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徐先生。”郭胜从胡磐石手里脱出来,先介绍徐焕,“这是我义弟,也是唯一的弟弟,进去再说吧。”看着胡磐石长揖到底和徐焕见了礼,郭胜简单介绍了一句胡磐石,让着徐焕,往里进去。

胡磐石一边往里走,一边挥着手吩咐不停,“快去杀猪杀羊,还有,看看有没有牛肉,我哥最爱吃牛肉,把我那几坛子最好的酒起出来,还有菜,去把望江楼的铛头叫过来,这位徐爷,您爱哪一口?给你叫几个绝色女伎?我哥不好这口……”

“我也不好!”徐焕赶紧摆手。

“徐爷是个不简单的!哥,你怎么来了?年前我让人去一趟高邮县,说您挺好,没敢打扰您,哥你气色不错,哥,你怎么给个县令当上师爷了?还带了俩奶娃娃,哥……”

胡磐石问了徐焕一句,就盯着郭胜问个不停。

“你先闭嘴!”郭胜被他问的瞪了他一眼,胡磐石不停的点头,“好好好,不问了,哥,你这趟来,能住上几年不?几个月也行,再怎么也得多住几天……”

徐焕听胡磐石两三句话就从几年掉到了几天,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这个弟弟,是个粗人。”郭胜和徐焕低低说了句,徐焕一边笑一边点头,不用他说,看出来了。

有胡磐石一路上大呼小叫的吩咐,以及时不时没头没脑和他哥郭胜说几句话,这一路快的,徐焕感觉没走几步,就进了后面正堂。

正堂和院门,以及这个极大的院子十分匹配,大极了。

胡磐石一溜小跑,将郭胜往最上首让,郭胜极不客气的居上首坐了,指了指旁边,示意徐焕,“你坐。”

徐焕也不客气,挨在郭胜旁边坐了,胡磐石从一个汉子捧过来的托盘里,先端了一杯茶递给郭胜,又端了一杯递给徐焕,徐焕欠身接了,谢了句。

郭胜抿了口茶,示意垂手在胡磐石身后站成整齐好几排,高矮不一的诸人,“咱们兄弟安静说说话,让他们都退下吧。”

“都退下,该忙什么赶紧去忙,抬张大桌子,一会儿宴席就摆在这里,去吧!”胡磐石立刻转身挥手吩咐下去。

诸人退下,郭胜放下杯子,转头打量了一圈这间极大的正堂,站起来,背着手出来,站在廊下看了一圈,又来回走了一趟。

第一百七十五章 郭胜背后

四下查看清楚,这间大空院子,确实是个说话的好地方,郭胜轻松的伸展了几个胳膊,示意廊下几把小竹椅子,“咱们还是坐在这儿说话吧,你这正堂,简直跟衙门公堂差不多。”

“我这人多,地方小了站不下,平时我也爱坐这儿说话,哥您坐,这位先生您坐。”胡磐石嘿嘿笑着,亲自拖了三把椅子过来,三个人背对着空大的正堂,坐在比一般廊下足足宽出一倍多的廊下,阳光暖暖照着,十分惬意。

“哥,你怎么来了?我有好些年没见你了,想你想的净做梦!”胡磐石看着郭胜,笑的一张脸开出了花,舍不得移眼。

郭胜被他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别笑了,我找你有事,大事。”

“什么事?哥你只管说!”胡磐石立刻坐端正了。

徐焕看的稀奇极了。

“你现在手头有多少人?和你差不多本事的,有多少?这运河,你占了多少地盘?”郭胜看着胡磐石问道。

徐焕也下意识的挺直了后背,大事来了。

“四五百号人吧,不加扛活的,哥你也知道,码头上扛活的,都是咱们的人,有事扯一嗓子,他们不敢不来。象我这样本事的,一个没有,比我差不了太多的,有个二三十个,再差一点儿的,有个五六十个,这条河,两浙路地界内,都是咱的地盘,前几年您和舅舅在两浙路,我趁着机会,全占下了,您去了高邮,我本来想往高邮那边再挤点,可那边有高邮军,嘿。”

胡磐石干笑了几声,高邮军他惹不起,一触就赶紧退了。

徐焕瞪着胡磐石,又赶紧眨了眨眼,把那股子惊奇眨回去。这位以磐石起名的粗憨汉子,精明的厉害么!

“差不多了。”郭胜松了口气,“这二三十个,还有那五六十个,水里功夫怎么样?有出过海的没有?”

“瞧哥这话问的,咱们做河里生意的,先论水里功夫,水里功夫没话说。都出过海,哥一开始就嘱咐过我,光会在河里扑腾不行,最多是只河虾,得能下海,下得了海,才能混成大事,但凡我看上的,都把他们拎着扔到海边扑腾半年一年的。”

胡磐石一脸骄傲。郭胜抬手拍了拍他,“出息多了,我有件大事,得把你手里这加一起小百号人,全抽走,也许都得折损进去。”

“不怕,大不了咱从头再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什么时候走?我让人算算银子,一家多少银子,先送到各家,在几条船……”胡磐石呼的站起来,立刻就要安排下去。

“你先坐下,这哪是急事,我怎么教你的?越是大事,越要先谋定而后动。”郭胜示意胡磐石坐下。

徐焕神情凝重非常的看着郭胜,要动用小一百个高手,能造一个小县城的反了,这是什么样的大事?

“前年你捎信给我,说想跑跑海上的生意,做的怎么样了?”郭胜接着问胡磐石,胡磐石一脸苦相,“不怎么样,海上生意不好看,到现在,连个象样的船老大都没能找到,海上的生意都在明州,明州的生意,江家和赵家不点头,新人进不去,船倒是打了两艘,现在就让他们练海上功夫用用。”

“那海盗的生意呢?没试过?”郭胜看着胡磐石问道。

“怎么没试过?试过,人手太少,顾不过来,这条河,就数咱们两浙路这一段生意最好,要看住不容易,咱统共就这百十号人,只能顾一头,那海上生意,也不比咱们这条河上的生意多赚多少钱,我就暂时没伸手,哥你说过,要一步一步稳着走。”

徐焕看向胡磐石的目光里,满是敬佩,这位两浙路运河上的老大,是个聪明人。

“嗯。”郭胜神情有些凝重,示意胡磐石倒了杯茶给他,慢慢啜了,抬头看着胡磐石道:“这一趟,你这百十个人手,只怕都得折进去,这运河……”

“不怕,大不了从头再来。”胡磐石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那就好。”郭胜紧盯着胡磐石,从眼底往外笑起来,“你放心,就是从头再来……必定比你现在强,强得多了,好了,现在你帮我做几件事,一,让人打听过了年后从京城出来,走水路往南边赴任的三品以上官员,什么时候启程的,现在到哪儿了,带了多少人,几条船,家眷随行没有,越快越好,越细越好。”

“好!”胡磐石凝神听着。

“第二,你那两条海船,让人仔细检查,该修的修,该补的补,我要用。”

“是。”胡磐石这一声答的十分爽快。

“第三,你和你这百十人,准备好,随时出发,但,不许走漏任何风声,这你懂。”郭胜神色严厉。

“哥你放心,懂得很。”胡磐石爽快应道。

“中午,把大家伙儿都叫过来,好好热闹热闹。”郭胜露出笑容,吩咐胡磐石。

胡磐石顿时笑逐颜开,“好!哥你坐一会儿,我去安排安排!这位爷你陪我哥说说话,我一会儿就来,就一会儿!”胡磐石一跃而起,往后倒退了几步,脚步轻快的连走带跑出去了。

“这是……你亲弟弟?”看着胡磐石出去,徐焕一肚皮的疑惑喷薄而出。

“说来就话长了。”郭胜站起来,找到茶水房,提了茶壶茶叶茶杯,徐焕搬了张小几过来,郭胜沏上茶,和徐焕一人一杯,开始说过往。

“就是我从太平村逃出来那一回,一口气跑了一天一夜,晕头涨脑,一头扎进了一伙海盗的营地,那伙海盗的头子看上了我,说我跟他长的象,是大福大贵的相,认我当了儿子。

我说我是台州当地人,路熟,就给他们带路,我把他们带进了一处死地,路上又想法子惊动了官兵,他们一伙三四十人,就被官兵围住,困在了那处死地里。”

徐焕上身微倾,凝神听的专注无比。

“那伙官兵很聪明,知道是死地,也不进攻,只等着饿死他们。饿到第三天,那伙海盗商量着,要把一路上挟裹进来的四五个孩子杀了吃。”

徐焕听的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厚厚一层。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一般的兄弟情

“先是吃了个女孩子,只有七八岁。”郭胜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清茶。“那是处死地,逃不出去,我就横了心,夜里趁他们睡熟了,拿了刀,杀一个是一个。胡磐石比我小两岁,那时候又瘦又小,跟这矮几差不多高,见我拿刀杀人,竟然也跟着拖了把刀,刀跟他差不多高,举起来就要剁,我就教他割喉管和这条大血管。”

郭胜伸手往徐焕脖子上一摸,吓的徐焕上身后仰,一声尖叫摔在了地上。郭胜哈哈笑着,起身把他拉起来。

“他那狠劲儿比我厉害,头一刀下去,血喷了一身一脸,他两只眼睛贼亮,一点儿都不怕,我们两个,也不知道杀了几个人,其实也没杀几个人,都是饿极了的,哪有力气?

天亮的时候,我就拉着胡磐石藏在几具尸体下面,那帮海盗本来就饿的神志不清了,在血泊中醒来,吓坏了,我就喊了句,官兵来了!那些海盗疯了一样就往外冲。

哪里冲得出去?刚冲出那堵矮墙,没跑几步,就被官兵射杀了。

后来,官兵进来查看,说我和胡磐石也是海盗,两个小海盗,捆了要带回去,半路上,我带着胡磐石逃了出去。”

“唉。”徐焕叹了口气,官兵把他俩带走,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海盗窝里的半大孩子,甚至孩子,也是相当的可怕,这样的事他听的多了。当然,这位郭先生就更可怕了。

“从我教他割喉咙那会儿起,胡磐石就揪着我不松手,非得跟着我不可,磐石这名字是我给他起的,姓胡是他自己说的。

我也挺喜欢他的,看到他头一眼,我就觉得他才是我亲弟弟。我就带着他,两个人一路……说是乞讨回到的绍兴,其实一路上什么都干。回到了绍兴,我去郭家认祖归宗,把他安置在离郭家族学不远的一间小庙里。”

郭胜往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笑容温暖,看来这些回忆对他来说,十分愉快。

“那几年,我在郭家族学念书,他就在绍兴街头打架。这夯货,教他读书认字,他说我是在生割活剐他。”郭胜错着牙,随即又失笑,“就是爱打架,特别能吃,那几年我拼命读书,一多半是为了能拿到月考奖的钱,能多拿多少就拿多少,好能把他喂饱。

郭氏族学里,每个月考一回,月考头一名,奖五百个大钱,连着三个月考头一名,就给一两银子。大方得很。”郭胜看着徐焕,解释了一句。

徐焕想着胡磐石那么高的个子,和精壮的身板,嗯,这喂的够饱的。

“后来我考过了童生试,一个月能从族里领到一两银子的笔墨钱。一两银子不算少了,至少,够送他进武馆了。

绍兴有不少武馆,我和他一家家的挑,挑了家功夫最好的,把他送到了武馆里。他认字不行,学功夫这上头,极有天赋,不到一年,武馆客客气气把他送出门,交的钱都退了不说,还给了他二十两银子。”

“怎么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徐焕惊讶。

“磐石面憨,心里鬼得很,他觉得他连半年都没学到,就学无可学,还成天在武馆里干这个活那个活,一年交的这十五两银子学费,太亏了。转心眼想把学费银子要回来,开不了口,就在武馆里揍人,经常失手把人打伤,在武馆切磋伤了人,都是武馆的事,一个月里头,打伤了五六个人,整个武馆,连大当家在内,没人能制服得了他。

其实武馆里也是看好他,愿意交好,干脆爽快的退了学费,又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还给他热热闹闹办了场出师宴。”

郭胜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面憨心鬼这条,我看出来了。”徐焕笑个不停,“要是真象脸面上那么憨,他也拿不下这一大摊子,这可是真正凭本事的。”

“嗯,偏偏有人就是觉得他傻。”郭胜笑接了一句,接着道:“后来,我去了趟太平村,他跟着我一起去的。

从太平村回来之后,我就不想再在绍兴呆着了,就去找舅舅,入了师爷行。

那时候,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找到舅舅后,他又在我身边跟了大半年。

舅舅那时候还没入幕罗尚书门下,那一任东家,刚好在运河边上,他常到码头厮混,就入了码头帮,从此,算是如鱼得水吧。

他为人义气,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是个有兄弟缘的,很快就聚了一帮生死兄弟。

后来,舅舅入幕罗尚书,就任两浙路的时候,我也在两浙路,他借着这股东风,没几年就在运河两浙路站住脚根。

他运气好,罗尚书在两浙路任上,一连做了三任,十几年下来,他占了整个两浙路段,站稳了脚步。”

“你要办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事?不会是杀官吧?”徐焕上身前倾,低低问道。

刚才听他吩咐胡磐石那几件事,他这心就一直提的高高的,听他那安排,除了杀官还能干什么?

“杀什么官?”郭胜失笑,正要再说,一阵脚步声直冲进来。

胡磐石人没到,笑声先到,“哥!望江楼的铛头请来了,咱们运气好,那帮小子还真弄到了两条黄牛腿,已经炖上了,哥,徐先生,这儿地方小,咱们这宴,摆到前面院里,哥你歇好没有?兄弟们想见见你,给您磕个头。”

郭胜的话虽然被打断了,可徐焕听到一句’杀什么官’,心已经定了,跟着郭胜站起来。

徐焕跟在郭胜左边,听着郭胜右边的胡磐石兴奋的说这个说那个,再时不时看一眼高兴的浑身放光的胡磐石,感慨之余,也跟着高兴起来,象郭胜说的,这块磐石,确实是个热闹人儿。

三个人出了正堂所在这座已经不算小的院子,再出来一个院门,前面一大片空地上,正忙的热火朝天,一张张的搬进桌子长凳子,一摞摞抱进碗碟杯筷,旁边靠墙,一溜大灶已经现架起来,点了上火,大灶旁边,几张高桌拼成长长的案子,上面已经堆了不少洗好的鸡鱼肉菜……

第一百七十七章 认认兄弟

这一派热闹,看的徐焕眼睛都瞪大了,这摆宴席,是要支灶支锅,现场做的?

“这是磐石兴起的规矩,说是热闹。”郭胜见徐焕看花了眼,跟着站住,看着他将整个院子里忙碌的人群和各处,都细细打量了一遍,笑着解释了一句。

“先是为了省钱,徐先生不知道,我们这帮人,都是出力的,吃的多,都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自己做又好吃又划算。后头不缺银子了,可兄弟们爱上了这股子热闹劲儿,正好,也算咱们有自己的规矩了。”胡磐石跟着多解释了几句。

徐焕连连点头,“是热闹,更喜庆,我也爱这股子热闹劲儿。”

“徐先生是个爽快人,不简单!”胡磐石竖起大拇指再次夸奖。

徐焕被他夸乐了。

三个人进了屋,五间上房,中间全部打通,正中摆了张大圆桌,左右各摆了两张八仙桌。

门口四块门板已经全部卸下来了,门槛也拿掉了,一张茶桌,几把矮椅,一半屋里一半廊下,一个动作极其利落的汉子,正拎着微滚的水,一杯杯沏了茶端过来。

“哥,咱们在这儿坐着说话。”胡磐石指着茶桌椅子。

郭胜背向屋里,拎了把椅子坐下,徐焕坐到他旁边,胡磐石背靠着门框,面对着茶桌,将摆了满茶桌的干鲜果品,茶点蜜饯一样样端给郭胜。

郭胜哭笑不得,“你放着别动,我要吃自己不会拿?再说我又不吃这些东西,放着放着。”

“那徐先生吃,别客气,这是鸡头米,刚刚摘下来,嫩得很,你们读书人都爱吃这个,你尝尝。”胡磐石调头让徐焕。

徐焕失笑,赶紧接过那碟子鸡头米,“多谢多谢,我确实爱吃这个。”

“徐先生爽气!怪不得我哥跟你交好。”胡磐石夸人夸的真诚无比。

正说着话,旁边十来个汉子,瞄着空儿,犹犹豫豫的一点点往这边蹭过来,胡磐石一眼看到,赶紧招手,“过来过来,给我哥磕头领训。”

十来个汉子赶紧笑着紧几步过来,排好队站整齐,一起撩起衣襟,冲着郭胜和徐焕,十来个人同时扑通跪在了地上。

郭胜端坐没动,徐焕吓的一跳而起,一只手端着那碟子鸡头米,一只手摆着不停,连退了好几步,才意识到人家根本不是跪他,他想多了。

徐焕干脆站在旁边,端起鸡头米吃着,看着郭胜端坐受礼。

这老郭,他早就觉得他匪气十足,现在看……嗯,自己这直觉,真是相当的不错。

十来个汉子磕了三个响头,郭胜笑着欠身示意他们起来。

胡磐石满意的看着他的小弟们,中气十足的吩咐道:“规矩学的不错,起来吧!”

十来个人站起来,徐焕这才蹭回去,重新坐下。

“这是余大头,海上功夫就数他最好,这小子鬼得很,老子我好几回差点让他给糊弄了。”胡磐石指着站在最右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个子,开始介绍。

郭胜上上下下打量着余大头,“他这样子,跟你小时候有几分象。”

“哥你可别这么说,他跟我哪能比?”胡磐石看起来有点急了。

余大头咧着大嘴笑的合不拢,冲郭胜拱着手,连连躬身。

“这是董庆,行三,董老三,船使得好,从来不迷向,看天气有绝招,长是长了一脸傻相,可是心里鬼的不得了,当初我初入行,就着过他的道儿,你别跟我傻笑,这帐我记你一辈子。”

胡磐石唬着脸,看着笑的满嘴牙都露出来的董老三,警告了一句,不过看起来,董老三把这句警告当夸奖听了。

胡磐石将这十来个人挨个仔细介绍了一遍,郭胜听的十分专注,一边听,一边不时问几句,说几句话。

徐焕吃完了那碟子鸡头米,端起杯子喝着茶,看郭胜认人看人。

看样子,这场还不知道什么事的大事,老郭是要亲自指挥了,所以先把人认清楚……到底是什么大事?

这一拨十来个人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郭胜才一一说完了话。

认完聊完这十来个,胡磐石一声令下,十几个人退下,片刻,从余大头开始,各人带着十来个人,挨排上前给郭胜磕头见礼。

见好了礼,象胡磐石介绍他们一样,向郭胜挨个介绍他带来的人,叫什么,有什么本事,脾气性格儿怎么样,或是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比如某一个,曾是官家子弟……

徐焕坐在郭胜旁边,听的跟郭胜一样专心,他是觉得有意思,而且这些人,至少他这双眼睛看起来,都算是有一身正气,徐焕转眼看向坐在他斜对面,一直一脸傻笑的胡磐石。

照老郭说的,这位磐石,杀人如麻是算得上的,而且算是从小就杀,天生的杀神,可看他这样子,这么坐着,多厚道的一个人儿呢!

加成,站起来个子太高,那身板儿太壮,气势太足……还是坐着好,多好啊!

迎着徐焕的目光,胡磐石冲他咧嘴一笑,伸脖子往桌子上看了眼,立刻一脸恍然大悟,赶紧招手一声吼:“再拿两盘子鸡头米!”

徐焕神情一僵,刚要摆手,又缩了回去,算了,拿就拿吧,可他看他,真不是为了鸡头米。

百十来人介绍完,宴席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外面十几张桌子上,冷碟已经摆上了,董老三带着几个人,用托盘托着明显比其它席面上精致很多的十来个冷碟进来,摆到了主桌上。

徐焕干脆站起来,先到院子里溜跶了一圈,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大盘大盘,堆的扑扑满的炝虾,酥鱼,五香牛肉,白切羊肉,蒜泥白肉,大盘鸡头米,糖醋排骨等十来个冷碟,竟看的有点儿饿了。

一坛坛的酒抬进来,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很快弥满院子。

徐焕不停的抽着鼻子,这可都是好酒!嗯,看样子那个胡磐石,还真是象他说的,现在根本不缺银子。

也是,这条运河,可是肥得很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礼不下庶人

徐焕赶紧回到上房,他溜跶的这一会儿,上房里多了位五十来岁的长衫读书人,见徐焕进来,堆着一脸笑,拱手见礼。

见徐焕进来,郭胜站起来,胡磐石急忙将郭胜往主桌最上首让,郭胜却先让着徐焕。

徐焕在次席坐下,郭胜坐了主位,胡磐石陪在郭胜右边,紧挨着他的,是那位五十来岁的孔先生,头一拨进来的十来个人,一半坐在了主桌上,一半分在另外四张八仙桌上,和第二拨进来的几个人,坐在一起。

董老三提了大壶,先问徐焕,“徐先生是喝热酒,还是就这么喝冷的?”

“热一壶,加点姜丝冰糖。”郭胜替徐焕答道。

董老三立刻又拎起另一只小点的银壶,一只手一把壶,先给郭胜斟上酒,再将小壶里热热的姜丝冰糖黄酒,给徐焕斟上。

一圈酒都斟上了,郭胜站起来,胡磐石立刻一声大吼:“禁声!听我哥训话!”

徐焕刚端着酒杯站起来,被一句听我哥训话,乐的手一抖,酒洒了一手。

“磐石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干了!”郭胜的训话简洁明了。

“干了!”胡磐石又是一声大吼,屋里院里,异口同声:“干了!”

震的徐焕耳边好一阵子都在嗡嗡的响。

“哥,我敬你一杯。”胡磐石满上酒,举到郭胜面前,郭胜举杯和胡磐石碰了下,一饮而尽。

胡磐石咧着嘴笑,立刻满上酒举到徐焕面前,“徐先生,我敬您,你不简单。”

“磐石兄过奖过奖。”徐焕赶紧举起杯。

胡磐石敬了一轮之后,气氛就很快上来了,先是从余大头开始,一个个过来敬郭胜,再敬徐焕,徐焕哪有那个量,喝了胡磐石那一杯,就免战牌高挂,他还想看个热闹开开眼界呢,可不想宴席刚开,他就往桌子底下一倒歪之乎的醉了。

酒至半酣,屋里院里,热闹不堪。

余大头站在两桌中间,喷着口水和董老三打嘴仗,“……老三,我告诉你,这酒你喝不喝?要是不服,咱俩院子里走几趟!”

“你小子多了几杯酒,就发横劲儿了?有本事你找老大走一趟。”董老三一点不让他。

“我又没醉,我找老大干嘛?我又打不过他,咱们走一趟。”余大头真没醉。

“我也没醉,不跟你走。你别走趟不走趟的,老大常说,咱老大的老大,那是读书人,讲究文武双全,你那文章背出来没有?”董老三很会转话题。

余大头立刻顾左右而言它,“喝着喝着酒……我跟你说,老三,我觉得吧,啥读书不读书的,就咱们这样的,日子过的最痛快,那什么当官一品两品的,跟咱们比?那没法比!”

余大头一边说,一边走到胡磐石和郭胜中间,“老大您说是吧?当个屁的官啊,见人就磕头,咱们这样的多好,就是见了皇上,咱都不用磕头,就这一样,咱就比那啥一品大员强一万倍!是吧老大?”

徐焕听的稀奇了,见了皇上不用磕头?

郭胜眼睛都睁大了,一巴掌拍在余大头肩膀上,“见了皇上不用磕头?这是哪儿的话?”

坐在胡磐石下首的那位孔先生,左右转着头,陪着一脸笑,“内急内急。”正要站起来就溜,却被喝到半醉的余大头一伸手揪了过去,“这是先生说的!正经话!先生,你跟我们老大的老大说说,你说的那啥来?礼那啥啥来?咱见了皇上不用磕头,先生我跟你说过没有?我就爱听这句!”

“这是孔先生的话。”胡磐石看着孔先生那一脸的仓皇,疑心顿起,一把把他揪到郭胜面前,哈哈笑着:“哥你不是让我得读书么,说大家伙儿最好都读点儿书,我就没敢断过先生,这一位孔先生,是去年年初请来的,学问可好了,大家伙儿都特别喜欢他,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孔先生你跟我哥说说。”

“玩笑玩笑。”孔先生一边被胡磐石揪着,一边袖子被余大头扯住,走是走不脱了,只好陪着一脸笑,硬撑着和郭胜敷衍。

“我还没跟孔先生介绍吧?我哥堂堂秀才出身,后头是我哥自己不想考了,要是我哥愿意考,早就当状元了。”胡磐石嘴角往下撇,骄傲的仿佛那状元帽子这会儿正顶在他头上。

徐焕一口酒噗了出来。

郭胜斜了胡磐石一眼,冲孔先生拱了拱手,“在下不才,不过我这位徐兄弟,举人出身,做过案首的,若论学问,在下不才,徐兄倒是能和先生谈论一二。”

孔先生一张脸更白了,干笑都笑不出来了,“那个,这会儿不宜……在下内急……”

旁边董老三也早看出不对了,上前一步,一把按在孔先生肩膀上,越过孔先生肩膀,和郭胜笑道:“先生的话我记得清楚,说是礼不下庶人,先生说这句是圣人的话。

这意思就是:那什么礼不礼的,跟咱们庶人百姓半点不相干,那都是当官人的事,咱们这样的庶人,见了皇帝都不会理睬,更不用跪啊磕头什么的。

先生是这么说的吧?大家伙儿都特别爱听这句话,老大也特别爱听,是吧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