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轻柔地把三明治放在阿落的手里,转过头去,看天空优雅的云迹。

犹豫了一下,阿落把三明治送进口,一面含糊地问小破:“你有什么东西不吃的吗?”

小破此时已经完成进餐大任,吃饭吃出一副给人亡命追杀的表情,换成三个月以前,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这样随遇而安,居然肯吃掉一个冷得像冰,硬得像铁,里面的肉半生不熟,番茄烂烂烂的三明治。

瞟了阿落一眼,小破很沧桑地说:“我不吃的东西多了,量你也记不过来。”

他站起来,双臂伸开,向天长号一声:“辟尘啊,把那些我以前不吃的东西都打个包寄给我吧。”

然后转身开始打继续往上攀登的固定桩,动作娴熟,极为专业,学一上午学到这个程度,无论从什么立场来看,都要承认他是一个天才。

这两个孩子,所擅长的领域截然不同,阿落对细节的搜集,分析,以及面对变化表现出来的敏锐反应出类拔萃,完全不是训练的结果,训练只是教会他怎么使用这种天赋。而小破,他的头脑和行动永远在同步,高速而有效的同步,既不会因为思虑过多而延误前进,也不会因为缺乏考量而行为鲁莽,他所做的决定,可能不是最完美的,也决不会是最差劲的,就在这两者之间,小破单刀直入找到一个平衡点。

经过一天的相处之后,阿落对安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有时候他注视安的动作,流露出欲言又止的困惑神情,但两者一旦对视,他却又立刻转头。这种场面落在小破眼里,随后阿落就会得到头上一个小小的巴掌,听到小破嘀咕:“老爸都不认识,笨。”

安全绳完全结好,安在最后,他们连成一串,小心地在极湿滑的岩石上移动,太阳已经完全暗淡,光线越来越不好,大约下行了数百米左右,他们来到一个石缝,最前面的阿落忽然站住,“咿”了一声。

这一声没有落下,一股巨大的拉力就从绳子上急速传来,波及到小破,而后是安,两个人立刻收紧绳子,却完全无济于事,阿落的身形向石缝里像一只失足的鸟那样跌下去,连带着将后面的人也拽离地面,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直向深渊,场面虽然惊险慌乱,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安咬紧牙关与绳子上的冲力抗衡,心里固然如被火燎,动作却没有一丝的犹豫,急忙间他仍然有余地去关注那两个孩子,意外的,他看到小破翻滚中的脸,在那里发现了兴奋,就像每一个毛孔里都在燃烧,燃烧出最强的狂热,最强的刺激,来自最危险关头的挑战与颤栗,是在一万米的孤独钢丝之上,没有任何安全保障下才能体会的生死一线,安几乎可以听到小破在大呼过瘾,娘啊,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原来要死不死,是这么爽的一件事啊。

阿落滚下悬崖,小破随即滚下,之后是半个安。

之所以只有半个,是因为另半个尚在顽强抗争,右手死死抠住了悬壁,手指几乎插入了石头,血迹立刻从皮肤下渗透出来。染红石头。

小破和阿落都悬在他身下,凡人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不足道,挣扎不如认命,小破神色肃然,他深知此刻任何无谓的挣扎都会增加安的负担,因此文风不动。只提醒一声:“叔叔,你的左手可以拿到口袋里的刀。”

左手可以拿到口袋里的刀,在你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斩断连接我们的绳子。

这样舍己为人的想法直截了当,仿佛向来根植于他血液中。

难道这才是所谓的本性。

此时阿落忽然仰起头,说:“你的手,也可以拿到口袋里的刀子。”

他脸容在山谷的阴影里显得安祥文静,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在这一点上,倒和小破如出一辙。安闻言心里一痛,仿佛见到数个月前的阿落,被人揍到流血批面,也不过微微一笑。

小破摇摇头:“如果我让你一个人掉下去,我永远没脸见我爹。”

是,这就是他所受的教育—如果有一个人是你的朋友,在为难时,你绝不可丢下他,但是很开心的时候丢掉一下,那是没有问题的。

他不会耗费任何时间去哀叹处境,或者陷入绝望,他永远在行动。缓慢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或者也在评估自己所存留的能力。

他问:“叔叔,你有没有力气顶住一瞬间很大的拉力?”

安的胸膛贴住岩壁,手指完全失去知觉,摩擦下滑的趋势虽然暂时间十分微弱,但难以遏止。但他立刻给了肯定的答复----我可以,就算不可以,都要可以。环境不给你选择的时候,他也不准备给自己什么选择。

小破对安的反应很满意,他点点头,低头看了一下阿落,后者吊在空中,颇为安详,眼神望着不知名所在,对于自己的下场,毫不关心,感受到小破的观望,微微歪了一下头,说:“你怎么样。”

小破双腿并拢,以膝盖夹住了连接他和阿落之间的绳子,他一字一顿地告诉阿落:“我现在要用力甩你出去,到达最高点的时候,你要拼命去抓住对面的石壁,务必要抓住,因为我会同时砍断绳子。”

阿落没有抬头,简洁地说:“好。”

三个人都在深呼吸。深深深深呼吸。

忽然小破就说:“好,开始了。”

他猛然一拉绳子,安顿时大幅度下滑,但没有松开手,整个人仍然凭借单手的力量附着在石壁之上,而小破借着这瞬间支撑,双腿竭尽全力甩出,同瞬间手起刀落,阿落腾身而起,双臂直直地向岩壁伸过去,但岩壁过于陡峭光滑,毫厘之间,根本接触不及,力尽之后,整个人轰然下落,如流星坠入尘世,他的身形划出一道绝望弧线,到达最高点,然后准备遭遇最低点,此时尚飞跃在空中的小破再次一刀砍出,砍断的是自己和安之间的连接。现在,三个人彻底分开了。安身下一轻,出于求生的本能,在头脑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做出反应,贴上岩壁,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的安全,之后他一回头,只来得及看到阿落的身影,掠过他的旁边。

小破的身体也整个撞上了岩壁,但是是被动的,一弹之后,他立刻和身扑出去,恰好抓住了阿落的双脚,缓得一缓的时刻,安急速下降,赫然也出现在他们一侧,硬生生捞住小破,三个人同时再度跌落,但万幸没有陷入彻底的失控,而是渐渐放缓速度,恢复了最开始的猴子捞月状态,阿落仍旧吊在最下面,他抬头,第一眼看到安抓住岩壁的手指,以及手指之上,被硬生生抠出来一条血淋淋的石道。

那些血像是记忆的一个提示符,放在书本的某一页,提醒曾经过眼的到底是什么。

或者是某一次夜深奔赴医院急诊的脚步,或者是孩童时骑在肩膀上的温度,或者是生老病死,各自都要经过的那些孺慕。

阿落直愣愣看着安,两人眼睛对视,安露出慈爱笑容,说:“阿落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低下眼睛去,这时候一声清脆的呼喊在悬崖上响起:“臭小子们,跑去哪里了。”这是来接人回家的狄南美到了。

安大喜,送了一口气,说:“阿落别担心,有人来救我们了。”

正要出声呼应,忽然遇到一双闪烁隐约蓝色的严厉眼睛。就在他手臂之下,小破倒悬的头竖起来,森然说:“我一定要自己出去。”安一凛,一阵恐惧的颤栗通电一样流过四肢,强烈到可以引发一阵呕吐。

明不明白?了不了解?

小破负隅顽抗:“我读文科。”

猪哥现学现卖,丢下一张历史卷子。小破不干:“光行说这些标准答案都是错的。”

一说这个猪哥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考历史,不要光行给你打小抄。”

光行永远告诉你历史的真相,两百年或五千年,他都亲临现场,万一当时不在,也可以跑回去重新看看,但是你考试的内容是历史课本,而不是历史本身,你按真相来答题,不但会扣分,而且会被视为挑战权威,胡说八道,麻烦一摞,后患无穷,understand?

小破眼睛发直,猪哥乃长叹一声:“难怪你语文也不及格,名词解释都听不懂。”

不管怎么说,小破对输都没什么概念,就算门门都不及格,辟尘也会四菜一汤伺候,上学前的小点心种类说不定还多起来,以安慰他在考试中受到创伤的心灵。

所以,小破仔细数了一下那些眼睛的数量,连同躲闪的或藏匿的,他喃喃念着那个最后的统计数字,从旁边的田径功能区跳远坑里,抓了一把沙。

明不明白?了不了解?

小破负隅顽抗:“我读文科。”

猪哥现学现卖,丢下一张历史卷子。小破不干:“光行说这些标准答案都是错的。”

一说这个猪哥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考历史,不要光行给你打小抄。”

光行永远告诉你历史的真相,两百年或五千年,他都亲临现场,万一当时不在,也可以跑回去重新看看,但是你考()试的内容是历史课本,而不是历史本身,你按真相来答题,不但会扣分,而且会被视为挑战权威,胡说八道,麻烦一摞,后患无穷,understand?

小破眼睛发直,猪哥乃长叹一声:“难怪你语文也不及格,名词解释都听不懂。”

不管怎么说,小破对输都没什么概念,就算门门都不及格,辟尘也会四菜一汤伺候,上学前的小点心种类说不定还多起来,以安慰他在考试中受到创伤的心灵。

所以,小破仔细数了一下那些眼睛的数量,连同躲闪的或藏匿的,他喃喃念着那个最后的统计数字,从旁边的田径功能区跳远坑里,抓了一把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门。

有时候我们无所谓,只是没有遇到那令我们有所谓的东西。

就象这一刻,身为人类的安永远都不会清楚意识到,达旦强悍的灵魂在人类温情躯壳中猛被惊动,昂起了警觉的头颅。

而激发那恐怖力量的,是屈辱。

破魂领袖高距人与非人界食物链最顶端处,生命中最不能适应,亦无法承受的冲击,是对于失败的屈辱。

征服与灭绝的黑色旗帜在天空大地自由翱翔,数千年之久,没有被阻挡过,更没有被打败过。超越,从来不是巧合。

不祥预感击中安以前,小破的手毫无预兆的,忽然放松。他在瞬息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绝对放弃所谓的责任,以及对他人的承诺,遵循最简洁的解决办法,冷酷地吐出对阿落的叮嘱:“离开我,飞翔,或者坠落。”

于是那孩子轻盈的身躯很快穿破空气,带来风被撕裂的声音,在脱离小破的那瞬间,他张开了双臂,仿佛要忠实地执行小破飞翔的命令,但他没有翅膀,只是笔直笔直下坠,而那神情圣洁安静,似殉道般虔诚。

安撕心裂肺吼了出来:“阿落。”手臂中一震,小破已经挣脱开他,追随阿落而去。

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一道巨大的天使翅膀般的银白色雾气自悬崖底冉冉升起,阿落的身躯接触到雾气,就此停住,一动不动,脸朝下伏在那翅膀上。小破却没有一丝缓势,直接冲破雾气,发出沉闷的巨大声音,继续继续掉落。

安惊愕地睁大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看,后衣领一紧,迅速上升,很快出了悬崖,双脚踏到地面。

眼前是狄南美,手指中流出银色光线,织成一片片雾气,和谷底托住阿落的一模一样,那些雾气聚拢来,飘荡着持续进入悬崖底,很快一起上升,阿落就在中央。

安上前把阿落抱下,看到他的神情极为安祥,毫无受惊的迹象,看到安,嘴角微微一动,是一丝极弱的笑意。

南美没有管他们两个,兀自向悬崖中张望,那本来虽深,但无论如何可以一眼望穿的峡谷,居然满天满地是迷蒙,不知为何,最深处有怪异的磷光闪烁,似蓝非蓝,南美皱眉,喃喃自语:“不对,不对。”

安检查阿落周身,有数处擦伤,但都不算特别严重,问:“没事吧。”

阿落沉静地看着他,摇摇头。那一边,南美轻呼一声。两个人齐齐回头去望,正好看到小破从谷底像个冲天炮一样一跃而出,周身莫名包裹着流水一般质地的蓝色光芒,但稍纵即逝,随后他轻巧地落在悬崖边缘,抬头向身前一望,说:“怎么?”

不是小破惯常说话的口气,不随和,更不快活。

每个字都好像藏在米饭中的砂子,暗暗地将人硌住,周身都不舒服。

幸好也只有两个字,在四个人的沉默之中,小破顾盼,眼神闪烁不定,似天人交战,过了良久,梦魇的人苏醒过来一般,忽然腼腆一笑,说:“怎么?”

南美立刻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醒是要你醒,也别醒太早了,老娘可真不适应。”

踊跃地上前给了人家一巴掌,在头顶:“臭小子,接你回去吃饭,你玩什么咸蛋超人。”

小破哎哟一声:“什么咸蛋超人啊。”把脚抬起来给人看:“泥蛋超人还差不多。”

果然自膝盖一下,全部密密实实被泥包住了,跟瓷器模具一样。那泥巴颜色相当古怪,青中泛紫,质地细腻,表面闪着点点的鳞光。盯着看久了,简直觉得有生命,恍惚间就会流动起来。

安伸手摸了一下,手指上毫无沾染,那些泥巴好不特别,完全没有普通货色软黏稠密的感觉,倒是冷冰冰,硬邦邦,质地和玻璃接近得多。

问小破,这是在哪里沾到的。

人比划了一下跳台跳板的姿(百度)势,意思是刚才一落到底之后,就捅了半脚泥,然后奋力冒出来,还花了一小鼻子力气和泥巴的吸力搏斗。唱作俱佳,将来实在混不下去,也可以考虑进进草台班子演小品。

他自幼跟猪哥到处混,见识也不算少,当下问南美:“阿姨,这玩意黏人好厉害,不像是普通的泥巴,你看有什么蹊跷没。”

南美大点其头:“蹊跷蹊跷,不过最好回去给白弃看看。”

小破露出很好笑的神气,说:“自从你谈恋爱以后,笨了很多。”

屁股上即时着了一腿,化身为二踢脚烟火,嗖就被踢出去好几十米,在那边跌得嗷嗷直叫,南美得意洋洋:“嘿嘿,能欺负赶紧。迟点就来不及了。”

照原样南美一(百度)手提一个,阿落主动伸出手,抓住了安,一行人上了天,班师回家吃饭。到半空中,小破忽然说:“南美阿姨,放开我。”

南美不理他,说:“干吗,想死回去死,下地找人体器官好辛苦的。”

而小破的声音在随即的重复中渗出严厉:“放开我。”

是在谷底出现过的声音。是叮嘱阿落飞翔或死亡的声音。是破魂不容反抗,更不愿罗嗦的声音。

南美一凛。

一个月前,猪哥来过电话,询问小破的情况,对于将来会如何,大家都没有什么把握,达旦的命运无法掌握,也无法预测―――即使是狄南美。

反而是猪哥提醒她:“老狐狸,小破从小被我们教温良恭俭让,正常情况下,完全是一等一的良民。不过,如果有一天他对你说话不再执晚辈礼,除非白弃在一边罩住你,否则他说什么你就赶紧做什么,神演医学事务所有多贵,你心里可是有数的。。。”

作为一只从善如流,更不自寻烦恼的狐狸,南美一念至此,当下手里一松。

小破身形稍稍下坠,随即临空飞起,风声不祥,呼啸地响,白弃所施加的至强法力锁,这一刻作用荡然无存,南美在高处停住,低头看他,随即也看到铺天盖地的黑色雾气,从无形的天空裂缝中涌出,在小破身前身后包围,虽然也在瞬即散去,已经足够令她印象深刻。那孩子在以难以形容的速度上升,停留,俯瞰,眼神静静,毫无表情。南美不得不抬头,瞻仰在那里驻足的小破,那是多么陌生的神态,是拥有万物的统治者,忽然对他的领地睁开了眼睛。

多少年,银狐不曾感觉如此惊恐。五味交织,一时间怔憧难明。

这是她自小看顾,极之疼爱的小破,还是君临暗黑三界,主宰非人的达旦。

该拥抱他,坚持给出去的爱,还是放弃他,从此陌路,井水与河水那样远远避开。

她没有办法抉择。如果猪哥和辟尘在这里,又会怎么样抉择?

大概也只是看着他这一刻的飞翔姿态。

深知寂寞所在,而无力自拔。

离家还有数百米,南美已经感知到家里有熟悉的气息透出。

白弃回来了。

小破和阿落的特训开始之后,白弃每隔一段时间便自狐山或世界各地赶回来一次,检查法力锁的禁锢程度,探测两个孩子修行的进度。他并不明说,但对小破的表现并非十分满意,曾经说,倘若是人类,小破自然是不世出的奇才,能够在整个历史上留下超一流战士的痕迹,但考虑到他过于强大的血统和显赫的前世,到现在为止,都只算一块没有打开的玉璞,里面所包裹的,可能是绝代奇珍,也可能是顽石贯穿,甚至上次回来还考虑要将阿落送去其他地方,免得打扰小破的修炼---如果进度还是不如人意的话。

今天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选拔赛开始报名,他特意赶回来,准备最后确认小破的程度,是不是足以继续之后的行程,或者,需要他的一点强行开发。

但大家一进门,他便从沙发上霍然而起,眼神定在小破身上。事实昭然若揭。

后者如旧和他招呼,神色从容。但白弃显然看的不是表面,就算他看不到内在,基本上他也没什么好挣扎,因为正邪活风向标阿展也在家,往常小破回来,半夜就半夜,清早就清早,它必定要舍生忘死地扑上去卡一阵油,只有今天表现迥异,望了小破一眼,居然好不失望地先叹了一口气,窝进了南美的怀里。这意思摆明是割席断交,阳关道独木桥,缘分尽了呢。

他不罗嗦,直截了当告诉南美:“给猪哥打电话,小破够格去参加异灵川选拔赛了,这两天就去报名。”

这时候,走在最后的安进入了他的视线。

人人都没有想到白弃会意外地说:“咿,是你。”

安迷惑地看白弃。这个男人有一对极不寻常的紫色瞳仁,神情淡然,气韵深不可测,不知道什么来头。他很谨慎地应对:“我们见过吗?”

你们见过吗?

所有人都有此一问,所有的脑袋都转了过来,把这两个应该天上地下不搭边的人瞄住。南美本来在给猪哥打电话汇报的,拨号到一半不拨了,跑出来瞪着安:“你见过我家小白?”

白弃慢慢地说:“三个月前,狐王要过境N城前往伦敦,我为御驾清道,在附近发现有出身暗黑三界,为异灵川服务的妖瞳侍卫,挟人类而行,应该是准备从狮子座西南角的十字捷径进入暗黑三界。我命族中战士驱散妖瞳侍卫,将那人类放在旷野中,准备护送狐王到达后回头来救,但回来就发现他已经不见。”

安眉毛一扬,恍然:“我的确是在旷野中醒来。但是,妖瞳侍卫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纽约。

乔瓦尼从窗里看出去,秋天将到未到。

他独自占据一个异常广大的空间。数百平方米的办公室里,简单的黑色办公桌孤独地矗立着,整面玻璃墙外,草木之绿已然浓烈到最高点,很快要飞速自季节的风景中撤退,溃不成军。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关节,回头继续凝视眼前的一份文件,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时直线电话响起,秘书提醒他五分钟后将有一位访客到达。

乔瓦尼已经很久没有会见任何人。

无论是什么人。他在名利场上搏杀了三十多年,终于得到少许自由的权力―――可以选择自己想见的人,去见,也可以选择自己不想见的人,不去见。

但这位访客他没有拒绝。因为对方要求的方式太过奇特。

那是上个月的某个午夜。

乔瓦尼从一个奇怪的梦中惊醒。梦中他重复白天的正常生活,但四周似乎一直存在一道视线,好奇地注视他,跟随他去每一个所在。

他醒过来,布置得像雪洞一样清静的卧室内和煦无声,自妻子十七年前过世之后,乔瓦尼一直独寝,不是因为忠诚,而是因为谨慎。有时候你在世界上的地位重要到某个地步,就会觉得周围一切都是危险。

他恢复清醒的第一秒钟,已经发觉梦境成真。而且更加直截了当。

在床边的圈手椅上,坐了一个人。

唯一的安慰是,那并不是一个怪物。

精确的说,这几乎是乔瓦尼一生之中,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他的投资涉足影视,广告,电视节目制作。世界上最重要的三大传媒巨头中,他的名字长期保留一个位置。

偶尔一个上午,他见到的美人数量之多,已经是普通人一辈子眼界的总和。

但眼前的人令他印象深刻。只需要一眼,永远忘不了。

无法确定他的性别。他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一件轻逸的黑色长袍里,像流水一样软软贴在圈手椅中,露出的脸孔形状异常精致,并非小巧,或被雕琢过那样的精致,是分寸感。每一处线条就在上帝青眼所注视的所在,延展或曲折,他望着乔瓦尼,那双眼睛,闪动被神灵诅咒过的光。后者不知不觉完全撑起了身子,被那光芒吸引,动也不能动。

忽然之间,打破静夜的幽远,他唤乔瓦尼的名。

昵名。随他父母与发妻的去世,一早在日常的经验里湮灭的昵名。

缓缓的。他说:“乔尼,我下个月的十三号,将会去见你。不要走开。”

和他的模样大异,他的声音毫无特色。一听到就已经被忘记。让人怀疑是自己脑中的幻觉。当一阵轻烟淡淡掠过,他消失在眼界之中后,就更像是幻觉。

乔瓦尼保留疑惑一个月之久。直到今天,十三号。

他一早已经来到办公室。在椅子上枯坐。

看不进去任何东西,做不了任何事。

甚至,早上喝下去的一杯水穿越千肠万洞,胜利抵达膀胱,令他尿意达到最高潮之际,乔瓦尼却没有办法顺从下半身的意志直奔十五米外的洗手间。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此盼望,如此焦虑,魂不守舍。在等待一个诡异的访客。

接了电话之后的五分钟如此漫长,好在再漫长也会过去。上帝在这一点上,做到了完全的公平,真令人赞美。

一百米之外的门终于打开。秘书小姐玛吉高挑的身形出现。

玛吉得到他确认的点头之后悄然离去,乔瓦尼注视本来在她身后的人。

这次没有长袍。是做工精细的上好套装,最难穿的黑色,极细条纹,复古白色衬衣,意外地配了闪金色领带。

能够印证他记忆的,是那张脸。无论在男在女,都惊华绝艳的脸。

眼睛闪耀神秘宝石微芒,向他闲闲看过来。

微笑,说:“乔尼,你好。”

一步跨进来。不见行影,已经到乔瓦尼身后,无声无息地,在属于主人的椅子上坐下。

乔瓦尼回头,看到他架起了腿,掸掸自己裤脚莫须有的灰。眼角撩起,最细微动作蕴集的风情,可以将一头大象杀死。乔瓦尼定定地看他,许久许久,整个人似迷失,终于挣扎出一句:“你是谁?”

仍然坐着,那人轻轻欠身:“川。”

那个字自他口中吐出来,仿佛浩瀚海洋上一点风帆,或沙漠里独长了两百年的一树胡杨,岑寂。

当一个人有了名字,他的神秘就在瞬间有所缓解。乔瓦尼不愧是老江湖,终于缓过一口气来,顺势坐到桌子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叫川的奇异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