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大汉象提着只小鸡崽子一般,拎了个二十岁左右的瘦小男子进来,手一松,将捆成一团的男子丢到了富大年和崔老之间。

“这是你的人?”崔老人老成精,看着富大年干笑问了句,再看着瘦小男子问道:“说说,怎么回事?”

“小的……”瘦小男子迎着富大年恶狠狠的目光,舌头打结浑身发抖。

“今天吃讲茶,规矩你也懂,放心,说实话,没人怎么着你。”崔老这话是跟瘦小男子说的,眼睛却看着富大年。

“小的,得了吩咐,说是,上头要把那四条船留下,让小的看着什么时候到,小的看着船过去,还早,头天……折腾一夜,累的睁不开眼,就想着眯一会儿眼再走,就……”瘦小男子说到最后,缩成一团。

他头天发了点小财,点了小桃红,舍不得睡,直玩了一夜半天,实在是累了……

富大年一只手攥成拳头压在桌面上,几句话听的额头青筋暴起又伏下,看也不看瘦小男子,只盯着侯庆低吼道:“侯庆,老子再跟你说一遍,这小子是老子的人,老子承认,可这小子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全是胡说八道!你那四船货,跟老子屁的关系也没有!”

侯庆冷笑连连,只看着崔老。

崔老一幅头痛无比的样子,揉着额头,连声叹着气,“都别急,先听我说几句,侯老大丢的,是四船货,不是四件货,这四船,可不是个小数目,四条船,四船货,往哪儿一放,都是大堆大片,可不好掩人耳目。

这东西,昨天入夜才没了,算着行程,再怎么也出不了高邮地面,只要还在高邮地面,就不能凭白无故的没了,两位说是不是?我信侯老大,也信富七爷,这中间,只怕有什么两位都不知道的隐情,眼下,照我看,最要紧的,是先找到这四船货,找到货和船,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两位说是不是?”

侯庆和富大年同时哼了一声,谁都没反驳。

“这样就好。”见两人都算是默许了,崔老暗暗松了口气,“我就多说几句,侯老大,还有富七爷,咱们是真正的同气连枝,可不能自家窝里斗,那是自寻死路。今儿这事,侯老大做的稳重,寻了我,先当面问清楚,看看,现在就问出不对来了吧?

富七爷也不错,一是一,二是二,那四船货必定还在咱们高邮地面上,只要在高邮,咱们就能找得出来!侯老大和富七爷联手,别说几条船和几船货,就是几根针,也能找出来,是不是?找到货,是非曲直,自然也就明了。”

侯庆一声冷笑,“我就给崔爷一个面子,不过,当着崔爷的面,我就问一句话,请富七爷答一答:在这高邮地面上,还有谁敢动我侯庆的货?富七爷,您说说,这高邮地面,谁敢动我侯庆的货?”

“老子是敢动你的货,这不用你问,可老子既然敢动,就不怕你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老子做过缩头乌龟?老子是条硬汉子,我富家那是能一手盘着肠子,一只手照样抡刀砍人,敢做就敢当!”富大年呼的站起来,把胸口拍的啪啪响。

侯庆盯着富大年,哼了一声没说话。

崔爷颤颤巍巍站起来,两只手往下虚压着两人,“都让一句,都是英雄出身。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那四条船和四船货,晚一会儿,那船就多走几步了。唉,侯大爷说说吧,那四条船上,装的是什么货,也好让大家伙儿知道要找什么。”

侯庆紧紧抿着嘴,盯着富大年,却一声不吭。

富大年迎着侯庆的目光,眼睛眯起,片刻,一声接一声冷笑,也不说话。

人老成精的崔爷看看侯庆,又看看富大年,干笑几声,“看来……既然是要紧的货……”崔爷又干笑几声,“既然这样,两位都是明白人,找到这批货,才最最要紧,别的,唉,都是小事,侯大爷,富七爷,两位都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了,赶紧找到这批货,不然……这事,侯大爷和富七爷自己商量?”

侯庆带着十二分的不情愿,冷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富大年冷笑连连,没说不行,也就是行了。

崔爷站起来,伸手要去拎放在中间的茶壶,侯庆和富大年抢在崔爷前头,一人拎起一把壶,举起来砸在地上,各自转身,扬长而去。

李夏至少三成的注意力,都在站在茶坊门口,一脸兴致的从头看到尾的明镜身上,见摔了茶壶,正要站起来,金拙言一身寻常富家子弟打扮,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坐到了李夏身边。

李文岚见一个陌生男子坐到了妹妹身边,刚要把妹妹拉过来,一眼看清楚了,顿时瞪大眼睛,满脸惊喜,在他那声惊喜的叫声冲出嘴前,李夏伸手捂在了他嘴上。

第二百零一章 心情不错

金拙言失笑出声,从李夏头上伸手过去,一巴掌拍在李文岚头上,“你这是光长个子没长心眼,几年不见,怎么还跟原来一样?”

李文岚抬手捂在头上,看着金拙言,眉开眼笑中,又有十二分的不好意思。看着金拙言,话不敢说,眼里却闪着无数的问话和惊喜。

“小丫头这心眼跟个子倒是一起长。”金拙言收回手,侧头打量着李夏,“看到明镜了?幸亏是你认出来了,要是你这个傻哥哥认出来,说不定就喊着叫着跑出去了。”

“我也不会。”李文岚十二分的委屈,他刚才就是太意外了,才有点儿失态,他平时很稳重的,先生经常夸他。

“咱们喝好茶了,出去说话吧,他们要打扫了。”郭胜先站起来,和金拙言笑道。

金拙言嗯了一声,站起来,和郭胜并肩,跟在李夏和李文岚后面,一起出了茶坊。

四个人不紧不慢的走了几十步,离热闹人群远了,郭胜打量了一圈四周,笑问道:“大郎什么时候到的?安排下来没有?在哪里暂住?”

“在城里找了家客栈,你们也逛好了吧?一起进城说话吧。”金拙言明白郭胜的意思,指明了方向。脚下加快两步。走到李夏身边,低着头仔细打量着李夏,“这小丫头怎么这么瘦了?这脸上肉还挺多,身上……这小胖手还是这么胖,个子长了不少,还是到我这里,阿夏,你今年多大了?十岁?我没算错吧?再过几年就是大姑娘了。”

李夏甩着手只管往前走,理也不理金拙言的碎嘴。

金拙言笑不可支,抬手指从后面弹了下李夏的后脑勺,“小丫头这脾气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么个坏脾气。”

李夏回头白了金拙言一眼,还是一言没发,只横过几步,躲到郭胜另一边去了。

“阿夏脾气很好,就是不爱说话,她懂事得很。”郭胜笑接了句。

“她这不叫懂事,她是鬼灵精,一丁点儿就什么事都明白,你看看她这眼神,这么说你你不服是吧?哥哥夸你呢。”金拙言看着李夏,冲她眨了眨眼。

李夏别过了头。

“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公务?”郭胜见李夏不愿意跟金拙言多说话,压低声音,笑着岔开话题。

“你先说说,那四船货,是怎么回事?”金拙言没答郭胜的话,却反问了一句。

“今天带了六哥儿跟阿夏,随便出来逛逛,正巧碰到这场吃讲茶,就是碰巧,不然,带六哥儿和阿夏专程看吃讲茶,可不合适。”郭胜委婉的解释道,不动声色的逃避了金拙言这句直接问话。

“哼。”金拙言似笑非笑的斜了眼郭胜,“你那个石头兄弟呢?他可有好一阵子没在平江城露面了,哪儿去了?”

郭胜一脸干笑,微微欠身,冲一脸好奇瞪着两人的李文岚努了努嘴,“六哥儿听着呢,他还小,这些可不是他该知道的。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进城,找个地方再慢慢说话。”

郭胜拍了下张嘴要问什么的李文岚,示意他不要多话,接着笑道:“容我先尽了先生的本份,得先把六哥儿和九姐儿送回去,咱们才能好好说话。”

金拙言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李文岚笑道:“听你五哥说,你书读的很好?”

“嗯!”李文岚顿时一脸骄傲,头点了一半,又急忙抬回去,用力拂了几下衣襟,努力要显的十分淡定的客气道:“您过奖了,算不上好,五哥也是过奖了。”

“真算不上好?我就知道,你五哥一提你和阿夏,就乱说话,怎么没读好?是你不努力,还是先生教的不好?”金拙言一脸认真的关切道。

“不是!”李文岚顿时急了,“我很用功,先生教的也好,还有舅舅,不能算不好,舅舅说,让我谦虚,人家夸好,我自己得说不好。”

金拙言噗一声,哈哈大笑出来,郭胜跟着笑出了声,老徐要是在,看到他外甥学谦虚客套学成了这样,非得以头撞墙不可。

李夏无语的斜着她六哥,恨不能给他一脚,唉,她这个六哥,这一如既往的蠢,得蠢到什么时候啊?

郭胜一边笑一边拍着李文岚,“别听你舅舅的,你是这个实诚人,你只记着,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李文岚到底比从前长大多了,见金拙言和郭胜都笑的哈哈哈,知道自己又被人捉弄了,嘟着嘴,十分郁闷。

“我逗你玩儿呢,别生气,六哥儿是个大度豁达人,是吧?你五哥常说,若论读书,你比他强的多的多了,以后必定是名闻天下的大才子,郭先生说说,是这样吗?”金拙言看着嘟着嘴的李文岚,一边笑一边冲郭胜眨了下眼。

“这是实话。”郭胜神情郑重严肃,“六哥儿读书上头,确实极有天份,我见过教过我学生中间,就数他最有天份。写起文章灵气逼人,诗词上头也很不错,我不擅诗词,他舅舅说他的诗词灵气活泼,清新可喜,极是难得。”郭胜这话说的十分真诚,这些倒都是实话,这位六哥儿,心眼虽然不多,可才气上头,真是十分的难得。

李文岚的头一点点昂起来了,脸上放出了光。

李夏斜着他,更加无语。唉,这个傻六。

“这小丫头,我看呢,心眼比个子长的快。”金拙言眼角余光一直没离开李夏,见她一脸嫌弃的斜着她六哥,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下。

“大郎这话极是。”郭胜看着金拙言,笑起来,”极是得很。大郎好眼光。”

“阿夏,我来前,你五哥很郑重的交待我,让我捎几句话给你,过来我说给你听。”金拙言要绕到郭胜另一边,见李夏抬脚就要躲过去,忙招手笑道。

李夏迟疑了片刻,伸手拉住郭胜的衣袖,满眼警惕的看着金拙言。

“这小丫头,你看你这眼神,我又不会把你拐走了,你五哥真有话让我捎给你。”金拙言迎着李夏警惕戒备的目光,又气又笑,抬手想拍在她头上,见她下意识的缩起脖子,抬起的手忙又放下去,“吓着你了?你这小丫头,就是心眼太多。”

第二百零二章 两张面

“阿夏的聪明,举世少有。”郭胜看着了眼李夏,夸奖了句。

“你五哥说要悄悄告诉你,过来。”金拙言举起胳膊,看着他那紧束的袖子,忙抽出折扇,将折扇一头递到李夏面前。

李夏松开郭胜的衣袖,却没拉金拙言的扇子,只往金拙言那边,挪了一步。

“你五哥……让我想想,让我捎几句话来?”金拙言用折扇拍着额头,“对了,陆将军让我问你好。”金拙言话风突转。

李夏斜着他,嘴角往下扯了扯。她就知道他在胡说,五哥怎么可能让他捎话给她。

“这小丫头,你这么瞥着我,什么意思?我没骗你,你五哥真让我捎话了。不过我先得把陆将军的问候带到,你说是不是?还有王爷,你还记得王爷吧?噢对了!”金拙言折扇在手心啪的一拍,“我还带着了好几匣子糖给你,你现在还吃糖吧?”

李夏无语的转回目光,眼看前方,甩着胳膊专心走路。

什么捎话带问候的,他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

哼!

“生气啦?对了对了,王爷经常说到你,说小阿夏也不知道长高了没有,还说小阿夏肉嘟嘟的最可爱。还说你要是长高了还肉嘟嘟的,就成了肉山了……”

郭胜想笑又赶紧忍住,碰上这么位世子,姑娘有点儿可怜。

……

幸好,北三里离城门很近,没等金拙言把李夏彻底说恼了,几个人就进了城门,金拙言穿出城门洞,遗憾的叹了口气,看着郭胜笑道:“实在是事情急,让明镜送六哥儿和阿夏回去吧,你和我……”

“六哥要背书,还要写两篇文章,六哥回去,我不回,先生说过,要带我去吃城里新开的那家馆子。”李夏转身对着郭胜,仰头看着他,一脸固执道。

郭胜踌躇不定起来,“这个……还真是答应过,身为先生,言面要有信,要不……大郎看,阿夏很懂事,话极少,从不乱说。”

“我也……”李文岚也不想回去,话没说完,就被李夏堵了回去,“你要背书,还有两篇文章,舅舅还让你每天写一首诗,你今天的诗写了吗?”

“六哥儿,你跟阿夏不一样,阿夏一个女孩子,不用考试,学问也不用学到象你这样。”郭胜蹲在李文岚面前,认真的和他解释。

李文岚委屈的撇了撇嘴,看着金拙言,眼泪差点出来,可还是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好吧。我知道了,妹妹跟我不一样,妹妹能玩,我不能。”

金拙言一边笑一边招手叫过明镜,吩咐他送李文岚回高邮县衙。

李夏拉着郭胜的衣袖,和金拙言一起,进了那家新开的馆子,挑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金拙言也不点菜,只吩咐伙计,挑他们家拿手的,都送上来就是了。

李夏紧挨郭胜坐着,接过郭胜递给她的茶,安静坐着,低头啜茶。

金拙言看着她,招手叫了几个卖蜜饯点心的过来,挑剔的拿了两三样,放到李夏面前,“这几样看着还行,别多吃。”

李夏嗯了一声,伸手掂了只盐渍橄榄,慢慢啃起来。

“说说吧,是胡老大下的黑手?”金拙言看着李夏啃了几口,嫌弃的撇着嘴,伸手从李夏手里抢过那枚橄榄,伸进碟子里,抬手将碟子递出去,“你看你啃的,太脏,吃这个。”

金拙言说着,将一碟子西梅放到李夏面前。

郭胜瞪着金拙言,他那句问话,答吧,他好象根本没听,不答吧……这位世子爷,对姑娘真是不错……

“大郎应该先问,那四船货,是什么货。”郭胜见金拙言盯着李夏吃了粒西梅,看起来满意了,抬眼看向他,才答了他刚才的问话,一边说话,一边挨个扫过占了旁边几张桌子的闲人。

“放心说话。”金拙言顺着郭胜的目光看了眼,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李夏添了茶。“说吧,那四船,是什么货,他们连说都不敢说?”

郭胜盯着金拙言给李夏倒茶的手,干笑几声,“上个月,兵部送了二三十条船的货过来。”郭胜上身前倾,声音压的很低。

金拙言脸色微变,片刻,将茶杯重重放到桌子上,迎着李夏看向他的目光,忙笑道:“没事没事,我手重,你吃这个。”金拙言又挪了碟子金丝枣递到李夏面前。

“爷是来整顿军务的吧?”郭胜又瞄了眼四周。

“嗯,你送了那一堆东西,我只能亲自走一趟了。”再转向郭胜,金拙言这气色就立刻不善了,“那四条船,原本打算送到哪儿去的?”

“原本是要从华亭港入海的。”郭胜答的很爽快干脆。

“你设的套?”金拙言紧盯着郭胜。

郭胜迎着金拙言的目光,坦诚的看着他,“听到他们要送货出海的信儿后,我就设了点儿套,没想到您能来,原本是打算,让他们狗咬狗,至少截下这批货,也能让柏帅那边少些损伤。”

“看今天富大年和侯庆那意思,还有那个姓崔的,这货,是什么货,他们都明白得很呢,看来,不只一回了。”金拙言错着牙,一脸狠厉。

“嗯,高邮军里,富家和侯家各占一半,一向平安无事,至于牛将军,只敢求个这一任平安无事。”郭胜看着金拙言,“从先皇即位起,到现在,高邮军从未调动换过防,早就扎根高邮,根深叶茂了。”

“这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金拙言脸色阴沉。

李夏两只胳膊架在桌子上,两只手捏着杯茶,慢慢喝着,眼睛看着桌子,凝神听两人说话。腐坏到此的,可不只高邮军一处,要不是因为腐坏到如此地步,那时候,她何至于艰难成那样?嗯,还有他,和她一样艰难。

伙计响亮的喊着声“来啦!”两个伙计都是从肩到胳膊托满了菜盘,片刻间摆满了一桌子。

李夏两只胳膊架在桌子上,拿起筷子,先扫了一遍,正要把那条鱼端过来,金拙言伸手拿过李夏面前的小碗,盛了碗汤递到李夏面前,“先喝碗汤吧。”

第二百零三章 繁华之外

李夏接过那碗汤,慢慢啜着,瞄着那条鱼,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郁郁的生着闷气。他难道没看到她长大了吗?这汤她不喜欢喝,那鱼,还能吃到嘴里吗?

金拙言给李夏盛了这碗汤,眼里的怒气缓下来不少。

郭胜瞄着金拙言放到李夏面前的那碗汤,眉梢极其不易觉察的动了动,看着李夏喝了口汤,才接着笑道:“大郎这一趟……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除根。”金拙言声调冷厉。

郭胜轻轻抽了口气,“你带了多少人?”

“你既然能想到柏家那一场事,自然是知道朝廷如今的局势,我要是调多了人,只怕我人没到这里,信儿先到了,还查什么?好在,你在这里,还有你那个兄弟。”金拙言紧盯着郭胜。

郭胜迎着金拙言的目光,“上头是怎么打算的?磐石这几个人,要么现在用,一锤子买卖,要么,事了之后,由他们收拾残局,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最忌和官府联手。”

金拙言失声冷笑,郭胜笑眯眯摊着手,“至少不能明刀明枪的联手。”

“那行,明面上的事我有人,明面之下,归他。”顿了顿,金拙言斜着郭胜,一脸讥笑:“事了之后收拾残局?你可真会说话,是事了之后大吃一顿吧?”

“对于你和那位爷来说,有什么分别?虎豹之后,野狗饱餐,也是清理打扫,不至于腐烂遍地,滋生蝇蚁。”郭胜微微欠身笑道。

金拙言两根眉毛高挑,忍不住笑起来,“这话说的,老郭,你可是真能放得下身段。”

“下九流藏污纳垢,却也是消污化垢之处,再清明的盛世,也免不了这些。”郭胜神情郑重。

“既是盛世,自然是各处都盛,污垢也一样兴盛。”金拙言轻叹了口气。

“大爷是明白人,那些地方,朝廷要控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一家懂事听话的,以毒制毒,事半功倍。”

“嗯,懂事是挺懂事,聪明也够聪明,听话么……”金拙言上上下下打量着郭胜,“只听你的话吧?”

“我听王爷吩咐。”郭胜欠身,笑意融融,“听您差遣。”

“那就这样吧。说说你的打算。”金拙言多看了郭胜好几眼,才吩咐道。

李夏凝神听着两人的话,一碗汤不知不觉喝了半碗,放下汤,伸手去够那条鱼。

郭胜忙伸手端起那条鱼,金拙言的手也捏住了碟子,不客气的从郭胜手里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不等他吩咐出去,李夏抢先道:“我自己会吃。”

郭胜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事上,他可不宜多话。

“那慢一点吃。”金拙言犹豫片刻,将鱼子放到李夏面前。

李夏暗暗松了口气,嗯了一声,低下头,夹了块鱼肉放到自己的小碟子里,用筷子拨着,细细的挑刺。

“大爷今天也看到了,就是富家和侯家,都是参将,富家有个子弟,刚进兵部领了差使,富家这气势就有些盛,在下的意思,各个击破,不过要快。”郭胜看着金拙言。

金拙言一边看着李夏剥鱼刺,一边点头,“把那四条船放出来吧,四船东西,这样的诱饵,至少要钓起一家。”

“大爷放心。”郭胜微微欠身。

“你家东翁,我就不多说了,他领着高邮军使的差呢,你自己看着安排。”金拙言扫了眼李夏。

李夏剥好了一小块鱼肉,正放进嘴里。

郭胜顺着金拙言的目光扫了眼李夏,欠身笑道:“大爷放心。”

李夏吃了半条鱼,又拌着雪菜笋丁吃了小半碗饭,漱了口,金拙言和郭胜也吃好了,三个人一前一后出来,各自回去。

转进对着县衙的那条路,郭胜瞄了眼四周,低声道:“他这趟来的突然,只怕要措手不及。”

李夏抬头看了郭胜一眼,“你还有别的打算?”

郭胜一个怔神,“打算都跟姑娘说了,别的……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只是,别的都好,答应了霍二爷……”

“告诉金拙言,都过到明路上。”李夏自在的甩着胳膊,“金拙言这个人,是个不拘一格,能做大事的,放心。”

“是。”郭胜答应的极其爽快,“送姑娘到县衙,我就过去跟世子说清楚。”

李夏嗯了一声,跟在郭胜身边,悠悠闲闲进了县衙,郭胜看着李夏进了二门,转身去寻金拙言交底儿去了。

……

运河在高邮城东,有一条不算小的河汇进来,叫茨河,沿茨河往上四五里,三片大湖连在一起,湖边沼泽相连,芦苇密布,人迹罕致,最东边的朱湖,尤其荒凉。

东湖东岸,长满了茂盛无比的芦苇丛,芦苇丛靠湖中间一边,四五条小船隐在芦苇丛中,船上坐着十来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自在的或躺或坐,钓着鱼说笑着。

盘坐在船头钓鱼的海庆愉快的吹了个口哨,猛一把拽起钓杆,拉上来一条足有五六斤重的大黑鱼。

海庆一跃而起,站在晃动不已的船头,拎着猛烈扑腾的黑鱼,眉开眼笑的举着给众人看,“果然是条黑鱼,看看这条鱼,多肥!晚上咱们吃黑鱼汤,再贴几个饼子,我给你们做,我做的黑鱼汤贴饼,老大说了,天下第一!”

“我瞅大庆这小子,最近容光焕发的很啊!”董老三曲着条腿,歪坐在另一条船的船头,正仔细打磨着一只紫檀木雕刻的小猴子。

“可不是,大庆,瞧你高兴成这样,盼盼让你爬床了?”跟海庆一条船的于老四一边说笑,一边站起来,抓过黑鱼,猛一把摔在船头,顺手扯了根芦苇穿过鱼嘴系紧。

“她那床,老子早就不想爬了,爬个床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就说你们没见识。”海庆拽起旁边的虾笼,拿了只大虾重新挂到鱼勾上,将鱼勾远远抛出去。

“就你这货有见识!”董老三远远啐了海庆一口,站起来,一连跳过几条船,跳到海庆那条船上坐下,“我还没问你,那回你给人家磕头,那头磕的……”董老三啧啧有声,“可真够诚意的,我还当你不跟老大,要改换门庭了呢。”

第二百零四章 上火的侯参将

“你可真能扯!这辈子,我就咱们这一个老大。那头磕的是诚心,诚心实意。唉,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海家,从前是柏家家将,几辈人都是柏家家将,要不是抄了家,那一位,这会儿就是我的主子,跟老大差不多。”

海庆从董老三手里拿过木头猴子,举起来看了看,“整天看你刻这个,刻了这么些年,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就是个消遣,要什么长进?你们海家,还真阔过?我一直当你小子吹牛皮,是真的?那你家怎么抄了家?被人家陷害了?”董老三是真好奇。

“我看你是听书听多了,哪有那么多陷害?就是犯了抄家灭族的罪,什么罪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小,才五六岁,过了七岁,就得……”

海庆往自己脖子抹了把,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我就记得,我祖父跟我说,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别记海家绝了后,让我不要怪大伯,说是大伯连累了家里。

还说,大伯虽说连累了家里,可这些年,家里的富贵荣华,也都是大伯挣来的。大概就是这样的话,这是我们海家的命数,谁都不能怪。

我就记得这些,别的,大约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活下来了,从来没怪过大伯。”

“就算有荣华富贵,也不能把一家子大小的命,全搭进去。”于老四一边收拾着那条黑鱼,一边接了句。

“我看哪,这就跟咱们跟老大差不多。老大带着咱们,这样打那样打,打下地盘,吃香喝辣,风风光光,可要是哪天,老大一时糊涂,就象前儿吧,要是老大犯了错,叫什么……指挥不当?把咱们的命都搭进去了,咱们能怪老大?”董老三踢了于老四一脚。

“这可不能怪!老大又不是神仙,神仙也有犯错的时候,这事叫生死由命,怪不了谁。”于老四顺手抹了董老三一脚脖子鱼血,“大庆家这事,跟这不一样吧?”

“咋不一样?一个样儿!”海庆接了句,“反正我从来没怪过大伯,虽然我不知道因为啥事,大伯犯了啥错,就算知道了,我也不怪,都是命,再说,现在跟着老大,这日子多少快活?给啥都不换!”

“老大回来了!”芦苇丛中,传来了一声招呼。

董老三一跃而起,连跳过几条船,跳上一只只容一人的小三板,往岸上划的飞快。

海庆急忙将钓杆塞给于老四,跟在董老三后面,也赶紧划了条小三板,赶往岸上。

胡磐石也是一样的一身褴褛,站在那里,气势昂然的让人根本注意不到他身上穿的什么。这会儿正甩着衣襟,呼呼扇着风。看着众人都聚过来了,眉开眼笑道:“他娘的,这一趟,咱们可赚大发了!赶紧做饭,让兄弟们吃饱喝足,一会儿要干活了,得干一夜。你们几个,往一块儿坐坐,得好好议一议,明天,咱们得热热闹闹的唱一场大戏……”

胡磐石和董老三等十来个小头领围在胡磐石周围,头和头凑在一起,细细议了小半个时辰。

那边,黑鱼汤,烤青鱼,白灼虾各几大盆,以及咸蹄髈,咸羊肉,腌菜大饼子也端上来了,众人痛快吃饱,从芦苇丛深处,一只只拖出吃水沉重的小船。

海庆一只手托着个小本本,一只手拿着块炭条,神情严肃,挨船过了数记了数,分出一半小船,沿着岸边的芦苇丛,划过半片湖,将船上的刀枪铁箭搬上一辆辆独轮车,推上两里多路,搬上泊在河边的两三只半大木船。

另一边,董老三带着人,将海庆分出来的另一半小船,头尾相连,用竹艄撑着,悄无声息的出了朱湖,沿着茨河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