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是这样,上一回,大约也是这样……

阿爹是笨,可那桩杀妻案,也跟今天这份构陷一样,都从宪司衙门开始,一环扣着一环,罗织成一张大网,阿爹就是不笨,也逃不脱……

那个连贵……李夏张了张嘴,想让郭胜去查一查找梧桐的人是不是叫连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能再多说了,而且,是不是叫连贵,已经不重要了。

李夏将笔按进砚台,慢慢蘸满了墨,提起来,却又放了回去,她没心情影字了。

“你处理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记住两个字:平衡。”李夏说完,跳下椅子,甩着手,出了课堂,往后宅回去。

郭胜站起来,远远看着李夏小极了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在眼里慢慢扩大,扩成了一片悲怆和荒凉。

郭胜查完了李文岚的背书,又看着写了小半个时辰的字,下了课,一边收拾笔墨,一边想着眼下这事。

这件事里,李县令再怎么也是主家,而且,他毕竟不是泥菩萨,嗯,稳妥起见,最好先提醒他一句。

郭胜打定主意,出来往签押房去找李县令,果然,虽然前衙人都走光了,可李县令还在签押房里坐着喝茶看书。

见郭胜进来,李县令忙站起来,让着郭胜在公案桌前坐下。

李县令如今对郭胜比从前客气尊敬了许多,这不是因为他看到了郭胜的才干或是品行什么的,而是因为,郭胜做了他家小六的先生,他最推崇的,就是尊师重道这件事。

郭胜先说了几句李文岚读书的事,很是夸赞了几句,这倒不是奉承,李文岚确实是个读书的好材料。

李县令听的捻着胡须,不时哈哈大笑几声,最近几个月,他这日子过的,没事都想笑几声。

“……对了,还有件事,上回去杭州城,在下听舅舅提过一回,虽然不是大事,可这样的事,真出了事,就没有小事,在下想着,得跟县尊禀一声。”郭胜切入了正题。

“你说你说!”李县令笑着示意。

“就是淫祀的事,县尊也知道,提防淫祀祸害乡民,这是州县例行公务……”

郭胜的话还没说完,李县令就哈哈笑起来,点着郭胜,“你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看样子,这件事我是不用多操心了。”

郭胜后背一下子就挺直了,脸上倒没显露出来,“噢?是吗?和谁想到一块儿去了?吴县尉?他怎么说的?”

“自然是他,这也是他份内的事,昨天傍晚,老吴还跟我念叨这些事,说起来,这一条老吴说的不错,乡民愚昧,这淫祀的事,就跟那穿绸戴金的禁令一样,上有令下不行,说起来,哪村哪乡没有个大槐树怪石头黄皮子保家仙什么的,这个,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管是管不了的。”

李县令觉得熟知民情这一条,他是相当合格的。

“吴县尉怎么跟县尊提到这淫祀的事?”郭胜可没心思跟李县令扯什么黄皮子,一句话直接回到正题。

“噢,”李县令又笑起来,“说是有个叫赵宏庆的,媳妇儿喜欢到处拜这个仙求那个神……”

郭胜脑袋一阵眩晕,后背一层冷汗潸潸而下,他后知后觉,被人占去先手了……

“是溪口镇的赵宏庆?诉溪口镇外五神淫祀案的?”郭胜没心思听李县令扯闲话,打断李县令的话问道。

“嗯?哪个镇……”李县令一个愣神,“那我倒没在意,乡民无知……”

“县尊怎么处置的?”郭胜紧一句,再次打断了李县令的话。

“这有什么好处置的?郭先生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如今太后和王爷都在杭州城住着,诸事都得万分小心,可是,也不能小心的太过了,这淫祀不淫祀的,我跟你说,在太原府时,我就见的多了,这是没办法的事,而且,你放心,根本出不了什么乱子,有时候,倒是件好事。”

李县令被郭胜连连打断了几次话,没恼,倒笑起来,冲郭胜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淡定别急,一脸好笑的劝着他。

“县尊处置了没有?总是份诉状。”郭胜知道自己有些急了,忙欠身陪笑表示自己知道了,嘴里却立刻再追问一句。

“能怎么处置?这种无知乡民,管不了自己媳妇到处拜这个仙那个神,就把人家这个仙那个神告到了我这里,我这个县太爷再怎么父母官,也管不了这个不是。再说了,别说他媳妇,我自己的媳妇,要说去拜佛烧香,我也只能捏着鼻子陪着去。老吴说的对,这种诉状,知道了就是处置了,不然,还能怎么办?清官难断家务事。”

第一百章 从前现在

李县令哈哈笑着教育郭胜,郭胜低头受教,心里一阵焦灼。

李县令不知道这事,万事都好办,查明了首尾就行了,可现在,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了赵宏庆这桩诉告淫祀的案子,签名画押置之不理。

梧桐已经拿走了他签了名画了押的那张状子,局,已经成了,铁证如山……

他大意了!

郭胜心里猫抓一般,现在,他只能赶紧去一趟杭州城,找五爷,找王爷求助了。

“县尊,在下刚想起来,舅舅前儿说,要打发人回家一趟,就是明天一早启程,我还有些节礼,要托舅舅带回家,这是人伦大事,实在是在下疏忽了,得立刻去一趟杭州城。”郭胜决断极快,立刻拱手笑道。

“你看看你。这事都能疏忽,快去快去。”李县令一听郭胜这么说,立刻挥着手示意他赶紧走。

郭胜出来,直奔马房,要了马,往杭州城狂奔。

幸好杭州城因为太后和秦王在杭州城过年的缘故,这一阵子繁忙之极,城门也比半时晚关半个时辰,郭胜总算险而又险的在城门关到最后一线时,硬挤了进去。

如他所料,李文山果然没在城外的万松书院,他在明涛山庄找到了李文山。

陆仪陪李文山出来,郭胜扫了眼陆仪,并不避他,直截了当道:“五爷,县衙出了大事,淫祀的事。”

陆仪明了的看着郭胜,先接过话道:“到里面说吧。”

李文山赶紧点头,转身往里走。

他在古六院子里住了两天,喝汤药也就算了,可是,被一群漂亮丫头团团围着侍候,连洗澡的时候都侍候着,这让他实在受不了。

今天一早,无论如何都说自己好了,课业不能耽误,一定要回书院。

古六没办法,捱过中午饭,把他带到了明涛山庄,王爷吩咐过,暂时不让李五回万松书院。

这会儿,李文山刚刚被金拙言点着鼻尖一通训斥,正要垂头丧气再跟着古六回去,没想到,就又出事儿了。

郭胜跟在最后,进了在内外院之间的小书房院子。

这是这两天,刚刚给秦王收拾出来,让他用来处理事务的地方。

上房屋里,秦王一只胳膊往后搭在椅背上,一幅懒散模样,笑眯眯看着郭胜。

金拙言斜着郭胜,颇有几分嫌弃,古六惊讶的看着郭胜,这个郭胜他认识,怎么又来了?他一看到他,就觉得没好事。

看着郭胜趴在地上磕了一圈头,站起来了,陆仪示意他,“说吧。”

“是。”郭胜垂头垂手,简洁的将他发现案卷底册上多了一行字,却找不到诉状,以及看到梧桐无缘无故回去,最后是李县令那番话,几件听起来全无关联的事,说了一遍。

李文山听完,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在椅子上歪了歪,就要往地上滑下去。

陆仪一把揪起他,将他按在椅子上。

古六本来有几分茫然,见李文山吓成这样,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个连环套?”

“你想到什么了?说说。”金拙言站起来,走到李文山面前,弯腰看着他的脸色。

李文山一张脸煞白,他想到的,是阿夏说的那些事,他们家家破人亡的那些事,现在又来了,几乎一模一样!

“梧桐,肯定是梧桐偷的,要嫁祸阿爹,还有……吴县尉。”李文山的话十分零乱,却也说的十分明白。

郭胜满眼赞赏的看着李文山,这李家小三房一家子三个男人,就这位五爷,是个有出息的。

“你总算发现了,虽然不早,好在还不算太晚。”秦王看着郭胜,将胳膊收回来,端起茶,示意陆仪,“你跟他说说。”说着,抿起了茶。

“溪口镇赵宏庆,是赵宏庆姐夫的弟弟胡明德带着去的横山县衙,找的是吴县尉。胡明德是和大哥胡明财,大嫂胡赵氏一起去的溪口镇,鼓动赵宏庆出面诉告淫祀这件事期间,胡明德失手勒死了赵宏庆媳妇赵郑氏,昨天夜里,胡明财和胡赵氏,将赵郑氏的尸体,扔到了溪口镇那间淫祀院外草丛里,今天一天,还没人发觉。”

郭胜惊愕的看着陆仪,这中间已经有了人命!

“抛尸的事,宪司衙门、帅司衙门,大约都看到了,都盯着那几个地方呢。”陆仪又补充了一句。

郭胜突然间有一股子失笑出声的冲动,半夜三更,众目睽睽之下……

“救救阿爹!这不能怪他,他……”李文山看着秦王,急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金拙言嫌弃无比的斜着他,“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就这点破事,就把你吓成这样?你看看你!”

“这不是破事,这是破家灭门的事!这事……”李文山是真吓惨了,“我弟弟才六岁,冬姐儿……冬姐儿……还有我娘,还有阿夏……阿夏才五岁……”

李文山一会儿举起巴掌,一会儿又竖一根指头,想着阿夏说的,都死了,眼泪淌淌,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我以为你得先说阿夏。”秦王看着一巴掌接一巴掌抹眼泪的李文山,看起来很有几分遗憾。

郭胜有点儿替李文山尴尬,这位五爷,这聪明的可不均匀。

“五爷,王爷既然让陆将军告诉咱们这些事,就不是不管。”郭胜咳了一声,不得不提醒一句哭的哽咽难言的李文山。

“还有,他也没提他爹。”古六跟着秦王,挑剔李文山。

金拙言手里的折扇一下一下拍在李文山肩膀上,又气又笑,“李五,你说你到底是聪明,还是蠢?说你聪明吧,你这傻气……横流啊!说你蠢吧,你也不蠢啊!”

陆仪忍着笑,出门吩咐小厮送了热水帕子进来,侍候李文山净面。

“你们不知道,我家……其实,我阿爹这官做的,没有依靠,没人照应,什么都没有,有点什么事,就是大祸,象这样的事,肯定就是一个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的罪名,阿爹哪还有活路?阿爹没活路,我们一家子,也就没了活路。”

李文山净了脸,缓过那口气了,想着从前,神情黯然的低声道。

第一百零一章 全扯进来

秦王手肘支着椅子扶手,手托下巴看着李文山,一脸的我知道你蠢,但我没想到你蠢到这样的神情。

金拙言一脸怪相,看样子已经无语之极,陆仪背过脸,拼命忍着笑,古六不停的眨着眼,李五这话好象不对吧,他爹没人照应?

郭胜瞪着李文山,下意识的瞄了一圈,淡定盯着鞋尖拼命看,这儿没他说话的份儿,好吧,这大约就是所谓的赤子之心吧……

半晌,金拙言长叹一言,折扇猛捅着李文山,“罗仲生要是听到你这话,非得一头撞死不可!”

陆仪忍不住,噗一声笑出了声,“五郎,你阿爹这里,从你大伯到罗帅司,到……咱们几个,可真是都照应的很呢。”

“就是啊,我就说,你这话越听越不对!你说你,一听说你家里有事,陆将军就担心的不行,肯定得打发人过去看看,李五,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哪?”古六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李文山头上。

“别跟他计较了,不管什么事,只要一沾到他家人,特别是阿夏,他指定蠢不可及。”秦王放下胳膊,看着郭胜,“李五既然抱怨了,我总得照应照应,横山县衙里的这点小事,你多费心。”

郭胜急忙躬身,“不敢,王爷言重了,在下份内之事。”

“你一个人,只怕顾及不周,从现在起,和横山县衙有关的事,”秦王看向陆仪,“知会他一声。”

陆仪欠身答应。

“你现在就赶回去吧,那尸首的事,说事发就发出来了。让人送他出城。”最后一句话,秦王看着陆仪吩咐。

郭胜忙再跪告退,秦王冲李文山动动手指,“你去,送送你这位师爷。”

陆仪带着李文山和郭胜出了小院,将郭胜交待给承影,冲郭胜拱手笑道:“我就不远送了,让五郎送你出去。”

郭胜长揖到底谢了陆仪,和李文山并肩往前,见承影等几个小厮也远远退开,心里明白,这是留点空儿给他们这一对宾主说私房话了。

“家里一切都好,五爷不必挂心。”时间不多,郭胜直截了当,“有两件事,一是江宁府那边,在下已经自作主张,走过一趟了,提醒了李漕司,五爷放心。”

李文山长舒了口气,他急着病好,也是急着想找一趟秦先生,让他提醒大伯一声……

“第二,这桩案子,今天这事,不必和秦先生多说,他不用知道这事,跟谁都不可多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都是不该知道的。还有,以后,你在王爷身边听到看到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往外说,记牢。”郭胜顿了顿,“所谓臣不密丧其身。”

李文山不停的点头,“先生放心,这我懂。先生,阿爹那里,您一定要多费心。”

“五爷放心。”郭胜嘴角露出笑意,往那间小院努了努嘴,“都这样了,吃不了亏。家里……五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尽管放心就是。”

“好,那就多多拜托先生了。”李文山冲郭胜就要长揖,刚拱了手,就被郭胜一把托住,“五爷不必客气。赶紧回去吧,这桩案子了结之前,五爷万事听王爷安排,不要出门,不要见外人,不要自作主张。所谓瓜前李下。”

“我知道,多谢先生。”李文山再谢了一句,还要往前送,却被郭胜推着停住,看着郭胜大步流星很快就走远了。

看着陆仪带着李文山和郭胜出了院门,秦王看向金拙言,金拙言也正看着他,两人几乎同时,笑起来,古六一脸茫然,“你们笑什么?笑李五?”

“笑你!”金拙言不客气的嫌弃了古六一句,看着秦王道:“郑漕司那里,就从这里入手?”

“嗯,这个李五,那个郭胜,真不错,正发愁呢,送上门来了,让凤哥儿去安排,凤哥儿安排这样的事儿,真是拿手极了,听说是家传的功夫?”

“他家家传的功夫不是扮美人么?”古六接了一句。

秦王噗一声笑喷了,点着古六,“你这话,一会儿我一定得告诉凤哥儿。”

漕司府长随马三大步流星进了漕司衙门后角门,进了门,一溜小跑直奔二门,请见郑漕司。

郑漕司刚刚用好了早饭,吩咐叫进马三,马三见了礼,瞄了眼四周,“老爷,要紧的事。”

郑漕司嗯了一声,抬手屏退众丫头仆从,“说吧,查到实信儿了?”

“是,也是巧了,在南城根一带混饭吃的帮闲侯七,今儿一早过来寻我,说昨天中午,他在翠山茶楼吃茶,正巧坐在横山县衙内李五爷的长随梧桐旁边,说梧桐刚坐下,茶还没上来,就有个汉子坐到梧桐对面,梧桐就从怀里摸了个纸筒递给了那汉子,那汉子打开了看,梧桐又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纸条,推过去让那汉子对,说他在刑房翻遍了,就那张上的名字跟纸上的名字儿一样,肯定不会错。

正巧茶博士送茶上来,那张小纸片就被带掉到了地上,那汉子几眼看好,递了一张银票子给梧桐,就走了。侯七说人来人往,那张小纸片就到了他这边,他赶紧拿脚踩住,拾起来一看,上面竟然是赵宏庆的名字。

侯七说,赵宏庆跟他是文友,从前常在一起会文,赵宏庆是横山县溪口镇人,赵宏庆的大姐,嫁的是盐官县桥头镇胡家老大,胡家老三,现在宪司衙门做书办。”

马三说着,捧着张纸片递上去。

郑漕司接过纸片,站起来吩咐道:“去请袁先生,立刻到书房说话!”

袁先生到的很快。

小厮给袁先生沏了碗浓浓的茶汤端上来,退到门外守着。

“你看看这个。”郑漕司将纸片推到袁先生面前,三言两语将马三的话说了,“……只怕不是好事。”

“东翁,山阴县那桩案子,说是宁安寺方丈和赵陈氏私通,杀了撞破好事的小沙弥,我总觉得,这中间只怕另有隐情。”袁先生凝神听了,片刻,说的却是山阴县的案子。

第一百零二章 折钩

“你觉得,这和山阴县的案子有关?”郑漕司伸手拍在那张纸片上。

“嗯。”袁先生点头,“就是想不出,这中间能有什么隐情,是怎么关联起来的。山阴县那边,有信儿回来没有?”

“还没有,咱们后知后觉,真要有什么隐情,这知情人,只怕早就被宪司捉信干净,全数握在手里了,这会儿再查……唉。”郑漕司一脸烦恼。

山阴县这桩案子,真要只是方丈私通秀才家媳妇,杀了个无友无亲的小沙弥,能知会到帅司衙门?

林明生可不是那种溜肩不担责的人,就是平时,照他的脾气,这样的小案,他也不会知会到帅司府,何况这会儿,整个杭州城都在忙过年的事,他这漕司衙门里能停的停、能缓的都缓下来了,宪司衙门和帅司衙门必定也是这样……

这桩案子,到底有什么隐情?

郑漕司和袁先生正对坐困惑愁眉,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厮扬声禀报,一个护卫一头一身汗的冲进来,曲膝半跪,“回漕司,黎明时分,在横山县溪口镇外,发现了一具女尸,是一个送炭的脚夫发现的,当时就有人认出来,说是溪口镇上赵宏庆的媳妇赵郑氏,已经失踪一天两夜了。”

郑漕司和袁先生一起窜了起来。齐齐看向桌子上那张写着赵宏庆的小纸片。

屏退护卫,袁先生脸色渐渐阴沉,“东翁,您再说说,那案子,帅司是怎么说的?”

“帅司说,一件有伤风化的小案,只是中间夹了人命。”郑漕司将罗帅司原话说的了一遍。

袁先生紧拧眉头,沉吟了好一会儿,微微欠身看着郑漕司,“东翁,这件事,我的意思,静观其变,置之不理!”

郑漕司一怔。

“东翁,这桩案子,我仔细想了又想,第一,必定不是方丈私通妇人,杀了个小沙弥这么简单,林宪司是个有担当的,却知会到帅司衙门,那就是说,这案子,他担当不了了。”

郑漕司不停的点头,他也是这么觉得。

“这桩案子,必定案情极其重大,咱们不宜伸手,不但不能伸手,还要退一退,避开嫌疑。第二,既然知会到了帅司府,东翁就不必多担心了,罗帅司一向公正,再说,后头,还有座明涛山庄呢,不怕有人上下其手。”

郑漕司嗯了一声,舒了口气,抬眼又看到那张纸片,微微蹙眉,推了推纸片,看着袁先生,袁先生掂起那张纸片,看了片刻,“东翁,这件事,有点儿巧啊。横山县可有位五哥儿,和王爷世子他们,亲密的很呢,这案子,这事,我的意思,看着就行了。”

“好!”郑漕司想了想,轻轻拍了下桌面,痛快的应了一声。

袁先生端起已经凉了的浓浓的茶汤,慢慢喝了几口,看着站起来要走的郑漕司,“这事,毕竟咱们知道了,全然不理也不好……漕司,我看这样,把那个找上门的侯七,还有这张纸片,让人给陆将军送过去吧。事涉梧桐,梧桐是李文山的长随,李文山是王爷的伴读,正该交给陆将军。”

“好。”郑漕司站定想了想,也觉得这么做十分妥当,答应一声,叫了马三进来,吩咐了下去。

陆仪板着张脸,从马三手里接过侯七和那张纸片,吩咐将侯七带下去先关几天,自己拎着纸片进了小书房,迎着秦王和金拙言的目光,尴尬无比,“是漕司衙门,打发人送了一个人一张纸片过来,说是看到梧桐和人交易……”

金拙言一个箭步过去,抢过那张写着赵宏庆名字的小纸片,秦王呆了下,指着陆仪,瞪着眼睛却没能说出话,陆仪摊着手,“抛出去的饵,被人家原样送回来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金拙言先噗的笑起来,“陆将军,你这家传的手艺,没学好啊。”

“不是手艺不精,这个郑远志,是个聪明人,或是,身边有聪明人。”秦王叹了口气,随即眼睛微眯,他还是喜欢聪明人。

郭胜连夜赶回到横山县,第二天天还没亮,溪口镇外发现女尸这事,就飞报进了横山县衙。

吴县尉听说女尸是在溪口镇外那座淫祀院子外发现的,很有几分惊喜,那座淫祀是贼窝,这人,必定是他们杀的,这条人命一出,李学明这罪,那就更大了。

李县令听了禀报,倒还算镇静,人命案子虽然不常有,可也不能算不常有,想到要勘查追凶,李县令隐隐有几分兴奋,那些断案如神的传记故事,他看的极多,认真口味之余,自觉也能断的不错。如今可以一展身手了。

李县令穿戴整齐,急急忙忙出来,一脚踩进前衙,就急急的扬声叫陈师爷,“陈先生呢?走!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陈师爷正和郭胜站着说话,听到李县令的招呼,一脸苦笑看着郭胜,低低道:“县尊大约以为你还没回来,这人命案子,我是不能去,我这个人胆子小,见了尸首,得一两个月都睡不着觉。”

郭胜嗯了一声,出来迎着李县令过去,拱手道:“县尊,我回来了,我陪您过去吧,陈先生还有几处钱粮上的事要忙,怕是不能跟咱们过去了。”

李县令踌躇了片刻,笑道:“要不,钱粮上……”

“年里年外,钱粮上的事更要紧,可半点错不得。”郭胜明白李县令话下之意,堵了一句。

“也是,那行,咱们走吧,仵作呢?吴县尉?都到了,赶紧走。”李县令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环视了一圈,带着郭胜,吴县尉,仵作,众衙役,一群人上了马,急急忙忙直奔溪口镇。

得赶紧勘查现场,名臣断案,全凭蛛丝马迹,这现场,那可是到的越早越好。

郭胜和吴县尉各怀心思,紧跟在无知无畏,只有满腔兴奋激动的李县令身后,很快就到了溪口镇外那座淫祀院子外。

离的还很远,就看到一大堆人挤在一起,熙熙攘攘,如同庙会一般,中间甚至有几个小贩高声叫卖糕果花生。

第一百零三章 人命关天

不等李县令发话,吴县尉先纵马上前,甩了个响亮的鞭花,厉声呵呼驱赶看热闹的闲人,“闲人回避!李县尊来了!”

众衙役跟着甩鞭呼呵,顿时威风八面,随风招展。

李县令看起来十分满意,不停的关照诸衙役,“乡民无知,驱散就行了,不要惊吓着了。”

郭胜脚踩马蹬,在马上站起来,往人群中寻找赵宏庆。

赵宏庆站在人群中间,离最中间那块空着的抛尸地方,足有十来丈远,垂着手耷拉着肩膀,看起来惊恐不安,失魂落魄。

靠近那片空圈,赵宏庆继母孟氏扶着个婆子,正一声接一声的干哭。

保正已经小跑迎上来,趴在李县令马前磕了个头,爬起来指着那个空圈,“县尊,尸首就在那里,已经认过了,是镇上赵宏庆媳妇郑氏郑大奶奶,唉,死的真可怜。”

李县令等人下了马,吴县尉脚下迟滞往后退,他虽然做县尉,却最厌恶死人什么的,再说又进了腊月,这种不吉利的东西,离远点儿好,他这一阵子最需要好运势,可不想被个死人冲了运。

郭胜紧跟着李县令,带着仵作,直奔保正手指的尸首位置。

保正叫来帮忙的两个守义庄人见李县令等人过来,忙将盖在尸首上的白布掀开,赶紧往后退。

在野地里抛了几乎两天两夜的尸首,已经有些肿胀,一只眼珠不知道被什么啄了去,腐肉窟窿里,有东西在不停的蠕动,吐在外面的舌头已经烂了,聚了厚厚一层虫蚁。

李县令冲在最前,一眼看到这样的头脸,猛的噢了一声,郭胜深知李县令,早有提防,急忙一把推着他转了个身,李县令狂喷而出的黄水和早饭,总算没喷在女尸身上,吐了跟在后面的吴县尉一身。

“侍候县尊到那边漱漱口,还有县尉,侍候他洗一洗,换身衣服。”郭胜淡定的吩咐了两个衙役,示意仵作和保正跟上,几步走到尸首旁,蹲下仔细查看。

仵作拿出两块干净白布,先递给郭胜,又拿出两块,裹了自己的口鼻和一只手,郭胜用白布垫着手,轻轻将尸首头部推起,仔细看了看,示意给仵作看,“看这样子,死了只怕有两天了,舌头吐出,颈下有勒痕,这是缢死的。”

仵作连连点头,缢死这一条,一眼就看出来了。

郭胜仔细查看了头部,再从头往下,每一寸都细细看过,示意守义庄人和仵作,将尸首翻了个个,指着尸首颈后虽然已经有些肿涨,却还是十分明显的勒痕,“勒痕交叉往下,这是被人勒死的,看这里,痕迹极深,下手的,只怕是个男人,女子多半没有这样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