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抓过百卉手里的银勺子,舀了一勺鱼肉泥,讨好地送到了小灰尖锐如钩的鹰喙前。

小灰嫌弃地看了看鱼肉泥,又嫌弃地看看萧奕他们的烤肉。

这种不新鲜的玩意,哪只鹰要吃啊!

寒羽心有戚戚焉地帮着小灰啄了啄羽翼下的细羽。

看着凉亭中的三个小家伙各怀心思,南宫玥忍俊不禁地握拳放在唇畔,跟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又有几分惆怅:哎,可怜的小灰……

“我打算三日后启程回南疆,骆越城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呢!”萧奕看着凉亭中的双鹰意味深长地接着道,难得与自家世子妃心有灵犀了一回,望着小灰的眼神也有几分同情:可怜的小灰与寒羽老是这么聚少离多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小鹰……真是有其主必有其鹰啊!

想想自己与阿玥自婚后就是聚少离多,萧奕真是想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官语白毫不意外,颔首道:“阿奕,你也该是时候回去了!”他似是有几分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西夜已定,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了,萧奕也是该回去解决一下皇帝派去南疆的那个钦差了。

“……”原令柏灰溜溜地缩了缩身子,想当作自己刚才没放过那番什么神算子的豪言。他很是殷勤地把手中刚好烤成金黄色的烤肉串殷勤地分给了众人。

一口烤肉,一口马奶酒,众人吃得甚为痛快。

萧奕又灌了几口马奶酒后,赞道:“这马奶酒和烤肉真是绝配。小鹤子,阿柏,你们给我准备几车,我带回南疆去!”

原令柏迫不及待地应声:“大哥,您放心,司大哥买酒的那户人家小鹤子已经打听过了,我们肯定把这事给你办好了!”原令柏不客气地慷他人之慨。

傅云鹤嘴角抽了一下,有些无语。

萧奕的目光在傅云鹤和原令柏身上扫过,然后看向了官语白,他清了清嗓子,语调骤然一变,苦口婆心地说道:“小白啊,我不担心小鹤子和阿柏,就担心你……”

南宫玥隐约猜到萧奕又要说什么惊人之语,直接扶额不去看他。哎,有夫如此,真是让人见笑了。

萧奕拍了拍官语白的肩膀,笑吟吟地继续劝道:“小白,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做人啊,别总是鞠躬尽瘁的,差不多就行了!……这就叫‘中庸之道’!”

他一副谆谆教导、振振有词的模样看得傅云鹤和原令柏闷笑不已,就差没笑得打滚了。大哥就是歪理特别多!

官语白看着这三个不正经的纨绔子弟,眼神微微有些恍惚,感觉似乎又回到了王都,嘴角逸出一朵淡淡的笑花。

如果几十年后还能如此笑饮一壶酒,也是人生一件快事!

他仰首朝天空望去,春末的西夜天色正蓝,蓝得如通透明亮,万里无云。

这天气正适合踏青!

官语白收回视线,看向萧奕,含笑道:“阿奕,那明日我们一起踏青去!”

说着,他忽然眼前一黑,心神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然后视野又变得清明起来。

萧奕敏锐地察觉到官语白的异状,又想到刚才在朝阳殿的一幕,眉宇紧锁。小白不太对劲……

南宫玥顺着萧奕的目光看了过去,见官语白的脸色有些苍白,道:“官公子,我来给你把个脉吧?”南宫玥一边说,一边与萧奕交换了座位,坐到官语白身旁。

“我没事……”官语白本想推拒,可是在萧奕、小四、傅云鹤等人灼灼的目光下却再也说不下去,只好配合地伸出了左腕。

南宫玥伸出三根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官语白的腕间,四周的人怕叨扰了南宫玥,皆是不敢做声。

约莫五六息时间后,南宫玥就收回了手,正色道:“官公子的脉像有些弱,像是太过劳累,气虚血亏……”

萧奕闻言微微蹙眉,看来他和阿玥得稍微改变一下行程再晚些回南疆了。

南宫玥继续说道:“官公子,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先服几日,最重要的是要好好休息!”

接下来,根本就没有官语白说话的份,煎药喝药的事小四替他应下了,西夜的公务则由萧奕做主,勒令官语白养好身子前都不许出现在御书房。

至于他的身子养没养好自然是南宫玥说了算。

众人皆是雷厉风行,把官语白送回了他暂住的轻风殿,半个时辰后,一碗热乎乎的褐色汤药就由小四亲自端到了官语白的跟前。

在小四的监督下,官语白喝了汤药后,就歇下了。

这些年来,他一向睡得浅,一点细小的声音就会惊动他,但是这一日他却睡得非常安稳,从下午起一直睡到了半夜,才迷糊地睁开了眼……

屋子里一片昏暗沉寂,只有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宫灯,勉强将内室照亮了一半。

官语白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这一觉他至少安稳地睡了三四个时辰,头隐隐有些昏沉,口中有些干涩……

官语白略显吃力地坐起身来,打算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细细的斟茶声才刚响起,紧接着就听“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面上。

在外面的小四立刻就冲了进来,俊朗的脸庞上掩不住的担忧,“公子……”

只见一个精致的青铜茶壶摔落在地,茶水溅了一地……

官语白环视着这一地的狼藉,露出少见的狼狈来,道:“小四,没什么,我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四已经走到了床榻前,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小四蹙眉道:“公子,你发热了!”

小四的面色难看极了,扶着官语白躺回了榻上,也顾不上收拾地面,如旋风般离去,只丢下一句:“公子,我去找世子妃!”

小四飞檐走壁,怎么近,就怎么走,身形快得如同鬼魅。

没一会儿,沉睡中的吉云殿就被惊醒了,烛火一个接着一个地燃起,整个院落变得灯火通明……

一炷香后,只是稍作打理的萧奕和南宫玥就疾步匆匆地来到了轻风殿的内室中。

披着一件素雅的粉紫色斗篷的南宫玥坐在床榻边的小杌子上,再一次给官语白诊脉。

这一次,屋子里的气氛比下午凝重多了,众人都是紧张地注意着南宫玥的神色。

南宫玥沉下心,感触指下的脉动,心中一惊。

官语白的脉象比下午时更糟糕了!

明明下午时官语白的脉象是劳累过度导致气虚血亏,可是今日服了汤药又睡了一觉后,他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脉搏节律紊乱,忽疏忽密,时强时弱……

须臾,南宫玥便收回手,沉声道:“官公子,我先给你开一个解热的方子……”

萧奕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抿嘴没有说话,他隐约感觉到官语白的病似乎有些蹊跷……

很快,南宫玥就对着百卉口述了一个方子,百卉便急匆匆地下去抓药、煎药。

服下汤药后不久,官语白的烧就退了,等他再次躺下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南宫玥和萧奕出了轻风殿,留了小四和百卉照顾官语白。

“阿玥……”

徐徐夜风中,响起萧奕有些担忧的声音。

南宫玥抬眼看向萧奕,眉宇深锁,缓缓道:“阿奕,官公子的脉象有点奇怪……”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偏偏她此刻身在西夜,想翻翻手头的医书都不行……

她得仔细想想,她得再观察一下……

夜更深了,萧奕没有再多问,只下一声淡淡的叹息声消散在风中……

这一晚注定是惊心动魄,天快亮的时候,百卉匆匆地跑来,禀说官语白忽然又烧了起来。

萧奕和南宫玥又一次赶到了轻风殿,司凛也闻讯赶来,他显然是匆匆起身,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司凛原本觉得官语白了结多年的心愿后会大病一场,但是这段时日,官语白的精神一直很好,明明前几天还是眉目疏朗,怎么会突然就病了?!

躺在床榻上的官语白身上盖着一张薄被,薄被外的面颊看来潮红一片,小四给他绞了一块湿巾放在额头。

此刻,内室中明明挤了五六人,可是官语白仍是紧闭双眼,唇齿之间隐约地飘出呓语声,没有醒来的迹象。

司凛眉宇深锁,急切而担忧地问道:“世子妃,语白他到底是怎么了?”

南宫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跟着,她就把前两次给官语白搭脉的脉象大致解释了一遍,隔行如隔山,司凛虽然听不明白,却也知道这决不是什么好消息。

百卉又绞了一条白色的湿巾替换在官语白的额头上,他看来似乎平静了些,接着眼帘微动,缓缓地睁开了眼,乌黑的眸子里一片混沌……

他闭了闭眼,仿佛这才看到了床榻边的其他人,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百卉压了回去,道:“公子,你在发热……”说着,百卉的眉头皱得更紧,“世子妃,公子烧得更厉害了!”

南宫玥打开了药箱,道:“百卉,我来为官公子施针!”

在百卉的协助下,南宫玥净手,烧针,施针……

须臾,只着白色单衣的官语白身上就多了几十根银针,而他的气息总算渐渐平复了下来,原本潮红的面色也恢复正常……

南宫玥却无法因此而松一口气,又道:“官公子,我再来为你诊一次脉。”

内室中的空气沉甸甸地,压抑极了。

南宫玥第三次为官语白诊脉。

脉象与半夜时没什么变化,仍是脉象节律紊乱……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南宫玥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忽然她的眼角扫过了什么,双目一瞠,有些激动地抓起官语白的指尖。

这是……

官语白的身子虚,指甲盖不似常人般红润,带着淡淡的青白色,可是此刻他的指甲根却是泛着青黑色……

自己太大意了!

南宫玥伸手对着百卉做了一个手势,百卉立刻递了一根银针给她,南宫玥毫不犹豫地往官语白中指的指甲根刺了一针。

十指连心,官语白却毫不动容。

然而,南宫玥的面色骤变。

针尖上,赫然可见一点黑血,将银针瞬间染黑……

触目惊心!

南宫玥缓缓地说道:“官公子是中了毒。”

☆、826毒源(修改)

南宫玥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小小的内室中却是如雷鸣般。

中毒?!

其他人闻言都是脸色大变,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官语白怎么会中毒呢?!

官语白在西夜从来就不曾落单过,来都城后,日常的饮食都是出自西夜宫中,与小四、司凛他们一起。

到底是谁,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官语白下毒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官语白指尖的那滴黑血上,官语白的手十分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如竹,只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指上布满了一条条不甚明显的细疤,那是当年的牢狱之灾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萧奕眉宇深锁,目光变了几变,幽深难解。

相比其他人的震惊,反倒是官语白本人看来云淡风轻,似乎早已看透生死。

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南宫玥又道:“官公子,容我再为公子探脉。”

她定了定心神,伸指再次为官语白搭脉,樱唇紧抿,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官语白的脉象还是与前两次一样,古怪,却并非是中毒的迹象。

然而……

那滴黑血以及针尖发黑的银针分明就代表着他血中含毒。

南宫玥很快收回了手,沉吟着看向小四,问道:“小四,你家公子这些日子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又用过什么?”

从南宫玥的这句问话,其他人立刻明白她还无法确认官语白所中之毒,所以只能试图从官语白的日常中寻找线索。

接下来,在小四的协助下,南宫玥和百卉把整个轻风殿乃至御书房的各种物件也包括庭院里种植的花草树木、以及官语白日常的饮食都一一检查了一遍,不知不觉中,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但是他们仍然是一无所获……

官语白的生活很简单,每天都是在御书房和轻风殿之间来回,最多也就随萧奕去朝阳殿见过使臣。

还有什么是官语白日常避无可避的呢?!

南宫玥思索了片刻后,不太确定地说道:“阿奕,会不会是西夜王临死前令人在水井里投了毒……”水井的水是活水,毒素很快被冲散,南疆军的人基本都身体强健,所以没有大碍,而官语白身子弱,些许毒素就沉淀在了身子里,越积越深……

萧奕昳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容,扬声吩咐道:“来人!给本世子派兵在宫中调查所有的水源!”

“是,世子爷!”

守在殿外的几个南疆军士兵很快就领命而去,须臾,整个王宫都因为萧奕的这道命令而骚动了起来,在傅云鹤和原令柏的率领下,一队队南疆军士兵在宫中的各个角落穿梭,面目森冷,脚步隆隆,颇有要把整个王宫翻过来的气势。

整个都城也随之戒严,城内的西夜百姓人心惶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闭门不出……

日悬高空,午后的都城中空荡荡的。

南宫玥和百卉也没闲着,她们正在轻风殿的东暖阁中,让小四仔细回忆官语白近一月的饮食,百卉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步履声自外面传来,风行面色焦急地走了进来,道:“世子妃,公子烧得更厉害了!”

南宫玥猛地站起身来,与百卉、小四一起赶往内室。

床榻上的官语白又睡着了,或者说,他应该是昏迷了,整张脸比之前更为潮红,鬓角、脖颈间都沁出了密集的汗珠,呼吸声变得极为沉重。

“呼……”

“呼……”

内室中,只听他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其中。

就算不探脉,南宫玥也知道官语白的状况更糟了。

“百卉,备针!”

南宫玥简洁地吩咐道,百卉赶忙打开了药箱……

金色的阳光自窗口照了进来,盖过了床头的那盏宫灯中未曾熄灭的灯火,虽然阳光正盛,却比夜里还要宁静、死寂。

南宫玥在百卉的协助下熟练地再次为官语白行针,主仆俩默契极佳,手下的动作流畅而快速,而屋子里的男子们则一个个静立一旁。

一动一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炷香后,满头大汗的南宫玥方才收针,只在官语白的胸口留下五根银针护住心脉。渐渐地,官语白的呼吸平缓了下来,虽然仍旧面如赤色,但神情间却安详了起来,似乎睡得正沉。

呼!南宫玥原本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一些,接过萧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迎上众人紧张的眼神,道:“我暂时行针护住了官公子的心脉……百卉,你去抓些药,竹茹、陈皮、吉术……”

南宫玥一鼓作气地念了方子后,百卉又匆匆地下去抓药、熬药……

百卉前脚刚走,后脚傅云鹤和原令柏就来了,沉重地对着南宫玥摇了摇头。

他们已经查遍了宫中所有的水源,却仍是一无所获。

找不到毒源,就无法对症下药。

南宫玥走到窗边坐下沉思着,内室中又一次陷入沉静中,空气压抑得令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南宫玥抬手去推窗,想透口气,但抬起的右臂却僵在了半空。

咦?!她的鼻子一动,似乎闻到什么,跟着又嗅了嗅,不太确定地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屋子里有股什么味……”

萧奕的鼻子也动了动,凝神闻着,屋子里似乎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腐臭味,但是再一闻,又好似什么也没有。

南宫玥和萧奕对视了一眼,叫上司凛、小四还有风行一起再次在屋子内外搜查起来,把各种物件又查了一遍,甚至连外面的草皮也没放过,几乎把每一寸草叶都翻找了,却还是没找到那腐臭味的源头……

眨眼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就在南宫玥几乎要以为那臭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萧奕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阿玥,是小白!”

南宫玥疑惑地看向了萧奕,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萧奕站在官语白的榻边,掀开薄被的一角,伸手抓起了官语白的一只手腕。

南宫玥快步走了过去,鼻尖凑近官语白的指尖嗅了嗅,双目微微瞠大。

就是这个!

她细细地审视着官语白的指尖,他指甲根上的黑青色似乎比昨晚更浓了……还有,他的手指上除了多年的旧疤,似乎还有几条细细的新疤,疤痕上那淡淡的肉粉色显示出这几条新疤应该还不久……

南宫玥急忙问道:“小四,你家公子的手上有新伤,这伤是怎么来的?”

小四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官语白的手指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一沉,脱口道:“乱葬岗!”难道说公子是在乱葬岗中的毒?!

“乱葬岗?!”南宫玥若有所思,想起静心宫中的那个棺椁,心中隐约浮现一个猜测。

她深吸一口气,道:“与我仔细说说那天的事,还有乱葬岗的状态……”

司凛、小四和风行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事关重大,就由司凛开始从那日他们抵达乱葬岗说起,说到乱葬岗四周的环境,说到他们是如何才找到官夫人的尸骨,说到官语白是如何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地把官夫人的尸骨挖掘出来……

内室中只剩下了司凛越来越艰涩的声音,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几乎哽咽,一直说到他们运送官夫人的棺椁下山。

听到这里,南宫玥几乎有了**成的把握,赶忙又道:“小四,风行,去看看你们家公子的胳膊上、背上有没有什么异样?”她一边说,一边退到了一旁。

小四和风行不敢耽搁,疾步走到榻边。

小四动作利索地将官语白扶坐了起来,风行则替他解开中衣,当白色的中衣自官语白身上滑下大半后,两人发出震惊的倒吸气声,后方的萧奕和司凛也看到了,皆是面沉如水。

只见官语白白皙清瘦的背上除了一条条交错如蛛网的长疤,还有条条黑斑,沿着脊背凌乱地分布着……

小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世子妃,公子的背上有不少条状的黑斑。”

自己的猜测没有!南宫玥眸光幽深,这一刻终于确认了。

她记得曾在一本医书看到过:尸毒,乃至阴之毒。中尸毒者,身有黑斑,如扭蛇状,血黑如墨,脉象戒律紊乱,高热不退……

“是尸毒……”南宫玥缓缓道。

听司凛方才所言,南宫玥推测官语白应该是因为在乱葬岗时指尖受伤,导致尸毒内侵。而那尸毒应该不重,所以这一个月来一直潜伏在他体内,一点点地鲸吞蚕食,换作别人或许只是一场小病,可对于体质赢弱的官语白却足以致命。

只是,但凡尸毒,首先必定是因人或动物的尸体腐烂而生,其次又细分为几种,可能是弥漫在雾气中的尸气,可能是尸体腐烂后溶解在泥土里的毒素,可能是染病身亡的死尸中释放的病气,更有可能是埋尸处附近的植物吸取了土壤中的尸气……

每种尸毒间有微妙的区别。

官语白体内的尸毒到底来源于何呢……

医毒之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自己必须谨慎才行!

南宫玥沉吟片刻后,神色越发肃然,迟疑着道:“阿奕,我得亲自去一次乱葬岗,只是官公子……”

官语白的病情现在这么危急,南宫玥就担心自己一来一去要费上四五日,万一官语白的病情忽然恶化,以百卉的医术恐怕还不足以应付……

萧奕皱了皱眉,当机立断地吩咐道:“竹子,备马车!”

众人立刻明白这马车是为谁准备的,萧奕的意思是带官语白一起前往乱葬岗!

司凛飞快地在心中衡量了利弊,也觉得萧奕这个主意最为合适。他当然知道以官语白现在虚弱的状态并不适合出行,可是唯有跟着世子妃,才能应付突发状况,方才稳妥。

以官语白此刻的病情,众人也不敢耽误,把小萧煜留给海棠照顾后,他们一行人立刻就带着一辆马车以及几十个南疆军士兵从都城出发,前往翡翠城东郊的乱葬岗。

接下来的三日都是赶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如同南宫玥所料,一路上,官语白的病情又有几次反复,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高热频发,为此他们一路停了数次,但好在官语白的病情还是控制住了。

终于,他们在三日后的清晨抵达了乱葬岗。

一行车马停在了山脚处,南宫玥吩咐小四和百卉留在马车里照顾官语白,她自己则和萧奕、司凛和风行四人一起上山岗,还特意分了口罩给他们几人戴上。

清晨的乱葬岗,朦胧的雾气弥漫着墓碑与坟墓之间,阴气森森。他们戴着口罩虽然有些气闷,却也同时那尸臭味和腐烂味阻挡在口罩外。

风行和司凛走在前方,凭借记忆领着南宫玥和萧奕沿着他们上次来时的路一路蜿蜒而上,等他们到山岗顶的一株老松旁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

旭日高挂,附近的雾气散去了大半,周围的视野清晰了不少。

山岗上,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个微微隆起、坟土犹湿的新坟,这些都是之前风行他们挖掘后又填回去的坟墓。

一片“新”坟中,一个七尺长的长方形坑洞一眼望去尤为醒目。

“世子妃,”风行指着那个坑洞道,“就是那里……”

也是因为这段时间西夜战乱,这乱葬岗最近显然没什么人再来过,所以这个坑洞才能保留下来,否则恐怕早就被人埋进了其他的尸体……

这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南宫玥心里苦笑,蹲下身来,打开了随身的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罐。

萧奕猜出她要做什么,自告奋勇地替她跳下坑洞,用那小瓷罐从坑底取了些湿润的坟土上来。

南宫玥拿出只一根银针插入那一小罐坟土中,银针没有变色。

不是坟土!

南宫玥戴上一副鹿皮手套,仔细观察着坑洞的四周,查看路边的野草灌木,收集枝叶上的露珠,检查那些散落在四周的尸骨……可是都没有问题!

南宫玥微微蹙眉,心里有些焦急,难道是自己的推测错了?!

她定了定神,再次回到了那个坑洞边缘,绕着它缓缓地走了一圈……

这是?!

南宫玥瞳孔一缩,再次蹲下身来,那黑色的坟土上,歪着几株与土色几乎无异的小草,草叶的边缘呈锯齿状,细看就会发现草与土壤交接的地方泛着青黑色。

南宫玥小心翼翼地掰下了一片草叶,再从叶子的断口挤出青黑色的草汁来……

这时,萧奕三人几乎屏息,看着南宫玥手中的银针沾上那色泽诡异的草汁。

发黑的针尖给了众人答案,就是这个——

尸体在地下腐烂时产生的尸水、尸气侵入这坟草中,形成了尸毒。

应该是官语白挖土不慎手指受伤,那坟草草根的尸毒就从手指的伤口侵入了他体内,形成隐患!

南宫玥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一旦确定病因,那么接下来她心里就有了方向了!

一行人立刻下了山,南宫玥以炭笔开了一张方子,萧奕又让人照此撰抄了几份,分发给随行的南疆军士兵让他们先前往翡翠城抓药。

而萧奕他们则随后也抵达了翡翠城,守城的南疆军将士立刻将萧奕一行人迎入守备府小憩。

这一日的翡翠城随着他们一行人的到来荡起了一圈圈异样的涟漪,只见南疆军的士兵急匆匆地在城中的各个药铺出没,太阳西斜时,就有一个年轻的将士面有难色地进了守备府。

“世子妃,其他的草药末将等都寻到了,”那将士抱拳禀道,“就是缺了一味圆子茯,末将等找遍了药铺也不曾找到,末将已经令人去周边城镇找寻,就怕要费上些时日……”年轻的将士越说头越低,不敢直视世子爷锐利的目光。

幸好,世子妃温和的声音随即便在耳边响起:

“幸好这圆子茯并非是不可替代,路校尉,你去找一味玉竹苓即可替代。”

年轻的将士松了一口气,急忙领命而去。

谁想,一个多时辰后,他又灰溜溜地回来了,再次求见南宫玥,头伏得更低了。

☆、827苏醒

“世子妃,末将在城中也不曾找到……那玉竹苓……”

厅堂中,路校尉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抱拳禀道。

虽然他很想问世子妃还有没有别的药草可以替代,但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口。冷汗涔涔地自他额角落下,他只觉得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

厅中静了一瞬,萧奕心中不悦,眯了眯桃花眼。这西夜果然是蛮夷之地,要什么没什么!

“阿玥……”萧奕询问地看向了南宫玥。

南宫玥眉头微蹙,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在大裕,这两味药虽然稀少,却不算罕见,她没想到在西夜竟然连一株也找不到。

偏偏对于这个方子而言,圆子茯或玉竹苓几乎是必不可缺的。

“阿奕,我开的这个方子药性很猛,”南宫玥有几分犹豫地说道,“官公子的身子比常人要弱,这圆子茯、玉竹苓是用来护住心脉的……我担心如果缺了一味药,官公子可能受不了药效,反而事与愿违,良药变毒药……”说着,南宫玥的眉头皱得更紧,她不敢轻易拿官语白的命来冒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凝重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路校尉的背后早就一片汗湿,正想抬头观望世子爷的神色,萧奕已经出声了。

“路校尉,传本世子之令,调五百兵士往周边城镇寻药!”萧奕当机立断地下令。

“是,世子爷。”路校尉匆匆地领命而去,恨不得多长一对翅膀。

事关安逸侯,此事十万火急!

随着萧奕这道命令的下达,翡翠城中再次泛起了层层波澜,五百南疆军骑兵在守备府的门口训练有素地集合,然后兵分两路,马蹄声隆隆如雷,两队人马分别从东、西两道城门而出,往周边城镇四散而去……

城中的一些世家大族都在暗暗观察留心着守备府的一举一动,从镇南王世子和世子妃进城的时候,他们已经得了消息,正迟疑着要不要想方设法向世子爷示好,一听说世子爷派人在寻药,立刻就骚动了起来……

这两日努族族长接收了本来隶属卞凉族的三个城池的消息已经在西夜渐渐传开了,不少世家族长都在蠢蠢欲动,没想到天凉就有人送枕头,眼前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啊!

可是……

“没有圆子茯、玉竹苓吗?”一间大宅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急切地问道。

下方的中年男子擦了擦汗,回道:“禀家主,小的找了大夫询问,大夫说是这圆子茯、玉竹苓生性娇贵,在我西夜也就东南境可以出产这两味药,往年得个十来株倒也不成问题,偏偏今春东南境多雨,把那圆子茯、玉竹苓给淹了……”

那家主皱了皱眉,不甘心地喃喃道:“难道这么好的机会要这么放弃吗?”

可是现在就算派人去大裕恐怕也来不及了!

家主死死地握着扶手,忍不住又问道:“难道就没有和圆子茯、玉竹苓药效相似的药材?”

中年男子想了想后,回道:“家主,大夫说,这圆子茯、玉竹苓是上品的补益药,库房里正有两支珍贵的千年人参……”

“你怎么不早说!”家主喜形于色,立刻令下人准备拜帖和厚礼,急匆匆地赶往守备府。

有这个想法的,当然不止他,一时间,各式各样的奇珍灵药比如什么千年人参、千年雪莲、千年何首乌云云,如流水般往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守备府,好不热闹。

偏偏这其中就是没有圆子茯或玉竹苓,到了次日正午,出城寻药的将士也陆续地归来,皆是一无所获。

而官语白从昨晚起就又在发热了,体温越来越高,一直到此刻都没醒来过,只听他嘴里呓语声不断,似乎陷入了一种永无至尽的噩梦中……

这一次来势汹汹,饶是众人用各种手段帮助他降温,冷敷,以烈酒擦拭身体,退热的汤药,针灸……但他还是高热不退……

南宫玥心里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了!

她坐在窗边,执笔盯着手中的几张方子许久,改了又改。

她已经琢磨了两三张方子,试图将药性改得轻一些,但是又担心官语白所中的尸毒已深,改轻了药性也许会弄巧成拙……

前世官语白英年早逝,今生自己决不能让他再重蹈覆辙……

否则,天道未免不公!

南宫玥眼眶微酸,眼前闪过许许多多前世的事。

她抬起左手揉了揉眉心,忽然感觉执笔的右手一空。

萧奕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定定地看着她,左手正拿着南宫玥的那支狼毫,右手则拿起她写的那几张药方看了看……

他看不懂药方,也不懂药材与药性,却能看出南宫玥刚写的这几张方子涂涂改改,改的都是药的用量,是数字。

阿玥她在试图减轻方子的药性。

萧奕的脑海中顿时回响起昨日南宫玥关于方子药性猛的那番话,若有所思。

萧奕的桃花眸中闪过一抹锐芒,果断地说道:“阿玥,用你原本的方子吧。”哪怕缺了一味药。

“小白,他会没事的!”萧奕拉起南宫玥的一只手,含笑地看着她,“他还要带着官夫人去与官大将军团聚呢!”

他知道如果是他,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和小白虽然性格大相径庭,但是,他们都不是会认命的人!

南宫玥怔怔地看着萧奕,渐渐地,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是啊,她太过在意前世,反而有些魔障了!

“阿奕,你说的对……”南宫玥终于下定了决心。

官语白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他还心有牵挂,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百卉,”南宫玥看向一旁侯了许久的百卉,问道,“今儿不是送来不少奇珍灵药吗?可有单子?”

百卉急忙把各家送来的礼单呈上了,南宫玥看了看后,飞快地从中选了几种药材,开了一个补血补气的方子,让百卉下去熬药……

虽然打算兵行险着,但是她必须事先做一些准备才行。

汤药在半个时辰后就都熬好了,一碗是滋补的汤药,一碗是治疗尸毒的汤药,前者被送到官语白的榻边,后者则暂时被温起来放在一旁。

南宫玥给官语白探脉后,就示意百卉先给昏迷的官语白灌下了那碗补药。

一盏茶后,她就再次为官语白探脉,几乎每隔一盏茶时间,她就为他探一次脉,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确认时机到了,就吩咐百卉给官语白喂下另一碗药……

这一碗,才是关键。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官语白服下第二碗汤药后,气息就渐渐平静了下来……直到一炷香后,他的病情又骤然急转而下,他又忽然烧得更厉害了,而且心脉减弱减缓,呼吸几乎微不可查……

南宫玥再次为他行针,忙碌了近一个时辰,官语白才缓和了过来,呼吸和脉象都稳定了下来……

南宫玥擦了擦汗,疲累地退到了后方,让百卉照顾官语白,却发现司凛不知何时站在了后方,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世子妃,语白会撑下去的……”司凛缓缓地说道,一边说,一边目光又看向了床榻上的官语白。

南宫玥什么也没有说,微微一笑。

她也觉得官语白一定会好起来的!

夜寂静、清冷,而漫长……一直到天亮的时候,众人方才长舒一口气。

“世子妃,公子已经两个时辰没发烧了……”小四一脸希冀地看着南宫玥,想说公子是不是没事了。

南宫玥又替官语白探了脉,然后小心翼翼地为他的手指放血,见他指尖溢出了鲜红的血珠,她眼神中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病情控制住了。”

万事起头难,这控制尸毒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官语白在正午的时候终于苏醒过来,他一睁眼,入目的就是上方陌生的床帐,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茫然地眨了眨眼。他的目光稍稍右移,就发现风行正趴在榻边,似乎是睡着了。

风行的身后,一头白鹰正停在几丈外的案几上,冰蓝色的鹰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在说,你怎么还在睡啊?

官语白不由唇角微勾,虽然身子还是虚脱无力,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又从鬼门关前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挑帘声响起,捧着一个铜盆的小四进来,步子一滞,脱口道:“公子!”

这一声“公子”惊醒了榻边的风行,他猛地直起了身子,惊喜地看向官语白:“公子,你醒了!”

风行一句话换来的是小四的一个白眼,似乎在质问他,连公子醒了你都不知道!

风行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他也是看公子快四个时辰没发烧了,就稍稍眯一会儿眼。

见官语白要起身,风行赶忙把他扶坐了起来,殷勤地问道:“公子,您要不要喝水?”瞧他的样子,分明就是要转移视线。

官语白已经“睡”了超过一日一夜,口中也确实干涩,便接过了风行递来的茶水……

下一瞬,却见那茶杯从他修长的指间滑落,“咚”地一声摔落在床榻边的地面上,瓷片与茶水飞溅开来。

小四面色剧变,道:“风行,你照顾公子,我去找世子妃!”

官语白眼帘微垂,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风行则是静立一旁久久不语。

片刻后,南宫玥、萧奕、司凛就随小四闻讯而来,风行给南宫玥端了小杌子,“世子妃,您坐!”

南宫玥坐下后,数不清第几次地为官语白把脉,面沉如水……

须臾,她收回了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另一个青瓷茶杯对官语白道:“官公子,你能试着用右手拿起那个茶杯吗?”

“我试试……”官语白缓缓地抬起了右手,抓向那个青瓷茶杯,如玉的指尖与青瓷形成鲜明的对比,瓷杯才离开床头柜又“啪嗒”一声落了回去。

官语白的右手使不上力了!屋子里的其他人此时都意识到了这点,心猛然沉了下去。

“世子妃,公子的手……”小四焦急地看向了南宫玥。

南宫玥的面色更为凝重,正色看着官语白,道:“官公子,你中的尸毒虽然暂时已经清得七七八八,但是尸毒是从公子右手的伤口侵入的,时间拖得久了,所以这右手才会……”才会废!

顿了一下后,南宫玥继续道:“现在只能等你的身子先调理好了,再另开方子,慢慢养会好的。”

但是能养到什么程度,南宫玥也没有把握,也无法保证。

屋子里静了一瞬,官语白还没有说话,就听萧奕出声道:“小白,你随我们回南疆吧!”想起之前在翡翠城找药的事,萧奕便是眉宇紧锁,态度果决,“西夜这蛮夷之地,既没药也没什么好大夫!”

南宫玥也是颔首道:“阿奕说得是,正好外祖父在骆越城,可以让外祖父来瞧瞧,一定能保住官公子的手。”

这一次,司凛、小四和风行他们也和萧奕站在相同的立场。

对他们而言,就算赔上整个西夜,也没有官语白的身子重要!

官语白怔了怔,想说西夜还百废待兴……

可萧奕似乎看出了官语白要说什么,毫不犹豫地说道:“让小鹤子来就是!”反正要整治好西夜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这一日,虽然官语白脱离了险境,但笼罩在守备府乃至整座翡翠城上方的阴影却更浓了!

接下来的三日,官语白的身子缓缓地康复了起来,只是右手仍然使不上力。五月二十五,众人便启程离开了翡翠城,返回西夜都城。

返程悠哉了不少,但饶是如此,南宫玥还是疲惫不堪,到后来歪在马车里就睡着了,她睡得极沉,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抵达了都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萧奕抱进了吉云殿……不知道小萧煜来看过她,不知道小家伙眷恋地在她脸颊上亲了又亲,乖乖地没吵她,却还是被一觉睡醒的萧奕一把抱出了内室……

虽然才睡了两个多时辰,但是萧奕已经恢复了过来。不想这臭小子吵了他娘睡觉,萧奕干脆把小家伙抱去了御书房处理堆积已久的公务……

直到夜幕快要降下的时候,萧奕又带着小萧煜去了轻风殿探望官语白。

一进殿,就能闻到其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小家伙皱了皱小脸,在萧奕的怀里扭扭身子就想要跑。他才不要吃药呢!

萧奕一看这臭小子的德行,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拍了拍小肉团肥嘟嘟的屁股道:“臭小子,又不是让你吃药!”

话语间,他抱着小家伙进了内室。

小家伙本来还想挣扎,直到看见坐在窗边的义父正用左手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药香正是从那边飘来的。

不是给自己喝的啊!小家伙安心了,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义父。

官语白对着小家伙微微一笑,笑容慈爱一如往昔,似乎右手无力的事没对他造成一点影响。

萧奕伸指在小家伙的额心上弹了一下,放他下地,并催促道:“臭小子,还不给你义父请安。”

“义父……”小家伙乖乖地叫了一声,慢吞吞地走向了脸色还有些惨白的官语白,一眨不眨地看着官语白手中的那个大碗,看着他几乎皮包骨头的手腕。

等义父喝完了汤药,小家伙这才利索地爬上了他的膝盖……所有人都忍不住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团子爬上官语白的大腿后,先用头顶在他的胸膛上蹭了两下,然后灵活地一翻身,换成了躺的姿势,四肢一缩,捏着两只肉嘟嘟的拳头放在胸前,咧嘴笑了,发出奶声奶气的声音:

“喵呜——”

内室中静了一瞬,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枝叶摇摆声,一道青色的身形歪歪斜斜地从树上摔了下来,但是他立刻就在半空中调整姿势,一个后空翻后,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风行有些狼狈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想若无其事地再爬回树上去,就听内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噗哈哈——”

萧奕不客气地弯腰捧腹大笑,原本还想忍着笑的风行也不由跟着大笑起来:镇南王府的小世孙也太逗了!

百卉瞪了外头的风行一眼,急忙去看小萧煜。

小家伙根本没看别人,他那双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正直视着官语白,似乎在期待什么。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官语白迟疑了一瞬,伸出左手摸了摸小家伙乌黑的发顶。

小家伙满意地笑了,用头顶蹭了蹭义父的掌心,又可爱地“喵”了一声。

下一瞬,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的风行再次发出一阵爆笑声,原本死气沉沉的轻风殿顿时因为这疯狂的笑声惊起了一大片雀鸟,一片热闹喧哗……

这时,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从门帘的方向传来,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阿奕,煜哥儿……”

小萧煜闻声立刻换了个姿势,麻利地从义父的膝头爬了下来,蹬着两条小胖腿急切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如乳燕归巢般。

“娘!”

可是他还没投入他娘的怀抱,已经被他爹一把抱了起来。

一口气睡了四五个时辰后,南宫玥的精神恢复了不少,乌黑的眸子又有了如寒星般的璀璨光辉,在内室昏黄的灯光中,莹莹生辉。

南宫玥对着萧奕微微一笑,又摸了摸小家伙的发顶,眸光温柔似水。

南宫玥的身后,还跟着傅云鹤和原令柏,傅云鹤笑眯眯地说道:“大哥,我和阿柏是来探望侯爷的,正好在外头遇上了大嫂……”

看着傅云鹤,萧奕立刻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开口道:“小鹤子,小白三日后要跟我回南疆,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傅云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幻听了吗?!

原令柏却是幸灾乐祸地笑了,知道有好戏看了。

“大哥不要啊!”

好一会儿,傅云鹤终于反应了过来,皱着一张娃娃脸大呼小叫了起来,“侯爷,我们不是说好的……”他以后不管内政的吗?!

傅云鹤本来想扑向官语白求情,却被小四拦在他和官语白之间。

小四冷冷地瞪着傅云鹤,一手已经按上了缠在腰间的软剑,傅云鹤一下子就怂了,调转方向又扑向了萧奕。

“大哥!”

就算官语白要回南疆休养,大哥也可以留下主持大局是不是?!

萧奕的怀里还抱着小萧煜,不客气地直接出腿,一脚踹在了傅云鹤的右腿胫骨上,笑嘻嘻地直接道:“小鹤子,你今年还想不想当新郎官?!”

语气中的威胁可以说溢于言表了!

抱着右腿又是惨叫又是跳脚的傅云鹤顿时仿佛被冻僵似的,再也不敢动弹了!他毫不怀疑大哥有本事把他的婚事从今年拖到明年……他,他,他还指望着今年娶个老婆好过年呢!

“小鹤子,乖。”萧奕没什么诚意地安抚道,“等办完了西夜这边的事,大哥大嫂给你‘添妆’!”

外面的风行差点又从树上摔了下来,据他所知,添妆不是给姑娘家添的吗?

傅云鹤抽抽噎噎地应了,在原令柏的“搀扶”下,可怜兮兮地走了。

接下来的两日,对于傅云鹤来说,简直是时光如电,他巴不得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偏偏时光不为任何人停留。

眨眼就到了五月三十,萧奕、南宫玥和官语白一行人启程离开都城的日子,来的时候,萧奕和南宫玥轻装简行,回去的车队却浩浩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