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亭外,孟安已经在了。他和梅湘是表兄弟,梅湘这次又是去投奔他的父亲,定要来相送的。见到茹表妹也来相送,他才不觉愣了一愣。

弟兄二人说了几句话,梅湘又对梅茹交代要孝敬祖父和老太太,孝敬爹娘。梅茹乖巧点头,眼圈止不住的红了。末了,梅湘还是不放心道:“再记得去看看你瑶姐姐,若是…她真要再嫁,你记得托娘亲多打听打听。”

梅茹还是点头。见哥哥这回牵了马缰,真的准备上马要走,她连忙唤了声“哥哥”,扑到梅湘怀里。

他们兄妹二人感情极好,若不是为了替哥哥谋个出路,她又哪儿舍得让哥哥离开?

“哥哥,你定要多加照顾自己,我和爹娘寻了机会就去瞧你。”

梅湘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笑道:“真是傻丫头。”

他对孟安拱了拱手,跨上马,身形微微一顿,也不知在想什么,蓦地,又狠狠抽下一鞭子。

直到再也见不到哥哥身影了,梅茹才揉了揉眼睛回身。

她一回身,就见孟安立在旁边,似乎是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满脸局促的不得了。梅茹又被他逗乐了,她偷偷一笑,唤他:“安表哥。”

“茹表妹。”

二人静默。

梅茹不说话,孟安越发局促,小半晌,才硬着头皮开口问询道:“表妹,这些日子可得空了?我娘亲的那堆方物志还等着表妹编纂呢。”顿了顿,他又赧然道:“那些衣裳、首饰、吃食表哥我实在一窍不通,看着就脑袋疼。”

梅茹这回扑哧一声直接笑了,她道:“表哥,我回去问问娘,若是得了准许,就过府去。”

孟安“嗯”了一声,道:“表妹快些回府去吧,记得问姨父、姨母好。”

“哎,知道!”梅茹脆生生的答应了。她踩着软墩子上车,正要弯腰进去的时候,忽的又顿住身形。梅茹侧身,也一本正经的道:“表哥,你也记得问姨母好。”

孟安一窘,脸又有些红了。

、第 22 章

梅茹本以为娘亲还要再多躺上几日,熟知哥哥离京后的第二日,乔氏便下了床。

梅茹早上来请安的时候,乔氏正由丫鬟们伺候梳妆呢。

“娘,今日怎么起来了?”梅茹好奇问道。

乔氏嗔道:“总不能一直躺着,既然湘哥儿已经走了,娘也该去老太太那儿请安了。”

前段时日乔氏身子不好,整日恹恹的,顺不过气,动不动又哭天抹泪,杜老太太看着心烦,便准许她歇着,不用每日去春熙堂请安。

当然,除此之外,老太太还让小吴氏暂管府里几日。

乔氏是个最最要强的性子,哪儿受得了这个?她思来想去,越来越怄,心里难免又对老太太置了一些闷气。

可那日梅茹提了一句老太太的寿辰,乔氏便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的疏忽与不妥,这会子等梅湘离京了,她自然得打起精神来。

这一日,乔氏领着梅芸、梅茹去春熙堂,三人还没到呢,便听到里头飘出来的笑声,再和乐不过。

乔氏的手紧了紧,又淡定走进去。

见到乔氏来,老太太也是那般反应:“怎么不多歇几日?”

乔氏笑道:“娘,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如今好的差不多了,哪儿还躺的动?”又说:“媳妇先前在外头便听到大家在说笑,我就知道今日准来对了,要不然留我一人在房里多闷的慌?”

老太太又被乔氏的几句话逗乐了,她道:“如今正聊给我这老太婆办寿的事呢,你来的巧了,也听听。”说罢,偏头对小吴氏道:“你那个法子不错,下个月就由你来,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多问问你嫂子。”

小吴氏连忙起身,推辞道:“老太太,既然嫂子身子已经爽利了,那还是该由嫂子操办。”

乔氏听了,也连忙笑着推回去:“弟妹别客气,今年就由你来,我正好落个清闲,到时候就带一张嘴来吃老太太的寿宴!”

这话一说,大家又笑了。

杜氏道:“光带嘴来可不行,得要备礼。”又指着乔氏道:“寅哥儿媳妇你可得头一份!不许拉下!”

“拉了谁也不会拉老祖宗的。”乔氏摊手回道。

众人这回更是乐不可支。

老太太搂着梅蒨,想到一桩事,又道:“说到送礼,就阿悠最贴心,一直惦记着我,前两日还送了盏花灯来。”

“老祖宗,那盏花灯还是三妹妹先挑中的呢。”梅蒨替梅茹解释了一句,说罢,她冲对面的梅茹笑了笑。

那笑意最是温柔,又最是和善。

梅茹心里稍稍有鬼,这会子也淡淡扯了个笑意。

几个大人商量其他的事,姊妹几个便先从春熙堂出来,梅蒨稍落下一点,等梅茹一道。

梅茹猜她有事要说,于是主动问道:“二姐姐,可是有事?”

梅蒨目光柔柔的望着她,声音轻轻的说道:“三妹妹,那盏花灯…我后来听二哥哥说,是燕王殿下画的。”她顿了顿,又问:“这事你可知道?”

梅茹自然故作讶异,她摇头道:“我怎知道?”

说着,撇撇嘴,梅茹不屑道:“才高八斗的燕王殿下竟然就爱画这种东西?说出去真是要笑死人了!恐怕这人也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三妹妹,这话万万不可说。”梅蒨连忙止住她,又道,“别瞧只是几个元宵团子,这种越是简单的玩意儿,越是能见作画者的功底,燕王殿下手里的一支笔只怕是出神入化了。”

梅茹闻言,垂眸涩涩抿了抿唇角,然后又抬头,笑盈盈的望着梅蒨。她笑道:“二姐姐,你今日可帮殿下说了不少好话呢。”

小丫头话里有话,梅蒨一下子脸就红了,倏地低下头。

梅茹淡淡望向旁处,一时稍稍有些怔忪。

回到自己房里,梅茹见靠窗的案上还搁了纸笔,只是她最近乱七八糟的忙,已经有些时日没练过字了。这会子左右无聊,梅茹让意婵拿了一丸墨锭在旁边研磨。她执起笔,立在案边,另一只手拢着袖子,心里盘算着要写些什么,待要落笔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几只元宵团子。

梅茹落笔。寥寥几下,那纸上便是个圆不溜丢的软软团子,再来几道褶,就成了包子。

意婵见到,不由笑道:“姑娘,你画的可真像,就跟这纸上有真包子似的。”

梅茹垂眸怔怔瞧着,又在旁边再画了个圆不溜丢的软软团子,再拿笔尖在上头轻轻点了几点。

她问意婵:“这像什么?”

意婵看了看,恍然大悟道:“像沾了芝麻的元宵。”

梅茹这回笑了。

意婵说:“姑娘,你画的可真好。”

梅茹冷冷止住笑,低低垂下眼,其实,这几个还是傅铮教她的。她之所以能认出傅铮的花灯,也就凭着这些。

前世里,有一回年节,傅铮在甘肃领兵抗敌没有归京,梅茹在京城无所事事,索性千里迢迢奔去营中找他。

见着梅茹来,这人仍一如既往的冷,横眉不耐道:“你快归京。”

他轰她,可梅茹才不会走。

她在傅铮帐中住下。这人白日不在,只有夜里回来,二人难得睡在一处,勉强相安无事。元夕这日夜里,梅茹拿手戳他的背:“王爷,我今日还未吃上元宵呢。”这地方兵荒马乱,到处打仗,哪儿有人记得这些玩意儿?

傅铮不理她,梅茹还继续拿手戳他的背。

他的背坚实又硬,梅茹戳不动,乐此不疲。

傅铮被她烦的没办法,翻坐起来,画了几幅元宵丢给她。

“望梅止渴,拿去!”

梅茹静静端详许久,偷偷藏在了枕头底下。

第二年元夕夜,二人从宫里回来,傅铮喝过酒,正倚在马车里阖眼休息,梅茹又说:“王爷,我今年也还未吃上元宵呢。”

傅铮不睁眼,也不说话。

梅茹道:“王爷,你再画一幅给我?”

傅铮这才倦倦的睁开眼,问:“什么?”

梅茹回府之后,从盒子里拿出去年的那几幅画,举到他跟前,跟献宝似的。

傅铮瞧见了,怔了一怔。

他走到案边,执起笔,回身对她道:“我教你。”梅茹一喜,就见那人转过身去,又冷冷道:“学会以后别再烦我。”她的笑意刚挂在嘴边,一瞬又滞了…

梅茹叹了一声,懒懒搁下笔,将案上的那张纸团了团,丢给静琴。

她去乔氏房里。

梅茹到的时候,刘妈妈不知在娘亲劝什么,见着她来,又不说了。梅茹大概猜到一些。她这个娘争强好胜一辈子,先前在老太太那儿因为寿辰的事,乔氏心里哪怕有不乐意,定还是得装出贤惠的模样,这会子肯定又在生闷气了。

还真被梅茹猜中了,乔氏回来就一直在想府里的这些事。

他们两房摆在一处,老太太明显喜欢二房多一些。

这些年宸二爷的官运越来越好,梅寅却还是那副风流不上进的模样。再说底下几个孩子,梅湘已经够不争气的了,循循也个贪玩不守规矩的,不讨老太太喜欢,可二房那几个呢,各个争气,那几个哥儿就不说了,蒨姐儿如花似玉招人疼,做事说话找不出一丁点错处,前几天上元节的那首诗还得了燕王殿下的青眼,一时间这又不一样了。

看着眼前的女儿,乔氏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梅茹连忙转过去给娘亲揉肩膀,边揉边劝道:“还是身子最重要,娘亲莫要多操劳。”

乔氏偏头唬她一眼,道:“你这个小丫头懂什么?”

“我哪儿不懂了?”梅茹顺着道,“娘亲无非是闲得慌,想找些事忙呢。”

乔氏回头:“第一个就忙你的事!”一想到蒨姐儿都有了诗作才女的名衔,她就不免心焦,只催促道:“循循,你什么时候去你姨母那儿?”

梅茹也想到了这事儿呢,她自然回道:“等娘亲身子好了再去。”

“不行不行,你明日就去!”乔氏轰她。

梅茹一怔:“这么着急做什么?”

挣名声的这种事,能不着急吗?

看着自己女儿不思上进的样子,乔氏恨不得撸起袖子替循循多念些书了!

翌日,梅茹到了孟府,给孟老太太请安,又给小乔氏请安。

小乔氏见着她来,难得舒了一口气,道:“安哥儿给我重修的那些个方物志,真真是不能入目,连簪子和钗都分不清,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还是循循你来,姑娘家心细总会好些…”

小乔氏说这话的时候,孟安正尴尬立在旁边呢,白净的一张脸涨的通红。

梅茹眼皮子跳了跳,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能犯错,否则…下场也不好。

、第 23 章 【补齐】

梅茹和孟蕴兰两个小姊妹凑在一块儿,就容易叽叽喳喳的闹腾。

小乔氏烦不甚烦,索性将梅茹放到后面书房里头,让她一个人待在那儿,安心的替自己干活。

后面是小乔氏的书房,足足有几大架子的书。

梅茹对此心生敬畏。

她这人不太爱读那些诘屈聱牙的经史子集,半吊子的水从前世晃荡到今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大概也是梅茹重生一世领悟修炼到的一种本事。

比如外头的蕴兰,策论诗作样样拔尖,厉害的她恨不得五体投地,再比如二姐姐,洛神再世,倾国倾城,梅茹是拍马都追不上。重活一世,她如今求的,不过是父母康健,哥哥有为,阖府上下平安,至于自己,她还真没想过能静下心来认真干点什么。

如今对着一大堆姨母早年间收藏的杂七杂八的方物志,梅茹倒是意外的能看的津津有味。

她就喜欢漂亮的玩意儿,衣服、首饰、吃食…看在眼里便觉得高兴。

若是碰上书里写的不明不白的,她又不曾见过的,便去问小乔氏。熟知小乔氏头也不抬,直接回道:“姨母哪儿能通晓这些?循循你自己琢磨去吧。”

梅茹瞠目结舌,又好气道:“那姨母收集这些做什么?”

小乔氏淡淡道:“那会子闲着无聊,给你姨父找些事做。”

梅茹哑然。

后来,孟蕴兰悄悄跟她咬耳朵:“我娘那会子本不愿意跟我爹去外地任职,后来我爹一路上就四处想法子寻这些来哄我娘欢心。”

一想到姨父那么五大三粗的汉子,还有这样子窘境,梅茹不由抿嘴偷笑。

孟蕴兰继续跟她咬耳朵道:“循循,我娘和我打算天气好一些便去瞧我爹。他过年都不曾回来,我可想他呢。”

梅茹一听便止不住艳羡了。那些书里头写的不明不白的地方,跟有一堆小刷子不停在她的心挠似的,挠了又挠,痒了又痒。她可是最喜欢漂亮物仕的了,若是不亲眼看一回,想来还真有些磋磨遗憾…这会儿叹了一声,梅茹哼哼不满道:“可不许再来眼馋我。”

孟蕴兰笑的摇头晃脑,不无得意,又炫耀道:“我娘还说我的作画功底不行,打算趁这一回带我四处游历一番,长长见识呢。”

“让你别来眼馋我,还来!”梅茹咯吱她。

孟蕴兰笑的东倒西歪,连忙求饶,忽然咦了一声,道:“好循循,咱们一起去吧,你哥哥不是也在我爹营帐里么?你也正好一道去瞧瞧他啊。”

梅茹闻言,根本没有喜色,她蹙眉道:“我哪儿走得了?”

这些日子乔氏看她看得比谁都紧。自从哥哥离京,乔氏又在府里闲下来,她一腔热情便通通灌到梅茹身上。每日都要问,今日在姨母那儿做了什么,又读了些什么书,或者写了几幅字。想到待会儿回去还要应付娘亲,梅茹脑袋又大了。

孟蕴兰见她闷闷不乐,话锋一转,便问道:“循循,你打算送什么给你家老祖宗贺寿?”

梅茹略略偏头,道:“还没想好,你呢?”

孟蕴兰瞧了瞧外头,小声道:“我娘让画一幅百寿图。”

“这么麻烦?”梅茹惊讶。

孟蕴兰鼓着一张小脸,无可奈何的撅嘴叹气。

二月初十是杜老太太的寿辰,定国公府自然要好好操办,孟府和梅府是表亲,杜老太太也是疼蕴兰的,孟蕴兰送这个合适不过。自然,当日请的人也多,让人看见了,对孟蕴兰名声也是有益而无害。

梅茹这么一想,越发觉得姨母为蕴兰考虑的甚多。

倒是她自己,还真没一项能拿得出手的,难怪乔氏着急呢!

如今再见孟蕴兰鼓着脸生气,梅茹笑道:“兰儿,你这一幅百寿图,倒将我们府里姐儿四个给比下去了,我这种还没着落的,心里更是惶恐了。”

孟蕴兰提议道:“不如你再画一幅南海仙翁送福图,咱们不就正好了?”

梅茹直皱眉:“这可比百寿图烦多了,你可要难死我。再说就我那等斤量,可别在众人面前献丑了。”

“既然你画不了,咱们就去买啊!”

孟蕴兰这么一提议,她自己玩心顿起,于是借口买纸笔拖着梅茹一道出了府。

其实,梅茹还真不会随便买一幅画打发老祖宗的寿辰,今日完全是孟蕴兰想溜出府逛逛了。

二人出府之后也没去字画铺,反倒是直奔城里的七宝斋。

那七宝斋是京城老字号,专卖从海上或者其他番邦运来的好玩意儿。府里头的西洋镜就是从这儿买回去的,能将人照的格外清楚。

孟蕴兰笑眯眯道:“咱们今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万一挑着好的,正好送给你家老祖宗当贺礼。”

二人刚到铺子,还真就看中了一件好东西,却不是送给老祖宗的,而是梅茹自己喜欢。那是一方秀美精致的小屏风,双面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若是远远瞧着,只觉得那上面的叶子都在随风微微翩跹呢,有意思极了。梅茹是最喜欢这些漂亮东西的了,她一时错不开眼。

那掌柜的连番告罪:“二位小姐,这刚被一位公子订下的,我正准备着包起来呢。”

“谁啊?”梅茹有些失望,“能不能请对方行个方便?”

掌柜的正为难极了,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先来后到,还真不能!”

这声音…

梅茹侧身一瞧——

真真是冤家路窄,不是那傅十一,还能是谁?

梅茹懒得跟这人多搭理话,一搭理就没完没了了,她赶紧悄声对孟蕴兰道:“咱们再去挑旁的。”

对于梅茹主动避让,牙不尖嘴不利,傅钊还真有些不习惯,他连忙跳脚问道:“三姑娘,你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