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茹笑道:“行啊,赌就赌,殿下输了可是三日不说话。”

“当然!”傅钊亦跨上马,“循循,你若输了,咱们就一起学。”

这大营附近就有一处草场,最适合骑马,二人约好到那儿碰头。梅茹接过鞭子,又将裙裾收了一收,孟蕴兰还有些担心,梅茹道:“无妨。”说罢,她抽下一鞭子,那枣红色的小马登时就冲了出去,扬起一堆的尘土。

只见没过多远,她又抽下一鞭子,速度变得愈发快,梅茹也不慌,只是稍稍倾下身子,稳住底下的马。

傅钊一看,又忍不住跳脚,这人还说她懒不想学,分明就是会的!

远远的,就见梅茹回头,冲他们笑。那笑意明晃晃的,虽然明艳,却更是可恶!

傅钊想追过去的,孟蕴兰淡淡道:“殿下,你可是要让着循循的…”

傅钊越发呕血。

那边梅茹笑着转回脸,双腿微微用力,正要往前奔去,熟料刚抬眼,浑身上下皆是僵住——

就见傅铮骑着马迎面过来。

这人好几天都没有在平凉府了。他这次奉旨出京,是查方登云和孟政克扣军饷一事,所以他这两日从平凉府去了西北大营。西北大营设在巩昌府。一来一回,今日才回来。

猝不及防,梅茹怔了怔,完全下意识的抽下一鞭子,那枣红小马擦着傅铮经过,扬了他一脸的灰…

、第 33 章

傅铮好几天都没有在平凉府了。他这次奉旨出京,是查方登云和孟政克扣军饷一事,所以他这两日从平凉府去了西北大营。西北大营设在巩昌府。一来一回,今日才赶回来,风尘仆仆,又累又倦。

傅铮没想到甫一回到平凉府大营,就迎面撞到一匹马从营中冲出来,那马背上的人竟然扭着身子,一张脸还冲着后面!

这匹马的速度极快,横冲直撞的,危险极了,傅铮略略蹙了蹙眉,暗忖是哪个冒失的家伙,就见骑马的那个小丫头转过脸来——

她脸上是笑着的,那笑意明晃晃的,眼里还簇着光。

傅铮眉心蹙的越发紧。

他正要喝斥,熟料梅茹定定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及,她既没有慢下来,更没有见礼,而是居然又直接抽下一鞭子!

那匹枣红马的速度越发快,迎面而来,傅铮忙牵过缰绳往旁边避让开。不过下一瞬,那匹枣红小马就硬生生擦着他过去,马蹄子扬起来,兜了他满头的灰。

傅铮这回脸直接皱起来。他抬手掸了掸灰,又被呛得眯起眼往后看。

那匹枣红小马跟离弦的箭一样,直直地往前奔去,速度不减,而那上面的姑娘连头都没有回过来一眼。

她没有穿骑马装,却仍旧骑得有模有样,这会子被收住的裙裾被风鼓起来,吹的有些乱,连带着三千青丝也乱了。

实在是没有任何规矩可言…

傅铮默然。他正要收回视线,忽的,有一个闪着盈盈光泽的东西从她身上掉下来,滚进旁边的草丛里。梅茹浑然未觉,那枣红马速度太快,她为了不摔下来,只顾着稳住身形。

傅铮不发一言,回头看了看石冬,转身驱马回营。

将将到大营门口,又见十一弟冲出大营,急匆匆的,满脸焦灼之色,手中的鞭子抽的又快又狠,不知要去做什么。

“钊儿!”傅铮沉沉唤道。

陡然见到傅铮,傅钊亦是一愣,旋即急道:“七哥,我在和循循赛马,待会儿回来说。”他说着又抽下一鞭子。

傅钊的马速也快,话音刚落,便冲出数丈远。

傅铮拧眉,复又偏头望过去。

那两骑一前一后,各自都快极了——果然是在赛马。傅钊落后不少,甚至太过急躁,不得章法,还不如那小丫头骑得稳。而行在前面的枣红马已经奔远了,如今只能隐约看到姑娘家被风扬起的裙角,看不清颜色,只觉得在金乌底下亮得发烫。

傅铮仍旧沉默的收回视线,石冬骑马过来了。

“殿下。”石冬手里托着的是一枚圆润的珍珠,小小的,白白的。

傅铮垂眸。

这应该是梅茹耳间的珍珠耳坠,她站在他跟前,那珍珠耳坠正好在他腰上面一点晃荡,总是不安分。

傅铮别开脸,吩咐道:“先收着吧。”

石冬有些为难:“殿下,收卑职这儿?不大合适吧…”

这一个姑娘家的首饰,他一个大男人拿着,算怎么回事?

“不然收哪儿?”淡淡瞥了石冬一眼,傅铮轻拂袖袍,策马回了大营。

孟蕴兰正在大营里头踮脚张望呢,见到燕王殿下回来,她连忙见礼:“殿下。”

傅铮微微颔首,问:“孟姑娘,十一弟和梅三姑娘他们俩是怎么回事?”

孟蕴兰便将先前他们的赌约说了一通。

“赌十一弟三天不说话?”傅铮深深蹙眉。

他声音沉沉的,冷冷的,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却透着说不出的压迫。孟蕴兰有些惧意,“嗯”了一声,不再多说其他,只是立在那儿,在心里头默默盘算着不知那二人比试的如何,又暗想循循到底赢了没啊,一时愈发好奇循循什么时候骑术这么好了?

今日的军营格外安静,傅铮亦没有动,他负手站在那儿,眸色沉沉的往大营门口望过去。

忽的,后面有士兵着急来报:“殿下,一个探子有话要说。”

“孟总兵、齐参将他们呢?”傅铮自然问道。

那士兵拱手道:“回殿下,昨夜好几个镇子被劫,今日总兵大人率兵亲自过去查探,还未归营,如今军中实在没什么人,偏偏那个探子突然吵着说要见最说得上话的人…”

如今整个营中就他一个王爷在…

傅铮略顿了顿,道:“先去看看吧。”

他是第一次进这个营帐,一身墨色银丝暗纹团花束腰锦袍,通身气派。那醒着的探子被鞭子抽得眼睛高肿,只眯了一条缝,见着傅铮,却还是认出来他来——这是在路上与他们交过手的那一位,下手利落又狠,不是好应付的。

戒备的看了傅铮一眼,那探子生硬的用汉语要求:“那个姑娘也要在。”

傅铮知道这人口中的“姑娘”指的是梅茹,他转头冷冷吩咐道:“沿路去草场,将梅姑娘找过来。”

傅铮坐在那儿,并不言语,只是淡淡望向旁处。

小半晌的工夫,营帐外面就有脚步声走近了,听上去有些急。一开口,她声音还是脆生生的:“殿下,你可不能进去。”

又听十一弟哼了一声,没说话。

然后是梅茹在笑,她道:“是了,殿下你输给我,可要三天不能说话!”少许得意,又娇娇悄悄。

傅铮垂下眼。

下一瞬,有人走进来,那脚步还是急,待见到他的时候,又是定定一滞。

傅铮偏头望过去,梅茹又是一僵,连忙低头见礼:“殿下。”

“嗯。”傅铮淡淡应了一声,又示意道,“坐吧。”

这儿是审讯的营帐,平日里就摆着两张椅子、一张书案,如今傅铮坐了一张,他身侧那张还空着,却挨得近,梅茹不愿意坐,只道:“殿下,我站着就好。”

傅铮又看了她一眼,道:“随便。”

静琴在后面垂首而立,只觉得这位燕王殿下说话声儿也实在太冷了些,全是令人发憷的寒意。她头埋得更低一些。

那探子见梅茹来了,开口问道:“究竟谁会帮我们?”

幸好这人说的是胡语,梅茹不大自在的瞥了眼傅铮,还是那句话:“自然得你先说了才知道。”

那探子也不蠢:“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非要我说?你这小丫头想诓我的话?”

梅茹轻笑:“既然你怕我诓你,那就不说呗,反正又不是我有事。”

傅铮在旁边听得是一头雾水,他只能听懂梅茹的两句话,却也察觉到这二人之间有隐秘,似乎那个小丫头知道些什么…傅铮心下存疑,就听那个探子又开口了,这回换成汉语,将他知道的通通招供了出来。

傅铮按下疑惑,看了眼梅茹,又拂了拂案上的纸笔。

梅茹会意,却也颦眉。

今日营中没什么人手,如今这个探子突然招供,自然得有人记录。这位殿下肯定是不可能纡尊降贵做这些杂活的,只能轮到她来写了。

想到姨父,还有那些可怜的无家可归的百姓,梅茹这才勉勉强强上前,执起笔记下供词。

她仍旧没有坐,只是立在案边。

那人说一句,她记一句,安静的就像不在似的。

傅铮淡淡望过去。那纸上的字果然与花灯上的一模一样,那些字在她笔下似乎重新被捏过,并不如沛瑾的秀美温婉,却透着一股别样的恣意,那笔画怎么舒服怎么写,是道不尽的韵味。再稍稍抬眼,视线掠过小丫头白嫩的耳垂,就见两侧坠子轻摇,其中一个上面果然少了一颗珍珠…

只怕她自己还不知道。

收回视线,傅铮只眉眼淡淡的望着前面,静心听那探子招供。

回屠一部原本就被鞑靼追着打,一直偏安一隅,与鞑靼相安无事。谁知去年年末鞑靼南下进犯魏朝的同时,又悄然派兵绕到回屠一部后面!一夕之间,整个回屠部族被杀的不剩多少,他们余下的这些人胡乱逃到荒僻的平凉府,没吃的没穿的,就只能动手烧杀抢掠了…

孟政回营见到这份供词,不由骂了好几声他娘的。有这么这么凶悍的胡人残部在平凉府附近,那还得了?他当即要唤人进来,准备速速派兵马围剿回屠残部,早一天剿完,早一天心安啊!

梅茹耷拉着脑袋站在旁边,一颗心悄悄提起来,却仍不言不语。

她看着地上,就听旁边傅铮忽然出言阻拦道:“孟总兵,万万不可。”

梅茹的那颗心倏地一紧,这事果然跟前世一样!

孟政却不大高兴被人指手画脚,他不满挑眉:“不知殿下有何高见啊?”

傅铮道:“孟总兵,如今北辽鞑靼四处吞并,一家独大,这于我朝没有任何益处。不如考虑另立一个起来,待足够与鞑靼抗衡,便是他们之间的内斗,我们作壁上观即可。”

孟政没说话,只是拧着眉,傅铮略一停顿,又道:“依本王看,我们正好利用这次回屠一事,破掉各部联盟,还能顺势扶植起一个回屠当傀儡,岂不两全其美?若是直接剿了,本王便觉得有些可惜。”

孟政听完还是拧眉。看了眼梅茹,他道:“循循你先出去吧。”

煎熬了这么久,梅茹连忙退下。

她的身子有些僵,直到走到中军帐外,才舒上一口气。

前世那个回屠就是傅铮扶植起来的傀儡,到最后,自然跟她一样,没什么好下场。

这个人的心啊,就是狠的。

这天回驿馆,坐到了车里,静琴才讶道:“姑娘,你的耳坠怎么掉了颗珠子?”

梅茹反手一摸,果然,空空荡荡的。

她略一思量,便猜到肯定是骑马的时候掉了的。幸好没出大营多远,她连忙喊了停,就和静琴下车来找。

可哪儿还找得到?

傅铮这会子骑马行在前头,侧目望了眼那团身影,又淡淡撇开脸,只望着远山,不知在想什么。

、第 34 章

傅铮写完两封信涵,交给石冬,一转头,案上多了个小珍珠。

那粒小珍珠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屋子里头虽然暗,那珠子上却泛着淡淡的光泽。拈起来,才发现这粒珠子上有个极明显的刮痕,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擦到的。傅铮看了看,留在指尖把玩着,又去拆旁边的信函。

他去巩昌府数日,早有下人将这数日的信函收在他房中。

搁在最上头,居然是周素卿写来的。

她的一笔字是真的秀美温婉,透着姑娘家的稳稳端庄。信里没说旁的,只道得知傅铮在平凉府,便劳烦傅铮替她带几坛当地的酒麸子回京,说是外祖父喜欢,到时候正好给外祖父贺寿用。——贺太傅是个文人,平日最喜喝上几杯。平凉城的酒麸子在京城极其少见,故此也算周素卿有心。

信末她才小心的添了一句,慎斋哥哥,离京在外,切以平安为念。

面无表情的看完,傅铮将信重新搁回手边。他这会儿手里还拈着那粒小珠子呢。指尖在上面来回摩挲着,温温凉凉,让人有些爱不释手。

再想到这珠子的主人,傅铮略略蹙眉。

也不知为何梅茹如此厌他,难道像她积食那天夜里说的,只因为他和周素卿么?

傅铮也知道自己跟周素卿这事上是不大光彩。他年纪不小了,需要成亲,周素卿是个不错的选择,温良贤淑,才学也高,背后还有贺太傅,娶回来当王妃,似乎再稳妥不过。

偏偏那丫头说周素卿沽名钓誉,又怨他识人不清…

沉默半晌,傅铮叹了一声,再唤石冬进来,将周素卿这事吩咐下去。

他起身,孤零零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而出。

天色有些晚了,薄暮沉沉,这驿馆不大,走到外头,再拐几个弯,就能看到那三个小的凑在一起的身影。十一弟今天跟梅茹赛马赌输了,所以他三天不能说话,这会子憋着劲坐在那儿,一脸郁卒生着闷气。那两个小丫头不知在说什么,笑意盈盈。

傅铮没有上前。他知道自己一过去,什么都没了。

立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心里有一处倏地一紧。

又叹了一声,傅铮转身走了。

自那两个探子招供之后,梅茹便不再去军营,她每日都往梅湘那儿跑。梅湘伤的重,可一天天好汤好药的养着,也逐渐恢复起来,如今还能站起来走动走动,只是他脸上心思愈来愈重,亦越来越迷茫。

梅茹大约猜到一些,却也不问,只是每日告诉梅湘外头的消息。

“哥哥,听闻姨父昨日写了八百里急报回京。”

“哥哥,陛下似乎同意要派使臣去和回屠谈结盟的事。”

“哥哥,回屠那边也答应下来要谈。”

梅湘一直就那么听着,不言不语,这日梅茹过来,正要准备絮叨着说外头的事,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问:“循循,你可知道那使臣何时去?哥哥我也想跟着去看看…”

梅茹心中一喜,面色却还是如常。她道:“还早着呢,得等京城的人过来,哥哥若是真想去,我这便去问问姨父。”

梅湘沉色点头。

孟政这两日正好在驿馆呢。自从皇帝老头定下傅铮的那个怀柔提议之后,他这个一门心思打仗的大老粗无事可做,只能眼巴巴回来看望小乔氏了。小乔氏那会儿在看书呢,蹙眉拂了他一眼,道:“你站远点。”孟政“噢”了一声,乖乖退后了一步,手却还是粘在她的腰上。小乔氏回头还要说什么,孟政便不管不顾亲下来。“臭死了!”小乔氏嫌弃,孟政一把将她抱着,拂了烛火道:“夫人香着就好。”

夫妻一年多未见,他哪儿还忍得住,这会子只恨不得使尽浑身力气。

小乔氏那样清冷模样的人,在他身下也是面色潮红,千娇百媚,被折腾来去。

床幔里的动静直到天方将白才渐渐消停下来。

这日见姨父心情大好,梅茹顺便提了哥哥的事,孟政道:“这事儿得问燕王殿下,陛下这回定了殿下负责此事呢。”

傅铮?

梅茹一怔,央道:“劳烦姨父去跟殿下说说,行么?”

见自己外甥有上进的心思,孟政极爽快答应下来。他去见傅铮,熟料再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奇怪,“循循,殿下允了湘哥儿的事,只是…让你也一道去呢。”孟政皱着脸。

“我?”梅茹惊讶。

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根本不能抛头露面,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梅茹微恼:“不是有鸿胪寺的人来么?”

孟政哈哈笑道:“等那鸿胪寺的老头过来,咱们早失了先机!”他又解释道:“故此殿下并不想多等这些时日,如今这儿只有你一人通晓回屠话,所以殿下他…”

这又把她架在火上烤了,梅茹还是蹙眉。

“姨父,循循不想去,咱们不是抓了他们的两个探子么,他们是懂的。”

孟政无奈:“还不是胡人多狡猾,怕被他们诓了么?带个咱们自己的人总是好一些。”

梅茹没有答应,这事对她来说,不是从京城到平凉府那么简单了。

那是一个她不知道的世界,她怎么去?

梅茹心里有些烦,索性回屋重修方物志定定神。看到那些漂亮首饰、漂亮衣裳,她心情就好上许多。

这日歇过午觉,外面忽然有人敲门。静琴替梅茹斟完一杯杏仁茶,这才转身去开门。

梅茹抿了一口茶,执起笔继续抄录,就听外头静琴的声音不大自在,“我家姑娘还在歇着呢 。”静琴这样回道。执笔的手顿了顿,梅茹眉头悄悄拧起来,待静琴回来,她问:“先前是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