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参议被牵进名单,后头的备注里,写的是他的名字。这桩舞弊案,他比闪参议知道的多得多,也惊恐的多得多……

“能囫囵脱出来,只是革了功名,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了。”罗帅司放下茶杯,看着晦暗无比的闪参议,“今天菜市口……”

闪参议机灵灵打了个寒噤,今天菜市口的大辟行刑,他们这些革了功名,和没牵进来的新科进士,以及那些落榜的士子,都被驱去观看,那一地的人头和血……

“明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姚参议喉咙哽了下,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

“太后发了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斩草不宜再除根,皇上才下了旨,三岁以下听其自便。”罗帅司几句话说的低而慢。

这份三岁以下听其自便的口谕传出来时,他看到金相气的脸都青了,不满三岁的孩子,明家一共有两个,一个六七个月,一个刚刚两周,如何自便呢?

“那两个孩子?”姚参议看着罗尚书,欠身关切问道。

“听说被人接走了,不宜多问。”罗尚书答了一句,看向已经坐直,努力想要振作起来的闪参议,“你有什么打算?”

“这会儿,京城不且多留,回家……”闪参议一脸苦笑,他被革了功名,回家怎么面对家人亲戚,他还没想好。“我想四处走走,饱览天下风光……先四处走走吧。”

“那也好,先疏散疏散,别想太多,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也不见得是坏事。”罗尚书的安慰里透着浓浓的感慨。

这一场舞弊案,把原本已经有些稳定的朝堂,再次拽入混乱之中。

太子这太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

苏贵妃那一对双胞胎,皇上已经有了要封王的意思。

五皇子生母早丧,去年冬天,因五皇子病痛不断,太后让人把他抱到了姚贤妃宫里,听说如今姚贤妃对五皇子爱如亲生,太后也非常喜欢这位懂事无比的五皇子……

这一场满门飘血的,是明尚书,谁知道下一个是谁呢?

立在朝堂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下一个……

失了功名,从此断仕途的,谁说一定是坏事呢?至少,一个平安是有了,身家性命无碍了。

罗尚书越想越感慨,“福祸二字,相依相辅,刚知道明尚书主考春闱的福,这会儿就是祸,这会儿的祸,过几年再看,到底是福是祸,谁能说得清?想开些。”

“多谢指点,这一场,多谢东翁。”闪参议看起来振作些了,站起来,冲罗尚书长揖到底,“我明天一早就启程,就不来跟两位辞行了。”

“我去送送老闪。”姚参议看着罗尚书道。

罗尚书点了点头,再看向闪参议,“记得常给老姚写信,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闪参议再长揖答应了,姚参议站起来,和闪参议一前一后,出了屋。

……

闪参议悄悄启程,游历天下去了,几乎和他同时,永宁伯府里,李文杉带着十来个小厮长随,只背了几个包袱,出城往江宁府去了。

他也是卷进舞弊案,革了功名的人。严夫人和秦先生商量了再商量,李文杉这会儿留在京城,不如去江宁府,一来避开这场余波未平的祸事,二来,他读书入仕的路已经断了,这会儿,该跟着他父亲,习学历练实务了。

赵大奶奶哭的差点晕死过去,李文杉启程当天,就躺在床上病倒了,严夫人一边命人延医拿药,一边命二奶奶黄氏协助主持中馈,打理府务。

……

京城,至少表面上安静下来了。

高邮县衙,舅爷徐焕得了太婆的回信,他太婆极其赞同他留在高邮县,跟他姐夫好好学学人情世故。

徐焕安心住下,李夏和李文岚,就多了位舅舅先生,文章诗词上,徐焕比郭胜强出不少,李文岚很快就喜欢这位舅舅先生,远胜过郭先生了。

京城的秦先生,和郭胜的书信往来,比舞弊案前,繁密了很多,郭胜嘱咐过的柏家的消息,传过来的非常及时。

柏家进了京城,听说皇上很高兴,当天就留柏景宁一起用了午膳……柏景宁的夫人汪氏,正在替长女柏悦挑选相看亲事……

七月初,秦先生递了信来,柏悦定给了苏尚书大公子苏烨。

李夏听郭胜一句话说完,胳膊僵住,放下了笔,郭胜瞄着纸上描了一半的字,看了眼面无表情看着窗外的李夏,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柏家竟然投到了苏氏一党,柏家在军中威望极高,太子之位,更加岌岌可危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苏氏父子

李夏回头看向郭胜,看了一会儿,垂下眼帘,“去过京城吗?”

郭胜被李夏问的一个怔神,忙点头,“去过,呆了一年多。”

“见过苏烨吗?”李夏接着问道。

郭胜摇头,“我离开舅舅游历时,头一个地方,就是去的京城,十几年前了。”

“关于苏尚书,都听说过什么?”李夏看了眼郭胜。

这个问题有点儿大,郭胜犹豫了下,“苏尚书进士出身,少年得志,都说他是因为妹妹做了贵妃,才三十几岁就做了尚书,在下不这么以为,苏尚书主理吏部多年,从无差错,这份才干是明摆着的。”

“嗯,私德上呢?”李夏收缩了范围,郭胜随即明白,他刚才答偏了题了。

“是,私德上,听说苏尚书和夫人谢氏伉俪情深,听说每年谢氏生辰,苏尚书必定要陪夫人一天,做了尚书之后,公务再繁忙,也从不例外,听说谢氏气质清华,才学极好。”

郭胜赶紧说他听到的一鳞半爪的闲话。

他从前那些年,多半时候,都是混迹于社会之底,后来游历天下,也都是在他最熟悉也最擅长的底层游荡。

朝堂之上,在遇到姑娘之前,他极少关心,对他这样早就绝了仕途之望、又心心念念于奇人异事的人来说,高高的庙堂,就跟头上的青天一样,没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不过偶尔抬头,看上一眼而已。

跟了姑娘之后,他一直努力弥补这一块,只是,还是离的太远。

“谢夫人气质不清华,才学更算不上好,很家常的一个人。苏家发迹前家境一般,谢家就更一般了,谢夫人的才学,大约……也就是多识了几个字而已。”

李夏看着郭胜,为了未来之事,从现在起,她要开始教他一些东西了。

郭胜激动的一阵颤栗,姑娘这是要教导他了。

“苏尚书却是真正的气质清华、才华横溢,长袖善舞胜过王富年,政务之通,有为相之才。私德上,更是无可挑剔。他和谢夫人是认识在先,结亲在后。每逢谢氏生辰,苏尚书必定陪上一天,这件事你说对了。”

王富年,郭胜是知道的,没想到王富年竟能入了姑娘的眼,郭胜全神贯注聆听的同时,牢牢记住了王富年这个名字。

“不光陪上一天,苏尚书每年都写一篇诗词文章,写给夫人,也只给夫人看,谢夫人擅画,常常花上半年几个月,为苏尚书这篇诗词文章,配上一幅画,有时候,还会亲手绣出来,每五年,亲手装订成一本,金装玉裹,非常精美。”

郭胜听的简直要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抬起手,用力在脸上按一把,趁着李夏没看到,赶紧又放下。

“苏尚书从娶了谢夫人到现在,连个通房都没有过,外面人听说苏尚书夫妻之恩爱如此,就妄加猜测,以为谢夫人必定倾国倾城,才女美女,十分好笑。”

李夏顿了顿,侧头看了眼紧紧绷着脸的郭胜。

“苏尚书大公子苏烨,俊美远胜其父,潇洒清贵,风仪极佳,七八岁时,就以神童名闻京城,这你该听说过吧?”

郭胜急忙点头,“听说了,听说尤其在诗词上,只是……”郭胜顿了顿,有几分尴尬道:“以为这等人家的子弟,写的诗能不错韵脚,就被人夸成大才神童了,就没放在眼里。”

“嗯,多数是这样,苏烨不是,他的才学不亚于其父,诗词一项上,远胜其父,苏烨家教极好,为人谦和有礼,哪怕和最低下的伶人罪仆说话,也是全神贯注,眼里只有你,京城的小娘子,大约没有不想嫁给他的。”

李夏想着苏烨,他和她说话时,就是这样,那双专注的眼凝神看着她,仿佛眼里心里只有她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心醉了,柏悦看中他,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柏家是极疼孩子的人家,这是柏家家风,结这门亲,不过是柏悦自己看中了而已。”

郭胜皱起了眉头,仅仅是因为柏家姑娘看中了人家哥儿?这也太儿戏了吧?

“柏家是拿着两张免死铁券的人家。”李夏看着郭胜皱起的眉头,“柏家一向人丁单薄,上一代嫡支,只有柏景宁一人,这一代,现在只有柏乔一人,不要想太多,对柏家来说,实在犯不着。”

“是。”郭胜欠身,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真有免死铁券?”

“嗯,是太祖的赏赐,太祖的亲笔写的几行字,镌在块小小的赤金牌子上,太祖的手记中写到过,说是担心下嫁到柏家的那位长公主过于无法无天,以此警告她,免死的机会只有两次,不可胡闹的过了。”

李夏极其仔细的答了郭胜的话,郭胜这会儿震惊的已经完全麻木了。

“姑娘,那咱们……该怎么做?”

李夏提笔描了两三个字,郭胜才恍过神,突兀的问了句。

李夏停了笔,从眼角斜着郭胜,那一脸的嫌弃简直是劈头盖脸,“怎么?你还想送份贺礼?”

郭胜顿时尴尬无比,“那个……在下……”

“六哥的书背好了。”李夏示意窗外举着两只胳膊欢呼的李文岚。

郭胜急忙站起来,几步冲到门口,顿了顿,再转过身,后背虽说还是一片僵硬,脸上却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

郭胜给秦先生写了信,让他把柏苏两家结亲的事,事无巨细,一定要及时告诉他。

秦先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柏家和苏家结成了儿女亲家这件事,对京城诸人的震动不小,说是人人侧目,一点儿也不为过,他自己也极其关心这件事,郭胜关心,太情理之中的事了。

郭胜隔不多久就和李夏禀报一声,合了八字了,大吉大利,过了小定礼了,如何热闹,定下婚期了,就在年底,成了亲了,如何的十里红妆,如何金童玉女,满京城哄动……

李夏始终一言不发只听着,直到郭胜这天告诉她,柏景宁下一任已经定下来了,统领南方诸军,据说皇上的意思,让他头一件事,先荡平东南沿海越来越猖獗的海匪之患。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吓人的教导

李夏轻轻呼了口气,好了,这只靴子,落下来了。

“沿海匪患,你知道多少?说说。”李夏看着窗外的六哥,郭胜要求背的文章由一次一篇,改成了一次两篇,六哥这背书的本事,可见涨的厉害。

“知道不少,浙南温州至绍兴一线,一直在海匪祸害范围之内,我极小的时候,就跟着养父母躲过几回海匪,浙南民风彪悍,有些地方,象和太平村隔了十几里的牛膝村,就曾经把几十个海匪杀死了一半,太平村外挖的有壕沟,一半防仇家,一半防海匪。

那些海匪,其实也都是当地人,各种原因,入了伙,我从太平村逃出来,一路要饭往绍兴回去时,也曾经被卷到一帮海匪中,那个海匪头子叫胡大,要收我做干儿子,我跟着他们走了四五天,才找机会脱身出来。

后来,我中秀才后,再去温州府报仇,也是借了海匪……”

郭胜的话顿住,看了斜着他,一脸明了的李夏一眼,咬牙接着道:“找了帮海匪,设计诱他们血洗了太平村,还有隔壁的仇家,报的仇。这件事,是我当时过于年青气盛,这些年,每当回想此事,就悔恨不能眠……”

“这没什么,你接着说。”李夏打断了郭胜的话。

郭胜飞快的扫了眼李夏,倒没什么意外,到目前看起来,他家姑娘,并不在乎人命,姑娘说她不过早慧了些……嘿!

“是。后来,在下游历天下,都说海外有仙山,在下……出过几回海。”

郭胜一脸干笑,李夏斜了他一眼,嘴角往下扯了扯。

“那些海匪和内陆的山匪、土匪不同,山匪、土匪再怎么,还是脚踩王土,不离王法,海匪不一样,从福建往南,要是风向好,也不过十来天,就有陆地,都是蛮荒之地,那些海匪,听说有一两股占了岛,在岛内称皇称天帝的都有,真真正正是无法无天。”

郭胜说的有些激动起来,看起来,他对这海匪,真是知道的不少。

李夏凝神听的十分专注,窗外,李文岚脚步轻快的往屋里过来,郭胜忙住口站起来,看向李夏,李夏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六哥,低头写字。

傍晚,李夏和李文岚一前一后进了郭胜和徐焕同住的那间小院。

徐焕要留下来长住后,徐太太另外收拾了一个小院给他。高邮县衙虽然不大,可李家人口太少,空院子就有不少。可徐焕却不肯搬,说只要郭先生不烦,他还是跟郭先生一块儿住着最好,两个人说说话,吃着花生喝点老酒,实在惬意。

徐太太当然不会强求这个,徐焕就在当初临时安置的厢房里住下了。

廊下,徐焕正和郭胜围着红泥小炉,煮茶喝茶,见两人进来,徐焕忙眉开眼笑的招手,“快过来,你们两个肯定是闻着味儿来的,舅舅今天买了新鲜栗子,刚刚烤上。”

“舅舅,舅舅!”李文岚冲在前面,浑身兴奋,“后园腊梅开了,旁边一株绿梅,也开了好多,漂亮极了,暗香浮动月黄昏,你不是说,傍晚赏梅最佳?我们去赏梅,舅舅作一首诗,我也写一首!”

徐焕一只手揉着额头,一脸苦相笑个不停,对这位风雅的出奇的小外甥,他真是哭笑不得,“天儿这么冷,吃栗子……”

“去吧去吧,谁让你非得讲什么暗香浮动?”郭胜扫了眼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李夏,推了把徐焕。

徐焕十分不情愿的站起来,用力拍了几下衣襟,把十分的不情愿拍了个干净,往上提了提肩膀,提起一身和李文岚差不多的兴致,高声道:“这样的黄昏,那样的梅花,岂可不赏?走,舅舅带你俩赏梅去。”

“我才不去呢,我要吃栗子。”李夏从徐焕身边挤过去,坐到他的位子上,伸头看着红泥炉口四周放着的栗子。

“栗子有什么好吃的?舅舅咱们走,反正妹妹也会作诗。”李文岚从来没能作过妹妹的主,已经习惯了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想吃栗子就吃栗子吧,他是一定要赏梅花的。

徐焕牵着李文岚,一路走一路笑。

看着两人出了院门,郭胜倒了杯茶递给李夏,李夏示意他:“接着说。”

“是。沿海一带,海匪猖獗,可海上的生意,却兴盛得很,海匪劫掠海上商船,很有章法,围住商船,上船清点货物,开出价钱,抽几成,要看是哪家商船,劫匪是哪家,碰到自己家乡的船只,一般是会少要一点,不过也要加码的,不过,一般,不会过半。”

李夏仔细听着,这些事,她是不知道的。

“极少有抢光货物杀人的,我跟着海船出海那一回,一路上遇到过两拨海匪,都不伤人,听船老大说,也有新入行的不懂规矩,或是狂暴的过了,杀人劫光,一回两回,到第三回,就有大股海匪出面清理门户,免得影响了大家的生意。”

“倒是盗亦有道。”李夏抿着茶,低低说了句,“嗯,说说明州那几家大海商吧。”

郭胜一怔,反应极快,“江家?”

“都说说。”

“是。其实哪家才是最大的海商,说不上来,海上的生意,利润极高,是因为风险极大,和内陆生意不同,他们不用摆架子说明自家财力雄厚,所以,各家海商到底有几条船,做多大的生意,挣了多少银子,多半是秘而不宣的。哪家生意做到如何,都是看进出货物,平时作派,推测而出。”

郭胜先仔细解释,接着才道:“这些年,明州一带,公推的数一数二之家,一是江家,第二就是赵家,这两家是姻亲,如今在明州,同气连声,十分交好,但这两家数一数二,多半是因为江皇后,和赵计相。”

“他们两家的海船,那些海匪,要抽多少?”李夏看着郭胜。

“这个就不知道了。”郭胜迎着李夏的目光,下意识的欠了欠身,“这些都是极其隐密的事,极少为外人所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做大事去也

“抽三成,江家和明家,替他们从牢里捞过不少人。”李夏垂眼看着手里的空杯子,这是柏乔说的,皇上说这是混帐话,她却认为,这是实情。

郭胜已经不惊讶了,姑娘知道什么,他都觉得自己不会惊讶了。

“说说太子。”李夏拿竹筷拨着栗子。

“太子……都是听说,太子好武,脾气略急,说是豪爽大气,有太祖之风,其余,礼贤下士,睿智仕爱,想来都是赞美之词。”对太子,郭胜知道的更少,就象对皇上,听到的看到的,只能是溢美之词。

“有太祖之风,嗯,皇上乃尧舜在世。”李夏拨到只突然爆裂的栗子,吓了一跳,郭胜急忙拿起另一双竹筷,将那只烤好的栗子夹过来,“太烫,凉一凉。”

“嗯,”李夏干脆放下筷子,“江后自小儿就极其得宠,脾气很大,她祖父对她寄以厚望,说她这脾气暴躁一项,不是福相,给了她一大箱珍珠,让她分拣出来,她拣了不过十分之一,暴躁上来,将一箱子珍珠倒进了鱼池里,那年她六岁。”

郭胜凝神细听,手指按着那只爆开的栗子,等不烫手,夹给了李夏。

“类似的事不少,十二岁那年,她放火烧了家里的书楼,据说是因为和堂兄抢一本书,她父亲说那书她看无益,不该和堂兄抢,她一怒之下,烧了整个书楼。”

郭胜听呆了。

“江后生的极好,纤细柔美,形容女子如水一般,清亮柔和,这句用在她身上最恰当,她说话也细声慢气,不紧不缓。皮相和内里,一水一火。现在,她肯定已经不这么暴躁了。她胆子极大不顾后果,做事勇猛想的少,最不耐烦慢慢拆鱼头,她吃鱼,从来都是要抽干净鱼刺,要能大口吃的。”

郭胜手下一个失力,差点把手指下爆口的栗子按碎了。姑娘吃鱼,最爱自己一点点抽干净鱼刺……

“要极耐心才能拆得开的鱼头,解得开的乱麻,她会直接踩碎烧掉。太子的长相很象皇上,可脾气性格,和其母如出一辙,因为都是这样的暴躁性子,母子情份一般。”

郭胜将栗子送到李夏面前。姑娘现在教导他这些,有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明振邦舞弊一案,太子一系损失惨重,太子如今还在闭门读书思过,江后也暂时病了,连春节祭祀大礼,都是太后代祭。她和太子,都是应该耐心蛰伏,缓缓徐图的时候,可她们两个,都没有这个耐心。

柏家,和苏家结成了儿女亲家,一女一儿,金童玉女,夫妻和合。如今柏景宁要赴任福建,依柏景宁的性子,这一趟赴任,必定会走海路,先行熟悉海风海浪,查看沿海地理民情,是要经过明州的。”

李夏的话戛然而止,拿起栗子,看着栗子上的黑灰,又放了一回去,她不喜欢吃个东西弄的一手灰,要留下印迹来。

郭胜只觉得后背寒毛根根竖起,头皮一阵麻栗。

李夏看着他,“你也想到了?”

郭胜赶紧点头,都说到这份上了,任谁也都想到了。

“开国长公主这一支,也就是柏景宁一家了,柏家国之栋梁,若是有柏景宁统帅南方诸军,清剿沿海匪患,这匪患,也就成不了气候了,这是国之福,也是民之福。你走一趟吧,想办法让柏家平安赴任福建。”

“是!”郭胜心里一阵接一阵的激荡,几乎不能自抑。

“带上舅舅,舅舅的脾气,爱热闹爱听闲事闲话,他在明州长大,十二三岁就中了秀才,明州地方上的事,他知道的必定不少。”李夏接着道。

郭胜一个怔神,心里突然生出股莫名的念头,当初姑娘要留这位舅舅,是不是就有今天这样的打算?

“尽快启程,咱们没钱没人,你辛苦了。”李夏的话收了梢。

“不敢……不是,姑娘放心,虾有虾道,蟹有蟹路,在下还是有几个江湖朋友可用的,等在下回来,再跟姑娘仔细禀报。在下明天傍晚,或是后天一早就启程。”郭胜压抑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激动,话说的还算有条理。

“嗯,”李夏站起来,轻松的甩着小胳膊,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看着两只眼睛亮的简直放光的郭胜,”多和舅舅聊聊太外婆。”说着,嘴角勾出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转过身,蹦蹦跳跳的走了。

郭胜呆了,多聊聊太外婆?太外婆有什么不一般?不对,应该是聊太外婆这件事,对此趟之事必有助益……

真是太有意思了!

……

郭胜这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徐焕和李县令,比哄小孩子容易多了,第二天一大早,徐焕就跟郭胜一起,先和姐夫,再和姐姐说,要趁如今春光将到,诸事安了,和郭胜一起,出外游历半年,增加见识。

徐太太是个实在人,徐焕在高邮这小一年,等几个孩子,特别是六哥儿和阿夏,就是嫡亲的舅舅,也不过这样,她心里,早就拿徐焕当嫡亲的弟弟看了,听说郭胜要陪徐焕外出游历半年,立刻就满口答应了。

她也是见识过大家大族如何培养读书人的人,读万卷书,也要走万里路,她这个弟弟就是春闱这一趟,算是出了远门,之前在明州,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这事她和老爷嘀咕过好几回了,想找个机会让弟弟也出门游历游历,可怎么想就是个不放心,如今有郭胜陪着,真是太好不过了。

李县令不用说了,这哪有不答应的,这读书的讲究,他知道的更多,这游历,十分要紧,有郭先生陪着,事半功倍,极是难处,一定得去!

至于县里公务,现在确实十分的闲暇无事,从去年春天到现在,一桩案子也没接过,大哥来信提醒了好几回的高邮军……高邮军哪有什么事?多好呢!那高邮军主帅到县城来,还特意过来拜会过他……郭先生说的对,他有大哥这位一品大员,还有个好儿子,他真是好福气……

第一百七十四章 磐石一块

徐太太忙着收拾行李,郭胜和陈师爷细细交待衙门公务,徐焕去了码头,很快就定了只十分合适的小船。

午后起了西南风,顺风顺水,郭胜和徐焕择日不如撞日,一个大箱子两个包袱,带着小厮木瓜,上了船,顺风顺水扯满帆,往南而下。

二月上旬,郭胜和徐焕进了平江府。郭胜和徐焕一起抬箱子下了船,和船老大结了船钱。

一路走到现在,郭胜已经含含糊糊和徐焕说了,他这趟带他出来,游历是小事,主要是他要办一件大事,带他一起,顺便让他见识见识。

徐焕对游历兴趣挺浓,对见识大事,虽说很有几分惴惴不安,但兴趣更浓,只是奇怪的厉害,这郭胜,到底办的什么大事?之前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说出来办大事,突然就出来了……

两人上了岸,先找个脚夫扛上箱子,木瓜左一个右一个抱着包袱,一行人顺着码头进了平江城,找了家客栈住进去,洗漱出来,都换了一身衣服,郭胜吩咐木瓜在客栈里看着行李,自己带着徐焕,摇着折扇,往离码头不远的一条街过去。

穿过一片货栈,再穿过一群说说笑笑的等着扛活的码头苦力,又走了一会儿,在一间看起来十分威武的大门口停下,大门敞开,门里门外或坐或站了不少面相不怎么良善的壮汉,见两人站在门口不走了,郭胜还伸长脖子到处打量,几个壮汉晃着膀子迎过来。

离了七八步,郭胜哗的收了折扇,用折扇点着几个壮汉笑道:“老胡在家吧?”

几个壮汉都怔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壮汉眨了眨眼,倒聪明,回头一声吼:“找老胡的,哪个老胡认识这俩长衫?”

“胡磐石!”郭胜立刻接了句。

另一个一直打量着郭胜和徐焕,明显见多识广的多了的壮汉嗐了一声,“这厮,敢呼我们胡爷名讳!不要命了……两位稍等,来人,看着,别让他们走了。”

那汉子这几句话的功夫,大约已经转了七八十个心眼了,扬声又叫了几个人过来看着郭胜和徐焕,自己转身就往里跑。

“我姓郭!”郭胜举起折扇,扬声喊了句。

徐焕兴致盎然的仔细打量着四周,和齐齐打量着他俩的壮汉们。

没多大会儿,院子里一片踩地极重,简直震的地面都有些动的急促脚步声由内而外。

最前面,一个比一般人高出几乎一个头,气势迫人的中年汉子,大步流星走的飞快,后面一群壮汉跟成雁翅,一群人往外冲的虎虎生风,一般子杀气扑面冲出来。吓的徐焕一个箭步躲到了郭胜身后,这老郭难道是寻仇来了?

“哪个是姓郭的?混帐东西,怎么连个名也不问!姓郭的呢?哪个姓郭?”走在最前的汉子一边走一边高声呵责,连声喊问。

“老胡。”郭胜不错眼的看着汉子,扬起了胳膊。

胡磐石一声惊叫,“真是你!哥!”胡磐石一声惊喜尖叫,一跃而起,直冲出来,吓的周围的人急急慌慌赶紧闪开,后面跟着的那群汉子,呼呼啦啦跑成一片。

“哥,我不是做梦吧?真是你?你不是在高邮县?怎么……真是你?”胡磐石两只手按在郭胜肩膀上,一边叫一边激动不已的用力摇着郭胜,郭胜被他摇的前仰后合,气的一巴掌拍在胡磐石头上,“先松开!多大的人了?”

徐焕在旁边看的两眼圆瞪,这郭先生还有个弟弟?不对啊,他弟弟家人,不应该在绍兴么?这俩人长的可一点儿也不象……噢!是了,是他义父家弟弟……不对啊,他说过,他义父家就他一个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