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不停的点头,这位郭先生,简直比他还专业。

郭胜再看了一遍,解下缠在手上的白布,递给仵作,示意自己看好了。

仵作上前收拾了,保正招手叫过几个人,将尸首放到块木板上,等侯李县令吩咐如何处置。

李县令被那一眼惊的魂儿飞的回不来,漱了口,无论如何不敢再往前凑,时不时看一眼淡定自若,象赏花一般查看尸首的郭胜,头一回觉得,他这位郭师爷,好象很有几分本事,至少胆子够大。

吴县尉自觉心里有数,又不愿意触晦气,无论如何不肯往前去,湿着半边衣服,落后李县令两步,紧拧着眉头,一幅沉思状,却神游天外,想象着要是自己当了县令,这会儿该怎么办,以及,他这个县尉的位置,到底应该让谁做……

郭胜走到李县令身边,低低道:“已经死了两天左右了,被人从背后缢死的,没有其它外伤,缢死郑氏的人,十分干净利落,手劲极大,应该是个男子。找个地方,叫家人过来问问吧?”

“好好好!”李县令不停的点头,刚才那一吓,打乱了他的设想,这会儿还有点儿乱,这据蛛丝马迹推断真相的事,就更乱了。

吴县尉只看不说话,郭胜也不理他,叫过保正,吩咐先将郑氏的尸首抬回赵家,再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赵家诸人叫过来,县尊要问话。

保正十分利落,带着李县令等人,进了离这边最近的镇上茶坊,清空闲人,带了赵宏庆,继母孟氏进来。

吴县尉见赵宏庆一进来就不停的看他,心里恼怒不已,干脆借口衣服湿透了,寒气太厉害,只怕是病了,干脆先回去了。

见他走了,郭胜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上挑了挑,他还想着怎么样才能把他支开呢,正好。

李县令高坐上首,看看赵宏庆,又看看孟氏,突然想起那天吴县尉跟他说过的那件事,赵宏庆因为媳妇儿总是到处烧香,既花钱又不着家,状告淫祀横行,这个赵宏庆,难道就是那个赵宏庆?

李县令想起来就问,“你叫赵宏庆?前儿你是不是到县衙递过一份状子,说本县淫祀横行,就因为你媳妇儿到处烧香你生了气?”

郭胜听李县令劈头问出这句话,差一点背过气去。

赵宏庆吓的眼睛都瞪大了,软在地上,拼命摇头,“不是……是,在下……小民……不是小民……不是……”

孟氏捂着脸哭起来,“求大老爷作主,民妇这个媳妇,一向贤惠,因为嫁过来三年无出,宏庆他……求大老爷作主,宏庆他一时失手……”

郭胜呆了呆,直直的看着孟氏,这小小的溪口镇上,妖魔鬼怪可真不少!

“果然是这样!”李县令这会儿聪明了,长叹一声,指着赵宏庆正要说话,郭胜实在不能忍了,拨高声音:“县尊!容我问几句,此案案情复杂,人命关天,万万不可轻忽了。”

李县令听到人命关天四个字,顿时谨慎起来,犹豫了下,有几分勉强的示意郭胜,心里懊恼不已,早知道应该带陈师爷过来,这个郭胜,年青轻轻……

“赵宏庆,你媳妇死了两天了,今天早上才发现,这两天你媳妇没在家,你去找过没有?”郭胜蹲在赵宏庆面前,声音温和的问道。

第一百零四章 妖以窝聚

“说是……”孟氏先接上了话。

“没问到你话!再多话就掌嘴!”郭胜的脸瞬间就变了,狠厉无比的呵斥道。

孟氏吓的一个哆嗦,一个字不敢说,连哭声也停了。

“说是,生了气,回娘家,过两天就回来。”赵宏庆虽然不停的哆嗦,不过这话能说成句了。

“生了气回娘家这话,是你媳妇当面告诉你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郭胜接着问道。

“是……是她说的,我没在家,没……没在家。”赵宏庆指着孟氏。

孟氏想分辩解释,迎上郭胜阴寒的目光,身子往下缩,一声没敢吱。

“你最后见到你媳妇,是哪天?什么时候?”郭胜接着问赵宏庆。

郭胜语气神情一直都很和蔼,赵宏庆心神渐定,“是前天,午饭后。”

“你说说前天午饭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一件也别漏了,仔细说。”

“午饭后,明德在外头叫我……”赵宏庆将胡明德怎么找他,怎么说,他大姐和姐夫又是怎么说,虽然十分零乱,却真是什么也没漏的说了一遍。

“……我就去拿银子,郑氏就知道了,就生气了,打了我一巴掌,就从家里冲出来,就再没回来,后来明德找我,说不要银子了,赶紧走吧,我就跟他走了,到县里,再从县里回到家,天都黑透了,我累坏了,又饿,吃了饭就睡了,早上,她说郑氏昨天跟我生气,跑回娘家了,说住两天就回来。”

李县令听的有几分怔神,这赵宏庆诉这淫祀案,不是说因为生气媳妇儿到处拜神花钱不着家吗?怎么成了乡贤乡绅职责所在了?

“好了,别怕。”郭胜安抚了赵宏庆一句,转头看向已经有几分慌乱的孟氏,“郑氏回娘家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郑氏回娘家了?”

孟氏目光闪烁不定,“我……郑氏那脾气……不用说……”

“上刑。”郭胜不等孟氏吱唔完,就站起来,咬牙道。

孟氏吓的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我说我说,是大姑娘,是大姑娘说,郑氏跟宏庆吵了架,吵的厉害,郑氏回娘家了,过几天再回来……”

“上刑!”郭胜紧盯着眼珠乱转的孟氏,示意两个衙役,两个衙役抖动拶夹,往孟氏手指上套,孟氏吓的尖叫不已,“我说我说!我都说!大老爷饶命!”

“说!”郭胜狠意十足的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是是是是!是大姑娘,大姑娘说,郑氏和宏庆吵的厉害,说宏庆气极了,失手把郑氏勒死了……”

“我没有!”赵宏庆吓的尖叫出声。

“你接着说。”郭胜没理会赵宏庆,一个衙役上前,伸手捂住赵宏庆的嘴,往他脸上打了两巴掌。

“大姑娘说,是宏庆勒死了郑氏,是大姑娘让我说的,都是大姑娘……”

郭胜一声冷笑,“大姑娘让你诬陷赵宏庆,许了你什么好处?”

“没有……”不等她说完,郭胜用脚尖踩在孟氏按在地上的手指上,孟氏惨叫一声,“我说我说!把二妮子说到杭州城里,赵家……一人一半……”

李县令听的目瞪口呆,手指点着孟氏,“最毒妇人心,毒妇!是你害死了郑氏?是你……”

“县尊!”郭胜头痛不已的打断了李县令的话,“请县尊容我问完。”

李县令点头,他已经乱了,全乱了。

“仔细说,说清楚,大姑娘什么时候找的你,怎么说的,一个字别漏了,否则,我先拶断你这纤纤十指!”

孟氏抱着被郭胜狠踩了一脚尖的手指,痛的一阵接一阵的出冷汗,“是……大老爷饶命。是昨天早上,一大早,天还没亮,大姑娘敲门,姑爷也在,说昨天下午,她和姑爷来看望宏庆,郑氏知道了,就冲过去和宏庆撕打,不让宏庆见她,宏庆气极了,失手把她勒死了。”

郭胜轻轻舒了口气,这一回,至少一半是实话了。

“大姑娘说……说……宏庆是她亲弟弟,说……能瞒就瞒,瞒不过就算了,说让我帮着瞒,到时候,就让二妮子带一半家当陪嫁,说再给我留个小庄子养老……”孟氏头低下去,前言不搭后语。

郭胜笑起来,“你听说郑氏死了,就知道郑氏是谁害死的,是吧?嫁祸给赵宏庆的主意,是你出的吧?赵宏庆一死,这个家里,就只有你和你生的二姑娘了。”

“不是……大老爷饶命,民妇都是听大姑娘说的,都是大姑娘说的,都是大姑娘。”孟氏膝行两步,冲着李县令哀求不已,只求的李县令满脸不忍的别过了脸。

“把他们两人都先收押回去。”郭胜越过李县令吩咐衙役。

看着衙役锁了赵宏庆和孟氏,郭胜再叫过保正,问清了赵家大姑娘嫁到了盐官县桥头镇,走到李县令身边低低道:“县尊,这郑氏之死,必定和赵家大姑娘和姑爷胡大和其三弟胡明德脱不开干系,可此三人是盐官县人,咱们不能越县捉拿人犯,这案子,只怕要上呈杭州府衙了。”

“已经进了腊月,太后……这案子报上去,只怕……”李县令这会儿倒是想的周全了,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人命案子,报到杭州府衙,他只怕一个教化不力的罪过是脱不掉的。

“县尊,这样的人命大案,肯定是压不住的,上报的晚了,人犯脱逃,恐怕就是玩忽渎职的大罪了。”郭胜垂着眼皮,带着几分寒意警告道。

李县令呆了片刻,机灵灵打了几个寒噤,可不是,人命关天,瞒不住又结不了案,再拖着不上报,人犯跑远了,那就真成大罪过了。“先生说的极是。”

“那就宜快不宜慢,现在就赶紧把人犯和口供押送到杭州府衙,我走一趟吧,县尊回去县衙,找一找赵宏庆递上来的那张状纸,吴县尉经的手,县尊要是找不到,就找他问问,找到了,赶紧打发人送到杭州府衙,那也是物证之一。”

郭胜交待李县令,李县令连连点头,郭胜吩咐带上孟氏和赵宏庆,直奔杭州城。

第一百零五章 此案和彼案

杭州帅司府,罗帅司看着横山县送来的口供和人犯,听朱参议简单几句说了案情,只气的额头青筋都暴起来了,猛拍了几掌桌子,强压下怒气,吩咐朱参议会合闪参议审理此案,等朱参议出去,立刻吩咐去请关副使来一趟。

关铨到的很快,罗帅司屏退诸人,坐到关铨旁边,低低将淫祀案说了,“……原本打算明天夜里,会合宪司衙门一网打尽,可如今。”

罗帅司一声长叹,将刚刚收到横山县送来的那桩案子说了,“……这样的案子,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党争陷害,火中取栗,唉!实在是……这样的宪司衙门,我实在不放心,请关副使来,是想请关副使帮个使,今天晚上就动手,捉拿一干人犯。”

关铨极其干脆的点头道:“帅司职责所在,也是关某职责所在,帅司只管吩咐。”

“那就多谢了!”罗帅司喜形于色,忙让人叫了姚参议进来,指着姚参议道:“这案子姚参议最清楚不过。今天晚上,你和关副使一起,收网捉拿人犯。”后一句,罗帅司是对着姚参议吩咐的。

姚参议已经知道了横山县刚刚递上来的那桩案子,也正担心不已,见罗帅司已经如此安排,长长舒了口气,连声答应。

夜半,寒风呼啸,明涛山庄那间那间小院上房,秦王和金拙言对坐下着盘棋。

外面脚步声传来,金拙言呼的站起来,几步冲到门口,掀起帘子。

外面被灯笼照的十分明亮,陆仪一身黑衣,正穿过院子,大步往正屋过来。一阵寒风卷起他身上的黑色斗蓬,猎猎飞扬。

金拙言举着帘子,一直举到陆仪欠身进来。

“怎么样?”放下帘子,金拙言迫不及待的问道。

秦王也已经站了起来,屏着口气,看着陆仪。

陆仪迎着秦王的目光笑道:“一网打尽。”

秦王和金拙言同时松了口气。

郭胜在杭州城耽搁了两天,等着两个案子都有了结果,才回到横山县,吃了午饭,洗漱换了衣服,到县衙给李文岚和李夏上课。

安排李文岚在门口背书,郭胜坐到李夏旁边,低低禀报这几天的事,以及这两桩案子。

“……淫祀案是前天夜里动的手,听舅舅说,是关副使带人捉拿归案的,五个主犯,十六个从犯,同时到案,无一漏网。搜出来不少浮财。

我问了陆将军,说真实案情,帅司府已经密折上报朝廷了,明发的案情,大约要以残害人命为由,奸合求子的事,只字不提,五个主犯,空戒绞,杨陈氏绞,其余三个,拟了凌迟,十六个从犯斩立决。”

李夏端坐不动,凝神听着郭胜的话。

郭胜顿了顿,想着那天在溪口镇遇到的那个老妇人,轻轻叹了口气,“十六个从犯,全部斩立决,也是没办法的事……”

郭胜声音低落下去,“陆将军说,查到现在,往三处求过子的妇人,能查实的已经有五百多人,不一定人人受害,可是,一旦走漏风声,但凡去过的……只能一个活口不留,不然,万一有个万一,不管多少年后,都是极惨的事。”

李夏极轻的叹了口气,郭胜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心里微动,她这是怜惜这些人么?

“另一件,”郭胜瞬间走神,又急忙拽回来,“溪口镇的案子,也结了,胡明德和兄长胡大异口同声,咬定是赵氏失手勒死了弟妇郑氏,赵氏拟了斩立决。

胡明德和胡大原本拟的是流配三千里,是陆将军发了话,改拟流放到银矿苦役十年。银矿上的苦役,活过五年的都没有。

孟氏官卖为奴。赵宏庆打二十板子。

因为和淫祀有所关联,奉了太后的懿旨,和淫祀并案处置,已经行刑了。”

李夏眼帘微垂,这案子只到胡明德,她的猜测一点儿也不错,太后要的是平衡……

“我找了舅舅,请见罗帅司,溪口镇这桩案子,吴县尉罪不可恕,罗帅司说已经查实了吴县尉贪赃不法所作所为,大约今明两天,就该行文到县里了,不过,也只是撤差而已。”

郭胜声音低下去,这件事,虽说姑娘事先提点过平衡两个字,可对方竟然人人平安,半点折损也没有,这让他心里忿然无比,就算要平衡,那也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

“五哥什么时候回来?”半晌,李夏低低问了句。

“明天休沐,一早就启程赶回来,五爷说,梧桐的事,他要当面跟县尊禀报后再处置。”郭胜低声答道。

“秦庆呢?”

“明天一起回来。”

李夏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伸手拿起笔,慢慢糯着墨,低头开始描字。

郭胜看着她,片刻,咬牙低低道:“姑娘,溪口镇的案子,搭进了一条无辜人命,胡家虽说有错在先,可一下子搭进三条人命……”

李夏仿佛没听到,郭胜看着她,咽回了后面的话,她不一定是人,大约是不在乎人命的,特别是别人的……

“姑娘,宪司衙门这样肆无忌惮构陷县尊,要是就这样算了,让他们毫发无损,那下次,谁都敢往横山县,甚至敢往五爷身上伸手了。”

李夏手里的笔微顿,接着描着字,“你想怎么做?”

“林明生可以放过,主事之人不能放过。”郭胜咬牙道。

“嗯,你要是能办得到,就去吧。”

“是。”郭胜眼里闪过亮光,站起来,往旁边斜了两步,才转过身,踱回讲案后坐下,拿着本书,对着书盘算起来。

“这件事,跟阿爹说说,官场之凶险,他知道了,比不知道好。”

郭胜正想的出神,李夏突然说了一句,郭胜下意识的一窜而起,笔直站着,看看低头描字的李夏,和屋外哇哇背书的李文岚,呆了片刻,很有几分恍惚,他刚才想的太出神,姑娘这一声,怎么感觉就象在耳边一样,神通?

下了课,郭胜收拾了东西出来,经过签押房,站在门口,直视着坐在签押房里,晃着腿,悠闲无比的看着本书的李县令,姑娘说的对,官场之凶险,他知道了,比不知道好。

第一百零六章 吓

郭胜进了签押房,李县令放下书,笑着让郭胜坐,“今天怎么样?阿夏没淘气吧?我家这两个小的,岚哥儿要多懂事就有多懂事,可阿夏就淘的不得了,一个姑娘家,比小子还皮,真是让人头痛得很。”

“姑娘极好。”郭胜欠身笑应了一句,眼皮微垂,下一句,就转了话题,“东翁,有件事,在下觉得,不好瞒着东翁。”

“噢?又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李县令呵呵笑着,示意郭胜。

郭胜站起来,走到门口,探出半截身子,左右看了看,前衙早就空无一人,郭胜回来坐下。

李县令看着转过身之后就满脸的冷厉的郭胜,下意识的放下书,坐直了上身。

“昨天,杭州城里,审结了两桩大案。一件,是杭州府衙审理的溪口镇女尸案,另一件,是大案子,是帅司衙门和宪司衙门会同审理的,一桩淫祀案,这两个案子,一而二,二而一。”

李县令有点儿懞了,“溪口镇那案子……”

“嗯,县尊先听我说。一年半前,山阴县宁安寺知客僧德清,以及主持空戒,和山阴县杨秀才的儿媳妇杨陈氏勾搭成奸,一次奸合寻欢时,被一个小沙弥撞见,德清杀了小沙弥,从宁安寺出来,游荡到了盐官县和横山县交界一带,改名圆融法师,自称开了天眼,很快,就以送子灵验著称。”

李县令眼睛睁大了,心里涌起股强烈的恐惧之意,“送子……”

“嗯,奸合以送子,很快就聚了大量财货,就招了其弟,及其表弟,在溪口镇和盐官县三阳镇等三镇,建了送子庙,一起送子,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妇人。”

李县令听的喉咙里咯咯了两声,却说不出话,这太可怕了!

“溪口镇女尸旁边的那座青砖大院,就是溪口镇的送子庙,由圆融的弟弟主持,已经建好送了将近一年的子了,香火十分旺盛。”

郭胜的话顿住,冷眼看着两眼发直的李县令,片刻,才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溪口镇赵宏庆状诉的,就是这间淫祀。”

李县令呼的窜了起来,直直的瞪着郭胜,他置之不理的状告淫祀案,吴县尉……

“县尊请坐,听我说完。”郭胜淡定的示意李县令坐回去。

“赵宏庆和媳妇郑氏,都是那座送子庙的信徒,之所以要举发淫祀,是因为受了胡明德的鼓动游说。

胡明德是宪司衙门的书办,那天赵宏庆所言,县尊也都听到了,赵宏庆首发淫祀案,是胡明德鼓动,也胡明德带他到的县衙,就连状纸,也是另有人事先写好的,在县衙门,是吴县尉接应,先是将赵宏庆首发淫祀案的时间,提前到一个月前,再花言巧语,一来让县尊既赵宏庆举发淫祀案这事,又只把这事当成笑话,二来,就是骗县尊在那张状纸上签了名,画上押。”

李县令两只眼睛瞪的溜圆,两只手抖个不停。

“县尊签了名画了押的那份状纸,在底册上留了记录之后,当天下午,梧桐回来,偷走了赵宏庆那张状纸。

如果不是五爷周全,这会儿,那张诉状,应该出现在溪口镇的那座淫祀之所,作为淫祀案的证物缴获。

那桩淫祀案事涉百人千家,是秘案,县尊不可能知道,这会儿,要是上头有人来问起赵宏庆状诉淫祀这件案子,县尊必定要哈哈大笑,当成笑话儿再说一遍吧?”

郭胜声调里透着浓烈的寒意,李县令浑身僵直,郭胜这些话,几乎每一句,都击穿了他的认知,击打的他如同筛子一般。

“要不是五爷,今天,这会儿,应该正是县尊被锁拿入狱,抄检后衙的时候,这县衙里,这会儿正该是一幅人间地狱的惨相,县尊的罪名,不拘什么,一个斩字,是逃不掉的。”

一个斩字,打硬了李县令浑身的僵直,冷汗从李县令头上身上,一层层一珠珠,汗如雨下。李县令恐惧的浑身发抖,直直的看着郭胜,圆瞪着双眼,喉咙里咯咯有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郭胜冷眼看着他,“五爷因为县尊操碎了心,先是请了秦先生,又找到我,五爷每次回来,都嘱我留心县尊的公务。

也是我疏忽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县尊被人几句话,就哄的签下了身家性命。幸中之万幸,是郑氏意外之死,破了这套连环计。否则,别说五爷,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县尊,和县尊一家。”

李县令喉咙里咯了一声,从椅子上软软的滑到了地上。

郭胜站起来,低头看了片刻,才走过去,拉开椅子,拖起李县令,“县尊现在不用害怕了,已经过去了。唉,可怜五爷还是个半大孩子,就要替县尊如此承担。”

李县令猛的抽泣了一声,泪如雨下,“我……我……我……”

“我扶县尊到后宅吧,让太太请个大夫,县尊,保重身体,不为自己,也为了五爷,还有六哥儿。”郭胜干巴巴的随便劝了句。

老实说,他一点儿也不想劝,他讨厌蠢人,不过,这次没办法。

郭胜将李县令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拖着他走到后衙门口,站住,远远看到个婆子,忙扬声叫道:“那位嬷嬷,烦您叫一声洪嬷嬷,县尊好象病了。”

婆子急忙跑进去传话,片刻,洪嬷嬷和徐太太一起跑出来,一看到李县令的情形,洪嬷嬷赶忙叫了个粗使婆子过来,两人接过李县令,扶进了上房,徐太太急忙打发人去请大夫。

李夏缩在榻角,挨着已经哭起来的六哥李文岚,看着躺到榻上,就侧过身蜷成一团,双手捂着脸,时不时痛苦的哆嗦一下的阿爹,微微蹙眉。

这个郭胜,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把阿爹吓成了这样?

李县令病倒了。

李文山回到家里,看到一下子苍老了十年的阿爹,眼泪夺眶而出,几步冲到榻前,“阿爹,您这是……”

见儿子进来,李县令老泪纵横,撑着胳膊就要坐起来,徐太太急忙上前扶住他,李冬赶紧往李县令身后塞了个垫子。

第一百零七章 杜鹃和兰草

“我跟山哥儿说几句话。”李县令冲徐太太和李冬往外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徐太太一脸的莫名其妙,这怎么跟儿子说几句话,还得把她赶出去了?

徐太太莫名其妙归莫名其妙,还是推着李冬往外出,经过李文山,拉了拉他,往外走了一步,咬着耳朵嘱咐了一句:“你爹说病就病倒了,大夫说他受了惊吓,你问问你爹,出什么事了,我问他,他一个字也不说。”

李文山连连点头,眼角瞄着一步步往他身后挪过来的李夏,正要伸手拉她一把,李夏却被徐太太一眼看到,伸手拉住李夏,拎着出了门。

李县令关着门,和李文山一直说到午饭前后,徐太太不放心,打发李冬贴门上听了好几回,净听到李县令哭了,听了这么几回,这心没放下来,反倒提的更高了。

午饭都做好等着了,李文山总算开了门,叫苏叶端了盆水进屋,和李冬两个,侍候李县令净面。

李县令眼睛通红,看气色神情,却好了不少,李夏趴在榻沿上,看着她爹的神情,暗暗松了口气。

象昨天那样的痛苦郁结,再有几天,非得一场大病不可。

吃了饭,李文岚去前院上课,李文山带着李夏到后园去玩。

李夏最粘她五哥这事,一家人早就习以为常。

李文山牵着李夏,在后园里转了半圈,在菜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今天天气好,无风大太阳,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十分舒服。

“阿爹没事了吧?”李夏甩着腿问五哥。

李文山点头,“应该没事了,阿爹都想辞官了,说要不还是去当教谕算了。”

“阿爹现在还不能辞官,等这一任做完吧,正好,太后也该回京城了,到时候再看,阿爹这样的脾气,最好在工部,或是鸿胪寺这样的地方,领份闲职。”李夏晃着腿,低声道。

李文山笑起来,抬手摸了摸李夏的头,“阿夏这话说的,好象阿爹做什么,能由着咱们挑一样。”

李夏晃着的腿僵了僵,垂落下去,可不是,现在哪能由着她安排呢,唉。

“你多跟阿爹说说,让他凡事多听郭胜的话,至少这一任,再怎么也不会有什么事,至于这一任之后,唉,到时候再说吧。”

“说了。不过,”李文山皱起了眉头,“我觉得郭胜这个人,好象太有主意了。”

李文山将郭胜去江宁府的事情说了,“……他从杭州城回来,换了匹马就去了江宁城,我总觉得他不是临时起意,既然早有打算,为什么在杭州城的时候,没先跟我说一声?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妥当,这不算小事,总得跟我说一声吧?秦先生也不知道。

还有就是,他怎么能把淫祀案这事全都告诉阿爹呢,那桩淫祀案,下过封口令的,他又不是不知道,万一阿爹不小心流露出去,那得是多大的事儿呢?”

李文山连声抱怨,李夏眼皮微垂,听他抱怨完,扫了眼明显有几分气恼的五哥,“五哥别多担心,郭胜和县衙这边,我看着呢。”

“就是知道你看着,我没怎么担心,要不然……唉!”李文山烦恼的叹了口气,跟秦先生相比,他明显觉得郭胜让他不怎么安心。

“五哥,郭胜和秦庆不一样。一来,秦先生做了几十年的幕僚,很知道怎么样敬重东主,郭胜多数时候是个独行侠,只做过几年师爷,也是跟着他舅舅一起,隐在他舅舅身后,怎么和东家相处,他肯定不如秦先生。”

李文山不停的点头,确实是这样,秦先生多好,凡事都那么周到,让人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