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胜领会的极快,“是,这些姑娘自然知道,因为此,姑娘也知道,高邮一直算是军家必争之地,历代都有重军驻守。前朝一直是座军镇。因为这个,高邮一带,各种原因流落出来的散兵游勇,一直以来,十分众多,聚众为害,不是一年两年了,连带的,这高邮一带,闲汉游侠,无赖泼皮,成群结队,成帮成团,为害乡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李夏放下笔,微微侧头,听的十分专注。这些底层细务,她还真不怎么知道。

郭胜见她听的专注,接着道:“如今这高邮县城里,把行,打行,访行俱全……”

“什么是把行、打行和访行?”李夏问了句。

郭胜一个怔神,这几乎是她头一回问什么是什么,她也有不懂的……

“把行就是……那些无赖泼皮,也粗分行当,以讹诈诱骗为手段的,称作把棍,聚在一起,就是把行,把行的手段,说起来就是两条,拿鹅头和讨白债。鹅,以呆著称,拿鹅头,就是找呆子。打听着哪个人要作奸犯科,都是小事,或是违了什么禁令,就紧紧盯着,等到那人动手,或是犯了实证时,就几个人涌出来,拿个正着,以告官威胁,讹诈钱财。”

郭胜说的十分明白,李夏没什么表情的凝神听着。

“讨白债就更可恶了,就是诱骗威逼有钱人,多半是商人,特别是来往高邮的行商,写下欠条,再拿着欠条要帐讨债。这一堆诉状中,讨白债的案子,就有十来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三行俱全

李夏眉头微蹙,专心听郭胜说这些最底层的恶行恶状。

“打行,顾名思义,就是以打架为生,在街横冲直撞,打人讹诈,帮别人打架寻仇,甚至杀人,高邮县里最多的,就是这打行恶棍。

访行里都是讼棍,牙尖嘴利,熟知刑名律法,深谙挑事闹事之道,以挑事诉讼,闹大讹诈为业。

高邮城里,这把行、打行,和访行三者合一,把行设套,打行威吓,访行罗织诉讼之事,三行互为帮凶。如今县衙里这一堆案子,我看下来,应该都是他们的手脚。”

李夏眼睛微眯,片刻又舒开,看着郭胜问道:“谁找你?”

“一个自称周师爷的泼皮,应该是访行管说事的人,来找我说项的,说高邮地头有高邮地头的规矩,这衙门里,有他们一步之地。”

李夏眼里寒光闪动,郭胜看着那星星寒光,压着兴奋,期盼的看着李夏。

“你的意思呢?”李夏提起了笔。

“此事不宜退让。”郭胜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夏。

“阿爹的才能,你最清楚,到这高邮县令,就足够了,这一任,只能求无过。”李夏说完,落笔开始描字。

郭胜呆了呆,连连眨着眼睛,压下满眼满心的失望,低低答了声是。

但求无过,那这一步之地,前任有,前前任有,他们这一任,也就只能照旧了。

李夏侧头,看着郭胜一脸一身的失望,放下笔,稍稍转过身,面对着他。

“这高邮县,高邮军才是最大的泼皮无赖,祸害根源。”

这一句话说的郭胜一时怔住了。

“高邮军驻守高邮县,从先皇起,就没再调换过,这几十年里,早就在高邮县落地生根。把行也罢,访行也好,不过污泥堆里的一群爬虫,现在竟敢有胆子主动挑衅官府,没有底气,他们敢?谁给他们的底气?”

郭胜后背挺直,眼眸里亮光锐利。

“高邮军直属朝廷,牵涉极广。这会儿,咱们生不起这种枝节,再说,也不犯着替别人拆鱼头,在他人的功德薄上抹自己的血。”

“是,在下懂了。”郭胜声气下落。

“多多留心,该知道的都要知道,该拿到的证据都先收好,机会都是留给准备好了的人的。”李夏看着郭胜,似笑非笑。

退一步,那是为了织网。

郭胜眼睛瞪大,随即漫出满眼满脸的笑意,上身往前,恭恭敬敬的低声道:“在下明白了,姑娘放心。”

外面,李文岚背好了书,开心的挥着手,在原地蹦跳了几下,拎着书往屋里跑过来。

郭胜站起来,李夏在他身后又吩咐了句,“我想到处看看,你跟阿爹说说。”

“好。”郭胜下意识的答应了句。

也不知道郭胜是怎么说服的李县令,李县令觉得,他这一子一女,应该往市井中走一走,看一看民生民情,增长见识,知道庶民生活之不易……

李夏感慨郭胜这份能干之余,对她爹十分的无语,就她爹这样的,实在是不能再往上走了。

郭胜带着李文岚和李夏,开始出去的不算太频繁,隔个十天八天,才带他们出去一趟,先从到紧挨着县衙门口的茶坊喝茶起,喝过几次茶,再往远一点走,出去了四五趟,也就是衙门口那一条最热闹的长街,逛上半天就回来了。

徐太太提心吊胆了大半个月,见回回都十分稳妥,也就渐渐把心放下了,和洪嬷嬷商量,能不能把她儿子媳妇叫回来当差,跟着岚哥儿出门,做做采买管事,到外头办点事儿,打理打理外务。

前几年买的七个小丫头,如今已经很顶用了,几个小厮也很是那样了,只是这能办事采买,以及能跟着出门,打点安排些事儿的人,还没个着落,这样的人,要能托付,可靠是头一条,可不是买个人回来就能用的。

这会儿,郭先生常带着岚哥儿和阿夏出门,郭先生一个人带俩孩子,没个老成可靠的人跟着,徐太太这心里,无论如何不是那么很踏实,这事儿,就显的紧迫起来。

洪嬷嬷听徐太太一说,立刻就答应了。

她们是一家子陪嫁过来的,当初她死了心,就费了点儿心思,想办法求来了恩典,把儿子一家放出去自讨营生了。

如今这家里,和从前已经大不一样,徐太太没想这事前,她就已经盘算着,是不是把儿子一家叫回来当差,这个家,只看五哥儿,往后可就不得了。如今徐太太一提,她自然是满口答应。

……

洪嬷嬷儿子赵平安一家到高邮县那天,郭胜接到了封京城的书信,将信拿给李夏。

信是秦先生写来的,短短几句:工部尚书沈葵久病致仕,罗仲生调任工部尚书,唐继明调任两浙路安抚使。

唐继明是唐承益同族侄子,虽说已经出了五服,却是出了名的肖似唐承益。

李夏看着唐继明三个字,有几分怔忡。她主政的时候,委了唐继明主理江南东西路,敛收江南财赋,以支撑南北两场大战,唐继明主理江南东西路七年,敛尽江南财富,离任前一天,投秦淮河自尽了……

“还有个口信。”郭胜瞄着神情怔忡中透着丝丝哀伤的李夏。

“嗯?”李夏恍惚了下,看了眼郭胜,示意他说。

“陆将军身边一个小厮,叫承影的,姑娘知道的,今天上午过来找我,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说是奉了陆将军的吩咐,到高邮军中送个信,正好路过,顺路过来看看我。

承影说了一个笑话儿,和一句抱怨。

笑话儿是关于五爷的,说大爷李文杉,和大奶奶赵氏,给五爷说了门好亲,光禄寺卿郭怀宁的女儿郭五娘子,这门亲事,万事皆好,只是,这位郭五娘子,有点儿不合适……”

郭胜低低说了关于郭五娘子的几件小笑话儿,瞄着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李夏,“……承影说,五爷一口回了,倒不是知道这几件小事,而是,五爷说,这门亲事太高攀了,做人要本份,这亲,他攀不起。”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差脸

李夏眼皮微垂,依旧看不出表情。

这门亲事,必定是郭二太太的主意,那位郭五娘子,她没进宫时见过几回。能跟五哥提起这门亲事,已经是很高看五哥,以及,很高抬她们一家了。

……跟从前提过的那几门亲事比,更是把五哥高看到天上去了。

“还有句抱怨,承影说,等王爷署理兵部的旨意下来,他这一趟一趟,还不知道得跑多少趟。”

“太子呢?”李夏问道。

太子和秦王同龄,秦王署理兵部,太子,更应该指一份政务以历练。

“他没说,我没问。”郭胜看着李夏,“只能等邸抄了。”

“嗯。”李夏神情里透着隐隐的凝重。

她见过太子很多面,太子承继了江皇后的勇猛刚烈,从小儿就好武,都说他功夫还不错,他应该最想署理兵部吧,偏偏指了秦王……

郭胜看着李夏的神情,接着问道:“大爷给五爷提亲这件事,秦庆肯定不知道。所以,陆将军才让承影过来讲这个笑话儿,这是要咱们给江宁府大老爷递个信儿,您看,是跟秦庆说一声?还是直接给江宁府大老爷捎个信儿?”

“是李文杉夫妻提的亲。”李夏看了眼郭胜。

郭胜苦笑道:“姑娘的意思我懂,和大老爷说了,大老爷必定要训斥大爷夫妻,这一训斥……”

这一训斥,就是替五爷狠狠得罪了一回大爷夫妻,如今五爷一个人在京城伯府,主持伯府中馈的,又是大爷夫妻……唉。

“五哥护得住自己,再说,陆仪看着呢。”李夏看了眼一脸苦笑为难的郭胜,低声说了句。

郭胜忙点头,五爷那边,只怕不是陆仪看着,秦王府和长沙王府,才是真正的看着呢,确实不用多担心。

“赵平安以后要跟着出门,你留心看看这个人。”李夏吩咐了句。

郭胜答应了,看着李夏,压低了声音,“承影那句抱怨,是不是要让咱们?”

“咱们能怎么样,在这里,你一个人势单力孤,承影要是再来,你也抱怨抱怨就是了。”李夏看了眼窗外,六哥还在背书。

“是。”郭胜有几分尴尬,尴尬中却又透着丝丝愉快,想了想笑道:“下次出城,咱们往北三里看看?”

北三里是高邮军聚堆的地方,十分热闹,李夏嗯了一声。

十几天后,邸抄传过来,太子署理户部。

李夏暗暗松了口气。太子先从帝国财赋习学,这是传统了,她想的有点儿多了,至少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是好好儿的。

看起来,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了,这就好。

金秋里,京城递过来李文山秋闱高中的喜信儿,李县令高兴的坐着坐着就自己笑出了声,徐太太稍稍好那么一点点,因为在她心眼里,她那个大儿子,才气就是这么高!

洪嬷嬷板着张脸,拘着家里的下人们不许得意张狂,这会儿更要谦和淡定,自己却是脚底生风,精力旺盛。

这一两年,她倒象是年青了好几岁。

李冬跟徐太太一样,她眼里,她五哥那简直太厉害了,明年春闱上,她五哥就是考个状元出来,她都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李文岚立刻就树定了志向,简单明了,他也要十八岁就考过秋闱!

李夏和郭胜一起,从生员放榜之后,就盯着这秋闱的事了,知道李文山要考秋闱后,郭胜就写信给秦先生,让他一有什么信儿,立刻写信给他,放榜之后,想办法把李文山的考试文章都抄出来,给他看看。

知道是唐承益主考,李文山还能高中,李夏很有些意外。

秦先生十分能干,不但抄出了李文山的考试文章,连唐承益的评语,也一并抄了来。

李夏看着唐承益的评语里赤子之心四个字,眼睛弯了起来,是了,这唐承益不是古板之一,相反,他相当的机敏变通,五哥这种朴实太过的文章,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一种,有十分学问才气,也就能显出一两分。

唐承益跟她说过不只一回,治人者,最难得的,是一颗悲悯之心。

五哥这运道,可真是好得很呢。

生员试后,秦王和金拙言应该就知道了唐承益对五哥这份十分难得的评价,所以才让他下了场……

郭胜仔细看着李夏的神色,颇有几分不解,犹豫了下,在李文山那篇时文上点了点笑道:“五爷这篇时文,见事深入,十分难得,也就是文笔上稚嫩了些。”

“文章学问都差了不少。”李夏看了眼郭胜,手指点着唐承益那几句评语上,“为什么取中五哥,唐承益都写在这里了。唐承益这个人,用人重心地,做事不避嫌。”

郭胜专心听着,这些都是要牢记在心的交待。

“你写封信给五哥。”沉默了好一会儿,李夏还是交待道,她知道五哥的性子,可还是要以防万一,“让他从此专心读书,他的学问文章差的太远,要沉下心,好好读几年书。”

“是。”

没两天,紧跟着这喜信儿,又来了封信,是二老爷李学珏的亲笔,扬扬洒洒一通舞文弄字表述情怀,足足写了十几张,简而言之,是要替李文山牵一门好亲,对方是光禄寺卿郭怀宁的女儿郭五娘子。

李县令看到这封信时,郭胜自然也看到了,无语之极。

这件事,他也不用先找李夏请示下了,直接给李县令提了建议,这门亲事,他虽然是亲爹,可不好直接就这么作了主,联姻联姻,联的是家和族,这事儿,一定得先请了江宁府大老爷的示下,才好说其它的呢。

这会儿的李县令,对大哥那是打心眼里长兄如父,郭胜的建议还没说完,李县令就拍着手连声赞同,赶忙写了封信,附上二老爷李学珏那封厚厚的信,打发人千里急递,送往江宁府。

江宁府里,正因为李文山秋闱高中,以及李文山竟然得了唐承益青眼这两件大事,兴奋高兴不已的李漕司,被他嫡亲二弟这封信,只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十八般心思

李漕司气的一夜没睡着,第二天一早,黑着眼圈,和严夫人商量,她得回去京城伯府,主持府务,以及,看着给李文山好好挑一门亲事。

这桩直接算计到高邮县的亲事,就怕还只是冰山一角,伯府里,还不知道闹成了什么样儿,由着这样下去,李家就完了。

严夫人是个识大体明理的人,昨天看到这两封信,她就知道她得赶回去,可她实在不愿意说出口,更不愿意回去。

她和老爷成亲这几十年,连刚成亲那一阵子算上,就数这两年,夫妻感情最好,老爷待她,柔情蜜意的有时候都让她想想都脸红,她实在是舍不得。

老爷这一任五年,下一任必定还是要外放的,她这一趟回去了京城,这一分别,就是十年八年……

十年八年之后,这情份,还能剩下什么?

严夫人心如刀绞,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个不字,只能忍着泪,点头应了,传了话让人收拾东西,她得回去,还得赶紧启程。

李漕司一个人呆坐了半天,亲自出门给严夫人安排回京城的船只,随从和护卫的事。

李漕司忙外面,严夫人忙着在家里收拾,两个人一里一外,直忙了一天多,收拾好东西,点好了人,都装好收拾好,带着两个女儿上了船,眼看着站在岸上的李漕司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只痛的刀割一般,一个人躲在净房里,痛哭了一场。

严夫人这一种上,行程赶得非常急,刚进了十一月,就回到了京城。

大爷李文杉和赵大奶奶,以及二爷李文栎和二奶奶黄氏,老四李文松和李文山,一起接到了水门外。

李文松站在岸上,掂着脚尖,望眼欲穿,看着一片片白帆,激动的鼻子一阵接一阵发酸。

阿娘回来了,他再也不用成天难为的想哭了。他回来,是领了阿爹和阿娘的吩咐,一定要照顾好五哥儿的。

可整个府里,从太婆到大嫂二嫂,根本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他这照顾,照顾的多少难心,想哪件事都能哭一场,就连攒了十几年的私房银子,不到一年,就全贴补进去了……现在好了,阿娘回来了。

李文山紧挨李文松站着,心里很不安宁,一双眼睛却是目不斜视,哪儿也不瞄。

大伯娘突然赶回来的原因,郭胜早就写了信给秦先生,秦先生已经告诉他了。

想着秦先生那错着牙的狠厉模样,李文山下意识的想转眼珠看一眼大哥大嫂,眼珠刚要动,又急忙定住,不能看,他得一无所知,这是秦先生的交待。

二爷李文栎还在纳闷阿娘怎么突然回来了,他是真正的专心读书,特别是今年春天老五考出生员之后,就更专心了,府里府外的闲事儿,他知道的最少。

这会儿,他能想到的,就只能是他和老三又没考出生员这事,心里忐忑不安的,除了自己的落榜,就是老五这秋闱高中的事,一会儿见了阿娘,阿娘指定得训斥……唉,怎么办呢,也只能抹下脸听着了……

老五那样的学问文章,比他差远了,怎么就中了?

要不是这一科是唐尚书主考,他简直要怀疑是借着两座王爷的光……嗯,明大郎说的对,唐尚书毕竟不是圣人,老五那样学问文章,明摆着的,比他可差远了,还是借着两座王府的光……

二爷李文栎时不时瞄一眼李文山,心呢忐忑,情绪复杂。

黄二奶奶的注意力却没在李文山身上,她正忙着一眼接一眼的看赵大奶奶。

赵大奶奶先头保媒,后头又怂恿二太太,让二老爷写信到高邮县保媒这事,可没能瞒过她。

真是的,黄二奶奶嘴角往下扯了扯,就为了保住她们两口子在家里这位子,竟然要给老五说那样一门亲,真是够黑心的……

不过也是,现如今老五也是举人了,他可才十八!

而且,老大攀明家都攀的吃力,老五跟秦王爷、金世子他们,正正经经的好朋友,她是亲眼看到过的,肯定不是篾片相公……

现在好了,她早就算着了,二老爷那封保媒信一到,这一圈人,只怕都得倒霉喽,倒没想到,夫人竟然赶回来了……这一下,只怕更热闹喽。

大爷李文杉是保过一回媒,不过那件事,他就抛到脑后了,多小的一件事,他就提了句,老五就回绝了。

他二伯写信保这第二回媒的事,他媳妇没告诉他,他是真不知道。

阿娘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他想来想去,想到头痛,突然福至心灵,觉得他阿娘这趟回来,肯定是为了打点他春闱的事,老五这秋闱一过,就跟他一样成了举人,眼看着小三房下一代要比他们长房强了,阿爹阿娘肯定比他更着急……

灵光一转到这上头,大爷李文杉就不作他想了,只想这一件,是越想越可能,越想越觉得肯定就是这样。

这会儿,他和他四弟一样,眼巴巴无比盼望的等着他娘出现。

赵大奶奶这心里,那份七上八下的就别提了。

二太太说要直接写信到高邮县提亲,她当时就觉得不妥当,可这事,关她什么事儿?二太太要提亲,提的又是小三房的,隔房跨户的,她哪儿管得着?就是管得着,她也拦不住,二太太那是长辈,写信的又是二叔,二叔找三叔说话,这是外头爷们的事,关她什么事?

就怕夫人不这么想,真要怪到她头上……赵大奶奶想着她这位精明的不能再精明的婆婆,一颗心扭成一团。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大郎跟老五提这桩亲事,白问了那么一句,现在这一身臊,就再也摆不脱了,要是当实没提过这事,她这会儿多少轻松,一句不知道,理直气壮,谁敢说她知道?又不该她知道……

唉,她也没想到老五能有这样的运道……

大郎说了,他后头有两座王府呢,一个篾片相公,也护成这样,那王府,真是势大腰粗,也是,金家什么门第儿……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这心大的

唉,别想那么远,一会儿夫人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她是提过头一回,后头这一回,她就不知道了……当时,也就是问了一句,二太太托到她这里,她不问一句总归不好吧,二太太毕竟是长辈,一句不问就回绝,怎么着也有点不孝吧?孝可是大事……再说,他又没答应,老五当时就一口回绝了,那事已经过去了,后头……后头的事,她可是一个字儿不知道!

赵大奶奶站着不动,心里却乱的一团麻,想法东一堆西一堆,不管她怎么跟自己说,她也都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些理由,在夫人面前,半点用也没有。

她怕夫人,怕的厉害……

船到了,四五条船依次泊定,严夫人扶着樱桃,下了船,笑容温暖,却不看别人,只看着李文山笑道:“山哥儿长这么高了,过来让伯娘瞧瞧。”

李文山急忙上前见礼,看着严夫人,心里涌上一阵热热的温暖,眼圈一红,眼泪掉了下来。

“瞧瞧你,这一掉眼泪,我们兄弟怎么办?这岂不是显得我们这些亲儿子,还不如你这个侄儿亲了?”二爷李文栎觉得自己在开玩笑。

严夫人猛转头,目光严厉的盯了他一眼,李文栎吓的顿时一缩脖子,立刻就觉出自己这话的不妥当了,“阿娘……玩笑,老五脾气好……”

“松哥儿也长高了。”严夫人看着一脸恼怒斜着他二哥的李文松,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咱们先回去再说话,你妹妹累坏了,阿娘也累坏了。”严夫人一边一个,推着李文山和李文松,“咱们先回去,让你们大哥二哥看着卸行李就行了。”

赵大奶奶犹犹豫豫,到底没敢上前先礼,只陪着小意跟在后面,伸手去牵李文楠。

黄二奶奶笑容十分灿烂,提着裙子跟上严夫人,殷勤小意的扶着严夫人上了车。

李文杉和李文栎先送严夫人等人上了车,再赶紧回到码头,看着人将几条船上的行李装上大车,往伯府运回去。

伯府正院上房。

看着严夫人语笑恭敬的告退出去了,姚老夫人顿时浑身松泛下来,往后靠了靠,坐舒服了,长长吐了口气。

从得了老大媳妇要赶回来的信儿,她这心就一直提着……

倒不是有什么事儿,老大捎了信,让什么一体不一体的,她可是处处一体看着的,四哥儿有的,他都有,他没中举人前,就跟他大哥一样了,一个月也有二十两银子的会文钱,这都不是一体了,是比他们兄弟好得多了,她可半分也没薄待过他!

只不过,老大媳妇是个挑剔性子,也是封了夫人的人了,她要是由着性子挑剔起来,她不想责备她,让她在这府里没脸……好在,老大媳妇一向懂事儿……

姚老夫人往下歪了歪,闭上眼睛。一会儿想这,一会想那,想哪儿都好,就是这心里就,没法再安宁了。

郭二太太送严夫人回到明安院,和严夫人语笑亲切的道了别,走出几十步,抬手抚着胸口,长长吐了口气,又吐了口气,连吐了十几口气。

从知道她要回来,她这心……好几夜都做噩梦。

看样子,是自己想多了,她回来,是因为芳姐儿的亲事,也是,芳姐儿可正经不小了,她这么个净要面子光,不落人话柄的人,是得好好操心,省得让人家指点她,说她亏待了庶女……

郭二太太心宽身安的想着小长房这位庶女,以及严夫人那份死要面子活受罪,脚步轻松的回到了自己院里。

听说严夫人回到了京城,严夫人嫡亲兄长,户部尚书严宽的夫人钱氏,当天就打发人过来看望。

严夫人和这位长嫂关系极好,让心腹管事婆子赵大家的走了一趟,和钱夫人说了这趟回来的缘故,以及,几句交待和托付。

隔了五六天,严夫人歇的差不多了,钱夫人就让人送了贴子过来,摆开了这接风洗尘的宴,正好赶上京城下了头一场小雪,钱夫人索性大办一回,把京城但凡相熟的各家女眷,能请的全请到了。

严家就不说了,严尚书还不到五十岁,已经主理户部多年,是皇上极为器重的肱股重臣,称字不名的,未来,最最有可能入阁拜相的人选之一,京城诸家,能和严家交好的,都是巴不得交好。

主宾严夫人这李家,从前都说李家这顶梁柱李漕司前程有限,下一代几个男丁,没一个有头有角的,这李,也就那样了。可今年却突然冒出个李文山,才华出众,人品俊秀,和秦王爷、金世子还十分要好。

就是在京城,秦王爷也是飘在云彩里的人,谦和是谦和极了,就是不下界。金世子崖岸高峻不近人情,自小儿就是出了名的,可这位李家五爷,竟然和这两位都十分要好,实在让人不得不侧目。

这趟秋闱,李文山成了最年青的举人不说,竟然还得了唐尚书青眼,几回文会,唐尚书都叫他坐到自己身边,净和他说私房话儿了,听说还送了几大箱子书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