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领着女宾们往湖边临水阁的方向行去。

经过湖边时,南宫玥脚下的步子忽然停顿了下来,不由吸引了那些女宾的注意力,循着南宫玥的目光望去。

不远处,湖边的凉亭中,一个身披粉紫色头蓬的年轻姑娘正凭栏而坐,右手随意地往湖中撒着鱼食。

南宫玥眼中笑意盈盈,对鹊儿道:“去把原姑娘请过来一起看戏。”

☆、814示好

不远处,正在湖边的凉亭中凭栏喂鱼的那位姑娘正是原玉怡。

“是,奴婢这就去请原姑娘。”鹊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就小跑着去凉亭找原玉怡。

原玉怡便抬眼朝南宫玥的方向看了过来,然后起身随鹊儿过来了。

“玥儿,”原玉怡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我还不曾看过南疆的戏呢!今日肯定要见识一下。”

南宫玥微微一笑,“今日是文戏,怡姐姐,有机会你还是要看看我们南疆的武戏才行”

两人一边说一边就朝临水阁走去。

看这两人言谈之间极为熟稔,就知道彼此的交情不一般,后面的夫人们都是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姑娘看来眼生得很,又说得一口王都口音,应该不是他们南疆的姑娘。这位姑娘既然与世子妃如此亲热,而且言行间不卑不亢,举止优雅,显然是出身不凡,莫非是世子妃的表姐妹?

想着,有几位夫人都忍不住心念一动,想到了自己家里或者是娘家未成亲的公子,若是能同世子妃结亲,那绝对是一门好亲事啊!

一时间,好几道带着打量和审视的目光又瞄向了原玉怡的背影,原玉怡只觉得忽然一阵凉风自后而来,吹得她颈后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女宾们陆陆续续地进了临水阁中,上了二楼,沿着庑廊一一坐下。

鹊儿立刻拿了戏折子过来,让南宫玥点戏。南宫玥直接递给了身旁的原玉怡,“怡姐姐,你看看你想听什么?”

原玉怡随意地打开戏折子,扫了一眼,饶有兴致地微微挑眉,“牡丹扇?这我倒不曾看过”

“这是我们南疆的戏,怡姐姐你当然不曾看过。”南宫玥含笑道,“程家班的牡丹扇唱得不错,婉约清扬。”

婉约清扬?!原玉怡皱起了眉头,明白了南宫玥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这是出苦情戏了。”

坐在原玉怡左手边的于夫人看出门道来,接口道:“牡丹扇哭哭啼啼的,扫兴得很,原姑娘,我们还是看木兰从军好了。”

闻言,一旁几位与于夫人相熟的夫人都掩嘴笑了起来,田大夫人调侃地瞥了于夫人一眼,熟稔地说道:“元娘,是你自己不想看牡丹扇吧。”元娘是于夫人的闺名。

田大夫人笑吟吟地对着南宫玥解释道:“世子妃,于夫人她从小最怕看苦情戏了。”

南宫玥失笑,于夫人倒也不在意:“今日大好的日子,看苦情戏做什么!”

“是啊,我看木兰从军和镜花缘就极好。”原玉怡忙不迭附和道,与于夫人交换了一个心有戚戚焉的眼神。看苦情戏有什么好的,悲悲切切,哭哭啼啼,一不小心看哭了还会弄花妆容。

有她们俩起头后,其他夫人们也是从善如流,点了一连串喜庆的戏目,戏还没开,庑廊上已经好不热闹。

于夫人笑着与原玉怡搭话:“听原姑娘的口音,可是王都人?”

原玉怡微微点头,然后歪着脑袋说:“于夫人您应该是江南人吧?”

她这么一说,于夫人难免有些惊讶,她嫁到南疆二十几年,自认自己的江南口音早就改得差不多了。于夫人好奇地问道:“原姑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原玉怡指了指于夫人手中的帕子,“我有一半是猜的,我刚才上楼时听田大夫人夸您的帕子绣得好,又看夫人这帕子上是苏绣”原玉怡略显调皮地对着于夫人眨了下眼,那未尽之言的意思是,反正猜错了,也没什么大碍。

于夫人不由得失笑,心里只觉得这位原姑娘既心细又落落大方,而且她既然与世子妃交好,那必然是个好的。说来自家的凡哥儿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只不过这好女百家求,也不知道原姑娘许人了没,看来自己得挑个日子找世子妃探听一番才是。

想着,于夫人的笑意更深了,正想再说话,却听湖边的戏台上响起一阵锣鼓声,跟着就是悠扬的琵琶声,浓妆艳抹的戏子们开始粉墨登场了

小花园里,一片热闹喧哗,不时地响起女子的叫好声,一直到午膳时,方才安静了下来

这一日,萧奕在太阳下山前从军营回到了碧霄堂,此时,那些女宾早就告辞,碧霄堂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宁静。

萧奕在丫鬟的指示下进了内室,内室中静悄悄的,那个聒噪的臭小子在他的床榻上睡得正香甜,只可怜了他怀里那个暖呼呼、软绵绵的“汤婆子”,小橘趴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小家伙的一只胳膊霸道地揽着它的腰身。

而南宫玥和猫小白就坐在榻边,看着小被子下的一人一猫,表情中说不出的慈爱。

一瞬间,萧奕就像是灌了一杯暖暖的温水般,那温暖的感觉从喉咙一路直下,一路直暖到心中,他原本喧嚣飞扬的心顿时就落到了实处,恬静而闲适。

萧奕有些好笑地扬眉,走向了南宫玥,猫小白一向是个识趣的,“喵呜”了一声,算是和萧奕打了招呼,跟着就轻巧地落在了地上,翘着尾巴走了。

“咪呜!”眼看着猫小白抛下自己走了,小橘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结果换来的是小家伙下意识地抱得它更紧了。

萧奕完全没有解救小橘的意思,他好不容易可以和他的世子妃单独相处,又怎么会和自己的好运作对呢?!最多,明天赏这胖猫几条鱼吃就是。

“阿玥!”他坐在南宫玥身旁,右手往她腰身一勾。

南宫玥顺势倒入他宽阔的胸膛中,聆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

“阿玥,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他缓缓地说道。

他似乎是有些紧张,心跳骤然加快了不少。

砰砰砰!

南宫玥怔了怔,想到了什么。

“不过,我很快就回来了。”他立刻又道,声音透着一丝愧疚。

南宫玥抬起头来,在他的下颌轻啄了一下,安抚他:“我会在家等你的。”

南宫玥心如明镜,皇帝既然派了大军挥兵南下,哪怕这一万大军不足为惧,萧奕作为世子也要代表南疆有所表态。

萧奕的身子放松了下来,他离开了四个月,方才归来没几日又要出门。他的阿玥是最好的妻子,而他却不是一个最好的丈夫!

为了不让他的阿玥操心,李杜仲和圣旨的事还是要速战速决才是!

萧奕嘴角勾出一抹冷厉,而看着南宫玥的眼眸却是波光潋滟,摄人心魄,让他看来更为艳丽。

砰砰砰!南宫玥的心跳砰砰加快,脑子几乎变成一团浆糊,只能看着他的脸越来越低垂,温热的气息柔柔地抚上她的唇

“娘”

小家伙的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南宫玥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回过神来,猛地起身去看小家伙,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萧奕发出了一声轻轻的闷哼声。

她居然把煜哥儿给忘记了!南宫玥脸上一片羞红,心里惭愧不已。

谁知,床榻上的小家伙仍旧是双眼紧闭,似乎是在说梦话,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四肢大张地继续睡着

终于从小家伙的桎梏中脱身的小橘轻巧地一跃而下,好像逃命似的眨眼就没影了。

后方的萧奕整张脸都黑了,狠狠地瞪着那个睡得不省人事的臭小子,往后倒去,心里暗暗发誓:他明日就把这臭小子丢给小白去启蒙!

南宫玥给小萧煜掖了掖被子后,就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萧奕不知何时倒在了后方的锦被上。

南宫玥怔了怔,然后想到了什么,难道刚才她起身的时候撞到了阿奕?

“阿奕”南宫玥急忙走近了一步,俯身看向了他。

迎上他那双幽怨的眼眸,南宫玥心里咯噔一下,讨好地说道:“阿奕,你疼不疼?没事吧?”

萧奕如墨般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那锦被上,那大红的锦被,乌黑的青丝,雪白的肌肤三者形成鲜明的对比,美艳不可方物。

她的阿奕真是好看。南宫玥在心里叹息。

“我还以为你现在心里只有那臭小子呢!”萧奕嘟了嘟嘴,酸溜溜地道,那样子仿佛在说,你现在才想到我,迟了!

“怎么会呢?!”南宫玥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哄道,“阿奕,你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她赶忙俯首在他额头亲了一记。

在她柔软的唇畔贴上他额心的那一瞬,萧奕微微勾唇,嘴角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变得柔软,语气却不软:“你就哄我呢!”

南宫玥干脆就以自己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心跳砰砰加快,轻声道:

“阿奕,我们再生一个囡囡吧。”

一个像阿奕那般漂亮的小囡囡!

萧奕抬手压住她的后脑,缱绻地吮吸,摩挲气息交融之间,他的声音软如棉,甜如蜜:

“阿玥,我们再生一个囡囡吧。”

一个像阿玥那般乖巧的小囡囡!

八角宫灯在角落里发出柔和的光芒,小萧煜在薄被下踢了下腿,睡得四肢大张,嘴巴里砸吧砸吧,似乎在叫着:妹妹。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静。

冬去春来,又是几日弹指而过,二月十五,一个令人意外的客人来到了碧霄堂——

建安伯府世子裴元辰。

一听是世子妃的大姊夫来了,门房一边让人把裴元辰迎到了舒志厅坐下,一边又有婆子急忙去通传世子爷和世子妃。

裴元辰来得突然,萧奕和南宫玥心里都有些惊讶,稍微整了整衣容后,就立刻抱着小萧煜一起去了舒志厅。

远远地,就看到舒志厅下首的圈椅上坐着一个二十几岁的蓝袍青年,正捧着茶盅饮茶。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眼朝厅外看去。

便见一对绝色的璧人相携而来,男子狂放如鹰,女子温雅如兰,男子的怀中还抱了一个穿着蓝袄子的奶娃娃。

裴元辰怔了怔,立刻猜出这胖乎乎的奶娃娃是谁。他放下茶盅,站起身来相迎。

裴元辰自王都千里而来,形容之间略显疲累与憔悴,但比之坐在轮椅上的那几年还是不可同日而语,整个人看来英气勃发。

三人几年不见,久别重逢,只是这么彼此对视,心中就自有一番唏嘘与感慨,以及互相审视。

很快,萧奕和南宫玥就抱着小萧煜进了厅堂。

“大姊夫。”

“三妹妹,三妹夫。”

三人生疏地互相见礼,几年不见,难免有些隔阂。

裴元辰的目光随即就落在了小家伙身上,脑海中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长子,原本幽深复杂的眼眸柔和了不少。

“这是煜哥儿吧?”他的声音醇厚,似乎怕惊吓到小萧煜,声音微微放低,放柔。

说话的同时,裴元辰上前了两步,步履沉稳,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僵硬。

南宫玥自然看了出来,眸光一闪。对于曾经不良于行的裴元辰而言,能够恢复到现在这种状态已然是一个奇迹了。

小萧煜好奇地看着裴元辰,自己点了点头,他是个闲不住的,“咦咦”地扭着身子,迫不及待就要下地。

萧奕从善如流地放下了他。

“煜哥儿,这是大姨父。”南宫玥帮扶着小家伙给他的大姨父行了礼,小萧煜睁着乌溜溜的眼珠,习惯地由着他娘摆布他。

裴元辰这次来得仓促,很显然也没有给小家伙备礼物,只是随手解下了自己的玉佩送给小家伙。

小家伙得了礼物,便只顾着一边把玩,一边傻笑。

裴元辰家里有一子一女,对于这种柔软的小团子,已经很习惯了,抱着他颠了颠,就把小家伙逗笑了,也顿时把厅堂中原本生疏的气氛一下子冲散了,时光彷如回到了往昔在王都的时候

待三人坐下来时,已经是一盏茶后了,小家伙不肯坐下,自己在厅堂里蹒跚地走来走去。..

当小家伙的笑声停下后,屋子里静了一瞬,裴元辰的表情有点凝重,他沉吟了一下,开门见山道:“三妹妹,三妹夫,我这次来南疆是有要事相商。”

南疆与王都相隔千里,裴元辰又来得如此突然,自然不会是为了单纯的探亲。萧奕和南宫玥飞快地互看了一眼,心头隐约猜到了什么。

气氛微凝,唯有小家伙不受其扰,自己在厅堂里绕着圈子,从花瓶到案几到椅子都要摸一遍方才满意。

萧奕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含笑道:“大姊夫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有话直说便是。”

萧奕说得随意,但是想到如今大裕和西夜的局势,裴元辰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三妹夫,这一次是敬郡王让我来的”裴元辰开诚布公地说道。

顿了一下后,裴元辰又补充了一句:“皇上在年前已经封五皇子殿下为敬郡王,迁入郡王府。”

说着,裴元辰的眸中透出一抹复杂、无奈,以及沉重,缓缓地说起了如今王都的局势和韩凌樊的状况。

他们建安伯府一直都是支持身为皇后嫡子的韩凌樊,自从韩凌樊被封敬郡王后,所有原本的五皇子党都受到了恭郡王韩凌赋的打压,却也只能避其锋芒,权且忍让。

不过短短数月,已经有不少府邸做了墙头草投靠了恭郡王,原本的顺郡王党也是亦然。

为了向恭郡王表忠心,这些见利忘义之人不择手段地碾压敬郡王。

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已经一面倒地倾向了恭郡王,似乎大势已定

想着,裴元辰的拳头不自觉地握了起来,半垂的眼帘下浮现一抹淡淡的阴霾。

这段时日,他们建安伯府日子也不太好过,父亲建安伯本来执掌琨山健锐营,如今已经被夺走兵符,上交了兵权,虽然没有被降爵,却是徒有虚名,而无实权了。其他的五皇子党也没有好多少,要么被外调,要么被架空,要么被降罪形势已经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元宵节后,由咏阳大长公主府出面,召集了一些五皇子党中的中坚,众人与敬郡王几番商议后,由他主动请命领了这次来南疆的任务。

敬郡王已经没有了皇帝的宠幸,如果还想要夺嫡,就必须借势,那么以敬郡王与南宫府的关系,以镇南王府的权势,它绝对是敬郡王最好的选择。

如今也唯有和镇南王府交好,敬郡王才有一线生机,扭转乾坤!

裴元辰眸光微闪,不紧不慢地说着如今王都的局势和韩凌樊的状况,一直说到了西夜使臣来大裕的事,以及由此在朝堂上引起的一番喧嚣

萧奕一边听着,一边闲适地饮着茶,仿佛裴元辰所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皇上已经下旨削藩,还令李杜仲率一万大军前来南疆颁旨”裴元辰看向萧奕,眼眸逐渐锐利,带着几分试探。萧奕心里对大裕到底作何想法,裴元辰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他心里最后的那句询问也没有出口。

萧奕随手放下了手中的茶盅,嘴角仍是带着笑意。

他这位大姊夫还是如往昔般是个正人君子,风光霁月,说话行事也开诚布公,他最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大姊夫,”萧奕笑眯眯地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对大裕江山没有兴趣!只不过”

他仍是灿烂地笑着,如同那个曾经闻名王都的纨绔世子,只是此刻却多了当年在王都没有的锐利。

“人若犯我,睚眦必报。”

他萧奕没兴趣北伐,也没打算主动对大裕挑起战火,却也决不会束手就擒,绝非那种打不还手的老好人!

裴元辰也听懂了萧奕的言下之意,暗暗地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些许。

说完了公事,裴元辰的身上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盔甲般,如释重负。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坦然地以姊夫的身份问道:“三妹夫,你可是已经有了打算?”

裴元辰眼中浮现些许担忧。虽然根据咏阳大长公主的分析,他几乎可以肯定一万大裕军是奈何不了南疆的,但是此刻南疆的大部分兵力都在与西夜作战,留守南疆的兵力恐怕有所不足,这个时候再起战火,对南疆而言,也怕是有些吃力

西夜大军来犯大裕西疆,镇南王府助大裕攻打西夜,可是换来的却是皇帝这样一道圣旨,裴元辰心中也难免有些心凉,幽幽地叹了口气。

萧奕自然看出了裴元辰的善意,微微一笑,挑眉道:“大姊夫,此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你既然难得来了南疆,就好好在此玩几日。”

萧奕说得轻巧随意,裴元辰不由愕然,又想再言,但忽然意识到南宫玥从头到尾都不惊不躁,嘴角含笑,一副悠然闲适的模样。很显然,她对萧奕有十足的信任。

☆、815犯上

舒志厅中,静了片刻,只有小萧煜蹒跚的步履声和哼唧声回荡在厅堂里。

裴元辰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萧奕,透着一丝审视与探究。

萧奕的嘴角翘得更高,笑眯眯地提出邀请道:“大姊夫,大后日你若是得空,可要随我出去一趟?”

裴元辰眯了眯眼,眸中似是有些好奇,迟疑了一瞬后,颔首应下了。

萧奕笑得更欢,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姊夫,你放心,我一定让你不虚此行!”

闻言,正在饮茶的南宫玥手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以阿奕的性子,自然是说到做到,至于是“惊喜”还是“惊吓”,那恐怕就不好说了。

萧奕一向是自来熟的人,只要他愿意,没一会儿,就可以让人觉得相逢恨晚,他与裴元辰热络地又说了会儿话后,就让裴元辰先去客院歇息,还约了他晚些一起喝酒。

等南宫玥和萧奕带着小萧煜从舒志厅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此时正好是未时,外头的日头正刺目。

萧奕一手抱着小家伙,一手牵着南宫玥往王府的方向行去,不时配合小家伙的喜好走到树下,由着那臭小子拈花惹草,也免得他惦记他娘的怀抱。

“韩凌樊这次倒是不傻了”萧奕忽然说道,语气中透着有些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

这些年来,韩凌樊也做了不少傻事了,萧奕差点还以为他要傻一辈子了,如今吃一堑方才幡然醒悟,看来还不算完全没救。

南宫玥的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温和儒雅又带着一丝腼腆的少年,当年,她替他解毒,救了他的命,也同时改变了他的命运

但是,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如此,以后韩凌樊的命运到底走向何方,也唯有他自己可以把握

“五皇敬郡王他一直是个聪明宽厚的孩子。”南宫玥半垂眼帘,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奕的身旁。

聪明宽厚?!小白也曾这么评价过韩凌樊。萧奕撇了撇嘴,聪明宽厚对普通人而言也许是句称赞,但对于一个皇子而言,如果他不能夺嫡成功,以其他几位皇子的做派,韩凌樊的敦厚就是一个致命的缺点

不过,总比他那个爹要好!萧奕的眸中透出一丝不屑。

“花花!”小家伙不安分地在萧奕的怀里蠕动着,伸手去抓上面红艳艳的木棉花。

萧奕停下了步子,小家伙兴奋地摘着花,摘下就交给一旁的画眉,几个丫鬟都习惯了,拿出一个荷包,把世孙摘的花都一一地装了起来。

萧奕看着上方似火般燃烧在枝头的木棉,那抹火红映在他眸中让他多了一抹戾气。他淡淡道:“我们的皇上啊,从太子的时候就怕南疆会反,等他坐上龙椅后,就更怕了,他这是心病,既然没有心药医,想必也好不了了。皇上他啊,就是缺了”

“识人之明。”南宫玥的声音与萧奕的重叠了在了一起。皇帝会看上韩凌赋为太子,可不是就是无识人之明!

萧奕挑眉看向南宫玥,那笑盈盈的眼神仿佛在说,他的世子妃与他果然是心有灵犀。

萧奕拉起南宫玥的左手,在她的掌心亲了一下。

眼尖的小家伙也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就不摘花了,也有学有样地俯身把小脸凑过来,想亲亲娘亲。

萧奕眉眼一斜,这臭小子以为他爹是摆设吗?

萧奕怎么可能让儿子如意,眼明手快地帮着小家伙调整了一个姿势,让他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居高临下的视野顿时转移了小萧煜的注意力,他又是鼓掌,又是踢腿,兴奋了一路也引来不少下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萧奕根本就不在意,一手扶着小家伙,一手拉着南宫玥继续往前走,接着道:“皇上也不想想我父王的性子,说得好听就是安如泰山,说得俗气点就是只想做个安稳的富家翁,就算给父王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反!”

萧奕的右手顽皮地在南宫玥的掌心轻轻搔了一下,南宫玥心头一颤,半垂眼帘掩住眸中的赧然之色,不想让这家伙太过得意了。她故意歪着螓首问道:“那你呢?!”

“我?”萧奕斜眼看着南宫玥,桀骜不逊,“大裕有什么好的?!咱们南疆多好,山清水秀,地灵‘人杰’!”他特意在“人杰”这两个字上加重音量,分明就是黄婆卖瓜自卖自夸。

南宫玥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嘴角溢出一朵笑花。可不是,南疆真是地灵“人杰”,她的阿奕和煜哥儿都孕育于这块土地上!

几个丫鬟默默地和世子爷、世子妃又保持了些距离,觉得简直要被闪瞎眼了。

见南宫玥展颜,萧奕满意了不少,与她十指交握,抬眼看向北方的天空道:“既然韩凌樊这般识趣,那总比随便来个什么阿猫阿狗当皇帝的好!”

本来,萧奕并不在意谁来当大裕皇帝,却也不代表他喜欢应付那些接连不断的麻烦与骚扰。

既然韩凌樊来向他投诚,对萧奕而言,也未必不可!

至少,以韩凌樊的敦厚,他若能成功地登上大宝,对南疆绝对是一件好事,如同小白所言,如此他们南疆才能海阔天空,南境之大,足以任我翱翔!

这时,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拂来,吹得枝叶簌簌作响,把那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吹落下来。

而小家伙的目光却没在看花,而望向了前方翱翔在空中的白鹰,口齿不清地叫着“寒羽、寒羽”。

青云坞就在前方了

一家三口闲庭漫步地过了小桥,也为宁静的青云坞带来了一丝人气。

亢奋的小家伙没过多久就开始昏昏欲睡,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他爹的“启蒙”计划,平安地回到了碧霄堂

萧氏父子俩的斗法又一次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次日,也就是二月十六,官语白终于得了林净尘的许可,带着小四和一干亲兵启程再次前往西夜,相较于上一次的悲壮,这一次,官语白仿佛是卸下了许许多多无形的包袱,轻装简行地走了。

这也代表着萧奕想把小萧煜丢给官语白启蒙的计划暂时宣告破灭。

萧奕却是不死心,在心里琢磨着等官语白从西夜回来后继续启动这个计划!

躲在碧霄堂里又缠了南宫玥两日后,二月十八,萧奕就带着三千新锐营将士北上,一直来到了南疆与大裕泾州的交界之处,裴元辰随行在侧。

这三千南疆军踏着马蹄浩浩荡荡地行来,在泾州边际的斛峰山谷附近停下了步履,跟着在山林中扎营整军,众将士熟练地各司其职,不到一个时辰,就见一个个墨绿色的营帐完美地隐藏在了满山的林木之间

日落月升,周而复始,不过才等了不到一日,就见远方一位身穿铜甲铁盔的将军带着上万大裕军气势汹汹地行来。

此刻正在一个小山坡上的萧奕自然是看到了,嘴角勾出一个狡黠的弧度,沾沾自喜地心道:这日子算得正好,人总算是来了。

萧奕随手把千里眼丢给了竹子,然后翻身上马招呼裴元辰和众将士道:“大姊夫,还有小的们,我们走!”

那副浪荡不羁的样子好似他不是带兵,而是一个山寨的土匪头子带着小的们去打劫似的。

萧奕率先策马而出,裴元辰看着萧奕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微妙,此刻他穿上了一身沉重的铜盔铁甲,看来就像是一名普通的南疆军士兵。萧奕说要带他出门,却没想到萧奕竟然带他来会李杜仲

裴元辰深吸一口气,一夹马腹,与三百精锐营的精兵策马疾驰,紧跟在萧奕身后。

一众人等下了小山坡后,再沿着前方的山谷一路往前,马蹄声如闷雷般回响着,配上山谷两边山壁的回声,好似雷霆轰鸣般。

很快,萧奕等人就与李杜仲的一万大军在山谷的中央狭路相逢。

李杜仲当然也注意到了山谷的另一头有一队人马过来,起初因为山谷的回声,他还以为对方至少有数千人,等看到是一个身披银白色战甲的青年带着两三百人前来,顿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腰杆挺得更直。

李杜仲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一万大军就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那一袭银色铠甲的小将身上,对方看来不过二十出头,年轻俊美的脸庞在初春的阳光下容光焕发,白色的披风在身后飞扬,看来意气风发

李杜仲微微眯眼,把眼前这张俊美得好似女子的脸庞与几年前那个在王都的纨绔世子重叠在了一起,是他!

镇南王世子萧奕!

李杜仲目光灼灼地盯着正前方的萧奕,眸底浮现一抹不屑:这个萧奕当年在王都嚣张跋扈,自从领了五城兵马司东城副指挥使后,成日在王都逗猫惹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穿上了战甲,看着倒是人模人样了

不过,萧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杜仲微微蹙眉,看着萧奕在百来丈外的地方勒住了马绳,胯下的乌云踏雪一边打着响鼻,一边躁动地踏着蹄子。

李杜仲正要说话,却被萧奕抢在了前面——

“喂!你是何人?”萧奕微抬下巴打量着李杜仲,嚣张地质问道,“没看到外面的界碑吗?这里可是南疆的地界!如果大字不识,自该请个军师便是!”

几句话引来他后方那三百新锐营的一片哄笑声。

李杜仲顿时脸上一黑,几年前,萧奕还在王都时,就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可是如今对方却做出好似不认得自己的样子,果然真是如传言般跋扈无礼。

李杜仲拿出卷成圆筒状的明黄色圣旨,然后右手高举圣旨,掷地有声地朗声道:“萧世子,本将军乃骠骑将军李杜仲,此次特意奉皇上之命前来南疆传旨!”

“哦?你是李杜仲?”萧奕似是怀疑地打量着李杜仲,伸出右手道,“何以为证?把这圣旨拿来给本世子瞧瞧!”

这萧奕还不知道他们镇南王府就要大难临头!还想给自己下马威呢!李杜仲冷笑了一声,话语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萧世子,这圣旨可是皇上给镇南王的,旁人不可窥视!”

他言下之意就是凭你萧奕,还没资格看这道圣旨!

“李将军真是好气魄!”萧奕不怒反笑,饶有兴味地鼓起掌来,拔高嗓门道,“不过,李将军,您说话也要看地方,南疆可是本世子的地盘,这里的每一寸地、每一个人、每一件物统统是本世子的,本世子有何看不得?!李将军,你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就从哪里来,给本世子滚回哪里去!”

萧奕身后的三百精锐营将士立刻摇旗呐喊,为萧奕助威:“滚出南疆!滚出南疆!”

在四周的回声助力下,洪亮的声音扩大了近十倍,声势浩大。

李杜仲没想到在自己的上万大军的跟前,这不过带了区区两三百精兵的镇南王世子竟然对自己大呼小叫,如此蛮不讲理,如此嚣张,这哪里是镇南王世子,分明是土匪窝里的出来的小土匪。

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本将军一定要过去呢?!”李杜仲与萧奕四目直视,眼神中毫不掩饰的不屑。

对他来说,镇南王府已经注定要垮台了!这萧奕也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他又何必再浪费精力与萧奕虚与委蛇!

萧奕的嘴角翘得更高,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一般,他抬起右手,往前一挥

“咻咻咻”

下一瞬,声声破空声从山谷两边传来,无数漆黑的铁矢自两边的山林间射来,如同密密麻麻的飞蝗成群结队地袭来,在一片混乱的惊马声中,那数以千计的铁矢射在了那一万大军的四周。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弹指间,四周又恢复了宁静。..

没有一点人员伤亡,只有那无数黑矢在咫尺之外深深地插入地面,密密匝匝,鳞次栉比,每一矢都是入地三寸,可以想象如果它们扎在人与马的血肉之躯上,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萧奕微微一笑,对新锐营的表现还颇为满意。

新锐营,故名思议,乃是年轻的精锐之师,官语白对新锐营的要求是十八班武艺样样皆通,比如这连弩,新锐营使起连弩来虽然比不上神臂军的专精,但也是像模像样,比起军中普通的连弩手还是高出一筹的。

正好,最近给神臂军打造的一批连弩刚运到了骆越城,萧奕就干脆先借给新锐营用了,也顺便让他们练练手。

四周的惊马声与骚乱声久久无法平息,这一万士兵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躁动不安。

李杜仲完全没料到这山谷两侧竟然潜伏着南疆军的连弩手,而这萧奕还胆敢下令连弩手对自己动手示威,脸上是又惊又怒。

李杜仲整张脸都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安抚着胯下的马儿,指着萧奕的鼻子指名道姓地斥道:“萧奕,你是不是要犯上作乱?!”

萧奕仍是在笑,仿佛没有意识到他刚才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漫不经心地说道:“李将军真是言重了!这可是南疆的地界,本世子不过是练练兵罢了。”他做出一副“李杜仲真是大惊小怪”的模样。

萧奕后方的三百新锐营跟着世子爷也有段时日了,对自家世子爷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也是深有体会,配合地发出一片嘘声。

紧接着,萧奕身后的数十名盾兵上前,训练有素地将盾牌叠加了起来,挡在萧奕的身前,几乎是同时,山谷两边再次传来密集的破空声。

又是数以千计的铁矢激射而出,而这一次,杀气凛然!

☆、816乱象

方圆数里回响起一片惨叫声、哀嚎声、落地声浓浓的血腥味一下子就弥漫在了空气中,连那山风似乎都骤然变得阴冷起来,这条山谷在眨眼间变成了鬼门关!

眼看着这弹指间自己身旁的大裕军士兵就死了数百名,李杜仲瞳孔微缩,心中惊疑不定,惶惶不安。他不知道这四周到底潜伏着多少连弩手,多少南疆兵,只能咬牙高声大喊:“住手!萧世子,本将军是有圣旨的!本将军要即刻宣读圣旨!”

萧奕漫不经心地做了个手势,下一瞬,那如流星雨般的铁矢就停下了,四周再次恢复了宁静。

然而,空气中那浓浓的血腥味和四周那些死不瞑目的士兵无一不提醒着李杜仲这个镇南王世子凶残暴戾、嗜杀成性。

李杜仲定了定神,劝自己稍安勿躁,待他读了圣旨,萧奕就不再是镇南王世子,那麾下的这些个南疆兵还会听他的命令吗?!

当年的官家与官家军如此,如今镇南王府也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李杜仲的眸中更冷,大臂一张,将手中的圣旨展开,清清嗓子后,就开始朗读起来。

这道圣旨他这一路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倒背如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南王萧慎自父辈起镇守南疆,宣劳岁久,释大裕南顾之忧。然今萧慎父子自矜功伐,穷兵黩武,忤逆圣意,实乃不忠不孝不义之辈,有辱先辈!罪无可恕,革其父子镇南王藩王及世子爵位,上缴镇南大印,押解入朝!”

随着“钦此”两个字,李杜仲冰冷如利箭般的目光凌厉而不懈地射向了萧奕,“萧奕,你还不下跪接旨!”

萧奕仍旧跨坐在他的乌云踏雪上,脸上的笑容灿烂如常,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裴元辰,笑眯眯地叹息道:“又来一个假传圣旨的!”

李杜仲原本还趾高气昂的脸瞬间变了,心中慌乱,却是外强中干地指着萧奕的鼻子道:“萧奕!你胆敢抗旨!”

萧奕直视着李杜仲,脸色一正,原本笑吟吟的声音骤然变冷,拔高嗓门一字一顿地说道:“假传圣旨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不大,却响彻了整个山谷,震得本就魂不守舍的大裕军心下更为忐忑,直觉地抬眼看向四周,只看到又一波铁矢如乌云压境袭来。

李杜仲瞳孔猛缩,急忙下令:“快!盾兵上前!”

李杜仲身后的数百盾兵急忙举着盾牌试图上前列队,然而才跨出两三步,“乌云”已至,连发的铁矢如疾风暴雨般倾泻而下,连绵不止,那些举着盾牌的盾兵在那无数铁矢如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下,根本就寸步难行,就像是几株野草在风雨中摇摆不已,不知何时就会被连根拔起。

在那阵阵破空声中,马与人乱成一团,马儿的嘶鸣声和马蹄声交错着响起

一万大军的队列已经彻底乱了,更乱的是人心。

局势已然失控!

李杜仲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狼狈地一步步往后撤退,这才发现萧奕与那两三百南疆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前方。

糟糕!李杜仲心中咯噔一下,警铃大作,现在军心已乱,决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再凝聚起来,他慌乱地赶忙又下令道:“撤!快撤”

一万大裕军拥挤在这狭窄的山谷中,想要撤退谈何容易,不过弹指间,整个山谷就彻底乱了,那数以万计的铁矢射在盾牌上、盔甲上、马身上各种冰冷残酷的声音久久不息

此刻,萧奕与三百新锐营已经退出了山谷,他在山谷外停下了马,令那三百将士围在山谷口守株待兔。

“大姊夫,”萧奕再次看向了神色有些复杂的裴元辰,挑眉问道,“你觉得大裕军如何?”

刚才的那一幕幕深深地印在了裴元辰的心中,让他的心绪久久无法平息,萧奕的胆大包天超乎他的预料,而大裕军

裴元辰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涩,缓缓地近乎艰难地说道:“大裕这些年太过松懈了”

也难怪在韩淮君和南疆军没有赶赴西疆以前,西疆军被西夜打得连战连败,直到此刻他亲眼目睹才终于憬然有悟。

眼前这整整一万大裕军却被南疆军区区三千人先发制人地彻底压制了,哪怕是萧奕有地势和先机的优势,更多的原因还是来自大裕自身,这么多年来,大裕军过于松懈,缺乏实战。

两军作战,总不会如戏曲中的那般等你摆好了阵仗再开战吧!

可是

裴元辰目光幽深地看向了萧奕,萧奕刚才直接与大裕军对战,难道镇南王府是要正大光明地谋反了吗?!

萧奕自然看出了裴元辰的心思,微微一笑,却是笑而不语。

几乎是下一瞬,山谷里就传来一阵阵洪亮的声音: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

一声比一声响亮,如龙吟般直冲九霄,又似重锤般敲击在人的心头。

裴元辰双眸微瞠地看向了山谷的方向。

只见山谷中,弃械声、下跪声此起彼伏地传来,那幸存的七八千大裕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跪在了地上,跟着,箭矢的破空声停止了。见状,下跪的大裕士兵更多了,就像是下饺子一样,全都双手抱头,缴械乞降。

这些跪下的士兵都垂眸看着布满砂石与尸体的地面,杀气不再。

这已经不是一支冲锋陷阵的军队,而是怯战的降兵。

眼看着大势所趋,李杜仲狼狈地从马上翻身而下,也扑通一声屈膝跪下

大局已定!

裴元辰怔怔地站在原地,眼前的这一幕比刚才的混乱更深刻地镌刻在了裴元辰心中,他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更沉重了

大裕兵弱至此,将衰至此,相反,南疆却是锋芒毕露!

而且,恐怕早在自己去骆越城之前,萧奕应该就得到了王都要撤藩的消息吧?否则萧奕又怎么能如此及时地带自己来这里凑热闹!镇南王府恐怕早就派人在王都的动向,然而皇帝却对南疆一无所知,甚至连南疆攻打西夜,也是从西夜使臣的嘴里听说的

皇帝弱,藩王强。

在裴元辰复杂的眸光中,一个多时辰后,战场已经初步清扫完毕,之后,这三千新锐营就押着八千多大裕俘虏浩浩荡荡地南下,一直来到了雁定城、永嘉城、登历城一带。

这三城自从两年前与南凉一战后,一直都在休养生息,至今城墙上还留着当初战火留下的痕迹,城中以及附近村庄的人口近乎减半,人少地多,以致田园荒废,经济停滞不前。

萧奕和官语白也早就有意采取些措施,只是苦于人手不够。

如今倒好,皇帝“好心”地给他送了人手过来,那么他们也就不浪费皇帝的这一番心意了!

萧奕即刻下令三千余俘虏分散成数支小队助周边几十里开垦荒地;剩下的五千多人则在登历城以南重筑城墙,建造一座堪比雁门关的关卡!

这座关卡一旦建成,就如同南疆的南境有了一道坚实的大门,一旦再有敌袭,这道关卡就可以为南疆挣来足够的时间,不至于再重蹈覆辙!

两日后,他们又踏上了回骆越城的归程,而裴元辰这几日都过得恍然如梦,整个人至今还有些懵,心绪起伏。

尽管来南疆之前,裴元辰就知道哪怕如今南疆驻军不多,单凭大裕这一万人根本奈何不了南疆,却也没想到竟然败的那么轻易,那么狼狈,那么没有气节明明大裕也是马上打下来的江山,这才区区几十年,就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裕竟然日渐式微?

是从九年前官家覆灭,还是五年多前大裕对着西夜乞降,甚至不惜以公主和亲西夜,亦或是这一次西夜再次来袭

想着王都,想着朝堂,想着这两日在雁定城、永嘉城和登历城一带的所见所闻,之前南凉犯境时留下的伤痕还历历在前,可以想象当年的战事是多么惨烈。

可是南疆军在镇南王府的带领下,将南凉、百越一一驱逐出境,这才是泱泱大国该有的风范,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

裴元辰的心中一阵激荡,又渐渐地平静下来,心中有千头万绪,却又一时理不出头绪来,又或者,他不敢去理,不敢再深思

就在这种纠结的心绪中,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骆越城。

“大姊夫,这一路辛苦了,你且在府中好好歇息其他的事,过两日再说。”

萧奕笑眯眯地拍了拍裴元辰的肩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如裴元辰上一次抵达骆越城的时候,仿佛这几日发生的事在他身上没产生一点影响。

两人在东仪门外分手,萧奕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步履轻快。

这一次,约莫是他出去得还不够久,小家伙一看到他,就热情地对着举起了双手叫了爹爹。

萧奕一看这臭小子的德行,就知道他是要玩飞飞,如他所愿地让他飞了两回。

得逞的小家伙乐坏了,粘上了萧奕,就算是萧奕去了净室,他都好似一条小尾巴般跟在了爹爹的身后。

萧奕心念一动,干脆就“好心”地带着小家伙一起泡入浴桶的热水中。

“哗啦啦”

一阵水花飞溅,小家伙“哇”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喵呜”一声响起,小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了净室中,此刻正蹲在案几上一脸同情地看着小萧煜。

“喵喵!”小家伙一看到胖乎乎的小橘,眼睛都亮了,本着好东西应该和好朋友一起分享的好意,朝小橘伸出了藕段似的双臂。

小橘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敏捷地从案几上跳了下去,往外头跑去,在门帘处停下脚步既同情又无奈地又看了小萧煜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叹息,哎,它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把猫丢水里洗,对不起,它也帮不上什么忙!自求多福吧!

小橘飞似的跑了,小家伙又叫了两声“喵喵”,很快就被他爹挑起的水声吸引。

“哗啦啦”

“哗啦啦”..

那水声对于小家伙而言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般,他兴奋地一边叫着,一边在浴桶里拍起水来。

父子俩在浴桶里玩水的下场就是弄得净室内一片狼藉,不想弄湿了衣裳的南宫玥早就避之唯恐不及地跑路了,由着萧奕伺候他们家的小家伙

半个小时候,脸颊被熏得如桃花般的父子俩总算从净室中出来,乳娘和几个丫鬟立刻就接手了昏昏欲睡的世孙,退出了内室,把这方空间留给了世子爷和世子妃。

内室中暖烘烘的,角落里燃着一盆银霜炭。

南宫玥早就备好了干净的白巾,站在梳妆台前等着萧奕了。

萧奕立刻迫不及待地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心里沾沾自喜,刚才总算没白陪那臭小子玩水

他笑吟吟地看着映在铜镜里的南宫玥,由着她帮他绞干长发,仿佛一只被人伺候得恰到好处的大猫般舒服得眯起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见萧奕眸底透着淡淡的疲倦,南宫玥心里有些心疼,声音下意识地放柔:“事情都解决了?”

萧奕眉眼一挑,那眼神仿佛在说,本世子出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跟着,他就把这几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渐渐地,慵懒的眉眼之间就透出了一丝凌厉。

“这一次就当给皇上一个震慑,免得他们总欺我南疆无人,动不动就派钦差来传旨!”萧奕的嘴角微翘,还不掩饰话中的嘲讽之意。

南宫玥手下的动作停了一下,似是若有所思,然后又继续那梳篦替他顺着发丝,一下又一下,不耐其烦

静了片刻后,南宫玥迟疑着问:“阿奕,南疆如今是否兵力不足?”萧奕以三千新锐营对上一万大裕军其实是有些冒险的,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南宫玥能想到的原因也唯有这个。

萧奕转过身来,对着南宫玥招了招手。

南宫玥疑惑地俯首,萧奕飞快地在她嘴角亲了一记,然后好像偷腥的猫儿般狡黠而满足地笑了。

“我的阿玥真聪明!”

他拉起南宫玥的一只手,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她的纤纤玉指,接着道:

“南疆军这些年连年征战折损了不少,加上这几年所征的新兵堪堪二十二万,如今十三万大军在西夜,姚良航领着一万人在西疆,四万人在百越和南凉,还有两万分散在南疆的各方边境和诸城”

萧奕不紧不慢地与南宫玥分析着如今南疆的兵力状况。

南宫玥认真倾听着,就算她不懂兵法,也会算学,这一加一减,很显然,如今留守骆越城大营的兵确实不多了!

南宫玥凝神思索了片刻,约莫明白萧奕这一次俘虏这八千大裕军可谓一石二鸟:

一来,可以用这些人力来修建关卡、开垦荒地;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以雷霆之势先震住皇帝。

倘若皇帝真的不管不顾地调倾国之力南下,那么如今后方空虚的南疆将会迎来一场苦战,苦的是南疆军,苦的是好不容易从两次战火中幸存的南疆百姓!

萧奕与南宫玥十指交握,又道:“如今,新兵暂时还都用不上,还得训练个一年半载的,也只有等到西夜大致平定后,把大军调回南疆,南疆的局面才能稳定。”

其实,早在他和官语白出征西夜前,官语白就与他说过他们这次西征西夜其实十分冒险

但是,萧奕却觉得机不可失!

这一次的机会是建立在西夜把十几万大军派往了西疆的前提下,若是双方明刀明枪地正面对决,那么西夜恐怕就不是他们这次花费数月能打下来的!

以他们对皇帝的了解,这个风险值得挑战!

时不再来,这一次是最好的时机,一偿官语白多年的夙愿!

想着,萧奕的眸子熠熠生辉,如同瞄准了猎物的鹰一般,继续道:“反正,西夜都城已经打下了,西夜已不足为惧。只是因为西夜王死了,没有主心骨的西夜十二族如今分崩离析,各自为政,虽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却也不会对南疆军心悦诚服,接下来,西夜估计要乱上一段时日。现在暂时有小鹤子管着,但估计是压不住的”

所以官语白才这么着急地赶回了西夜。南宫玥若有所悟地想着。

萧奕摸了摸下巴接着道:“西夜十二族还是小事,麻烦的是西夜被困在飞霞山和云中郡的十万大军,如今西夜主帅挞海已经收到了西夜国破王薨的消息,正在拼命反攻,企图赶回西夜扭转乾坤”

可惜啊!哪有那么容易!

这已经吃进嘴里的鱼,他们怎么可能再吐出来!

早在拿下西夜都城的时候,官语白就立刻遣了三万南疆军去往西夜与云中郡的交界处,很快,那里将有一场殊死大战了!

不过,西夜王已死,西夜大军军心涣散,已是强弩之末,西疆还有姚良航和韩淮君在,再加上官语白已经赶去主持大局,这一战,他们必胜!

“半年吧。最多半年,大局就能定了!”

萧奕露出势在必得的笑靥,昳丽的脸庞在昏黄的烛火中更为明艳。

“有小白在,我们就在南疆等好消息就是!”萧奕笑吟吟地勾唇道。

南宫玥忍住摇头叹息的冲动,几乎是有些同情官语白。

摊上阿奕这种“挚友”,前生今世,官语白都不容易啊!

萧奕似乎看出了南宫玥的心思,委屈地嘟了嘟嘴。

他和小白这是各司其职好不好?!

他当下的要务就是坐镇南疆,震慑大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