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琴担忧道:“姑娘,真不用当面给燕王殿下道谢么?”

“不用。”梅茹冷笑。

她不去找那人算账就不错了,还当面道谢?

拿哥哥在医馆这种事唬她出门说话,也真难为他堂堂一个王爷做得出来!

梅茹气极,却也懒得当面质问这人——她根本不愿与傅铮有任何的牵扯。可这人好歹救下哥哥,所以勉强拿些银票给他,也算是两不相欠,没有瓜葛了。

翌日,梅茹起的极早。

她今日答应了姨父要去大营,但梅茹又不愿意再和傅铮同路,所以她早早起来,跟小乔氏说了声,没有用朝食便先行过去。

那会子天刚蒙蒙亮,城门刚开,车夫还在打呵欠。

梅茹也困得厉害,静琴给她后面垫了两个软垫子,让她再靠着眯一会儿。

见自己姑娘睡下了,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有马蹄声,静琴忍不住开始担忧,这一路三十里,就她们主仆二人外加一个车夫,万一遇到作恶的胡人怎么办?听说那些胡人可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呢…

如此一想,静琴不由愈发担心,亦愈发紧张,她挑开车帘望着外头,只盼赶紧到大营。

又想,自家姑娘也是心大。

那边厢傅铮自然也要去大营。可他出发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石冬将他的马牵过来,傅铮没有即刻上马,立在那儿顿了顿,他淡淡吩咐道:“去问问三姑娘好了没。”

石冬抿了抿唇,悄声回道:“爷,三姑娘已经先去了。”

闻听此言,傅铮又是一怔,转瞬又明白过来梅茹的用意。他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牵过缰绳,沉默的跨上马,浑身透着寒意。

“七哥,我也要去大营。”傅钊追出来,急吼吼的说。

“你去做什么?”傅铮面色并不好看。

傅钊坦率回道:“七哥,我也想去学些本事。”傅钊是个最最贪玩的,舞文弄墨一窍不通,可他昨日想,与其每日在平凉城闲的难受,不如去营中走动走动,顺便学个一招半式,也能跟那天的哥哥一样,至少见到胡人也能杀个一个半个的,才不枉费男儿身嘛。

傅铮默了默,冷冷道:“骑上马。”说罢,他自行先往前驰去。

得了哥哥的允诺,傅钊开心极了,忙骑马追过去,却怎么都追不上。只能远远的看着前面的一袭黑影,那道身影倾下身,与马背贴的极近,速度极快。

傅钊暗忖,哥哥骑那么快做什么?

傅铮到了营中,即刻下马,见到孟府的车夫时,他身子一顿,才淡淡别开眼。

中军帐外,傅铮略略一扫,就见孟政与几个属下在里面商议军情,而梅茹不在。他这会子避嫌不能进去,于是往那关押探子的营帐去。

在那边,果然听到了梅茹的声音。

脆生生的,伶牙俐齿,还是能气死人。

偏偏对他一言不发…

傅铮默了默,忽的,就见梅茹从帐中走出来。

那两个探子还是骂骂咧咧,什么都不肯说。那些污言秽语梅茹实在听乏了,她索性出来透透气。

甫一见到傅铮,梅茹猝不及防,脚下步子一顿,脸上本是慵慵懒懒的表情,如今亦是生生僵住。

滞了滞,她福身道:“殿下。”

拂了她一眼,傅铮淡淡“嗯”了一声。

二人间无声的安静下来。

远远的傅钊走过来,还是兴高采烈的模样:“七哥,循…梅三姑娘居然也在!”——傅钊还什么都不知道。

傅铮侧过身,道:“三姑娘就在这儿。”

见到梅茹,傅钊自然问道:“循循,你来做什么?”

梅茹终于说话了,她道:“来帮我姨父的忙,却不能告诉十一殿下你。”

说到这里,她忽然自顾自的“咦”了一声,憨憨笑道:“我真是蠢!”

梅茹急急忙忙转身走进帐中。

傅钊一怔也要跟进去,傅铮拦住他,提醒道:“十一弟,这儿的事咱们不便多听。”

傅钊瞬间意会过来——他们这种皇子都得顾及太子的眼线,若是有丁点不合规矩,就会麻烦不断。叹了一声,他踢了踢脚步的石子道:“哥哥,真没意思。”

傅铮顿了顿,道:“咱们走吧。”

“七哥,去哪儿?”

“去给你找人学一些本事。”

傅铮领着傅钊去中军帐,彼时孟政他们已经议完事,如今就剩他依然,见到两位殿下来,他上前见礼。傅铮颔首,对孟政道:“孟总兵,我这个十一弟那日在路上遇到胡人,便想学些射御之术,不知营中是否有人方便?”

一个皇子要学这些,又不是什么实质性的,孟政自然还是能答应的。他当即点头,又道:“以后十一殿下每日过来即可。”

正说着话呢,梅茹兴匆匆闯进来:“姨父!姨父!我知道那两个探子是哪儿的了…”

声音欢喜的不得了,傅铮抬头望过去,就见一张笑盈盈的脸,满是明艳。

那张脸的主人视线掠过他,发现还有他在时,硬生生收住笑,梅茹垂首,低低唤了声:“姨父。”

孟政看了傅铮二人,笑了笑。

知道又是自己不能听的,傅铮领着傅钊便告辞了,傅钊欢天喜地的去找他那个师傅,傅铮独自立在那儿。

他是真的有些好奇,梅茹到底凭什么知道了那二人的出处,又为何说自己蠢呢?

傅铮蹙眉。

第二日,梅茹还是起的很早,她今日还是得去大营,没想到往外一走,居然遇到傅铮!

那人一身窄袖束腰长袍,立在庭院里,手里提着一柄剑,许是想趁着人少的时候练会子剑。

如今天光微亮,他身上还蒙着丝丝雾气。

见到梅茹来,他收回剑,沉沉道:“走吧。”说罢,便转身往外。

梅茹不解,也不动。

许是察觉到她的固执,傅铮又回头淡淡解释道:“三姑娘不必多虑,明日起十一弟与你一路,不是本王。”

一听这话,梅茹通通明白了。

如今胡人进犯,哪怕短短三十里路也有不太平的时候,这人看穿了她躲他的心思,仍执意送她一程…

、第 32 章

第二日傅铮信守承诺,梅茹果然没见到这人。可见到叽叽喳喳的十一殿下,她头也是极疼的。

梅茹嫌傅钊烦,这位殿下一路在马车外说个不停,不得清净。她不愿跟傅钊同路,偏偏傅铮不知跟他交代了什么,梅茹怎么劝,都说不动这个人。

傅十一叽叽喳喳啰嗦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嫌梅茹坐马车赶路慢,话里话外怂恿梅茹跟他一起去学骑马。

瞥了他一眼,梅茹摊手道:“学骑马做什么?”

“跑得快啊!”傅钊跺了跺脚,性子急的很。

梅茹又问:“要跑那么快做什么?又不是去赶集…”

傅钊一时被噎住了,好半晌才道:“万一有胡人来,还能保命呐。”说罢,他又细数了数十种会骑马的好处。

梅茹听到最后,笑了笑,只是回道:“殿下,我懒,不想学。”

傅钊气急,转身去找他那个师傅。

耳根子终于清净下来,梅茹长舒一口气,她往探子营帐去。

这两个探子来自北辽底下的回屠一部。北辽由数个游牧部族结盟而成。最大的一支自然是鞑靼,其他的铁勒各部实在太小,没有结盟前,各部完全是被鞑靼追着打,而这个回屠就更小了——难怪没有人听得懂他们的话。

梅茹之所以能记起来,全是因为他们说的话。

整个军帐没有人能听的懂,意味着双方至今没有交过手。如今又只有她一人能听得懂,那定然是她前世在哪儿学过。 

如此顺藤摸瓜细细一思量,她就记起来在哪儿学的了…

所以梅茹才说自己蠢呢,非要浪费时间听那两个探子污言秽语,竟然完全忘了这些!

听闻是回屠一部派来的探子,孟政亦觉得奇怪,回屠部早些年就被鞑靼赶跑了,如今怎么又偷偷摸到平凉府这儿了?

这中间定然是有什么事。

孟政于是派人加紧问话,梅茹自然要在旁边候着。

那两个探子的嘴还是硬的不得了,一连数日,他们什么都不肯说,梅茹有些心急。因为,她已经大概回忆起来,偏偏还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面前嘴硬的二位被抽得皮开肉绽,她稍微有些于心不忍,只能叹了一声,走出营帐歇一歇。

最近军情紧张,营中诸人皆面容萧肃,唯独她一个小丫头立在营中,说不出的怪异。

整个营中,另外一个闲的,就是傅钊。

他这会子骑着一匹棕色马过来,故意在梅茹周围威风凛凛的溜达了两圈,才摇头晃脑的对梅茹得意道:“循循,要不要一起学?”

梅茹面无表情的淡定摇头。

傅钊无语:“循循,你要不要这么懒?”

梅茹蹙眉:“殿下还能逼着我学不成?”说罢,她施施然走回帐中,剩傅钊一人在外面恨不得跳脚。

这日回到驿馆,梅茹给小乔氏请完安,便去找孟蕴兰说话。

孟蕴兰来了平凉,跟在京城差不多,整日被小乔氏看着,诗书经文样样都不落下。

这会子见梅茹回来,孟蕴兰羡慕的不得了:“循循,我也想整日去玩儿呢。”她比梅茹还要小一岁,虽是个名满京城的才女,但骨子里也是个爱玩儿、爱闹腾的性子。

梅茹立即纠正道:“我可不是去玩儿的,是去帮姨父的忙。”

“不管是玩儿还是帮忙,总比我闷在这一处好啊,”孟蕴兰托着腮,闷闷不乐的叹气,“我还想去见爹爹呢。”

梅茹看在眼里,提议道:“蕴兰,你明日跟我一道去呗。”

“我娘那儿不允呐。”孟蕴兰撅嘴,无比泄气。

梅茹默了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坏笑道:“蕴兰,你就跟姨母说实在是惦记姨父,想去营中见见姨父。”孟蕴兰怔怔听着,根本没琢磨出味来,梅茹又道:“等到了姨父跟前,你就说姨母这回是要带你四处游历、长长见识的,却整日这样闷着,你让姨父去跟姨母说说情呗。”

孟蕴兰反应过来,亦眉眼弯弯的笑:“好循循,你这个主意不错!”转瞬她又眉头皱起,叹了一声道:“我爹是最听我娘话的了,只怕是…”没什么用的。

如此暂议下了,孟蕴兰便去跟小乔氏说。央了好半晌,小乔氏才同意她跟着梅茹一道去见孟政,又耳提面命道:“切莫耽误你爹公事。”孟蕴兰自然点头。

翌日,她和梅茹一道坐车过去。

见着孟蕴兰,傅钊楞了一下,疑惑道:“孟姑娘今日也去么?”

孟蕴兰对这位十一殿下的印象着实不太好,私下里都唤他“那个有点傻的殿下”,这会子蹙眉道:“殿下,我不能去么?”

她一说话,傅钊就想起来这人也是极其厉害的。

他一个人说不过这二位,傅钊非常识时务的骑马行在前面。可要他三十多里路都不说话,实在是憋得慌。傅钊落后几步,继续问梅茹道:“循循,真不学骑马么?”

这人又来了!

梅茹无奈至极,她道:“殿下,我真的不学。”

傅钊又道:“骑着马能看山看水,岂不比坐在车里舒服快哉?”

梅茹没说话呢,孟蕴兰一听,难得点头道:“循循,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我倒是也想学了呢。”

梅茹道:“你若是想学,就跟姨父说呗。”

三人到了营帐,才知道孟政今日又去了底下的一个村子。昨日夜里那边又有胡人来抢东西。这些胡人最讨厌的,就是神出鬼没,他们只管烧杀抢掠,根本不会与人正面碰上,让人摸不着方向。

教傅钊的那个士兵奉命还在,傅钊过去,孟蕴兰因着好奇,也一道过去看看怎么学的。

梅茹叹了一声,走到那两个探子营帐。

今日只有一个士兵在外面看守,并没有其他的人,梅茹走进去,看了他们一眼,在案边坐定。

那二人满身伤痕,血肉模糊,旧的伤上面刚结了血痂,又被抽得绽开。一人已经昏死,另一个人吊在那儿,只怕也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听到有人进来,那人沉沉掀起眼皮子,见是梅茹,冷哼一声,又垂下头去。

梅茹叹了一声,只是托着腮,望着旁处,淡淡对这人道:“我都已通通知道了,不懂你还嘴硬什么…”

那人一怔,戒备的抬起头,仍是用胡人的话问她:“你知道什么?”

梅茹这才转过脸来看他:“你们部族的事。”

那人不说话,梅茹又淡淡道:“若是你们说出来,只怕我们这儿还会有人想法子帮帮你们,若是你们不说,只来掳我们的东西、杀我们的人、烧我们的村子,那便是无力乏天了…”

那人还是戒备:“谁会帮我们?”

这回轮到梅茹不说话了,她单手支头,仍旧望着外头,默不作声。

这帐帘半卷,能看到外面傅钊和孟蕴兰的动静,不知那二人在争执什么,傅钊恨不得骑着他那匹棕色大马四脚齐跳。

梅茹心情越发好了,她抿唇一笑,起身离开。

那人见状,这回改用汉语,生硬的问:“谁会帮我们?”

梅茹慢悠悠转身,憨憨笑道:“自然得你先说了,再来看有没有人想帮你们。”

那人抿着唇,不说话了,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梅茹淡淡走出帐外。

不远处,傅钊还是骑着他那匹马乱得意,而他的那个师傅给孟蕴兰牵来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傅钊见到了,一时眉开眼笑。孟蕴兰瞪他。傅钊还是笑。再见孟蕴兰怎么都蹬不上去,手忙脚乱的,傅钊更是笑弯了腰。孟蕴兰愈发生气,这会子脸都恼红了,偏偏没法子。

梅茹走过去。

见到梅茹出来,傅钊驱马过来,得意道:“循循,要不要试试?”

梅茹仰面望着他:“试什么?”

“骑马啊。”傅钊道,想了想,他又道,“循循,咱们打个赌。”

“赌什么?”梅茹笑着反问。

傅钊思量一番,指着孟蕴兰的那匹枣红小马道:“若是你蹬不上去,咱们就一起学。”

“行啊。”梅茹居然好脾气的答应。傅钊一愣,就听梅茹反问:“若是我蹬上去了呢?”傅钊又是一愣,不知该赌什么好,梅茹笑道:“殿下,若是我蹬上去了,就赌你三天不能说话。”

这算什么赌约?

傅钊当即应下来。

孟蕴兰这会子也听到了,她停下来,对梅茹道:“循循,就应该罚他十天半个月的!”

傅钊哼哼道:“不管十天半个月,还是三天五天的,循循都骑不上去…”

他正说着话呢,梅茹从孟蕴兰手里接过缰绳,一手稍稍提起裙裾,一手稳住马匹,脚踩在马磴子上用了下巧劲,整个人便腾地跨坐上去。

那边的傅钊话音刚落,梅茹转头对他摇了摇三根手指头,“殿下,三日不准说话啊。”

傅钊一愣,过来道:“那不算!”

“那怎么不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殿下这是要说话不作数么?”梅茹牵着马缰,稍微溜达了几步。战马大多温顺,所以她勉强坐的稳。

见她骑得歪歪扭扭的,傅钊道:“即使如此,那咱们该好好赌一赌。”

“拿什么赌?”梅茹回头看着他。

傅钊道:“赌谁骑得快,若是本皇子这回输了,才三日不说话。”

“我不跟你赌。”梅茹不看他了,“我这个不过是一匹小马,又温顺…”

傅钊脱口而出道:“我便让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