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夜王近乎脱力一般跌坐在身后的高背大椅上,方正的脸庞上血色全无。

下方的拉克达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抱拳朗声道:“王上,为了大局,还请王上赶紧撤离都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王上的雄才伟略,来日还能卷土重来!”

西夜王浑身绷紧,没有说话。

他不甘心啊!

一旦退出都城,西夜的大半壁江山也就没了,他这个西夜王还能叫“王”吗?

丧家之犬还差不多!

不,他不能就怎么灰溜溜地走了!

殿堂里又静默了片刻。

很快,又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自外头传来,另一个将士也进来了,禀道:“王上,外城门攻破,南疆大军入城了!”

“王上,南疆大军已经横扫中都大街,我军死伤无数!”

“王上,我军已经退守到西平门。”

“王上,官语白和萧奕入城了!”

“”

军报几乎每隔一炷香时间就传来,每一道军报都是令众臣心惊胆跳,绝望的气息越来越浓,殿堂中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王上”

拉克达上前半步,正打算再劝,却见西夜王霍地站起身来,抬手阻止拉克达再说下去。

“不用再劝孤了。”西夜王环视着下方的众臣,脸色暗淡,却是语调强硬地说道,“孤是西夜的王,谁都能临阵脱逃,孤不能!”

他疲惫的脸庞上果决坚毅,一把拿过放在一旁的剑鞘,“铮”地一声拔出了其中的长剑,寒光闪闪的剑身在空气中微微振动着,嗡嗡作响。

“孤和官语白这十几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西夜王抬眼望向了殿堂外,可以看到遥远的宫门外,赤红的火光和缕缕硝烟滚滚升腾而起,将原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映照得一片狰狞,散发着一种阴沉的气息,那是死亡和败退的味道。

站在下方的文臣武将齐齐地跪了下去,皆是俯首道:“臣愿追随王上!”

众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回荡在偌大的殿堂中,久久不散。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王宫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仿佛要穿透众人的鼓膜般。

城中残余的西夜军大多都聚集在了距离宫门三条街的西平门处,在城墙上苦苦支撑着。

西平门是内城门,是都城最后一道坚实的防线,决不能被攻破!

哪怕他们已经快要力竭,哪怕他们知道就算他们守住了这一刻,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如何

城墙上、城墙下都是断肢残骸,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倒卧一地,一个个双目圆睁,形容狰狞,形成一片殷红的血肉之河,一目望去,死人比活人还要多。

沉重,森冷,就如同那传说中的黄泉之河,以人的血肉培育那鲜艳如血的彼岸花!

死亡的绝望笼罩在每个西夜士兵的心头,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杀!杀!杀!

城墙上,活的人越来越少,士气也越来越低靡

“嗖!嗖!嗖!”

又是一大片密集的铁矢破空而至,黑色的箭雨刹那间就又射倒了城墙上的一排西夜士兵,余者那最后一点士气如同那脆弱的纸窗般瞬间被戳破了。

之后,就是溃不成军。

“轰!”

又一声撞城门声如平地一声旱雷起,震慑云霄,内城门后的西夜士兵再也顶不住了

“吱哑”一声,内城门也被开启了!

仿佛那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被无情地浇熄了。

“杀啊!”

随着马蹄声响起,地面微微颤动,最前面的南疆骑兵率先呼啸着策马奔驰进入内城,呐喊着朝敌军席卷而去,带着万马奔腾之势。

马上的骑兵们借着马儿的冲势,毫不容情地挥起雪亮的长刀,刀起刀落,血光四射。..

杀!再杀!还是杀!

骑兵之后,南疆军的步兵如犹如汹涌的洪水一般涌入,连绵数里,那些早已自乱了阵脚的西夜士兵溃不成军,四散而去。

内城已经彻底乱了,散了!

西夜军溃散的军心再也不可能重新凝聚起来,接下来战势完全是一面倒,南疆军前仆后继地往前冲着,如同暴风夜的海啸,一波比一波的浪头要高,那是足以崩裂山河、撕裂一切阻碍的庞大力量!

这股杀意凛然的浪头汹涌地朝西夜王宫冲了过去,宫门轰然倒塌!

这一声巨响重重地响彻了整个都城,在每个西夜人的耳边回荡不已

宫门已破,代表都城彻底被攻陷了!

王宫中,血肉横飞,尸横遍野,苟延残喘的西夜禁卫军步步后退,惊骇地看着一众南疆军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两个俊美的青年一步步地走进王宫,再一步步地走向殿堂的方向。

两个青年一个身披月白镶毛斗篷,一个身披银色战甲,一文一武,皆是闲庭信步,仿佛他们并非置身一场覆国之战中,仿佛他们只是在踏青出游一般。

那周围的喧嚣与杀戮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二人之外!

原来,这就是官语白和镇南王世子萧奕!

不一会儿,那残存的数十名禁卫军就已经退无可退,他们已经来到了殿堂外,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将军,他们的王!

而他们也唯有拼死一战而已!

为首的禁卫军骑尉张大嘴,嘶吼着想要一搏,可是他能做到的也就是上前一步而已,下一瞬,那如蜂群般的铁矢在机簧声中激射而出,眨眼间,殿外就又多了数十具扎满了铁矢的尸体,面目狰狞。

萧奕和官语白并肩跨入殿堂中,相比外面的尸横遍野,死气弥漫,这偌大的殿堂中看来依旧富丽堂皇,一尘不染。

所有的文武朝臣都在看着官语白,看着这个从地狱中回来的青年一步步地将他们西夜践踏于脚下!

他们的心战栗着,身体几乎动弹不得。

随后涌入的南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些朝臣制服,前方就只剩下了西夜王和守在他身旁的四五个将士与禁卫军,再也没有其他人。

西夜王一眨不眨地直面这两个青年,一个熟悉,另一个陌生。

“官、语、白。”西夜王不知何时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官语白。

这个曾经英伟不凡的官少将军看来与以前仿佛换了一个人般,虚弱单薄,脚步虚浮,看来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就是这样荏弱的官语白竟然带兵攻下了他西夜?!

西夜王心潮翻涌,挥开身旁的几人,大步从王座上走下,依旧昂首挺胸。

然而,在萧奕和官语白眼中,这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小白”

萧奕看了官语白一眼,就退了一步,让官语白自己来解决他与西夜王的恩怨。

西夜王狠狠地瞪着与他相隔不过几步的官语白,那双通红的眼眸充满了不甘和怨恨,真是恨不得冲上去将官语白撕裂。

但是他还是按捺住了,他盯着官语白,眼中浮现浓浓的杀戮之气,缓缓地说道:“官语白,这一次是孤败了!”

跟着,西夜王讽刺地挑了下右眉。

“可是那又如何?!官语白,你也不算赢!”

他仰首狂笑不已,然后眼神冰冷地再次看向了官语白,充满了挑衅,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

“官家军早就没了,你官语白不过是孑然一身,病弱至此!有你官家满门给孤陪葬,孤也不亏!”

是啊,他不算输!

他早就拉了官家满门乃至整个官家军给他陪葬,他让官语白只能痛苦地独活!

官语白目光平静的看着西夜王,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缓缓道:“高弥曷,不是你败了,是西夜败了!”

以后,就再也没有西夜了!

他用西夜的血来祭奠了官家军,祭奠了这么多年来死在西夜人手中的西疆百姓!

西夜王浑身一颤,再一次仰头大笑起来,“是啊,以后再也没有西夜了!再也没有我高弥曷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

怎么会这样呢?!

忽然,他右手微转,袖中寒光一闪,手中就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毫无预警地大步跨出,朝官语白的脖颈刺去!

如今的官语白不过是病秧子,要他的命轻而易举!

他高弥曷就算是死,也要官家所有人一起陪葬!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飞火之间,众人都是面色一变。

“公子!”

小四身形一闪,鬼魅般出现在官语白身前,几乎是同时,只听“铮”的一声,一柄柳叶飞刀打在了西夜王手中的匕首上,匕首脱手而出,然后“咣当”一声坠落在地。

撞击声响亮得刺耳。

西夜王看着一脸冷意的小四,还有那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另一把柳叶飞刀的镇南王世子,如坠冰窖,心在这一刻绝望到了极点。

看来,他是没有办法拖着官语白一起去黄泉了!

“哈哈哈”

在一阵不甘的仰天长笑声中,西夜王毅然咬破了藏于口中的毒药。

随即,他的嘴角淌下一丝黑色的血液,高壮的身体往后倒去,如一栋大厦轰然倒塌。

他重重地倒在了大理石地面上,眼珠瞪得凸了出来,然而嘴角却还是挂着诡异的笑。

他知道,下一个就该是大裕皇帝了!

☆、806得偿

西夜王服毒自尽了!

这个结果既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之后,西夜的那些残兵败卒再也不成气候,杀的杀,降的降

都城的西夜百姓心惊胆战地躲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厮杀声一夜未止,百姓们彻夜未眠,只觉得外面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一个个都是寝食难安,就怕下一瞬那些南疆军就会冲进他们的屋子里

听闻,南疆军野蛮血腥,一旦攻下城池,就是烧杀掳掠,尸横遍野!

听闻,南疆军残暴无义,杀降屠城,不胜累举!

在各种揣测中,外面的喧嚣声渐止。

当旭日再次冉冉升起后,都城中的一切已成了定局。

与城内忙碌奔走的南疆军一样,王宫内的萧奕和官语白也是彻夜未眠,此刻二人正处于一间空旷的偏殿中,一个年轻清朗的男音回荡其中。

傅云鹤正站在殿宇中央,滔滔不绝地禀着这大半夜的各种善后事宜:

比如他们已经扫荡清理了王宫的各个角落,并拿下了宫中残余的禁卫军。

比如西夜王死后,王后带着一众后宫妃嫔、公主和小王子向南疆军伏跪投降,傅云鹤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人,暂时把王后等人全都先圈禁在后宫里,也包括当年大裕和亲西夜的明月公主。可惜,他们搜遍了王宫都没有发现西夜王的长子,根据几个宫人交代,大王子在西平门破以前已经逃离王宫,如今下落不明

傅云鹤说话的同时,眼神有些复杂。

他早就忘了曲葭月来西夜和亲的事,自然也就完全没想到会在后宫中遇上她,同样地,曲葭月虽然早知道官语白率南疆军打来了西夜,却也没料到傅云鹤也会出现,适才还是曲葭月先叫出了傅云鹤的名字,他才知道眼前这个妖艳的妃嫔竟然是曲葭月。

按照西夜的习俗,高弥曷登基后,也就同时接收了老西夜王留下的妃子们,曲葭月也在其列。

曲葭月一见傅云鹤喜出望外,几乎是缠上了他,那刁蛮任性、理所当然的样子还真是与以前无异

想着,傅云鹤心中有几分唏嘘,而坐在上首的萧奕早已经魂飞天外,懒洋洋地把玩着手里的柳叶飞刀,眼神没有焦点。

无论是官语白还是傅云鹤都能看出萧奕的心不在焉,两人也早已经习惯了,萧奕一向不耐烦这些琐事,之前在南凉就是由官语白处理这些日常琐事,因此也没人指望萧奕,傅云鹤禀完后,官语白就自然而然地接手,吩咐傅云鹤从幸存的宫人中找寻适合的人选打理宫中的日常,又下令继续扫荡城中和城外的西夜残兵

这些事官语白和傅云鹤做得理所当然,萧奕更没有在意,但是落入谢一峰这有心人的眼里却是另一种感觉了。

谢一峰正好在这时跟随风行一起进入殿中,表面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是心潮澎湃:少将军果然是少将军,已经将南疆军尽数收服麾下,且完全压制住了萧世子!

如今西夜都城已经攻陷,西夜王也自尽了,接下来官语白想要攻下西夜剩余的城池,恐怕也是轻而易举。现在应该是官语白最风光的时候,如果自己趁势提议“黄袍加身”,想必能谋得官语白的好感!

但是这件事凭借他一人之力却是不成,必须有人牵头,然后众将附议,才能做出将来不会为人诟病的场面来,甚至可以作为一则佳话名留史册!

想着,谢一峰心里更为激动。只是偏偏他来晚了,对于如今军中的状况所知甚少,也不知道军中何人是官语白的亲信要成事,要立功,还是需稳扎稳打一步步地来!

谢一峰暗暗思忖着,半垂的眼帘下眸光闪烁。

风行和谢一峰的到来一下子吸引了殿中众人的目光,一瞬间,殿内的气氛有几分诡异而微妙的变化,只见萧奕率先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的日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时辰好像差不多了。”

傅云鹤抿了抿唇,神色有几分复杂。

“公子,”风行大步上前,压抑着激动对着官语白抱拳禀道,“已经准备好了!”

不需言明,殿中的众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众人都没有再言语,一起出殿,一起往宫门而去,再纷纷上马,朝着南城门的方向策马而去。

都城的街头巷尾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不过天气却开始由阴转晴了,旭日的光辉穿透连绵的阴云,给这个原本晦暗的城池又重新带来了几丝阳光。

几人一路疾驰,很快就来到了南城门附近。

原本尸横遍野的城墙附近已经看不到那曾经堆积如山的尸体,这里显然已经被南疆军大致清理了一遍,但是城墙上的千疮百孔和那一滩滩浓重的血迹还在宣告着,昨日的厮杀有多么悲壮惨烈!

城墙上方,之前被萧奕一箭射断的旗杆早就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两面分别绣着“官”、“萧”二字的旌旗屹立在城墙上,迎风招展。

城墙下,官语白仰望着那两面旌旗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弹,没有任何一人出声催促他,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那两面旗帜

四周静悄悄地,守在城门附近的南疆军则都在望着官语白,空气中一片肃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官语白好像终于回过神来,翻身下马,第一个踏上了通往城墙上的石阶,其他人紧随其后,也跟着上了城墙。

城墙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坛坛的酒水。不远处,司凛随意地坐在城墙的一角,狂放不羁,一袭黑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语白”

尾音被风吹散,司凛一眨不眨地看着官语白一步步地走来,眼睛有些酸涩,心中还颇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这一日实在是来得太艰难了!

但这一日总算还是等到了!

语白他做到了,他让这个绣着“官”字的旌旗肆意地飞扬在西夜都城的上方!

这其中的艰辛也唯有语白他自己知道!

司凛微微抬眼,让风吹干他眼中的湿意,今日可是好日子!

他拿起鹿皮酒囊,豪爽地狂饮不已。

与此同时,官语白走到了城门的正上方,然后沉默地接过了风行递过来的一杯水酒。

官语白没有自己饮下,而是对着天空高举酒杯,然后缓缓地将酒水洒下落在西夜的城墙上。

这杯水酒是敬父亲、敬叔父敬官家军所有死去的英灵!

今日,他们拿下了西夜。

今日,自己终于可以一偿父亲和官家军几十年的夙愿!

四周一片沉寂,唯有寒风萧萧不止。

“啪!”

忽然,一阵酒坛砸地的声音打破沉默,紧接着,一声接着一声酒香四溢,越来越浓,将那城墙上原本的血腥味彻底淹没。

就以这酒水清洗污秽,祭奠英灵。

英灵不灭!

随即,阵阵嘹亮的鹰啼声在那清脆的砸酒坛声交错着响起,一灰一白两头鹰习惯地绕着两面旌旗飞翔着,以高亢的啼鸣声冲散阴霾

天空渐渐蓝彻了,风也更大了!

接下来的日子,城内的南疆军开始训练有素地布置城防,安置俘虏,清扫尸体,扫荡周边不过短短数日,都城内外已经是焕然一新,空旷的街道上一片廖寂,战争的喧嚣似乎已经过去了,然而,那浓浓的血腥味却在西夜人的鼻头萦绕着,挥之不去。

这几日,“闲得无聊”的萧奕干脆就带兵去四处围剿西夜余党,唯有官语白留在王宫中忙碌地处理着各种军务政事,西夜王的那间御书房基本上成了官语白一个人的书房,每日都有军中各位将领过来拜见官语白,来来去去,络绎不绝。

谢一峰一直流连在官语白四周,观察着,留心着,发现那些南疆军中的将领每一个都对官语白恭敬有加,几乎是唯官语白之命是从。

这段日子在王宫中的所见所闻令谢一峰感触良多,尤其是那一日城墙上官语白祭灵的那一幕幕更是反复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以官语白如今在南疆军中的威望,他并不缺英勇忠诚的臣下,自己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旧部罢了!

一想到这一点,谢一峰便心急如焚,心里越发着急地想要立功,想要在官语白面前露脸。可是偏偏西夜已经打下了,最大的立功机会等于是过去了,而他,还寸功未进!

他不能坐等机会,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谢一峰仔细思索了一晚,意识到他能做的也唯有利用他如今最大的优势!

下定决心后,谢一峰立刻就行动了起来,他悄悄地在城中几处隐秘的地方留下了印记两日后,他便得到了一个只有西夜军人才能看懂的回复。

据此,谢一峰迅速地赶到了城西的一间旧宅子前,用特定的节奏敲响了宅门。

“咚咚,咚咚咚!”

不一会儿,大门就吱嘎地开了!

门后是一个黝黑干瘦的中年人,在确认谢一峰是独自一人后,对方就放他进了宅子。

屋子里空荡荡,静悄悄,除了这中年人,其他什么人也没有

谢一峰迫不及待地问道:“大王子殿下呢?!”

“谢一峰,你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大王子殿下离开都城?”中年人几乎同时说道,目光死死地盯着谢一峰,两日前,他在城中发现了谢一峰留下的暗号,表明他有办法帮助大王子离城。

谢一峰淡淡地瞥了中年人一眼,又道:“我要亲自与大王子殿下谈我是一个人来的,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后,一道陈旧的门帘被人从里间挑了起来,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高大青年,还算俊朗的脸庞略显苍白,对谢一峰道:“本宫当然信得过太傅!”

是大王子拉特洛!谢一峰心中一喜,自己赌对了!

从南疆军在城外扫荡数日却没有找到大王子,他就怀疑大王子可能假装逃亡,其实还躲藏在城中,有一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更何况这都城是西夜人的地盘,除非南疆军打算屠城,否则,一个西夜人要藏匿其中轻而易举。

以自己和西夜王室对官语白的了解,他们都知道官语白是决不可能下令屠城的!官语白可以杀光所有西夜兵,却不会对那些普通的百姓下手。

谢一峰不动声色地抱拳行礼:“末将见过大王子殿下。”

“太傅!”大王子朝谢一峰走近了两步,一双褐色的眼眸中藏着仓惶与不安,一脸殷切地看着谢一峰,“只要太傅助本宫离开都城,来日待本宫登基,少不了太傅的功劳!”

看着眼前这丝毫没有大将之风的大王子,谢一峰心中不屑,高弥曷还有几分英雄伟略,可这大王子如此无用,就算侥幸从都城逃脱,北上自立为王,恐怕也是西夜历史上最短命的王。

西夜已经彻底没落了!

想着,就算谢一峰之前还有一分犹豫,此刻也烟消云散了。比起官语白的足智多谋、果敢隐忍,这位大王子根本就毫无胜算!

谢一峰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道:“大王子殿下,想要出城还需再静待几日,却也不难,只是末将恐怕是带不了太多人,末将最多只能带殿下一人离开”

那中年人立刻面色一变,急忙道:“殿下,如此未免太过冒险,万万不能啊”任是谢一峰武功再高强,这都城中有近十万的南疆大军,一旦行踪败露,那大王子就死定了!

大王子也明白中年人在担忧什么,可是他跟着太傅谢一峰学艺也有六七年了,他深知太傅武艺高强,行事果决凌厉事到如今,他能依靠的人也唯有太傅了!

想着,大王子咬牙问道:“太傅,你有什么办法?!”

谢一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折叠的羊皮纸,正色道:“大王子殿下,末将潜伏在城中几日,将都城中南疆军的城防图和巡逻图都记录了下来”他一边说,一边将羊皮纸铺开在一张方桌上,从纸上画的大致轮廓可以看出这是都城的地图,上面还做了不少标注。..

“大王子殿下且看这里”谢一峰伸手指向羊皮纸上的某处道。

大王子急切地快步走到桌旁,见状,谢一峰半垂的眼帘下闪过一道冷芒,目光看似落在羊皮纸上,其实眼角却是在注意大王子的一举一动,看着对方与自己越来越近,心中暗暗地数着数

在大王子停下脚步看向羊皮纸的那一瞬,谢一峰忽然动了,手中藏的刀片凌厉地往大王子的脖子上一抹

银光一闪。

大王子只觉得脖子一凉,踉跄地退了两步,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瞪着谢一峰,仿佛在质问着:太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红得刺眼的鲜血自他的指间汩汩流下

然而,谢一峰已经不再看大王子了,他一击即中,此刻的大王子对他而言,也就是一个死人了。下一瞬,他即刻拔出腰侧长刀朝那中年人刺去。

中年人急忙拔刀一挡,“铮”的一声,两把兵器交接之处火花四射。

中年人怒道:“好你个谢一”

他的话没机会说完,因为谢一峰根本就不想跟他废话,脚下一扫,藏在他鞋尖的刀刃已经划破了中年人的裤腿,在他的大腿上留下一条血痕,流出的血却是乌黑如墨

“你”你竟然下毒!

中年人的这句话还是没机会说完,他受伤的那条大腿一下子就肿大了一半,触目惊心。他踉跄着倒了下去,脸上一片黑紫之色,毒气攻心。

只是弹指间,这小小的屋子里就多了两具尸体。

谢一峰俯视着这两具了无声息的尸体,嘴角勾出了一抹冷酷的笑意。

反正大王子早晚要死,不如死在他手上,还有点价值!

谢一峰毅然地挥刀而下

须臾,谢一峰就拿着一个青色包袱从小宅子中走出,巷子里没有别人,可没想到的是,等他走出巷子后,就见一队十几人的南疆军骑兵从左前方的一条街中拐出,正好朝他这边策马而来,马蹄飞扬。

谢一峰本能地想躲,却已经晚了一步。

“谢兄!这不是谢兄吗?!”一个年轻而耳熟的男音对着谢一峰喊道。

谢一峰只能僵硬地站在了原处,看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近。

“傅将军!”

谢一峰很快就认出为首的青年是傅云鹤,傅云鹤的身旁是跨坐在一匹红马上的原令柏。

看他们最后方的囚车里关押着数个被俘的西夜士兵,谢一峰猜想傅云鹤应该是出来搜拿西夜余党的

“谢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傅云鹤看着谢一峰挑眉问道。

话语间,傅云鹤和原令柏的目光都落在了谢一峰右手中的青色包袱上,包袱的底部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一看就知道是血。

抬眼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谢一峰心中挣扎了一瞬,终于还是拎起了手中的包袱,朗声对傅云鹤道:“傅将军,我刚才追随一个行迹可疑的西夜人,没想到竟偶然追查到了西夜大王子拉特洛的下落,机会难得,我就将之斩杀,这是他的头颅!”

说着,谢一峰抱拳,意味深长地说道:“还请傅将军带我去见侯爷!”

谢一峰目露精光地看着傅云鹤,这傅云鹤如今深受官语白重用,自己现在言明请他带路,也就是要把功劳分给他一半的意思,想必他也会领情吧?!

谢一峰的这包袱虽然裹了好几层布,但还是隐约地能看出其中那头颅的形状,傅云鹤和原令柏皆是眉头一动,飞快地互相看了看。

“谢兄,”傅云鹤的目光微沉,眸中闪过一道异芒,然后笑了,“本将军正好要回宫找侯爷复命,那谢兄就与本将军一道吧。”

傅云鹤的娃娃脸笑得灿烂和煦,可是神色之间却透出一丝威仪,让人不敢小觑。

原令柏不由得看着傅云鹤,心中有几分感慨:跟着大哥几年,小鹤子真是大不一样了!自己虽然落后了两三步,不过现在奋起直追也不晚对不对?!

就在原令柏有些纠结的心思中,一行人马当即策马回了王宫,然后三人直接去了御书房拜见正在里面处理政务的官语白。

“少将军!”

谢一峰恭敬地给官语白行礼,把刚才对傅云鹤他们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就把手中的包袱放在大理石地面上,并将之解开

伴随着一种浓浓的血腥味,一个面目狰狞、七窍流血的头颅暴露在空气中,肤色灰败的脸庞上,死鱼般的眼珠瞪得凸了出来,让人看着就是心中一凛。

御书房中,寂静无声,空气似乎都阴冷了下来。

官语白俯视着那狰狞血腥的头颅,浅淡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缓缓道:“谢一峰,你可知罪?!”

☆、807赎罪

短短的七个字,官语白说得云淡风轻,却吓得谢一峰的心口猛缩,背后出了一大片冷汗,只觉得官语白、傅云鹤和原令柏的目光都变得如刀子般锋利。

难道说,自己的身份败露了?!谢一峰忍不住忐忑地想道。

不,不可能的!

他自从来投奔官语白后,就行事极为小心,除了斩杀这位西夜大王子外,没做过任何多余的事等等!难道是

谢一峰眸光闪烁,心念飞转,忽然想起了他已经遗忘许久的官家军的军规。

糟糕!他这些年在西夜军中待久了,行事作风也沾上了那些西夜人的风格——只问结果,不看过程。

然而,对于治军严厉的官家军而言,如自己今日这般没有上将的命令就擅自行事,乃是犯了军规,就算杖责三十军棍也不为过!

如今官家军虽然没有了,但以官语白的治军严厉,想必如今的南疆军军规只会更加森严!..

冷汗沿着谢一峰的额头汩汩淌下,谢一峰的反应极快,果决地“扑通”一声跪在官语白跟前,认罪道:“少将军,是末将的错!”见官语白发怒,谢一峰不再称呼其为侯爷,刻意地又改称为少将军。

谢一峰暗自咬牙,抬头看着官语白,眸中一片怒火燃烧的赤红色,愤然地接着道:“少将军,末将只要一想到先逝的大将军和我官家军的兄弟,就对这些个西夜人恨之入骨,适才一时怒火中烧,忘了军规”说着,他把身子伏了下去,把额头磕在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自己请罪道,“末将甘愿领罚!还请少将军处置!”

书房里又是一静,谢一峰紧张地屏息,只听激烈的心跳声在耳边砰砰作响。

坐在御案后的官语白微微眯眼,眸中幽深一片。

他一声不吭地盯着谢一峰的发顶,好一会儿,方才徐徐道:“谢一峰,如今你非我南疆军人,而西夜方平,律法未定,我该如何罚你?”

谢一峰心念一动,他看着官语白的眼眶中泪光闪烁,慷慨激昂地说道:“少将军,末将既然奉少将军为主,就永远就是官家军的人,末将所为当然该按官家军的军规处置,不会辱了少将军,末将自领军棍二十。”

谢一峰本以为官语白会说下不为例,却没想到对方竟然颔首道:“好,你下去吧!”

谢一峰身子微颤,却还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谢少将军!那末将这就下去领罚。”

跟着,他就站起身来,半垂首缓缓地往后退去,压抑着心头的不甘,双拳在袖中紧紧握了起来,咬牙暗恨。

直到今日,官语白都还没有替自己在南疆军中安排一个职位。之前,谢一峰还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军功,所以官语白才不好安排,可是此刻,谢一峰却有些没底了

依他这段日子对官语白的观察,他原以为这官语白不似其父官如焰那般迂腐,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他献上西夜大王子的头颅,等于是除掉了官语白的心头大患,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可是官语白却还惦记着官家军当年的军规,如此不知变通,不奖反罚,真是岂有此理!

谢一峰的眉头微动,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过去的画面

九年前,官家军可以说是鼎盛一时,不仅威慑西夜以及西边各小族,在大裕也是风头无人可及。

其实,当年官语白早已推测出皇帝对官家军心怀忌惮,有压制甚至是除掉官家军之意,官语白也已经为官家军布下了退路,然而,当皇帝传来旨意,以挪用军饷之名命官如焰父子赴王都自辩时,官如焰竟然束手就擒了,谁人不知这一去恐怕再无回头之路,但是官如焰却还是如此愚忠,毫不反抗,他深信皇帝一定会明白官家和官家军对大裕的忠心

若非是如此,官家满门何以覆灭,官家军又岂会落到那个地步?!

虽然自己当年背叛了官家军,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总不能明知道前面是条死路,还非要撞南墙吧!

想着,谢一峰的眸色又几分复杂,加快脚步退出了御书房。

官语白看着谢一峰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处,目光怔怔地盯着那还在微微摇晃的门帘,久久没有说话。

正午的缕缕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给官语白俊美的脸庞上洒上了一层光晕,乌黑的眸子里流光溢彩。

傅云鹤和原令柏互相看了看,正打算退下去,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瞬那还在晃荡的门帘就被人从外面率性的挑起。

“小白”

一身靛蓝色衣袍的萧奕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了进来,他看来心情不错,整个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萧奕一进来,就闻到了书房中那浓浓的血腥味,鼻子微动,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地面上那颗狰狞的人头上,把他原本想说的话也忘记了。

萧奕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坐没坐相地斜靠着椅背,挑了挑右眉问道:“小白,我刚才好像看到你那个什么旧部了,这‘玩意’不会是他送来的吧?”

官语白只是应了一声,原令柏笑嘻嘻地凑到萧奕身旁,殷勤地给萧奕斟茶,赞道:“大哥真是英明!”一看就知道这种献人头什么的不是他和小鹤子的风格。

也用不着官语白解释,原令柏就自发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

萧奕一边饮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并没有因为这个头颅的主人是西夜大王子而再多看一眼,反倒是听到谢一峰领了二十军棍时,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官语白,眉眼一斜。

官语白抿了一口茶,似乎意有所指地说了三个字:“再等等。”

萧奕无趣地撇了撇嘴,傅云鹤和原令柏疑惑地面面相觑。

跟着,官语白就让人把那颗头颅给拎走了,一旁的竹子顿时感觉自在了不少,赶忙又打开了御书房的窗户,清新的空气随着有些寒凉的冬风吹了进来,让屋子里的血腥味消散了不少

“咕噜噜”

这时,一阵代表饥饿的肠胃蠕动声忽然在书房里响起,众人的目光不由都看向声音的主人。

傅云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笑眯眯地提议道:“大哥,快正午了,你可有用午膳?”

萧奕笑吟吟地看着傅云鹤,仿佛这才注意到他一样,道:“小鹤子,你也在啊,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说着,萧奕勾唇笑了,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萧奕的笑容灿烂无比,却让傅云鹤不知怎么地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哥这么笑往往就代表着有人要倒霉

果然,下一瞬就听萧奕随口道:“我和小白明天就要启程回南疆了,西夜就交给你了。”说着,萧奕仰首把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

闻言,傅云鹤瞬间如遭雷击,庆幸自己没在喝水,否则怕是要喷出来了。

他不会是幻听了吧!

受到惊吓的傅云鹤忍不住朝身旁的原令柏看去,对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意思是,阿柏,你刚才听到了吗?不是他在做梦吧?

原令柏也有些惊讶,却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也学着傅云鹤的样子慢慢地眨了眨眼,然后点头,意思是,小鹤子,你没听错!

傅云鹤又僵硬地转头朝正在给自己倒茶的萧奕看去,各种思绪纠结在一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大哥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虽然姓傅,但身上可是流着大裕皇室的血脉,好歹是宗亲,阿柏亦然

对傅云鹤而言,大哥萧奕还敢如此放心地用他们,已经让他每每想来心头就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只能叹服大哥心胸宽广,也难怪南疆军日益壮大,不止守住了南疆,更大败了百越、南凉和西夜

可是,他真的没听错吗?!

大哥要跑回南疆,然后把西夜丢给自己大哥的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想着,傅云鹤的娃娃脸都皱在了一起,表情极度扭曲,嘴巴动了动

“大哥!”

好一会儿,傅云鹤终于动了,毫无预警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萧奕的左胳膊,“你可不能走啊!”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原令柏傻眼了,小四更是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本来还有些同情傅云鹤摊上了萧奕这种大哥,现在立刻后悔得收回了自己不必要的同情:会跟萧奕混在一起的,根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小四无语地撇开了视线,却见官语白看着萧奕和傅云鹤,嘴角微微翘起,一双乌眸满含笑意,莹莹生辉。

无视四周诡异的气氛和众人古怪的目光,傅云鹤死死地抱着萧奕的上臂,“可怜兮兮”地嚎啕大哭道:“大哥,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不行,我不放!你不能走!”

说着,傅云鹤的身子好似烂泥般瘫了下去,那撒泼耍赖的架势透着一股“要赖着萧奕决不撒手”的流氓气势。

傅云鹤声嘶力竭地干嚎不已,他心里是真想哭啊,大哥和安逸侯要是走了,这西夜上上下下的事可都要他来管了!

想到这里,傅云鹤就觉得心惊肉跳,这接下来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他一个人掰成两个人也不够用吧!

大哥也太高估他了吧!

“大哥”

傅云鹤努力地试图挤两滴眼泪出来,萧奕嫌弃地一脚踢了出去,不客气地踹在了傅云鹤的小腿胫骨上,没好气地说道:“瞧你那点出息!”

“哎呦!”

傅云鹤惨叫一声,抱着小腿单脚跳着,狼狈不已。

原令柏不客气地捂着肚子笑出声来,他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书房中。

傅云鹤没好气地瞪了原令柏一眼,阿柏他也太没兄弟情了吧!

萧奕站起身来,掸了掸被傅云鹤弄皱的衣袖,又道:“臭小子的周岁礼快到了,我和小白要赶回去给臭小子庆祝。”说着,萧奕摊了摊手,看着傅云鹤凉凉道,“谁让你还没成亲,没家累呢!”

看着萧奕一副“我是有妻儿”的人,傅云鹤无语地眼角抽了抽,他也是定亲的人好不好,等他今年成了亲,没准明年就抱上了大哥求知而不得的女儿!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萧奕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拍案道。

一时间,只听傅云鹤的哀求声和原令柏的闷笑声交错着响起,御书房内好不热闹。

与此同时,大裕王都的御书房内,却是气氛紧绷压抑,一触即发。

“哼,你还说镇南王府可信?”皇帝冷笑着拔高嗓门,随手抓起御案上的镇纸就朝跪在地上的韩凌樊砸去。

韩凌樊不躲不闪,任由那白玉镇纸砸在他的额角上,额角上顿时红肿了起来,那白玉镇纸“咚”地落在地上,滚了出去。

刘公公暗暗叹息,却不敢为韩凌樊求情,只能沉默地垂首。

皇帝双目通红地怒视着韩凌樊,眸中几乎喷出火来,额头上青筋浮动。

一个多时辰以前,皇帝召见了西夜王派来的使臣,使臣怒斥皇帝派镇南王世子萧奕率军从西夜南境发动偷袭,分明就没有与西夜议和的诚意,如果大裕不能给一个交代,西夜决不善罢甘休,八万大军就在飞霞山随时就可挥兵东伐!

若非自己亲耳所闻,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萧奕他竟然敢这么做!

想着,皇帝浑身微颤,指着韩凌樊的鼻子大发雷霆地斥道:“小五,你不是说要用人不疑吗?!你看看,这就是‘用人不疑’的后果!现在萧奕竟然瞒着朕打到西夜去了,他肯定是想占地为王!”

皇帝越说越气,“实在是狼子野心啊!如今西夜还以为是朕的命令,不日就要挥兵直入中原!小五,就因为你的愚蠢而把大裕置于危险之地,你知不知道如果大裕江山有个万一,你就是大裕的罪人,万死不能赎罪!”

韩凌樊脸庞低垂,抿嘴不语,任由皇帝斥责。

自从父皇下旨封自己为敬郡王后,这些日子来,韩凌樊可以算是尝尽了人情冷暖。

大年初十,他奉旨离宫移居敬郡王府,除了南宫昕、恩国公府、咏阳大长公主府和云城长公主府外,就再没有其他人登门道贺。

很显然,朝堂上下都知道了他从此与储君之位无缘,还招了父皇的不喜,因此这些朝臣勋贵便不约而同地开始无视他、轻慢他就算韩凌樊性子再宽和,也难免心里感慨世态炎凉。

甚至于近日来,更有人试探地向父皇上奏皇后不贤不慈,提出废后。

虽然父皇没有立刻答应,却是留中不发,反而引来更多的揣测与非议。

可想而知,一旦母后真的被废,那么接下来,恐怕就有人要提议封张嫔为后,如此三皇兄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子。

再之后,应该就有人要奏请父皇立三皇兄为储君了

韩凌樊眸中一闪,他并非在意储君之位,只是他心里隐约有个声音告诉他,三皇兄他不适合作为一名储君!

韩凌樊心中幽幽叹息,然而这话并不适合由他说,况且,如今恐怕不管他说什么,父皇也听不进去

想起他们父子之间一次次的争执,韩凌樊的眼神更为幽暗复杂,自己说得越多,反而让父皇以为他别有居心。

韩凌樊闭了闭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中越发酸涩。他不能再连累母后和恩国公府了。

坐在御案后的皇帝当然不知道韩凌樊在想些什么,还在滔滔不绝地宣泄着心头的愤慨:“也难怪镇南王府不同意嫡长女和亲西夜,原来竟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说着,皇帝重重地一掌拍在御案上,气愤之余,担忧也涌了上来:

镇南王府行事如此莽撞,西夜只会迁怒大裕,来日西夜大军践踏大裕山河,苦的只会是大裕百姓

为了大裕江山,他必须有所作为才行!

“来人!”皇帝急切而焦虑地扬声道,“快给朕宣恭郡王和内阁觐见商议西夜军情!”

韩凌樊则被皇帝随意地打发了,而御书房内的灯火彻夜未熄,一直燃到了黎明

☆、808夺嫡

之后,平静了没多久的大裕朝堂上波澜再起!

文武百官皆为了南疆军偷袭西夜之事忧心忡忡,连着数日在早朝上争论不休,皇帝一直没有定夺。

这一日的早朝,恭郡王韩凌赋毅然地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地对皇帝提出两个建议:

第一,大裕再次向西夜发出议和书;

第二,为表示大裕议和的诚意,请皇帝下令夺藩,收回镇南王府的兵权,并出兵南疆!

韩凌赋话落之后,就是满朝寂静,金銮殿上排成两排的百官或是看着韩凌赋或是看向皇帝,都静待皇帝的决定。

韩凌赋双手作揖,昂然而立,眼中精光闪烁,他对于自己的提议很有把握。

南疆数年来履履战乱,早已府库空虚,兵困民乏,然而,镇南王父子穷兵黩武,目光短浅,竟又不自量力地分出南疆军大部分的兵力去远征西夜!

南疆军千里而去兵疲马乏,又如何与西夜的虎狼之师作战?!

想着,韩凌赋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不屑的笑意。

除此之外,再扣掉南疆军派去西疆的一万援军,可想而知,如今留在南疆的守军必定为数不多了。只要父皇同意,给他几万大军南下,一定能够顺利拿下南疆。

镇南王是大裕唯一的藩王,父皇早有撤藩之心,只要这次自己能顺利除掉镇南王府,就有了军功在身,不只是大皇兄、二皇兄和五皇弟从此再无翻身之日,更可以震慑朝堂上下,将来他登基以后,才可以坐稳那至尊之位,稳住大裕江山!

韩凌赋意气风发,脑海中已经浮现自己取代父皇坐在这金銮殿的御座上时的情景,热血沸腾,只能勉强压抑着内心的亢奋。

然而,御座上的皇帝却是心存犹豫,如今飞霞山一带被西夜十万大军占领,谁也不知道西夜大军会何时继续挥兵东征。

他当然有与西夜和谈之心,却也担心一旦大裕分出一部分兵力南征,西夜又忽然反悔不肯和谈,趁着大裕后方空虚立刻挥军直入中原届时。南疆与西疆相隔千里,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又能到何处再调兵阻西夜、护王都?!

皇帝心里顾忌重重,久久没有出声,也让这金銮殿上的气氛越发凝重

旭日在外头越升越高,正月的天气严寒依旧,早朝后,敬郡王府中立刻迎来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客人。

“参见王爷。”南宫昕在小內侍的指引下进了韩凌樊的外书房,恭敬地行礼。

韩凌樊示意南宫昕坐下,然后面色复杂地说道:“阿昕,今日早朝,父皇他有决议了”

书房里,空气一冷。

“”南宫昕也知道韩凌樊要说的是什么,原本拿着茶盅的手下意识地微微使力,才端起的茶盅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