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看着光秃秃的大黑石头,要不然,是没办法发现这石头上曾经趴过人。

“爷您看,一早一晚涨潮的时候,要漫到这里,拿到手炉,发现还热着,小的就赶紧先带人搜人,可还是没找到,爷来看这里。”管事带着柏景宁看向大黑石后面一个一人来高的山洞,临近山洞,里面水声轰轰。

“这里小的带人查过了,一直通往后面一片沙滩,早上涨潮的时候,潮水从这里涌进来,一直冲到后面的沙滩,再退回来,沙滩上就什么也没有,看不到脚印。”

管事仔细解释为什么手炉还热着,他却没拿到人。

“这边还有一个地方。”管事又带着柏景宁看向旁边一处极狭的一线天缝隙,“人能过去,走上一两百步,就出去了。这里,潮水也能扑进去,不留痕迹。那边还有两处,不过略远,小的以为,那人就是从这两边逃走的,早了一刻半刻钟,偏赶上了早上涨潮的时候,就无迹可寻了。”

“嗯,上去看看。”柏景宁没多关注那两处退路,而是站上大黑石,趁着星月,往四周仔细看了一圈,这里,倒是个瓮中捉鳖的好地方。

“是。”管事扶着柏景宁下来,几步走到最前,带着众人,往另一面山崖过去。

从另一面山崖那处趴着人的位置看出去,看到的不是柏家那条大海船,和那个海湾,而是海湾外面,那一片苍茫的大海。

柏景宁站着看了片刻,撩起长衫趴到那个位置,看了片刻,脸色微变,站起来示意柏乔,“你也看看。”

柏乔忙趴下,抬头看了片刻,跳起来道:“阿爹,这是……”

“回去再说。”柏景宁示意儿子,转头看着管事问道:“撒了多少人在四周?”

“爷,咱们人手少,这地方太大,实在看不过来。”管事一脸苦楚,这一趟他们爷赴任,正宗的轻车简从。

“先回去吧。”柏景宁沉默片刻,吩咐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柏乔紧跟在父亲身边,一只手紧紧握着刀柄。

眼看着柏景宁一行人走远了,海庆急忙站起来,一溜烟往镇上跑回去。

……

傍晚,太阳还挂的挺高,郭胜和徐焕就到了一处热闹的临海大镇。

两人进了镇子,先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出了客栈,直奔码头。

码头上,大大小小的渔船海船一个挤着一个,杂乱无比。郭胜和徐焕两个,背着手在码头上走来走去,一条条看着那些新旧不一,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海船。

余大头一溜小跑过来,“两位爷,是要走货还是送人?小的有条大船,崭崭新的大船,又能上货又能坐人,两位爷是北上还是南下?两位爷……”

“真让你吵死了,走,去看看。”郭胜一脸嫌弃的挥着手,余大头笑的嘴巴咧的不能再大了,点头哈腰,一溜小跑在前头带着,直奔码头一侧停着的一只看起来并不怎么新,但确实非常大的一只大船。

一只小船划过来,接了三人上到大船。

胡磐石从船舱里探着头,看到郭胜,顿时眉开眼笑,“哥,等你好几天,怎么样?现在就启程?北上还是南下?得北上吧?大头说您是从北边来的。”

“不急,明天一早启程,找个人去客栈把东西收拾过来,有什么信儿没有?”郭胜一边进船舱,一边吩咐道。

“大头去一趟。有,留在客栈的,说是让大郎好好念书,银子的事,都安排好了。”胡磐石急忙答道。

郭胜松了口气,“吩咐下去,好好歇一夜,明天一早启程,先往北,找到柏家的船,就靠过去,还有,安排了几只船?”

“四只,照哥的吩咐,让他们装了货,船上有咱们的人,给足了钱,说好了,让怎么走就怎么走。”胡磐石赶紧答道。

郭胜嗯了一声,在船舱里转了一圈,找到钓杆,一边拿起来收拾,一边吩咐:“照安排好的,都安排下去吧,走,咱们钓几条鱼去。”

郭胜示意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徐焕,徐焕不怎么情愿的站起来,跟着郭胜出了船舱。

胡磐石忙吩咐将船往深海走一走,好让他哥好好钓鱼。

外面,落日余晖撒在海面上,波浪涌起,金光跳动,郭胜用力甩出钓钩,头也不回的和徐焕道:“你说,这一杆能钓到大鱼不?”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要心虚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不是说……”徐焕拖了把小竹椅,一屁股坐在郭胜旁边,有些着急了。

郭胜昨天就说过,从今天一早起,就是随时,要是今天夜里就出了事怎么办?

“你看你急什么。”郭胜伸长脖子,专注的看着他甩出去的这一钩。

“这是什么事?能不急吗?万一今天夜里……那咱们就是前功尽弃!不是咱们前功尽弃,这简直是……”

“淡定。”郭胜将钓杆插在锚孔里,拖了把竹椅子坐到徐焕旁边,看着他,“你以后入仕为官,头一件,就是得先学会沉得住气,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第一,你急不急,我看不出来,第二,你心里有数,你没跟我说,第三……”徐焕冲郭胜一根根曲着手指。

“我心里是有数,有点数,这事急也没用,不光这事,什么事都是急也没用。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听我说。”郭胜冲徐焕摆着手,“董老三还在塘泥镇上看着呢,到现在没传信过来,那就是说,至少到现在……到咱们上船之前吧,董老三还没看到有船靠近查看。

这就是暂时没事,那帮子海盗,谨慎得很呢,再怎么也是杀官,而且是柏景宁,动手前,肯定要查看清楚,一切准备妥当了,才敢动手,连看都不看,就敢带着船直冲上前动手?他们不敢,今天夜里,肯定平安无事,你不要急。”

徐焕长长吐了口气,“也是,你这话有道理,是我太沉不住气了。”

“再说,咱们已经示过警了,柏景宁又不是没经过战事的纸上将军,他算是个有本事的,柏家又底蕴深厚,不留心容易着了道了,留心之后,说不定,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护的好好儿的,放心吧。”

郭胜拍了拍徐焕的肩膀。

“也是,”徐焕往后靠到矮矮的椅背上,“我这是关心则乱,不过,真要象你说的,他被人掂记上了,还是……咳!”徐焕用力咳了一声,把还是后面那些令人恐惧而愤怒的猜想咳回去,“他这会儿飘在海上,四下无靠,现调自己人一时半会到不了,这沿岸官兵,他还没就任……”

“你想到的,我都想到了。第一,有事没事还不知道,只是猜想么……”郭胜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徐焕鄙夷的眼神给看的转了弯,“我真没得什么信儿,就是猜想。”

“舅舅的信儿过来没有?”徐焕盯着郭胜问了句。

“过来了,只说肯定不是他们,别家,这种极其机密的事,要打听到哪有那么容易?唉。”郭胜叹了口气,“老徐啊,这事,真就是我瞎猜测,你真别多想,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这几年游历天下,听到过那位江娘娘几件小事,我就觉得,她是个毁天灭地的暴烈性子。

你想想,柏景宁要是能稳住南边沿海,对江家,对她,对太子,会怎么样?”

“我看柏帅是个公心为国的。你也说过。”徐焕神情凝重下来。

“我们看有什么用?暴烈之人,多半固执自信,虑事不周全。”郭胜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下去,“不能说虑事不周全,也许是虑事太周全了。老徐,那江家,跟我一样,都有一个没法揭开的过往,柏帅真要清净了沿海匪患,能牵出多少事,谁知道?

柏帅公心为国,柏家又是手捏免死铁券的豪门世家,柏帅真查出什么了,只怕不会隐瞒,哪家撞到他手里,哪家就得倾覆,就是江家,只怕也不会例外。”

徐焕轻轻打了个寒噤。

“为私,柏家和苏家结成了儿女亲家,柏家女现在是苏贵妃嫡亲的侄儿媳妇,更不会放过江家,唉,不是她虑事不周,实在是……看来,柏景宁真是个有本事的,假以时日,能给这一带一个清平安宁。”

郭胜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最后一句,更象是自言自语。

“明天怎么办?”徐焕上身前倾,看着郭胜严肃问道:“你得先跟我说一声,让我心里有个底,象再象今天上午那样,我都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郭胜斜着徐焕,不跟他说,可比跟他说,要好得多了!

“迎上去,咱们走的时候不是漏过话了,要找条船也到海上飘几天,现在找到了,就去找他们搭个伴。”郭胜这话,听在徐焕耳朵里,就是这郭胜又信口胡扯上了。

“我问你正事儿呢!到底怎么办?”

“到底就是这么办,迎上去,找到他们,隔着船拼命喊,和他们一起走,搭个伴,说说话喝喝酒喝喝茶,就这样。”郭胜看着徐焕,极其认真的又说了一遍。

徐焕瞪着他,“你这简直……你既然明刀明枪的摆明了,那今天上午就该明说,还姓什么胡?”

“老徐,你这叫心虚。”郭胜用手背一下下拍在徐焕肩上,“你想想,好好想想,要是没有这些事,咱们什么打算也没有,今天上午,咱们跟他们就是一个偶遇,遇到了柏帅,发现柏帅平易近人,和咱们十分谈得来,咱们很想和他再多聊几回,他也很愿意和咱们来往聊天,你会怎么办?有机会肯定再坐一起喝茶聊天对不对?现在咱们找了条船,正好跟他们顺路,难道不是找到他们,搭个伴,酒逢知已千杯少,以解海路之枯燥?”

徐焕被郭胜说的连连眨着眼,怔了好半天,这话好象很有道理,非常有道理,可是……嗯,他确实十分的心虚……

“好……吧,明天一早启程?船好象动了?”

“哪能明天一早,这会儿天落黑了,就得走了,先往下南走一段,绕一点路再往北,这种算计别人算计别人的算计,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稍一粗心,谁是黄雀,谁是猎人,就说不准了。”郭胜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收了他那根钓杆。

“这是吉兆。”郭胜收起钓杆,看着空空如也的一串鱼钓,满意的笑道。

徐焕失笑,“没钓上来是吉兆,那要是钓上来鱼呢?也是吉兆?”

郭胜点头,“大战之前看兆头,必定是吉兆。行了,进去吧,至少上半夜都能太太平平,赶紧吃了饭,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徐焕跟着站起来,一起进了船舱。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迎接

塘泥小镇,柏景宁带着儿子柏乔,以及诸人上了小船,划离码头,往大船划过去。

“阿爹,咱们……没什么吧?”柏乔见离码头远了,空旷的海面上四下无人,看着父亲,担忧的低低叫了声。

“没什么。”柏景宁抬手搭在儿子肩上,声调平和,“行军打仗,这些,都是常事。你说说,你要是主帅,现在应该如何安排?”

“阿爹还没就任,不能调动沿岸官兵。”柏乔沉思了片刻,“敌强我弱,得避。”

“对,怎么避?”柏景宁看着儿子,爱不释眼。

“改走陆路?”柏乔看着父亲。

“除非绕道极远,否则,陆路也不见得好走。”柏景宁轻轻拍了拍儿子,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临行前,阿爹带你拜访陆将军,陆将军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当初他护卫王爷巡查福建路,手拿兵符,可以调动所经之处一切官兵,驱使官吏,又有关将军所带精兵随行,就是那样,也有几次险象环生。唉,这一带,确实败坏的厉害。”

“那?”柏乔眉头紧拧,满眼担忧的看着父亲。

“还是要走海路,回到船上,让人看着风向,一旦南风起,咱们就启程,升满帆,尽快赶到华亭。这里太小,无处腾挪,到了华亭,看看情形,再做安排。”柏景宁微微低头,俯到儿子耳边低低道。

“乔哥儿,你听着,不管遇到什么事,到了什么境地,头一样,不要怕,柏家人生死无惧,而且,怕字最无用。”柏景宁站直,拍了拍儿子肩膀,随即笑道:“当年,先祖无数次陷入死地,可从来没怕过。”

“嗯,先祖还每次都说:此番绝矣,断无生路。”柏乔挺直后背,跟着笑起来。

……

徐焕高高提着一颗心,跟着郭胜,紧绷心神唱念做打了一天,累极了,临睡前又被郭胜拉着,非让他陪着喝了两三杯酒,连累带酒意,一头倒下,就是一觉好睡,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睁眼发现天都大亮了,徐焕急的衣服都没穿,先从船舱里伸出头,一眼看到背着手站在船头,衣袂飞起的郭胜,长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太平着呢。

徐焕缩头回去,赶紧倒了水洗漱,收拾干净,捏着把折扇出来,走到郭胜身边。

“咱们在这船头吃早饭?”郭胜上下打量了一遍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徐焕,没等徐焕答话,就挥手示意胡磐石,吩咐他搬张桌子,把早饭摆到船头。

“这是往北……都妥当了?”徐焕转了一圈,大略辨认了方向,含糊问了句。

天气不好,阴沉沉的浓云垂的很低,却又不象要下雨的样子,在这茫茫大海上,辨认方向十分不容易。

郭胜嗯了一声,“后半夜就调头往北了,咱们今天一天是顶风的运气,上半夜刮北风,咱们往南,等咱们调头时,那风也掉了个头,开始往南刮了,好在都偏的厉害,大头是个使船用风的好手。那边南风一起就启程了,大头说快该遇上了。”

郭胜说着,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往徐焕这边靠了靠,低声笑道:“看样子,咱们昨天那些话,他都听进去了,所以才一起南风,半夜里也立刻启程南下,不知道怎么打算的,这种正途出身的将军,我还是头一回打交道。”

他跟流氓打架最有经验,柏景宁这样的世家出身的名将,他是头一回打交道。

徐焕斜着他,呆了片刻,突然噗一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折扇拍着郭胜,却笑的说不出话。

胡磐石带了几个人,大托盘端了大碗大碟子的早饭过来,招呼郭胜和徐焕坐下,徐焕拿了只一只足够吃饱的大肉包子,果然一只就饱了,饱的连粥也喝不下了,只好喝茶。

郭胜饭量好,就着咸菜吃了两只包子,又喝了碗小米粥。

胡磐石风卷残云一通吃,徐焕都没看清楚他到底吃了多少,反正,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肉包子咸菜外加五香牛肉咸肘子咸羊肉,除了他和郭胜那三只包子一碗小米粥,其它的,全进了他的肚子。

徐焕瞪着胡磐石,看他吃完,抬头看了郭胜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敬佩。这么个饭量,当初郭胜能把他喂饱,实在太不容易了。

船迂回借着风,走的很慢,直到午后,主桅上守望的人往下挥起了手,胡磐石呼的站了起来,“看到了!”

徐焕也跟着一窜而起,郭胜伸手把他按了回去,“你起来干嘛?安心坐着。还没到你露面的时候呢。”

徐焕只好重新坐下,捏起他那只茶杯,抿着茶,不过他这会儿连杯子里有茶没茶,也抿不出来了。

郭胜架着二郎腿,悠闲的喝着茶。

郭胜的船借着风,开始调头,柏景宁那只船顺着风,满帆而行,走的极快,两只船从看到到相遇,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等到迎面而来的海船能看到坐在船头的郭胜和徐焕时,郭胜一把扔了手里的茶杯,一窜而起,扑到船舷边,冲着柏景宁的船,一边用力挥着手,一边高声叫道:“靠近靠近!再靠近点儿,喂!对面是柏家的船吗?快靠近!靠过去靠过去!在下胡胜!在下是胡胜啊!”

徐焕赶紧放下杯子,跟在郭胜后面,也扑到了船舷上,冲着对面船上,用力挥着手。

对面船上,柏景宁正背靠桅杆站着,警惕着四周的动静,看到迎面而来的大船时,就看到了扑在船舷上大喊大叫乱挥手的郭胜,和紧跟扑过来的徐焕。

柏乔一只手拿着张弓,从船舱里急步出来,“阿爹,是昨天那两位先生?”

“嗯,好象是。”柏景宁紧盯着对面正乱成一团调头的大船,和沿着船舷跑动,冲着他这条船挥手大叫的郭胜和徐焕。

郭胜的船很快掉好了头,郭胜和徐焕冲到船头,冲着他们叫的嗓子都要哑了。

柏景宁往后看着郭胜那只船,“离华亭还有多远?”

第一百九十章 热闹的郭胜

“再有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管事冲船老大打了个手势问了,恭敬回道。

后面郭胜的船,一片忙乱,扯了满帆,却还是跟不上来,柏景宁看了一会儿,吩咐管事:“缓一缓,让他们靠近。”

柏景宁的船上,帆落了一半下去,郭胜大喜过望,示意胡磐石稳住,追了一刻来钟,略落后柏景宁那只船半船,并行上来。

郭胜半边身子都伸到船外面了,冲站在桅杆前的柏景宁和柏乔,眉开眼笑的用力挥着手,大喊大叫:“是我!老胡!还有我表弟!又见面了!没想到真迎上你们了,靠近靠近!靠近点!不能近了?好好好,那就这样!”

柏乔看着兴奋的手舞足蹈的郭胜,和站在郭胜后面,一边笑一边冲他和父亲不停挥手的徐焕,笑起来,“这两位……还真找了只船飘到海上了。”

柏景宁正在仔细打量着郭胜那条船,和船上的船工们。不过他看不出什么来,对海船,他懂的极少,至于船上的船工,行动利落有力,下盘都很稳,可海上的船工,下盘好象都这么稳,不然,在无风三尺浪的海上,也站不住啊。

看不出什么不对,可他总觉得,对面这条船,还有船上的郭胜,不那么简单。倒是那个徐焕,是个真正的书生。

今天风不小,浪自然也不小,郭胜叫着靠近,旁边胡磐石吼着不能再靠近了,多给银子也不行,万一碰坏了船谁赔?

柏乔看着郭胜和胡磐石跳脚,看的笑个不停,柏景宁看了一会儿,示意管事喊话,让胡先生和徐先生稍安勿躁,一会儿船泊下,再见面说话也不晚。

郭胜和徐焕总算坐回去了,两条船一前一后,很快进了华亭港。

相较于塘泥那样的小镇码头,华亭就热闹得多的多了,栈道长长的伸进海里,稍小一点的船,可以直接靠到栈道上,柏家和胡磐石这两条船,都算是很大的船了,靠在外面落了锚。

几条南来北下的大货船,陆陆续续也靠进了华亭港。

船泊下,离的就极近了,郭胜上身探出来,冲柏景宁和柏乔拱了拱手,高声叫道:“这华亭有上好的白山羊肉,我请两位,这就下船?”

柏景宁已经拿定了主意,笑着拱了拱手,做了个下船的手势。

郭胜和徐焕下到小船,旁边,柏景宁带着柏乔,和十几个长随护卫,也上了小船。

上了岸,郭胜一步上前,冲柏景宁长揖到底,又冲柏乔拱了拱手,高兴的眼里亮光闪闪,“果然迎上你们了。真是有缘千里能相会!昨天和两位分手后,我和表弟就商量着,不如也找条船,到海上飘几天,说起来,我和表弟有些年没到海上飘一飘了。

没想到巧得很,就在这华亭港,就找到了一条船,价钱也不贵,船老大憨厚利落,还是个旧识,早年我就认识他,没想到现在成了老大了,说远了,难得他船好,又是旧识,我和表弟就雇下了。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表弟就催着船老大启程,一早上竟然起了南风,还以为碰不到你们了,真是巧,这是咱们有缘。”

郭胜看起来是兴奋极了,一开了口,就滔滔不绝。

柏乔失笑,柏景宁忙拍了他一下,柏乔急忙忍住笑,徐焕从另一面拍了拍柏乔的肩膀,“想笑就笑吧,他这个人,不介意这个。”

柏乔再也忍不住,噗笑出声,一笑出来,赶紧冲郭胜长揖解释:“没有别的意思,又看到先生,实在是高兴。”

“我懂我懂,我这个就是这么个热闹性子,大家见了我,都很高兴,我陪表弟去文会,人家都说,冲着我才请的我表弟。”郭胜哈哈笑的比柏乔还响亮。

连柏景宁也失笑出声,这位胡胜还真是,一看到他,就是热闹两个字。

有郭胜一路上滔滔不绝,几个人不知不觉中,就从码头走进了热闹的城中,郭胜说着话,却没耽误走路挑地方,指着远远看去最富贵热闹的一间酒楼隔壁,“……这华亭我熟,来过不知道多少回,你看那家,最堂皇富贵,最显眼,其实他家的菜和酒,都不如隔壁那家,隔壁那家的东主,是平江府人,听说是前朝的御厨出身,有几样拿手菜,十分难得……”

郭胜一边说着,一边冲在前面,将众人带进了隔壁的清远楼。

相较于隔壁,清远楼内敛雅静了许多。

柏乔进了大堂,转头打量四周,柏景宁看着儿子笑道:“这清远楼,和京城的清远楼,都是同一家的本钱,这间大约就是上一代的老太太回老家荣养,闲着无事开出来的那间了,胡先生知道的不少。”

柏景宁看向郭胜,“他家,确实是前朝的御厨出身,侍候了仁宗一辈子,难得的好手艺,确实有几样家传的拿手菜,他家的规矩,每间酒楼必有一样只在这间酒楼卖的菜品,不知道这一家是哪一样。”

郭胜惊讶无比的瞪着柏景宁,“竟是真的?我还当是……柏先生不知道,这样的传说,号称老字号的,家家都有,我真没敢当真。明州城也有清远楼,杭州城倒没有,这一家的拿手菜……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其实,您说的这每间酒楼必有一样只在这家卖的拿手菜,这个,我也是头一回听说。”

郭胜十分干脆,不知就是不知。

柏景宁笑着往里让了让郭胜和徐焕,先一步往楼上,一边走一边看着伙计问道:“你们这间,哪一样菜品是铛头最拿手的?”

伙计已经听到了几个人你来我往的话,脚下不停,轻快的往楼上走着,回头欠身笑道:“几位爷个个见多识广,小号是有这规矩,小店最拿手的是一味煨猪手,是开出这间酒楼的那位老祖宗的拿手菜,别的菜品,羊肉多数都要尝尝的,白切清汤红烧油焖都好,这会儿虾鱼都肥得很,今天还有刀鱼,江刀。几位这边请,这间能远望到海,最敞亮不过。”

伙计将几个人让进雅间。

第一百九十一章 求援手

几个人落了座,郭胜不客气的作主点了菜,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饭,伙计收拾了桌子,上了茶。

柏景宁抿了几口茶,使了个眼色给管事,管事带着众长随护卫,散在门口诸处警戒,柏景宁看着正说的热闹的郭胜,捉到话缝儿笑道:“胡兄这话说的极是,我瞧着胡兄和徐兄,也不简单呢。”

徐焕一个怔神,郭胜大睁着双眼,哈哈笑着,冲柏景宁竖起大拇指,“先生好眼力!我也觉得自己不简单,我这个表弟,就更不简单了。”

“有件事,想请胡兄帮个忙。”柏景宁笑看着郭胜,直截了当道。

郭胜爽快无比的挥着手,“你只管说!只要在下办得到,一句话!”

“胡兄必定办得到。”柏景宁上身微微前倾,笑道:“想请胡兄帮个忙,布个局,看看能不能钓到点儿东西。”

徐焕呆了,郭胜一个怔神,看着柏景宁,也不掩饰脸上的惊讶和意外,“您这话?什么意思?往哪儿布?要钓……您只管说,只要我和表弟能办得到。”

“那就有劳胡兄和徐先生了,不瞒两位说,昨天晚上,我泊船的岸上,发现有人窥探,只怕没怀什么好意。”柏景宁干脆直接,徐焕眼睛都瞪大了,郭胜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直直的看着柏景宁。

柏景宁看看徐焕,又看看郭胜,“两位提醒的极是。”

徐焕脸色白了,目光从柏景宁瞪向郭胜,嘴唇抖了几个,“咱们……咱们……”

难道柏景宁都知道了?

“柏帅这话,我有点儿听不懂。”郭胜敛尽了笑容,神情严肃。

“赴任之前,沿海海患之猖獗,海盗之无法无天,柏某已经想到了,两位的话,又提了个醒儿,看来柏某已经被人盯了不只一天两天了,能平安到今天,实在是侥幸之极。”

柏景宁看着愕然中带着恐惧的徐焕,和神情紧张的郭胜,倒笑起来,“柏某既然平安到今天了,这往后,自然也要平安下去,总不能再任由贼子窥探谋划,伺机而动。”

“那是那是。”郭胜喉咙有点儿紧,这话,怎么听怎么象是在说他。

徐焕一张脸白的没人色,瞪着柏景宁,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唉,完了,人家全发现了,他早就跟老郭说过,这事不靠谱……

柏乔看看徐焕,再看看郭胜,一脸的笑,这两个先生,全是嘴上功夫啊,一听说是真的,还没亲眼见呢,就吓成这样了?

“两位怎么吓成这样了?”看着明显吓坏了的徐焕,和吓的不轻的郭胜,柏景宁也笑起来,“我瞧郭兄也是个有胆子的,不象是……”

郭胜一听这话风,立刻抬手抹了把没有冷汗的额头,叹了口气,“柏帅不知道,我和表弟,经过一次海匪抢劫。唉,六七年前的事了。”

徐焕听郭胜又开始要长篇大论,心里一下子放松了。

“那一年,表弟刚中了秀才,多读了几句诗,想到海上抒发抒发胸怀,我俩就从明州港包了条大船,想往南走上几个月看看,好好开开眼界,飘了几天,傍晚时分,遇到两只海盗船围着一艘刚刚出港的大船。

照理说,海盗登船,能要到钱就不杀人,出海的商人,都是知道要拿钱保平安的,可那一回,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伙海盗上了船就开始杀人。

我和表弟吓傻了,那一趟,我和表弟以为,此生休矣。

那伙海盗杀光了满船的人,把船上的货搬到自己船上,就任由那艘到处都堆着尸体的大船,飘在海上。唉,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们没看到你们?”柏乔忍不住问了句,“没伤你们?”

“看到了,船舷上趴着个浑身血的匪徒,还冲我和表弟咧嘴笑着挥手,表弟当时就吓的小便失禁。”郭胜一脸后怕。

徐焕瞪着他,他什么时候小便失禁了?

“这是要杀一儆百。”柏景宁凝神听了,片刻,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