浓不淡,没想到今日一起出去了一回,倒是亲昵了不少。

“大嫂。”

给南宫玥见礼后,姊妹俩就坐了下来,与南宫玥说起了棋会的事。

“大嫂,你看!”萧霏有些迫不及待地把一张棋谱递给南宫玥看。

南宫玥审视着这张棋谱,先是从那带着几分稚气的楷体认出这是萧容玉记录的棋谱,再细细审视棋局,若有所思地说道:“霏姐儿,执黑子的可是你?”

萧霏含笑地抚掌:“大嫂还是这般目光如炬。”

围棋以执黑子为敬,落子时黑先白后,先行的黑子有很大的优势,可饶是如此,白子还是赢了。

萧霏的棋艺如何,南宫玥最清楚不过,执白棋者能以两目半的优势胜出,确实是棋艺不凡,无论是在南疆还是王都的女子中都是罕见。

“这执白棋者是那位关先生?”南宫玥又问。

萧霏又点了点头,眸生异彩,跟着又拿出三张棋谱,“大嫂你再看这三张。”

这三张的棋谱显然是萧霏所记录,但是棋局看来平淡了许多,执白子者应该都是那位关先生,这应该是指导棋……南宫玥眉头微扬,就听萧容玉忍不住赞了一句:“大嫂,关先生的棋艺实在是太高明了,同时与三位姑娘下指导棋,仍是从容不迫。”

萧容玉说话的同时,目露崇拜之色,萧霏亦是附和地赞道:“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位关先生纵览全局之能非我能及。这两年,我自觉棋艺停滞不前,今日真是受益不浅。”

一旁的萧容玉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腼腆,道:“大嫂,关先生说南疆的冬日比江南温暖许多,打算在南疆待上些时日……”

顿了一下后,萧容玉勇敢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大嫂,我可不可以请关先生来王府做女先生,教我棋艺?”

☆、785披靡

萧容玉一脸期待地看着南宫玥,小姑娘乌黑如点漆的眼瞳中闪烁着单纯赤诚的光芒,不止是她,连她身旁的萧霏也是目露期待。

南宫玥怔了怔,这位关先生的棋艺确实不凡,但令她惊讶的是萧霏和萧容玉居然与这位关先生如此投缘。

不过,也未尝不可……

王府也不是没请过女先生来府中教导姑娘们才艺,这关锦云在江南成名已久,家世清白,且棋艺不凡。

南宫玥沉吟一下后,含笑道:“五妹妹,若是能请来关先生,那你可要好好跟着她学棋。”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了。

闻言,萧霏和萧容玉皆是喜形于色,萧容玉急忙福身谢过了南宫玥道:“多谢大嫂。我一定会好好跟着先生学棋的。”

六岁的小姑娘还是个孩子,但是言行间已经透出几分落落大方,那神采焕发的可爱脸庞让人不禁莞尔一笑。

萧霏也在一旁笑道:“五妹妹,以后你学棋时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便是。”

萧容玉又腼腆地谢过了萧霏。

看着这对姊妹花和乐融融的样子,南宫玥嘴角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真是没想到这姊妹俩竟然会因为棋而变得如此投缘,这才是今日最大的意外之喜。

在姑娘们清脆的笑声中,东次间的气氛很是欢快,连原本在西稍间里玩耍的小萧煜也指挥着乳娘闻声而来,于是屋子里一片语笑喧阗声,萧霏和萧容玉又在碧霄堂里呆了近半个时辰,才双双离去。

此时,天色已经近昏黄,又是一天在欢笑中眨眼就过去了……

回了王府的萧容玉兴奋得小半夜没睡着,次日一早,就迫不及待地随萧霏再次登门浣溪阁拜访了关锦云,希望能请她过府教授棋艺。

关锦云原计划开春后就离开南疆,有些犹豫,姊妹俩一次不成,却也不气馁,又一次次地登门,三顾茅庐之后,总算把关锦云请进了王府。

关锦云是个知礼仪的,入府后,就亲自到碧霄堂拜见了南宫玥,她的谈吐得体大方,进退之间不卑不亢,言行中自有一股名士风范,也难怪萧容玉对她如此崇敬。

南宫玥与她寒暄了一番后,专门在王府的西侧给她安排了一个小院子,派了丫鬟婆子照顾她的起居,又备了一份极厚的束修,之后让萧容玉正式给她奉茶见礼,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礼。

王府的下人自然也都看在了眼里,知道这位关先生不可小觑,更不可怠慢,上行下效,一个个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腊八转瞬而至,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南宫玥作为当家主母,连着好几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萧容玉也开始跟着关锦云学棋,萧霏一向好棋,得了空时,也时常去旁听,向关锦云请教棋艺……

冬已经很深了,南疆的冬风散发着丝丝凉意,却不算刺骨,比起千里之外的西夜南境那黄沙滚滚的狂风,那真是太温柔惬意了。

风沙通过窗口吹进屋子里,一头矫健的灰鹰停在布满黄沙的窗槛上,它冰冷的金色鹰眼看了看院子,然后继续俯首啄着它的灰羽。

灰鹰的身旁站着一个着月白衣袍的年轻公子飞快地看着手上的一封信,看完信后,他抬眼朝灰鹰看去,俊逸斯文的脸庞上若有所思。

“侯爷……”

一旁的傅云鹤语带询问地看着官语白,娃娃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跃跃欲试。

有了西疆那边以及萧奕在东南境吸引西夜王的目光,这段时间,官语白已经率军悄无声息地突破了汐河这道西夜南境至关重要的屏障,跟着又沿着汐河北岸连续拿下了四座小城。

在幽骑营和神臂军的合力进攻下,每一次攻城都是快、狠、准,以确保消息没有一点外露,现在汐河一带南北两岸的七城已经全数在南疆军的掌控下,加上边境两城,等于整片西夜南境已然溃败……

对于南疆军而言,此时的局面可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着官语白下令。

他们目前已经逼近拉赫山脉,一旦过了拉赫山脉,他们就会直入西夜腹地,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他们便再也无法像之前一样如幽灵般潜伏在黑暗的阴影中,他们将暴露在所有西夜人的目光中,也包括西夜王……

所以,这几日官语白一直在这里等萧奕那边的消息。

官语白转头看向了傅云鹤,表情如常,但温润的眸子中却多了一抹锐气。

傅云鹤眸子一亮,隐约察觉了什么。

下一瞬,官语白随手把手中的绢纸丢入火盆,金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眸中,洒在他脸上,让他的气质骤然发生了变化,仿佛瞬间就从一个斯文儒雅的书生变成了一个凌厉果决的将领。

看着那燃烧的信纸,官语白嘴角的笑意变深,缓缓道:“时机到了。”

时机终于到了。

现在,新锐营已经按计划悄悄潜伏到了西夜军中;挞海正以韩淮君和姚良航的事为幌子,对西疆发动猛攻,玄甲军暗暗蛰伏在侧,只待时机;西夜东南境那边,虽然西夜王又加了一万援军,但萧奕却丝毫没有放在眼里,反而行事愈发张扬,惹得西夜王恼恨不已……

这几个月来,一步步地布局,一点点地鲸吞蚕食,时机总算是来临了!

此刻西夜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大裕西疆和萧奕这两方,局已经成形了,此时此刻就是官语白这边最好的时机。

兵贵神速,机不可失。

“来人,召集众将到此!”

官语白语气淡淡地下令道,立刻有亲兵领命而去。

傅云鹤喜不自胜,几乎快要坐不住了。

当亲兵奔跑的脚步声远去后,官语白忽然又喊了一声:“司凛。”

下一瞬,就见院子里的树冠骚动了起来,簌簌作响,连正在啄羽的小灰都抬起鹰首寻声望去,一个黑衣男子轻快地自一棵大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五六丈外,落地时悄无声息。

“语白,你想让我怎么做?”司凛看着官语白,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略显凌乱的乌发在狂风中飞舞着,肆意狂放。

他们是多年至交,官语白也不和司凛客气,直接道:“司凛,要麻烦你替我跑一趟……”

接下来,就是他们南疆正式向西夜宣战,那之后,这场战役才算刚刚揭开帷幕!

在司凛饶有兴味的目光中,官语白不疾不徐地继续道来,他温雅依旧的声音被一阵猛然刮来的狂风吹散,被树叶摇摆声淹没。

司凛的唇角则越翘越高,眸中闪现异彩……

随着司凛离去,小灰也好奇地跟着他飞走了,然后院子里、书房中陷入一片沉寂……一直到阵阵凌乱而有力的脚步声自书房外传来,越来越近。

五六个一身戎装的将领进屋后,这原本还算空旷的书房顿时就变得拥挤了起来。

“末将参见侯爷!”

男子们粗犷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小四皱了皱眉,一手在窗槛上一撑,利索地跳出了窗外,他身手敏捷地爬上了一棵大树,让那些茂密的枝叶替他挡风遮沙。

紧接着,傅云鹤在官语白的示意下展开了舆图,这张舆图被人无数次地展开过,摩挲过,边角已经出现了些微磨损和细小的缺口,无论是官语白,还是在场其他的将士,都围着这张舆图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那些将士立刻敏锐地发现这张舆图上比之上次又多了几个记号。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是血脉沸腾,看来安逸侯忽然召集他们过来,果然是有重要军情要商议……他们就要有所行动了!

几个将士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身上不自觉地释放出一股战意与杀气,就像是一把把出鞘了一半的利刃一般。

官语白环视众人一圈,修长的食指和中指点下了舆图上的某处,随着两根手指的划动,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半个时辰后,整军待命,从河坂城出发,沿着拉赫山脉……”

书房里只剩下了官语白的声音,每一个将士都是凝神盯着舆图,侧耳倾听,几乎屏住了呼吸……

外面的风沙更大了,簌簌簌,沙沙沙,仿佛预示着一波酝酿已久的沙尘暴就要崛起了,风雨欲来,暗流涌动……

“隆隆隆!”

在肆虐的风沙中,不知何时响起了阵阵如雷鸣般的脚步声,释放着一种王者之师的霸气。

如乌云般连绵的大军自拉赫山脉西侧绕行,三日后的正午便进入一片平原,众将士都知道这代表着他们已经来到西夜腹地的入口了,皆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所经之处,如同龙卷风过境,势不可挡!

二十里外的胡迦城此刻还不知道危机就将来临,如往常般大开城门,往来百姓进进出出,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谁也没注意到不知何时,城墙上几个士兵悄无声息地倒地,跟着城墙上原本暗红色的旌旗被取下,一面银白色的旌旗取而代之地屹立在城墙上,旗子张扬地飞舞在风中,猎猎作响。

紧接着,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隆隆作响,连地面都震动了起来,仿佛地动山摇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城门附近的西夜守兵、百姓都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只看到地平线上黄沙滚滚,隐约可见无数身穿盔甲的骑士在风沙间若隐若现……

哪怕是普通的西夜百姓也能看出这有些不对劲了,城门附近的守兵一边叫着去通禀上将,一边下令关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守兵的推动下开始缓缓地关闭,可是城外还有一队队排队要进城的百姓,他们一看城门要关,都急了,蜂拥着朝城门而去,争先恐后地想要进城……

这也让城门的关闭遇到了阻碍,城门闭拢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然而,那数以千计的骑兵已经飞驰到了百来丈外,那如狂风般席卷而来的杀气令得几个守兵都是心中一凛。

这不是普通的骑兵!

立刻有人下令道:“关城门!拦者,杀无赦!”

说话的同时,只见银光一闪,一把弯刀挥过,刀起刀落间,炽热的鲜血从一个身穿薄袄的男子颈上的伤口急速地喷涌而出,喷溅在他四周的几个百姓身上,他们只觉得那鲜血滚烫,瞬间如同被冻僵成冰棍一般,再不敢往里拥挤。

杀一儆百!

那持刀的西夜守兵眼中闪过一道冷芒,正欲后退,可步子才退了半步,前方已经有几道破空声“嗖嗖嗖”地传来,他来不及定睛,也来不及再退,三根铁矢已经势如破竹地贯穿了他的头、颈、胸,他的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一片死灰。

在一片惊心动魄的尖叫声中,他直愣愣地往后倒了下去。

“快!关城门!”

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更多的铁矢密密麻麻地急速袭来,那些要关城门的守兵一个个地中矢倒了下去,而那些等着进城的百姓也不敢再进城,皆是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沿着城墙往两边窜逃……

这些铁矢给疾驰而来的幽骑营制造了机会,眨眼间,幽骑营已经来到了城门外,城门在一声沉重的隆隆声中再次被推开,幽骑营的骑兵们如同一条巨龙般破城而入……

幽骑营、神臂军如同狂风暴雨般降临在这座胡迦城中。

他们来到西夜已经数月,过去那一场场的战事早就让两者合作得亲密无间,如同兵器在一次次的淬炼中被锻造成了神兵利器。

以血开锋!

胡迦城中,陷入一片硝烟四起的纷乱中。

身着两种不同盔甲的敌我双方混杂在一起,一方混乱惊恐,杂乱无章,彷如乌合之众,另一方则训练有素,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这是一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在它的面前,任何的抵抗都是那么的无力,彷如一个还蹒跚学步的婴儿面对一个身手矫健的成年男子,根本就没有胜算,也不可能有胜算!

浓浓的杀气弥漫在城中,此起彼伏……

三个时辰后,那喊杀声和兵器交接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城门附近已经俨然换了一批守兵。

傅云鹤率领几个将士匆匆策马出城,来到官语白跟前,抱拳禀告道:“侯爷,城中敌军已经全数歼灭。现在幽骑营正在城中各处搜寻漏网之鱼!”

“进城。”

官语白淡淡道,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没有因为这一场胜利而动容,仿佛今日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胯下的黑马不疾不徐地朝着城门而去,在他上方的白鹰在他附近的空中飞来飞去,在他进城的那一瞬,白鹰发出嘹亮的鹰啼,引得官语白和小四都抬眼看去。

寒羽正展开双翅,绕着城墙上的银白色的旌旗盘旋不去,它似乎认识这是自家的旗子,兴奋地鸣叫不已。

经历了一场大战,但是那面银白色的旌旗却没有沾染上一点血迹,仍然在风中尽情地飞舞着。

司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旌旗旁,慵懒地坐在城墙上,对着官语白摆了摆手,意思是,语白,他的任务完成的不错吧?这个战书下得够长脸吧?

官语白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一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那面旌旗,这是他们官家军的旌旗,飘扬在西夜的城池上!

阳光的照射下,那银白色的旗帜亮得有些刺眼。

官语白眯了眯眼,乌黑的眸中闪烁着似怀念又似悲伤的光芒。

“今日是十二月十一了吧?”官语白一边收回目光,一边问道,然后继续策马缓行,穿过了城门。

傅云鹤应了一声,紧随其后。

官语白抬眼看向前方,锐利的四目要穿过前面的街道直穿越这座城池似的,又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距离小萧煜的周岁宴已经只有一个半月了。

傅云鹤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官语白又道:“让大军休整一夜,明日,我们继续!”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官语白忽然一夹马腹,加快了马速,沿着前方这条尸横遍野的街道往策马奔驰……

“踏踏踏……”

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的寒风迎面而来,可是官语白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瞳孔中似乎燃烧着两团火焰,血液在血脉中喧嚣着、沸腾着……

年少时,他不知道多少次梦想过把他们官家军的旌旗插在西夜都城的城墙上,让官家军的旌旗走遍西夜的土地,肆意飞扬。

那曾是他年少时最大的期翼!

本来,随着官家满门与官家军的覆灭,他早就把那个曾经充满热血的梦遗忘了……

直到多年后的现在,他率领南疆军西征西夜,他才骤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并没有遗忘,原来自己的血还是热的,原来他的人生还有某种可能性!

经过了那么多年,经历了一**狂风浪潮,他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他要西夜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要用西夜人的血来祭奠他官家满门与官家军的英灵!

如此,他的人生也就再没有遗憾了……

狂风大作,马蹄飞扬,那身披月白色斗篷的身形明明如此单薄,却仿佛能够支撑得起这片天地!

在胡迦城短暂地停留了一夜后,次日,官语白就率领神臂军和幽骑营继续北上,这支王者之师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将敌军一路碾压,片甲不留。

短短几日,银白色的旌旗所到之处,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地连破数城。

旌旗上那个刺眼至极的绣字很快就被西夜人认出——

官。

那是官家军的“官”!

这个消息如同瘟疫一般传遍了大半个西夜,西夜人多年的噩梦官家军从地狱悍然归来了!

整个西夜都城也因为这个消息而沸腾了,王宫中仿佛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云之下,西夜王的书房内更是压抑凝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面银白色的旌旗摆在西夜王的御案上,平铺开来,书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面旌旗上,也包括坐在御案后的西夜王。

那个绣在旗帜上的大裕文字仿佛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牢牢地吸引着西夜王的目光,让他无法移开视线,他的脸庞阴沉至极,瞳孔中闪过许许多多的情绪,有惊,有怒,有恐,有疑……

无论是这面旌旗,还是绣在上面的文字,对他而言,都是那么的眼熟,那么的刺眼……

真的是大裕官家军的旌旗!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西夜王身上散发出的阴郁气息,书房里的其他人都噤若寒蝉。

☆、786威名

786

对于普通的西夜百姓而言,官家军已经覆灭,可是西夜王和书房里的其他人都知道官家还有最后一个官语白。

一瞬间,西夜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过去的画面。

曾经,在西夜,官如焰父子之名足以恫吓住啼哭不已的孩童。

曾经,不知道有多少西夜名将败于官语白这个黄毛小儿的铁蹄之下,更有数以万计的西夜将士命丧于西疆,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故土……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在西疆的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声名早就超越他的叔辈,隐隐有与其父并驾齐驱的势头……

曾经,那如同一颗新星般冉冉崛起的官语白,那如日中天的官家军,让父王,让他,让西夜都是如坐针毡,夜不成寐!

他费尽心思才除掉了官家军,只留下那个官语白变成了一个病秧子苟延残喘……

官语白已经废了!

大裕皇帝是不可能再用官语白,官语白更不可能再为大裕皇帝所用!

他以为他已经替他们西夜彻底除掉了眼中钉!

可是,事隔九年,那个官语白怎么会又回来了呢?!

以这般的雷霆之势悍然归来!

这怎么可能呢?!

西夜王的心中仿佛起了一片惊涛骇浪,汹涌地叫嚣不已。

到底是谁给了官语白这数万大军,而且还是如此的精锐之师?!

决不可能是那个懦弱、多疑又无能的大裕皇帝。

不管官语白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官语白的大军都不可能凭空出现在拉赫山脉以北……难道说拉赫山脉以南的城池已经全数被拿下了?

想到这里,西夜王瞳孔猛缩,脸色有些惨白,那可是如今的西夜近六分之一的江山啊!

西夜王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手背上、额头上青筋凸起。

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了些许,沉声道:“给本王上舆图!”

近侍应了一声,很快就把舆图呈了上来,压在了那面旌旗上,平铺开来。

西夜王俯视眼前的西夜舆图,目光一下子就准确地落在了连绵数百里的拉赫山脉上,然后继续南移,掠过汐河,最后定在了西夜南方小国七里国。

官语白很有可能是经过这七里国进入他西夜南境,那就代表着官语白还要经过大赤国、罗暹国……然后是南凉。

这些小国也就罢了,也许会惧于数万虎狼之师压境而被迫借道,但南凉可是南方大国,就算北征失败,被那镇南王世子驱逐出南疆,它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怎么也不可能任官语白率大军随意过境……等等!

南疆!又是南疆!

大裕西疆有南疆军,他们西夜东南境也有南疆军,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巧合!

官语白的骤然出现必然与南疆有着莫大的联系!

没错,一定是这样。

以官家人的清高,是不可能会受南凉人的招揽的,再加之如今西夜遭受南疆军和官语白的三面夹击,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西夜王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喃喃道:“原来如此,官语白和那个镇南王世子萧奕是一伙的!”

一句话令得书房里的气氛微微一变,气温好像骤然冷了不少,几个在一旁待命的大将都是暗暗地面面相觑,眼里惊疑不定。

他们虽然不明白王上是如何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是王上一向智谋过人,能知人所不知,他既然这么说,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路才得出的结论。

很显然,现在的西夜正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官语白乃是一员百年难出其一的智将,而那大裕镇南王世子听说也有其祖之风,即便是在西夜,他们也曾听闻那老镇南王“人屠”的赫赫威名!

西夜王没有在意其他人,他的目光仍旧是在那张舆图上流连不去。

虽然确定了官语白和萧奕必定是暗中勾结,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官语白到底是如何突破西夜南境,如何绕过了拉赫山脉……

西夜王反复观察着拉赫山脉附近的环境,不是南凉的话,还有什么可能性呢?

难道是从大裕西南的蛮荒高原过境,再绕过拉赫山脉东侧?

可是那岂不是要惊动了大裕皇帝?

还是官语白是从更西侧的那些小国绕了一个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