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夏点头。

“里面的字都认识?”

“嗯。”李夏再点头。

“阿夏真聪明。”秦王夸了句,李夏正甩着的腿滞了下,她可不是真聪明!

“你五哥说他最疼你?”秦王回头瞄了眼时不时往他这边张望几眼的李文山。

“嗯,六哥也最疼我。”李夏多说了几个字。

“那你阿爹最疼谁?”

“五哥。”

“那你阿娘呢?”

“姐姐。”

秦王笑起来,“那你姐姐最疼谁?你六哥?”

“我。”

“你阿爹最疼你五哥,你阿娘最疼你姐姐,你五哥,你姐姐,你六哥都是最疼你,那你六哥真可怜。”秦王总结了一遍。

“我最疼六哥。”李夏一想还真是,唉,六哥确实挺可怜的,上一世可怜,这一世肯定不能再让六哥可怜了。

秦王失笑,“你是最疼你六哥,还是听说你六哥没人疼,你就最疼他了?”

李夏看了眼秦王,心里一阵踌躇,作为五岁的孩子,怎么说才正常?她不过对糖啊花啊粉啊的没兴趣懒得看,郭胜那货就看出她不对了。

第八十二章 承包送糖任务

可她对五岁的孩子应该怎么表现,一片茫然。

皇上五岁那年……那年太后突然病故,浙南一带海盗猖獗,北边蛮族大举犯边,有人怀疑是她害了太后,朝堂之中党派林立,四分五裂……

她一点儿也不记得皇上五岁时什么样儿了,她只记得无数个漆黑的夜里,她坐在萱宁宫大门台阶上,缩成一团茫然无措,不知道明天的朝堂上,她能不能撑得下来,陆仪沉默的立在黑暗中,守护着她。

“怎么了?”秦王探头过来,看着有几分怔忡的李夏。

李夏赶紧摇头,“就是最疼。”

“阿夏真乖,我也最疼你。”秦王笑起来。

李夏头顶一群乌鸦飞过,乌鸦屎横飞。他疼她算个什么事儿?他拿她当小娃娃哄……她可不就是个小娃娃!唉!

“你最喜欢吃什么?糖?”

“好吃的。”李夏带着一肚皮的忿闷和恶趣味,轻声细气答了句。

秦王噗一声大笑起来,“真聪明!我也喜欢吃好吃的,阿夏有大智慧。那阿夏最喜欢玩什么?好玩的?”

“九连环。”

“噢对,九连环。”秦王折扇在手心里拍了几下,他忘了这个了,她解九连环能解的那样快,肯定是很喜欢才能解的那样好。

“我阿娘也喜欢解九连环,阿娘说,能把九连环玩好的人,有大出息。我看阿夏以后就是个有大出息的。”秦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丝阴霾。

李夏正巧瞄见了他脸上闪过的那一丝阴沉,心里一沉。

太后说把九连环解的好的人,都是有耐心能隐忍的,是最优秀的猎手,太后是要教导他成为猎手吗?狩猎谁?

“除了千字文,还念过别的书吗?”

“百家姓,三字经。”六哥五岁时就是念完了这三本,开始念增广贤文了。

“阿夏真聪明。”秦王立刻夸张的夸奖了句,李夏听到他夸她真聪明,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是真讨厌被人家当成五岁的孩子哄啊!

“阿夏喜欢念书吗?写字呢?”

“嗯。”李夏点头,她一直都很喜欢念书,后来也开始喜欢写字,特别喜欢坐在太后身边,一边听着太后讲古话儿,一边抄经文,也抄邸抄,抄朝报,抄一些不知道哪儿来的密折……

“阿夏真厉害。”

李夏恨不能啐秦王一脸,他就不能不夸吗!

“哥哥念什么书?”李夏决定夸回去。

“大学,通鉴,还有刑统。”秦王答的很认真。

“哥哥真厉害,真聪明!”李夏睁大双眼,夸张的夸了回去。

秦王哈哈笑起来,“怪不得你五哥、六哥,还有你姐姐都最疼你。你可真会信口乱夸,你知道什么是大学?什么是通鉴?你这个小丫头!”

李夏点头,秦王瞪着她,李夏迎着他的目光,再点头,她真知道啊。

秦王再次哈哈笑起来,抬手在李夏头上揉了又揉,“你这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懂,就敢乱点头?嗯,反正你也不懂,你这么大,就是想怎么点头就怎么点头,对吧?”

李夏被他揉的连头带身子歪来歪去,斜眼横着他,秦王迎上她恼怒的目光,抬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下,“还不高兴了?那我问你,什么是刑统?”

李夏拧过头,不理他了。

“我告诉你,刑统就是……”秦王顿住,仿佛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让李夏理解,“是一本书,告诉黎民万姓,哪些事是错的不能做,要是做了,就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比如杀了人是要……官府就会杀了他,要是偷东西,就要打屁股,听懂了吗?”

李夏斜了秦王一眼,勉强点了下头,她本来是很懂的,听他这么一解释,倒有点儿糊涂了!

“阿夏真聪明。”秦王再次夸奖。

李夏心里如万马奔腾,唉,她什么时候能长大啊,什么时候能不用对着这个二货装傻啊……

“阿夏,你知道吧,哥哥一点儿也不喜欢看刑统,通鉴还行,可是不看不行,哥哥长大了,人越长大,就越不自在,要这样,要那样,你看看,鹦哥儿行了冠礼,连吃糖都得偷着吃……”

秦王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心肠,一声长叹,几句感慨里透着浓浓的阴郁,李夏听到他最后那句话,下意识的看向金拙言,金拙言一动没动,还是直直的看着外面,仿佛没听到秦王的话。

陆仪无语之极的瞄了眼秦王,金拙言那几句话,怎么就把他惹的恼成了这样?几句实话而已……

“……趁着你现在还小,好好吃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高兴就哭,不管懂不懂,想点头就点头,总之,反正你还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等你大了,过了七岁,你就不能出来了,你阿娘肯定得让你学规矩,学针线,学这个那个,哥哥就见不到你了,唉,不长大多好。”

秦王的感慨中,透出了更多更浓的忧郁和压抑。

李夏看着他,突然一阵心酸,她没经历过他这样的长大,上一世她一直懵懂到姐姐出嫁,可她却能感受到秦王的心情,差不多的话,皇上也跟她说过、哭过……

“好。”李夏声音软软的答了句。

秦王想笑,没笑出来,却叹了口气,“你好什么?你能不长大?”

“好好吃糖。”李夏答了句。

秦王噗一声笑起来,“敢情,你就听懂了这一句对吧?就掂记着吃糖,哥哥告诉你,糖不能多吃。你好好听话,一天……”秦王踌躇了下,“最多吃十块……二十块吧,一天从早到晚,挺长的,最多只能吃二十块,听到没有?你要是听话,一天不超过二十块,我就等你吃完一匣子糖,就再送一匣子给你,让你一直有糖吃,好不好?”

“好。”李夏点头,“还有六哥。”

“你还真疼你六哥,好,还有你六哥,你们两个,一人一天最多最多二十块。我会派人看着你的,还有你六哥,要是吃多了,就再没有了,就是,不送糖给你吃了,懂不懂?”秦王听李夏说还有六哥,笑起来。

第八十三章 五哥得有个数

“懂。”李夏暗暗叹气,不是夸她真聪明,就是问她懂不懂,他就不能说点儿别的……

“除了糖,阿夏还喜欢吃什么?桂花糕?”秦王想起秋天里,李文山去老杭家买桂花糕的事。

李夏点头。

老杭家的桂花糕,她头一次吃,就是那次在杭州城外十里铺,贺掌柜叫她们进了分茶铺子,拿了块桂花糕给她吃,包桂花糕的纸上一个大大的杭字。

之后的几十年里,那个以大大杭字为标识的杭州城老杭家桂花糕,一直位于她心目中最好吃的点心之首,从未动摇过。

“桂花糕也甜,也不能多吃,一天最多两块。”秦王给她定量,“还有你六哥,他也是两块,也不能多吃,听到没有?”

李夏无语的看着西湖,一点儿也不想点头。

“阿夏还喜欢吃什么?蜜汁火腿?那东西不好,不要多吃。鱼倒还行,不过刺儿太多,你太小,最好让厨房刮出净鱼肉,做成鱼丸给你吃,还喜欢吃什么?喜欢吃什么跟哥哥说,哥哥家的厨子做菜还不错……”

李夏慢慢晃着腿,听秦王东一句西一句说完吃的说玩的,说完玩的说风景,说完风景说花草……

陆仪看着对着李夏絮絮叨叨的秦王,神情微微有些黯然,阿夏是个小孩子,王爷也不过是个大孩子,这样一个大孩子,要承担的东西,太沉重了……

金拙言侧头斜着秦王,垂下头,慢慢踱到陆仪身边,没看秦王,也不和陆仪说话,只看着远远的西湖另一边枯干的垂柳发呆。

从庆丰楼出来,天色还不算太晚,陆仪吩咐承影带几个护卫,赶了一辆车,送李文山和李夏回去。

李夏打着呵欠上的车,李文山干脆也上了车,李夏上了车就睡着了,李文山抱着李夏,车子照样走的很快,一路颠簸往横山县赶回去。

一直到离横山县城门还有一射之地,车子停下,李文山叫醒李夏,下了车,骑上马,往县衙回去。承影和几个护卫,看着两人一马进了城门,才折返回去。

进了城门,李夏示意李文山,“五哥,慢点儿走。”

“好。”李文山放松缰绳,信马由缰往前慢慢的走。

“五哥,这一阵子,秦王是不是去书院的时候比从前少?”李夏仰头看着李文山问道。

“好象……”李文山皱起了眉,他好象没怎么留意过,他读书又不象秦王他们,不用用心。“还行吧,也没少几回,就是有时候走的早,出什么事了?”

“五哥,你知道党争吗?”李夏已经想了一路了,这事,还是要跟五哥说一说的,他不能知道的太多,可他心里也不能没数。

“知道,可党争,至少现在跟咱们还扯不上,阿爹就是一个小县县令……”李文山说着笑起来。

“五哥,咱们现在已经在党争之中了。”李夏叹了口气。

李文山呆了,片刻,眼睛一点点瞪大,连眨了好几下,“阿夏,你……”

“朝里的局势,秦先生跟你说的那些,他说的大体不错,现在朝中争斗的最厉害的两派,确定是太子党,和贵妃党。”李夏声音很低。

“阿夏,太子已经立了太子了,秦先生也说……”李文山是个心地纯直的,他想不出太子已经立了太子,贵妃党还能干什么。

“五哥,你以后要多读史书。科举应试,至少在进士之前,这些士子,除了极少数几个聪明天成的,多数,都极少观史看史。这很不好。”李夏被五哥这一句话说的,无比感慨。

李文山怔怔的听着李夏的话,半晌,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阿夏这几句话说的……好象……好象……她高高站在天下所有的士子之上,居高临下的点评他们……

“以史为镜,明兴衰,不管哪朝哪代,都是一样的轮回,天底下,没有新鲜事。”这是太后的话,李夏垂着头,沉默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五哥,皇上今年才三十三岁,本朝天子多数长寿,至少比前朝,再前朝都长寿不多,就算他活到五十岁,那还有将近二十年寿数呢。”

“阿夏!”李文山喉咙有些紧,下意识的四下乱看,阿夏怎么说这样说话,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五哥,就咱们俩个说话,不用绕圈子。”李夏仰头看了眼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五哥,真绕了圈子,她不是怕麻烦,她是怕五哥听不懂,或者听不全,或者听错了。

“太子已经立了太子,可太子一系,还是这样一味勇猛往前,一直下去会怎么样?照这样,不过三五年,朝里朝外就都在太子手里了,那皇上呢?去做太上皇吗?或者……”做先皇这句,李夏没敢说出来,她怕吓坏了五哥,“父壮子大,在贫家是兴旺之势,在皇家这样的地方,这是祸乱之根。”

“阿夏,你是说,太子后来……杀了皇上?还是皇上杀了……太子?”李文山反应倒是快,就是方向偏的厉害。

“五哥!我不知道,你看,到现在,已经全变了,对不对?从前如何,现在如何,谁都说不上来了。如今,咱们家已经陷在党争之中了,已经脱不出来了,那未来如何,还怎么说得准?我跟五哥说这些,是让五哥心里有个数,至少,不能轻易的被人利用了,甚至被人家当了鱼肉。”

李夏拍着五哥的胸口,连叹了好几口气,她这个五哥,从头到尾,都是懂事儿晚,这种能把一家一族连根灭绝的事,这会儿,他还能带着一腔看稀奇看热闹的兴奋之情……

“我知道了,你说,我听着。”李文山压下心里那股子激动惊讶好奇兴奋,以及,他自己还没意识到的丝丝恐惧。

“在没有成为皇帝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李夏看了眼李文山,“明尚书勇猛是长处,可就是太勇猛的,过刚易折,苏贵妃那一对双胞胎儿子,只比太子小两岁。

第八十四章 势力错综

李夏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一个年尾,一个年头,其实只小了一年,苏贵妃又极得皇上恩宠,苏贵妃的哥哥苏广溢已经做了五年的吏部尚书了,苏氏一系,实力强劲。除了这两党,还有位姚贤妃,姚贤妃声名不显,为人低调,也没有子女,无宠无子,几乎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她。可她叔叔,是现在的禁卫军都指挥使,她三个弟弟,都在军中,年纪虽然不大,却都已经是战功卓著的青年将军。”

李文山专注的听着,“我听古六说起过这个姚贤妃,可她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不见得没有想法。”李夏打断了李文的山,“后宫美人众多,年年纳新,就现在,已经有六位皇子了。”

李文山轻轻抽了口气,这个他听说过,挂耳而过,现在再听阿夏说,突然有了股令了恐惧的扑面之寒之恐。

“除了这些,还有太后。”李夏的话顿住,有几分怔忡,当时她还是傻得厉害,直到主政两年之后,她才意识到,当年那一片混乱中,太后一系,始终都是最强劲的那一党。

“五哥,太后,还有王爷,肯定也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他们都是天生的局中人,身在其中,不进则死,这是没办法的事。”

李夏后面两句话说的极轻极淡,她当年就是这样,不进,则死,不杀了别人,就得被别人杀了……

李文山一口凉气没暖过来,又猛抽了口凉气,“阿夏,你这一说……我也觉出来了,唉!早知道这样,不进这个万松书院就好了,就不该进……”

“京城伯府,还有大伯,应该已经站进太子党了,有机会你再问问秦先生。要不然,也不能让老三跟着明绍平走这一趟,大伯也不会传那样的话。五哥,你进不进万松书院,咱们一家,都脱不出这场党争。”

李文山听的头皮都麻了,“那咱们……阿夏,这岂不是……这算脚踩两只船吗?”

李文山一脑门子乱麻,一会儿想到这儿,一会儿想到那儿。

“五哥!”李夏有几分无语的看着他,“我跟你说这些,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踩几只船这事,你不用想,还轮不着咱们想,你现在跟在秦王身边,不说在最中心,也差不多了,对这些事,你心里得有数,得能知道大分寸,别的……现在想也没用,不如不想。”

李夏连声叹着气,“五哥,你不用想太多,这种事,天命所在,咱们这些凡俗之人,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自己,保全咱们家,但也只是尽个人力,真要是命数在那儿……五哥,咱们尽人力,别的,听天命吧。”

“我也是这么想!”李文山从一通混乱中硬挤出来,脱的干脆利落,手举起来,果断往前一挥,“阿夏别怕!有五哥我呢!车到山前必有路!事到临头必能解!咱们见招拆招,不怕!”

李夏仰头看着五哥,笑起来,五哥就是这样,乐观无比,勇往直前,虽然想的少了点儿……

李文山带着李夏,天不亮走,天黑了才回,徐太太这一天担忧的不能再担忧了。

李县令更不用说了,从县衙到城门,再从城门到县衙,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趟,急的脖子都长了。

李冬和洪嬷嬷也跟着担忧不已。

倒是李文岚,别人都担忧,他生闷气,一整天都嘟着嘴不高兴,大哥带阿夏出去,肯定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去了,他们竟然不带他!

李文山带着李夏回来前,李县令已经急的火气都上来了,李文山回来前,咬牙切齿要在李文山回来后好好教训他,非罚跪不可!

等李文山进了门,李县令一腔的急怒如沸水泼在雪上,眨眼就不见了,只急着吩咐徐太太、李冬以及所有人,“你去哪儿了?怎么能这么晚……看看,都这么晚了,快端盆热水,让你哥先洗一洗,饭吃了没有?先拿杯茶,一直骑马?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腿上磨破皮没有……”

李冬一边团团忙,一边时不时瞄她爹一眼,刚才她爹发那么大的火,她吓的不行……这会儿火气哪儿去了?

隔天下午,李文山启程返回杭州城,县衙后宅的生活恢复如常,李文岚和李夏的课,照样上起来。

郭胜上了大半个月的课,李夏始终如一,专心听课,临字,几乎不说话,更不问一个字,郭胜的心里的灼热渐退,渐渐安定下来,她很耐心,他也要耐心。

郭胜给李文岚讲了一页多书,李文岚站到外面银杏树下,一边哇哇的背着书,一边从一块矮矮的青石板上跳上跳下。

李夏临完一篇字,扫了眼面对着她,端坐在桌子旁,低头悬腕写着字的郭胜,一边抽了张纸过来,接着临字,一边稍稍提高些声音道:“紫溪盐场边上。”

郭胜浑身一震,手里的笔一下子戳在纸上,直戳的墨汁四溅,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李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个地方,叫溪口镇。”李夏低着头,慢慢的一笔描下去。

郭胜呼的站起来,两步走到李夏旁边,坐到一半,又呼的立起,看了眼在外面一边背书,一边跳上跳下的李文岚,拂了下衣襟,才又重新坐下,屏气凝神,听李夏说话。

“溪口镇上,有一户姓赵的人家,商户,家主赵恢庆,继妻孟氏,去打听打听这一家人,越细越好。”

李夏一边瞄着字,一边声无表情的吩咐道。

“是。”郭胜用力压下那股子几乎压不下去的激动兴奋,坐了片刻,才两只手用力撑着桌子站起来,两条腿僵直的走回自己座位旁,僵直的坐下,重新提起笔,却手抖的根本没法写字。

他一生所求所愿啊……

李夏始终没抬过头,只是专心的临贴写字。

郭胜呆看着李夏,只是看,无所想。

他现在心情过于激荡,他虚度的这几十年里头,头一回,他这心情澎湃激荡混乱茫然到无法思考,无以言表……

第八十五章 溪口镇上

“先生,我背出来了!”李文岚兴奋雀跃的跳进来,“先生,才用了一刻钟!”李文岚看着屋角的滴漏,兴奋的脸上泛起层红晕。

“岚哥儿背出来了?那背给我听听。”郭胜下意识的答道,笑容和煦,看起来极其认真的听着李文岚背书,其实李文岚背了什么,在他耳边响亮的绕了个圈,就消散了。

“岚哥儿背的不错,这一次大有进步。”李文岚声音停了,郭胜急忙夸奖。

李夏手里的笔一顿,抬头看了眼郭胜,六哥背错了两句半,他竟然没听出来……没看出来,竟然是这么个不经事没出息的!

李夏一阵失望,唉,先看看溪口镇这件事吧,看他能查到什么程度。

郭胜回到自己那间小院,关了门,慢慢跌进椅子里,一点一点慢慢的回想着李夏说的那几句话:

紫溪盐场边上,有个地方,叫溪口镇,溪口镇上,有一户姓赵的人家,商户,家主赵恢庆,继妻孟氏,去打听打听这一家人,越细越好。

他知道溪口镇,临近盐场,相比于其它地方,土地贫瘠很多,镇子上的人,以小商户居多,还有些在盐场做工,做生意的,多数往扬州、徐州一带走,多数贩卖茶叶……

这个地方,这家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郭胜端坐在椅子上,一会儿凝神细想,一会儿恍惚走神,一直坐到半夜,寒气从脚往腿,一直到腰间,都一片冰凉了,才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慢慢活动了好一会儿腿脚。

等血脉通了,才挪到隔壁,捅开炉子,烧上水,蹲在炉子前,看着旺旺的欢快跳动的火苗,只觉得这火是如此温暖,这火苗是如此活泼可爱,这炉子这壶,这水这火,这间屋子,这个世间,都是如此活泼泼,如此趣味可爱。

隔天,郭胜找了个核查的借口,借了匹马,打马直奔溪口镇。

老赵家在溪口镇,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家了,几乎满镇皆知,要打听起来容易极了,有关他家的各种八卦,到处都是。

不过半天功夫,郭胜就打听明白了,坐在老赵家斜对面的小分茶铺子里,要了一大碗羊杂汤,一碟子白切羊肉,两只烧饼,一边吃,一边瞄着对面老赵家的动静,一边攒着眉头,苦思冥想李夏让他打听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用意,她到底想知道什么,或者说,她到底想让他打听什么,他打听到现在,算打听好了没有……

肯定不算,打听到现在,都是平常事,太平常了,她既然让他打听,这一家子,必定有与众不同,值得打听的地方,在哪里呢?

郭胜无滋无味的咬着饼吃着肉喝着汤,一遍又一遍过着刚刚打听到的那些信儿,过了七八遍,隐隐约约,他好象觉出有哪儿好象不对劲儿……

对面老赵家那两扇黑漆勾朱红边大门外,一个穿着件有些奇怪的道袍的老妇上前,扣了几下门环。

郭胜的后背一下子挺直了,有一下没一下嚼着嘴里的肉,全神贯注的盯着对面那扇黑漆漆的大门。

门悄无声息的从里面开了条缝,门缝向着另一个方向,郭胜坐的地方,只能看到从门缝里伸出了一只手,将半串大钱,递给了穿着奇怪道袍的婆子。

郭胜立刻推开汤碗,站起来,不远不近的缀上了道袍妇人。

道袍妇人沿着街,又走了几家,都是一样,多数是给了一把铜钱,还有一两家,给了一块细绸布,和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

道袍妇人的褡裢看起来很重了,拐进一个小巷子,一路往前,穿过几家菜地,沿着田埂走了半里多路,进了一间看着象座宅院,却又有几分怪异的院子。

出了巷子,视线开阔,郭胜远远就能看到道袍妇人,不用紧跟,也不敢紧跟,远远缀在后面,看着妇人进了院子,院门依旧大敞着。

郭胜绕了个大圈,一幅闲人模样,绕到了院门口,探头往里张望。

刚才的妇人已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正折着什么,院子正中,树着个半人高的大香炉,郭胜瞬间就明白了,这座看起来象宅院的地方之所以怪异,是因为这不是宅院,这是一座淫祀之所,只是不知道祭祀的是什么神。

郭胜心里有了数,径直进了院门,好象没看到妇人一般,径直走到香炉前,冲着正屋拱了拱手,摸了几个大钱扔给妇人,“没想到这里还有供奉,没来得及备香,烦你回头帮我上柱香吧。”

“有心就好。”妇人收了钱,站起来进了厢房,片刻就拿了把香出来,点上,插进香炉里。

郭胜已经随意的在院子溜跶起来了,转来转去的看树看房看四周,看了一圈,用折扇指着三间正屋问妇人,“今儿能进去吧?”

“这会儿不大方便,法师正在做法,先生稍等一等,再一会儿就好了。”妇人很客气。

郭胜喔了一声,转身出了院门,沿着院子,溜跶了一圈,这院子从里面看,三间上房直顶两头,可从外面看,三间上房是被院墙围在中间,上房后面,还有一排五间低矮一些的后罩房。

后面一半,一左一右各一间极小的角门,门很厚重,黄铜锁锁的结结实实。

郭胜绕了一圈,回到院门口,从院门口看着那三间顶齐两边的上房,心往下沉,他隐隐有点儿知道,为什么姑娘要让他过来查那赵姓的一家子了。

郭胜重又晃进院子,看着依旧紧闭的上房门,看起来十分无聊的样子,站在慢吞吞折着纸花的妇人身边,说上了闲话,“我是外地人,听说这溪口镇上,有一户姓赵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