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没有多说什么,朱兴立刻毫无异议地抱拳领命。世子爷说了,他不在的时候,什么都听世子妃的!

顿了顿后,朱兴恭敬地询问道:“世子妃,不知可要事先设伏?”

南宫玥沉吟一下,颔首同意了。她乌黑的眸子里精光一闪,喃喃道:“此人明知是碧霄堂还敢如此行事,怕的是根本不在意我们设伏”

这个幕后的神秘人行事胆大心细,出人意料,他既然提出交换人质,想必是已经胸有成竹。

朱兴的面色更为凝重,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抱拳退了下去。他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但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

根据信纸上写的时间,交换人质就在今晚二更天,时间非常仓促,显然,对方也不打算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准备,而且,对方还要求碧霄堂的人不许超过三个。

朱兴当机立断地调来了几个暗卫,让其中四个先埋伏到交换人质的地点,然后带着剩下的一男一女往后山地牢而去,亲自把那卡雷罗带了出来。

现在卡雷罗决不容有失!

几人将双手戴着镣铐、蒙上了口眼的卡雷罗押进一辆马车里,一路往城北而去,此刻,天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冰冷的银月洒下淡淡的光芒,朦胧地照亮了前路。

一车一马在骆越城里的街道上飞驰而过,半个时辰后,就抵达了约定的一条小巷子里,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盏茶功夫,巷子里已经有人在了——一道小小的身影。驾着马车的朱兴当下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是一个小乞儿,裹在破破烂烂的斗篷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给了朱兴一封信,让他前往下一个地点,北城门外的十里亭。

这个时候城门早已关闭,然而对于朱兴而言,想要出城只需凭借世子爷的令牌轻而易举,而这一点很显然也在对方的算计中。

朱兴的面色难看极了,却也无可奈何,立刻驾着马车调转方向,从北城门而出一路往北。

一炷香后,车马便抵达了十里亭,不远处一条小河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四周一片平坦辽阔,一眼就可以看到方圆一里空无一人,只有河上一叶小舟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不由吸引朱兴等人的目光。

小舟里,没有人,只有一封信和一支千里眼,信上的字迹极为眼熟,是来自那个神秘人。

信上寥寥数语,让他们在一盏茶内把卡雷罗放到小舟上,然后解开船上的绳子,任由小船顺着水流而去。

可是蒋逸希呢?!

朱兴正想着,就听女暗卫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朱管家,你看那里!”

只见小河的上游方向,约莫百来丈外,一艘小舟正停靠在河的对岸,小舟上点着一盏油灯,让人在黑暗中能一眼看到小舟的位置,更能隐约看到小舟里躺着一个着青色衣裙的女子。

朱兴这下明白那千里眼是用来干什么的了,他拿起那千里眼朝另一叶小舟的方向看去。

一眼就确信那就是蒋逸希。

从她微微瓮动的鼻头可以肯定她在呼吸,她还活着。

朱兴没有再迟疑,让两个暗卫把卡雷罗放到了他们跟前的小舟上,然后解开了绳索,任由小舟飘走。

几乎是下一瞬,一道银光闪过,另一艘小舟的绳索也断了,小舟摇曳着朝这边顺水而来。

一叶舟离他们越来越远,另一叶舟则离他们越来越近

等昏迷的蒋逸希被朱兴他们带回碧霄堂时已经将近午夜了。

碧霄堂里仍旧灯火通明,蒋逸希被暂时安置在一个小院子里,南宫玥以最快的速度闻讯而来。

直到南宫玥给昏迷不醒的蒋逸希搭了脉后,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跟着她做了一个手势,百卉就打开药箱,拿出一个针包

在百卉的协助下,南宫玥熟练地给蒋逸希行了针,然后才有心思看向朱兴。

朱兴就把交换人质时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最后道:“世子妃,等我们把韩大少奶奶的那艘小舟拉到身旁,想再去追卡雷罗时,他的那叶小舟忽然被人从水下翻了过来,卡雷罗落水,暗卫们也下水搜寻了一番,但是没有找到人”那个幕后之人委实是狡诈如狐!

南宫玥平静地聆听着,没有露出失望之色,这也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对方既然敢提这个要求就说明他心里早有十足的把握

“唔”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蒋逸希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希姐姐!”南宫玥脱口而出地喊道,急忙朝蒋逸希看去。

见世子妃也顾不上自己了,朱兴直接躬身退下了。

床榻上,云鬓微乱的蒋逸希那长长的眼睫如蝉翼般微颤,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瞳孔中一片混沌茫然,似是疑惑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等蒋逸希看到南宫玥熟悉的脸庞时,瞳孔微缩,露出惊诧之色,“玥妹妹!”怎么她才睡了一晚,玥妹妹就出现了?

蒋逸希揉了揉额头,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百卉急忙搀扶蒋逸希坐了起来,在她背后塞了一个大迎枕。

“希姐姐,没事了,你别急,咱们慢慢说。”南宫玥在一旁安抚蒋逸希的情绪,“希姐姐,你可否告诉我,你在奉先城的驿站是被什么人掳走的?”

“被掳走?”蒋逸希面色微变,惊讶地看着南宫玥,“玥妹妹,你是什么意思?我被掳走了?”

南宫玥心中一沉,看来希姐姐从被掳走的那一刻开始就处于昏迷之中,没有醒过

南宫玥定了定神,先提示了一句:“希姐姐,现在是腊月二十四的午夜了”

她这么一说,蒋逸希的俏脸更白了,腊月二十四已经快过去了,可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腊月二十一晚上去奉先城的驿站投宿..

自己的记忆消失了三天,那么这三天自己在哪里呢?!万一

想着,蒋逸希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南宫玥急忙握住了她的手,肯定地说道:“希姐姐,你没事。你只是被人下药昏迷了三日而已。”

闻言,蒋逸希松了半口气,总算缓过来一些,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啊,她的身子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别自己吓唬自己。

放下心来之后,蒋逸希只觉得一股倦意上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眉眼之间掩不住的倦怠之色。

南宫玥含笑道:“希姐姐,你中了迷药,这几天身子应该会有些疲累,休养几日就会好的”

话语间,一阵诱人的食物香味自后方传来,很快就有人捧着托盘进来了,托盘上的一个青瓷花大碗以及两三个小碟子都是热气腾腾地冒着白气。

南宫玥忙又道:“希姐姐,你这三日没吃东西想必是饿了,我让厨房煮了些鸡丝粥,你先吃些粥再休息吧。”

蒋逸希谢过了南宫玥,就在一个小丫鬟的服侍下,就着摆在榻上的小案几,斯斯文文地吃起粥来。

南宫玥本打算告辞,可是就在她打算起身的那一瞬,眼角却看到蒋逸希颈侧的肌肤上鼓起了指头大小的一块

这是

南宫玥定睛一看,却见蒋逸希脖颈的皮肤光滑平坦如常。

难道是自己这几天累,所以看花眼了?

南宫玥心道,又朝蒋逸希的脖颈看了一眼,脑海中猛然想起了前几天查百越历史时查到的一件事,一瞬间,她瞳孔微缩。

难道是

南宫玥的心跳砰砰加快了几下,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

等蒋逸希喝完了粥,她才若无其事地笑道:“希姐姐,我来给你搭个脉吧?”

她说得自然,蒋逸希也没觉察出不对,只以为南宫玥是给她请个平安脉,立刻从善如流地伸出了右腕。而一旁的海棠和百卉却是知道南宫玥已经给蒋逸希探过一次脉了,隐约感觉出有些不简单了。

南宫玥的手指再次搭在了蒋逸希细白的手腕上,沉吟了片刻后,就平静地收回手,叮嘱蒋逸希好好休息,之后就带着百卉和海棠离去了。

当南宫玥退出内室走到堂屋的那一瞬,她的面色猛然变了,神色之间透着肃然之色。

她太大意了,刚才竟然没发现希姐姐中了毒,而且还是——

蛊毒!

而且,她解不了这蛊毒。

正因为她不擅长蛊毒,所以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蒋逸希中了蛊

想着,南宫玥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暗无比。

她轻忽了!

按照她前几天看过的那些关于百越的书籍所言,百越西南方有一大片雨林,那里不仅有千奇百怪的蛇虫鼠蚁,更隐藏着几个擅长养蛊的小族。

本草纲目里说:“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即名曰蛊。”

蛊等于是百虫之王,而且种类繁多,各有特性,更善变化以至无穷,完全不同于中原的医毒,自成一体,让人防不胜防。

大裕历史上提及蛊的书籍不少,但是基本上都将之魔化妖化,不知其究竟,真正的蛊多是师徒间口耳相传的不传之秘。

没想到那幕后的神秘人竟然精通蛊术。

南宫玥越想越是心情沉重,等走到院子里后,她忽然停住了脚步,问道:“百卉,你去问问朱兴,摆衣被救的那晚,那几个被杀的护卫的尸体现在哪里?”

☆、792线索

腊月十四那晚,那个来自百越的神秘人为了救走圣女摆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了碧霄堂五个护卫,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件事正是最近一连串事件的开端,百卉和海棠惊讶地互看了一眼,没想到世子妃会忽然提起那些护卫的尸体。

这个问题百卉不用问朱兴,就直接回道:“世子妃,据奴婢所知,护卫们的尸体停灵七日后,已经在前日下葬在城外的风陵岗。”

南宫玥本来想亲自去看看那些护卫的尸体,但是这大半夜的,自己出城就难免动静太大,惹人耳目。这件事还是要暗中悄悄办以免打草惊蛇。

她沉吟片刻后,吩咐海棠道:“海棠,你随朱管家跑一趟风陵岗,替本世子妃开棺验尸!”

南宫玥一向温婉的声音在这冬日的夜晚显得有些清冷,甚至还透着一丝刀剑般的锐利。

开棺验尸!海棠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们暗卫对墓地、对尸体可没什么敬畏之心,听南宫玥这么一吩咐,海棠还觉得世子妃果然不愧是世子爷的女人,当机立断,不拘小节。

“是,世子妃。”海棠铿锵有力地应声,聆听南宫玥接下来的嘱咐。

“海棠,我要你们替我查看一下那些护卫的尸体上是不是”

夜风中,南宫玥冷静的声音徐徐道来,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桩家常小事。

话语间,主仆三人来到了南宫玥的院子外,之后,海棠就匆匆离去,办事去了。

远处传来更夫敲打锣鼓的声音,“咚!咚!咚!咚!”四声锣鼓声代表着四更天了。

新的一天已经在人们的睡梦中拉开了序幕,然而,夜似乎更暗更深更冷了。

时候不早,丫鬟们赶紧服侍南宫玥歇下,但这一夜,注定是波澜起伏,辗转难眠。

南宫玥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眠的,只知道自己浅眠得不时惊醒,当她不知道第几次睁开眼时,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是蒙蒙亮了。

堂屋的方向传来些许动静,南宫玥猛然坐起身来,出声问道:“谁?”

百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世子妃,海棠回来了”

跟着,内室的羊角宫灯被点亮,莹莹地照亮了四周,屋子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后,南宫玥就裹着一件镶貂毛斗篷坐在了内室中的一把圈椅上,海棠随着百卉、鹊儿一起进来了。

海棠应该是沐浴过了,换了一身青蓝色的衣裙,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而鹊儿小心翼翼地和海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夜未眠的海棠脸上看不到一丝疲惫,反而是透着亢奋。

“世子妃,”海棠豪迈地抱拳禀道,“奴婢和朱管家已经去风陵岗把五个护卫的棺椁都挖了出来,开棺重新检验了那些护卫的尸体,如同世子妃您猜测的一样,那些护卫的尸体不太对劲,每具尸身上都多了不少道之前没有的青紫淤痕,应该就是他们生前蛊虫在其体内移动所致,一直到死后一段时间后,这些淤痕才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鹊儿听到海棠从容地说着什么开棺、什么蛊虫在体内移动,只觉得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默默地退了半步再退半步,仿佛又闻到了刚才海棠回来时那一身一言难尽的尸臭味。

海棠还在继续说着:“这些护卫真正的死因不是刀伤,而是蛊虫从体内咬破了他们颈部的血脉,然后蛊虫从颈侧破体而出之后,那个凶手又故布疑阵地使用利器在尸体上增加了一些伤口以掩饰他们真正的死因。”

说着,海棠的表情越发凝重了,看着南宫玥的目光中露出一抹敬佩。

不止是百越有蛊,中原和南疆也同样有一些会施巫蛊之术的族群,海棠身为王府暗卫,自然也曾听过关于蛊毒的一些传闻,正因为蛊的神秘,正因为所有关于蛊的传闻都骇人听闻,才更显出蛊的可怕

但是“蛊”也绝非无敌!

怕的是他们不知其所以然。

南宫玥没有说话,半垂眼帘思索着。

之前无论是她还是朱兴,都以为这个神秘人以及他的手下不仅狡诈,而且个个身手不凡,才能这样神出鬼没地出入碧霄堂,杀人于无形,但现在看来,是他们因为此人施的“障眼法”而对他有了错误的估计。

这个幕后的神秘人以蛊虫杀人,又故意用刀伤来伪装蛊虫留下的致命伤,可以推测出:

一来,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擅长蛊毒;

二来,应该也是他故意把自己伪装成绝世高手。

此人这般故弄玄虚,恐怕是底气不足,如此看来,他的人手应该不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个人!

想着,南宫玥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原本,他们对这个幕后的神秘人所知实在是太少了

而从此刻起,此人开始一点点地从阴暗中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下。

“百卉”南宫玥抬眼看向了百卉,先把自己的推测一一说了,然后道,“卡雷罗虽然活着,但身上有伤,又下了水,倘若此人是孤身而来,要带着卡雷罗恐怕走不远,你让朱管家去盘查城里和附近村镇的药铺和大夫!”说完,她又谨慎地叮嘱了一句,“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他们已经输得太多了,如今,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方能扭转局面!

“是,世子妃。”百卉应声以后,急匆匆地离去。

至于一夜未眠的海棠则先下去歇息了。

此时,黎明的第一丝曙光已经照亮了东方的天空,外面的天还没完全亮,但是南宫玥已经没心思再回榻上再睡,她让画眉去给她泡了一壶醒神茶,就去了小书房。

她想去找找关于蛊的书籍,她对蛊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

南宫玥在小书房里关了许久,一本接着一本地翻着医书、药书以及那些关于百越的书籍当她从一个书架上取出一本外祖父林净尘的手记时,眉头一动,偏偏这段时日林净尘和韩绮霞去了和宇城义诊。

以外祖父的医术以及阅历,对蛊毒的了解一定比自己要多得多,不似自己现在几乎是瞎子摸石头过河

想着,南宫玥抬起头来,吩咐一旁的画眉道:“画眉,你去找朱兴,让他派人去找外祖父和霞姐姐,护送他们尽快回骆越城。”

丫鬟们皆是眼中一亮,画眉立刻就领命出了小书房。

小书房里只剩下了南宫玥和鹊儿,主仆俩继续翻着那些书籍,屋子里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外面的旭日缓缓地升起,渐渐地把碧霄堂照得一片透亮,可是南宫玥和鹊儿却毫无所觉,任由那羊角宫灯中的烛火继续燃烧着,跳跃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洪亮的童音打破了这片宁静,声音越来越近。

“娘!”

“娘”

很快就是一阵挑帘声响起,只见绢娘抱着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来了,小家伙的小肉爪往前指指点点,看来是在指路。

绢娘也隐约知道昨晚似乎出了什么事,世子妃此刻正在忙,一边行礼,一边讪讪地解释道:“世子妃,奴婢已经伺候小世孙用了早膳,小世孙想您了”

南宫玥做了个手势,让乳娘把小家伙放到了她的膝盖上。

“娘。”小家伙嘟嘴在娘亲的脸颊上“吧嗒”地亲了一下,然后自己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靠着娘亲柔软的胸膛满足地笑了。..

“煜哥儿真乖。”南宫玥帮他调整了一下头上的虎头帽,然后继续去翻书案上那本摊开的书籍。

对于小家伙而言,就连翻动书页都显得那么有趣,看到书页上的图,更是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一样,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去点

南宫玥有些无奈地想要移开小家伙的手,忽然目光一凝,被小家伙的指头上方的一行字吸引。

这一页是在介绍圣天教的起源,提及圣天教最初是以“蛊”立教,把“蛊”奉为神物,第一代圣女尤为擅长蛊虫之术

南宫玥眯了眯眼,侧首思索着。

她记得她之前还翻到过一本书中提及圣女间是师徒关系,隐约感觉自己似是抓到了什么。

这个神秘人擅长蛊毒。

这个神秘人奉正统。

这个神秘人处刑了摆衣。

难道说,这个神秘人是来自圣天教,而且身份尊贵等等!

南宫玥灵光一闪,双目微微瞠大,心里浮现一个想法:

此人会不会是圣天教以前的圣女?!

据闻,前圣女阿依慕也就是百越的先王后好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或者,此人是教中德高望重的长老?

又或者,那阿依慕根本没有死?

所以她才会不择手段地一定要救走卡雷罗?

一个接着一个的猜测浮现在南宫玥的心头,让她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之后,她吩咐百卉去把她的猜测都告诉了朱兴,然后继续查找着关于蛊毒的线索

书房里又静了下来,只有书页翻动声和小萧煜自得其乐的吚唔声。小家伙根本就坐不住,没一炷香,就在娘亲的大腿上扭起小屁股来。

南宫玥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干脆就带着小家伙去了蒋逸希那里。

蒋逸希已经起身了,换了一身海棠红石榴花刻丝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玉簪,她看来已经从昨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人精神了不少,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千里而来的旅途劳顿。

此刻,蒋逸希的眼眸根本没功夫看南宫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个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的小家伙吸引了。

这就是玥妹妹和阿奕的儿子!

长得既像阿奕,又有几分像玥妹妹。蒋逸希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小家伙好奇地看着蒋逸希,下意识地抬手想去含指头。一看他的动作,南宫玥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小手,一边帮着他做出作揖行礼的样子,一边含笑地道:“煜哥儿,叫姨姨。”

小家伙乖乖地由着娘亲折腾自己,嘴里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一一。”

“煜哥儿真乖!”一向喜欢孩子的蒋逸希看着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只觉得哪里都可爱,心都要化了,真想把他抱过来亲一亲,摸一摸

她和阿君成婚多年,因为她子嗣艰难,所以一直没有孩子。她也曾经期盼过奇迹会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可惜现实是那么的残酷。

这些年来,蒋逸希是真的想开了,自己能从猎宫的那场疫症中活下来已经是幸事,自己能和阿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已经是一种莫大的福气!

至于孩子,就随缘吧!

蒋逸希的眸子里一片通彻澄明,脸上笑意盈盈。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她给煜哥儿准备的见面礼得拿出来才行。

蒋逸希直觉地想要让人去拿,却又骤然想到青依还没赶到骆越城,她的行囊都还不在身边。

“煜哥儿,”蒋逸希对着小家伙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姨姨给你备好了见面礼的,只是不在身边,改天再补给你好不好?”

正在牙牙学语的小肉团当然不懂蒋逸希在说什么,想也不想地就接着她的话尾说着叠字:“好好。”

那可爱的小模样一下子逗得蒋逸希笑出了声,揉了揉他的虎头帽。

看着蒋逸希如此喜欢自家的小家伙,南宫玥心里既是高兴,又有几分唏嘘。看蒋逸希眉宇间一片平和,就知道她没有子嗣的事耿耿于怀,郁结于心,这一方面是因为蒋逸希的性子坚韧,而另一方面也代表着韩淮君这些年来一直对她很好,夫妻俩琴瑟和鸣。

蒋逸希捏了捏小萧煜肉嘟嘟的小手,觉得他牙牙学语的样子好玩极了,眸光一闪,故意逗弄他道:“煜哥儿,你今日就在这里陪姨姨玩,好不好?”

果然,小萧煜又是习惯地接着话尾道:“好好。”

惹得屋子里的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蒋逸希与小家伙鸡同鸭讲地说了一会儿话后,一阵淡淡的药香若有似无的从屋子外传来,跟着就见一个青衣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小萧煜似乎是受了惊吓,撒腿就朝南宫玥趔趔趄趄地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躲在娘亲身后,探出半边圆脸看着那青衣小丫鬟,他的模样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南宫玥看着有些好笑,安抚地拍了拍小家伙,对蒋逸希道:“希姐姐,我给你开了个安神补气的方子,你这一路来也辛苦了,先喝上几日调理下身子吧。”

南宫玥不擅长蛊毒,这碗汤药是她翻阅了不少书籍,才思索出来的一个方子,虽然不能治愈蒋逸希所中的蛊毒,却能暂时压制蛊虫,避免它生长得太快

眼看着小丫鬟把那个托盘送到了蒋逸希身旁,小家伙才松了口气,双手还是抓着娘亲的裙裾,一脸同情地看着蒋逸希将汤药一口饮尽,跟着还走过去拍了拍她,好似在安慰她一样,又一次把蒋逸希逗得眉开眼笑,连嘴里的苦涩似乎都冲淡了不少。

南宫玥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前些日子天气转寒,我看煜哥儿有些咳嗽,就给他开了个方子,吃了两天药,到现在他还是闻药而色变。”

闻言,屋子里的乳娘和丫鬟们也有些忍俊不禁。

小萧煜不知道在她们在说什么,茫然地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蒋逸希,看得蒋逸希忍不住将他抱到了膝盖上,叹道:“煜哥儿还知道安慰姨姨,真乖!”

“乖乖”

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不时引来女子们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也把这些日子来笼罩在碧霄堂上方的阴霾似乎都冲淡了不少

然而,大裕另一端的西夜依旧是阴云笼罩,甚至,那阴云还更浓更深了。

西夜王宫的御书房中,西夜王刚刚得到了来自西疆的军报,面色阴沉得如同外面的天空一般。

他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道军报,怒火在心头滋生蔓延,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这样?!

根据这道军报所书,挞海一箭射杀大裕威远侯,并率领西夜大军拿下飞霞山后,即刻就带大军反攻柳泉城和褚良城,意图一举扫灭那区区一万南疆军,没想到大军竟然在半途遇到伏击,损伤惨重。

现在前方大军断了后方的补给,就算是已经拿下飞霞山,也无法再继续东征,只能暂时驻守在飞霞山,落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愚蠢,真是愚蠢!”西夜王愤然地拍案怒骂。

挞海这蠢人生生地破坏了他西夜好不容易在西疆形成的大好局面,更把自己置于无兵可调的境地!

今日送军报来的小将跪在下方,噤若寒蝉,头低得更下了,真是恨不得凭空消失才好。

其他几位的将领也不敢去触西夜王的霉头,皆是沉默不语。

御书房里的空气沉重而压抑。

西夜王也没心思理会其他人,他的目光又落在旁边的一叠军报上,那是来自西夜东南境和南境的军报,萧奕那边还好,可是这官语白果然是他西夜的心腹大患,短短十来日,官语白的大军就已经势如破竹地不断北上,先后拿下了堼山城、邢庆城、灵乌城等五城,从南境直逼他西夜的中部

官语白的大军所经之处所向披靡,那些城池全都没有一战之力,溃不成军!

这个官语白虽然九年没有上战场,虽然麾下再不是他的官家军,但是官语白却还是那个官语白,官家军中的绝世名刃,即便是尘封了多年,当再度出鞘时,还是锐气不减当年!

一瞬间,西夜王忽然感觉到了恐惧,一种他许久许久没再有过的恐惧。

他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了许许多多过去的画面,想起他自己,想起他西夜不知道多少名将曾一次次地在西疆那片土地上溃败于官语白的旌旗之下,让他们如虎狼般勇猛的西夜大军听官语白之名闻风丧胆,未战就先输了气势

难道说,这阴魂不散的官语白就是他西夜的克星不成?!

不!

不会的!

就算大裕西疆那边暂时调不到援兵奔赴南境增援,他也还有一手绝世好棋在!

西夜王眸中闪过一道锐利与狠厉,猛然抬起头来道:“拉克达!”语气中透着一丝急不可耐。

拉克达赶忙从众将士走出,抱拳应声:“末将在。”

西夜王目光灼灼地看着拉克达,沉声问道:“孤交代的事,你办得如何了?”

只要他们挑拨得萧奕和官语白失和,那接下来就大有可为了!

☆、793挑拨

御书房内,不止是西夜王,其他将士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拉克达的身上。

拉克达的表情有些僵硬,眼中闪过一抹局促,但还是立刻抱拳回道:“王上,风屯城那边已经派了使臣三度前往克里城求见那镇南王世子,只是那萧世子为人傲慢,拒不见客,三次都将使臣拒于城外”

拉克达心里也是无奈:这萧奕不肯见他们西夜的使臣,那么使臣就算有万般本事和手段也无处可使啊!

闻言,西夜王眉头一蹙,目露不悦地看着拉克达,心里暗道:真是没用!这等小事都办不好!浪费了这么多日居然连那萧奕的面都没见上!

西夜王的目光看得拉克达心里发慌,就算此刻是腊月里的天气,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时间,四周的气氛凝固,满室一片诡静。

西夜王眯了眯那双褐色的锐眸,沉吟着提点道:“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不可能无欲无求说到底,也不过是条件够不够打动人心罢了。”

“王上高见。”拉克达急忙恭维道。

西夜王仿若未闻地摸着下巴的虬髯胡,瞳孔中闪过一道深沉的精光。

看来此事不能过于心急,这萧奕比那大裕的恭郡王要谨慎难搞多了,他们还是得徐徐图之,首先要先对萧奕示好,让他相信他们的诚意,那么接下来的“谋划”才可继续下去

须臾后,西夜王抬眼让人笔墨伺候,他一鼓作气地写好了一封信,然后扔给了拉克达,沉声道:“立刻派人把这封议和信送与那萧奕”

他就不信,如此,萧奕还不肯见使臣。

这一日,一骑快骑从西夜王宫飞驰而出,快马加鞭地一路往东南境而去,日夜兼程

腊月二十七,随着这快骑的抵达,克里城中的萧奕再一次迎来了不速之客。

“世子爷,西夜那边又派使臣到了城门外,”书房中,一个年轻的小将抱拳禀道,并恭敬地双手呈上一封信,“这一次还送来一封议和信。”

萧奕正坐没坐相地倚靠在窗边,手上拿着一张绢纸,一行行地仔细往下看着,仿佛在看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须臾,萧奕总算从绢纸中抬起头来,挑眉瞥了那小将一眼,没等他说话,一旁的竹子已经明白世子爷的心意,立刻从小将那里接过信呈到萧奕手中。

萧奕懒洋洋地打开了信,随意地瞥了一眼,就开口道:“放他进来吧。”

“是,世子爷。”那年轻的小将领命而去,心里有些意外,毕竟世子爷已经三次将西夜来使拒之门外,没想到这第四次会破例。

跟着,萧奕就随手把那封议和信丢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继续去看手中的那张绢纸。

自从他来到西夜后,随着大军不时更换城池,以致家里的信鸽都找不到地方,生生地耽搁了他的家书,今儿一早才总算把他的家书连着信鸽从普丽城那边送了过来。

萧奕的目光在那娟秀而熟悉的字迹上流连不去,脑海中自动把那些字转换成了南宫玥那温雅的声音:他们家的臭小子已经超过两尺高了,长了六颗乳牙,他已经会自己走了,还会推门拉抽屉了,会说的字眼也越来越多

萧奕起初还笑吟吟地,但是等看到绢纸的最后一行时,却是眉头微蹙。

阿玥怎么尽说那个臭小子,也不多说说她自己!

不行!他得回信说说她才行!

萧奕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绢纸又折了起来,放在怀中贴身收好以后,这才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随口道:“竹子,走,该去会会那个什么使臣了。”

竹子如影随形地跟上自家世子爷,主仆俩就去了守备府的正厅。

正厅里,刚才那小将已经带着一个削瘦的中年男子候在那里,只见那中年男子穿着一件大翻领的西夜锦袍,黝黑的脸上一对三角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看着十分精明。

当萧奕和竹子大步朝这边走来时,已经站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的中年男子立刻猜到前方这个形容昳丽的青年就是威名赫赫的大裕镇南王世子,心底有些惊诧,却也不敢露出一丝轻慢或者不耐。

待萧奕走近后,那小将就抱拳对着萧奕道:“世子爷,这位就是使臣莫利纳。”

萧奕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了。

此人果然是萧奕!莫利纳心中暗道,恭敬地对着萧奕抱拳行礼,以还算标准的大裕语说道:“莫利纳奉吾王之命前来拜见萧世子。”

萧奕笑吟吟地打量着那自称莫利纳的使臣,什么话也没说。

莫利纳不以为意,笑得更殷勤了,反正萧奕今日愿意见自己,那就已经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萧世子,”莫利纳赔着笑脸道,“我西夜与大裕南疆虽然相隔数千里之远,但是这英雄相惜,吾王久闻萧世子的威名,与萧世子您神交已久!”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萧奕的面色,见他并未露出不愉,就继续说道:“吾王还说了,萧世子雄才伟略,骁勇不凡,实乃当世英杰,又怎么甘心屈于区区大裕南疆弹丸之地!难道世子就不想入主中原吗?”

说到这里,莫利纳近乎屏息地看着萧奕,等待着他的回应。

这一次,萧奕终于说话了:“使臣请坐。上茶。”

这萧奕果然有野心入主中原!莫利纳心中一喜,暗道:自己这话题定是正中萧奕下怀。

莫利纳不动声色地谢过了萧奕,撩袍在下首的高背大椅上坐下了,然后又道:“吾王有令,世子爷千里而来,我西夜也不会令世子爷空手而归。只要世子爷愿意与西夜修好,吾王承诺愿把那飞霞山以北一郡五城打下来后赠与萧世子,萧世子不需费一兵一卒”

为了打动萧奕,西夜王这一次也是下了血本,等于就是把免费的肥肉直接送到萧奕嘴边,这个条件萧奕不可能不心动。莫利纳心中暗忖。

谁想,萧奕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仍旧捧着茶盅慢悠悠地径自喝着茶,没有任何表态。

莫利纳以为萧奕不信,急忙又补充道:“还请萧世子相信吾王的诚意,我西夜只是想要飞霞山以西,对中原不敢有觊觎之心,更不会与萧世子您争。”

萧奕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口说无凭,本世子又如何信你?!”

莫利纳忙正色道:“萧世子放心,只要世子诚意与我西夜合作,等我今日回去立刻去请吾王的手谕为凭。”

说着,他捧起了一旁的茶盅,笑着又道:“我就以茶代酒敬世子爷一杯,希望我西夜与南疆以后化干戈为玉帛!”

莫利纳仰首将温热的茶水一鼓作气地饮尽,然后用空茶杯朝下以示敬意,与萧奕四目直视。

见萧奕嘴角微翘,似乎心情不错,莫利纳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随手将空茶杯放回案几上。竹子又过来给他重新斟茶。

“哗啦啦”的水声一泻千里地回荡在厅中,看着那逐渐被斟满的茶杯,莫利纳眸中闪过一道锐芒,接下来,才是他此行的重头戏。

他微微一笑,再次看向了萧奕,一脸敬佩地说道:“萧世子年轻有为,英明神武,也难怪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有志之士纷纷前来投效,短短几年,南疆军就日益壮大,令得南方诸国再不敢犯境只不过,”说着,莫利纳故意叹了口气,“萧世子,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心难测、人易善变,有的人即便是当初诚心投效,但是人的野心贪欲会膨胀,永无至尽,一旦享受过权利的滋味,又岂会轻易再放手吾王实在不希望如萧世子这般的英雄人物被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所蒙蔽,更不想镇南王府三代基业毁于一人之手,所以特意叮嘱我此行务必要提醒萧世子几句!”

萧奕放下茶盅,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嘴角漫不经心地翘起,但乌黑的桃花眼中却是精光闪烁。

见此,莫利纳暗暗心喜,感觉应该有戏,干脆就指名道姓地把话给挑明了:“萧世子,明人不说暗话,那官语白确实是当世难得的名将,只是萧世子,这名将如同兵器,就算是再锋利,那也要趁手才是,若是伤敌不成,反而自损,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萧世子,您恐怕还不知道吧?他们官家的人最擅长收买人心,而这官语白更是其中翘楚,这不过短短数月,官语白在他麾下的南疆军中军威已经是如日中天,此刻官语白正在招兵买马,收买人心,意图拥兵自重。如此下去,他麾下的数万南疆军怕是只知道有他安逸侯官语白,不知道还有世子您了!”

“萧世子,您可别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我西夜曾与那官语白打过多年交道,对此人最为了解,此人狡诈如狐,惯会欺人,而且恃才傲物,最喜故弄玄虚他又岂会轻易臣服于人,萧世子若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证”

莫利纳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不怕萧奕去查,或者说,他就是希望萧奕去查,只有这样,才能让萧奕“亲眼”看到那些“证据”!

萧奕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瞧此人一副苦口婆心、为他殚精竭虑的样子,这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此人是他镇南王府的门客呢!

“哎!”

萧奕眸光一闪,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不耐烦地打断了莫利纳:“贵主还真是令本世子失望!”

啊?!这萧世子是什么意思?!莫利纳傻眼了,一头雾水地看着萧奕,只觉得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好像一下子换了一个人似的,画风骤变。

萧奕目光如鹰般盯着莫利纳,嘴角勾出一段似笑非笑的弧度,直言道:“九年前,贵主收买燕王和吕文濯构陷官家,使得皇帝对官家心生疑窦,挥下屠刀没想到时隔九年,贵主还是没什么长进,依旧偏爱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如今还想用在我萧奕身上?!”

萧奕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神态慵懒而随意,张扬而自信,他只是这么坐在那里如闲话家常般说着话,浑身就释放出一种刀锋般的锐利,让莫利纳感觉面上生疼。

随着萧奕的一字字、一句句,莫利纳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血色从他脸上褪去,心乱如麻,几乎无法冷静地思考。

他本来还准备好了一肚子话,现在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怎么会这样?!

这萧世子竟然一语说破了王上的计谋,而且,从萧奕的言辞之间竟然是对那官语白没有一丝怀疑,他就这么信任官语白?!

这一点实在是出乎莫利纳的预料,以致他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莫利纳瞳孔猛缩,额头的冷汗控制不住地涔涔而下,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萧奕,心里隐约有种不妙的感觉:王上怕是低估了这大裕镇南王世子。

这个貌若女子的萧世子分明就是一朵毒花,看着娇艳,实际上却剧毒无比。

只要不小心沾上一点,恐怕就会万劫不复!

萧奕根本不在莫利纳心里到底怎么想,漫不经心地又道:“贵主派你过来说了这么多废话,不就是怕了我萧奕吗?他想议和?好啊,只要把你们西夜的枢州送与本世子做见面礼,本世子就再考虑考虑!”

话语间,他的语调变得犀利起来,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就透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霸气,看得莫利纳又是一惊,既是慑于萧奕的气势,也是惊于对方竟然敢大言不惭地提出这样的条件。

枢州一共包含八个城池,是西夜东南方最大的一个州,一旦过了枢州,就是西夜腹地,距离西夜都城也不过两百里左右了。

卧榻之侧岂容人酣睡,这萧奕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他是不是根本就无意与西夜和谈?!

莫利纳只觉得背后的衣裳都被汗液浸湿了,只能委婉地说道:“萧世子,此事事关重大,恐怕不是我可以做主的”

莫利纳以为萧奕要么就是雷霆震怒,要么就是遣他回去请示,却没想到那昳丽青年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展露无疑。

萧奕霍地站起身来,笑吟吟地看着莫利纳,仿佛在看一个荏弱的幼童般,缓缓道:“你做不了主,不过本世子爷却做得了主!”

萧奕的话听来实在是意味深长,莫利纳心里咯噔一下,心中隐约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萧奕他想做什么?!

这时,萧奕淡淡地又道:“使臣既然来了,就干脆多留几日吧!”

莫利纳心中的不祥感更为浓烈了

半个时辰后,当莫利纳随着萧奕来到城门附近,面向那集结起来的数万南疆大军时,他终于确定萧奕这是要干什么了?!

他想告诉自己不会的,可是之后亲眼见证的一幕幕无一不证实了他的猜测。

萧奕的数万大军如雷霆之势出发,行军时疾如风,进攻时侵掠如火,短短不到两个时辰就敲开了千汹城的大门

莫利纳几乎是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战场,他一直觉得他们西夜军勇猛,除了当年的官家军根本就是所向披靡,可是如今却发现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些南疆军似乎每一个都是精兵,有以一敌五之能,在战场上,不但冲锋陷阵,而且还彼此配合,一路横冲直撞,颇有一种人挡杀人魔挡杀魔的气势。

阵阵寒风吹过,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莫利纳眼睁睁地看着城内的西夜军兵败如山倒,却是束手无策!

当晚,萧奕的黑色旌旗就飞扬在城墙上方,为城内外的所有人所仰视,无论是敌我两军,还是那些普通的西夜百姓

“本世子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这枢州的第一个城池本世子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萧奕嚣张的声音至今还回荡在莫利纳的耳边,他错了,这萧奕哪是什么毒花,此人如同那官语白一样也是一把利器,一把来自大裕南疆的绝世名刀,由鲜血和战火淬炼而成,只要一出鞘,就必然要见血!

如今,他们西夜面临的还不仅仅是腹背受敌,而且还是强敌环绕!

莫利纳的心底一片冰凉,心头笼罩在一片绝望之中,而他又该如何回禀吾王呢

不用莫利纳回禀,早已经有人把千汹城被萧奕所夺的讯息十万火急地传到了西夜王宫。

“啪!”

西夜王一掌重重地拍在御案上,震得上面的物件都微微跳动了一下,勃然大怒道:“嚣张!这萧奕简直太嚣张了!”

他纡尊降贵开口与那萧奕议和,更愿意与他分享中原江山,没想到萧奕这黄毛小儿不仅不识趣,居然还反咬他西夜一口!

怒火稍稍压下些许后,西夜王冷静了下来,疑惑又爬上心头。他实在不懂萧奕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萧奕年纪轻轻,已经立下赫赫战功,正是少年得志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没有野心,怎么可能不想建功立业,怎么可能不想让他们镇南王府更进一步?!..

这中原万里江山如此繁华,又有哪个霸主会不心动?!

可这萧奕为何不要中原江山,却偏偏要来攻打他西夜?!

不合理,这委实不合理!

一定是那使臣无用,没有把自己的意思转述清楚,才会激怒了萧奕!

西夜王的脸色阴晴不定,不过,萧奕总算肯见自己派出的使臣了,这就代表着萧奕还是愿意与西夜协商议和,这也算是一点收获了。

“阿得里。”西夜王忽然看向一旁待命的一个将士,沉声问道,“现在官语白那边如何了?”

那将士语调艰涩地忙回道:“回王上,根据今早送到的军报,官语白的大军已经快要逼近中棱城了”

中棱城接近西夜的中心地带,距离都城虽然还有七八座城池,却也不过数百里的路程而已,一旦中棱城被攻破,等于说,官语白的大军也就直逼近他西夜的咽喉要害了!

西夜王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咬着后槽牙道:“吩咐下去,按孤的计划行事!”

“是,王上。”那将士立刻应道,匆匆离去,只剩下其他的五六位将士还要面对西夜王的滔天怒意。

“这世上就算是血脉相连的父母子女,心也是偏的,孤就不信这两人真的就亲密无间!”西夜王喃喃地说着,眼底浮现一层浓浓的阴霾,幽暗得仿若无底深渊,御书房里的众将士皆不敢与他对视。

☆、794离间

794

腊月二十九,寒风瑟瑟,清晨的天空阴云密布,数万大军随着一面银白色的旌旗浩浩荡荡地朝前方的闻熙城靠近。

随着那整齐的步履声与马蹄声重重地踩踏在地面上,所经之处,地面微微颤抖起来,烟尘滚滚而起,如同一大片连绵不绝的乌云在隆隆不止的雷鸣声中悍然压境,距离那城墙、城门越来越近……

“哒哒哒……”

士兵们的心跳随着这隆隆如雷的步履声找到了同样的节奏与步调,每个士兵都是面目森冷地看着前方,身上释放的肃杀之气随着步履的一步步踏出越来越浓,如同那数万把寒光闪闪的刀刃已经出鞘了一半,只等着主帅攻城的命令一下,这些刀就会悍然出鞘,直指敌人的头颅,以血祭旗……

“隆隆……”

忽然,一阵沉重的异响从前方传来,而且愈来愈清晰,方阵后面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前面打先锋的那些士兵已经一目了然地看到了。

前方,两百来丈外,闻熙城的城门在那沉重粗糙的声响中缓缓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两军交战,打开城门自然是为了出城与对方交战,可是奇怪的是,敌方竟然没有发出号角声,也没有战鼓声。

前方先是寂静一片,紧接着,数以千计身着盔甲的西夜士兵从城中如洪水般疯狂地涌出,训练有素地在城门前布成了偌大的方阵,队伍整齐肃穆,直面向那朝城门而来的数万大军。

这时,那面银白色绣着“官”字的旌旗已经到了百来丈外,然后随着数万南疆军骤然停下,士兵们不动如山。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下一瞬,城门口的方阵有了动静——

先是站在最前方一个身披铜甲的中年将士丢下了手中的刀鞘,跟着他身后的其他西夜军士兵也随之都松开了拿着武器的手。

“啪啪啪……”

那些刀鞘、长枪、弓箭、盾牌……所有的兵器都如雨般急速坠落在地上,各种声响此起彼伏,嗡嗡的金属声回响了好一会儿。

再然后,这数千名将士皆是一矮,包括领头的中年将士在内的所有西夜人都屈膝跪在了地上,并将他们的脸庞卑微地匍匐在地。

四周鸦雀无声。

这一幕是如此壮观,仿佛一锤重重地直击在心头,以致连看到的人都发不出声音来。

之后,方圆几百丈都是一片寂静无声,仿佛连风都在此刻停止了。

从头到尾,这些闻熙城出来的西夜人就没说一句话,却用行动无声地表现出他们的态度。

所以,从开城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号角声,也没有战鼓声。

这些西夜人是不战而降了!

所有的南疆军将士都明白这一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两方在晨曦中无声地对峙,这一刻,时间似乎是静止了……

直到阵阵嘹亮的鹰啼声自上方响起,一灰一白两头鹰在空中盘旋着,嬉戏着,它们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玩得开心极了。

须臾,南疆军的队列自动分开,从中走出一个娃娃脸的青年,不疾不徐地策马朝西夜人的方阵靠近,在几十丈外停下。

娃娃脸青年从高高的马上俯视着匍匐在方阵最前方的中年将士,朗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个中年将士终于仰起头来,只见他方正的红膛脸上,额头和额发沾了些许黄沙,让原本威仪的脸庞看着有些狼狈。

中年将士拔高嗓门回答道:“这位大人,我乃西夜门固族族长门科尔,自十几年前就听闻官少将军赫赫威名,仰慕已久,却一直无缘得见。不想九年后,能在此闻熙城有幸得见官少将军,我门科尔愿率全城将士与百姓向官少将军缴械投降。”

这中年将士所说的官少将军指的当然就是官语白。

随着此人的话语响起,后方又出来两人两马,走在前面的是一匹矫健的白马,白马上一个披着月白斗篷的斯文公子,比起周围数万身着盔甲、面目森冷的士兵们,儒雅含笑的他看来如此突兀而又醒目,彷如鹤立鸡群般,不自觉就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包括那门科尔。

门科尔的瞳孔微缩,目光灼灼地盯着这白马上的斯文公子,一眨不眨,眼神是那么炽热,仿佛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官语白策马来到傅云鹤身旁,看着门科尔道:“你说你要缴械投降,献城于我军?”

“官少将军……不,侯爷。”门科尔想到了什么,又急忙改口道,“久闻侯爷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大义仁厚,不似那西夜王骄奢好战,穷兵黩武,为了满足他的野心,不断征召我族男丁、粮草,以致我族日已凋零……近年来,我门固族已经是男丁单薄,城中除了守城的将士,多是老弱妇孺……”

说着,门科尔的脸上既是义愤,又透着一丝无奈的苍凉,再一次恭敬地伏在地面上,“侯爷,我族愿诚心献城。”

话落之后,四周再次沉寂下来,突然,一阵寒风猛然刮过,吹起漫天的黄沙以及枯枝残叶,簌簌作响。

官语白扫视着这数千名匍匐在的西夜人,缓缓道:“降者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