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忙到大半夜,藏在芦苇丛中的小船全部推出来,空荡荡的芦苇丛恢复了宁静。

天明时分,海庆带着人,凿沉了已经空了的小船。

另一边,董老三带着那一半吃水沉重的小船,沿着茨河走了四五里,停在了一个村庄外,天快亮时,小船不见了,岸边只泊着几只大船。

……

侯参将这两天头大如斗,一夜功夫,就急火上冲,起了满嘴泡。

他收了人家一大箱金子,可那四大船货,半路上连船带货,无影无踪了,昨天又接到京城的信,兵部委了金世子,要过来高邮,署理高邮军军务……

侯参将团团转着圈,一眼看到金世子昨晚上遣人送过来的军需册子,顿时觉得嘴里又暴起了一堆泡,这位惹不起的世子爷,头一件事,竟然要核查军需!

侯参将几乎可以断定,有人告了他的黑状,能告这样的黑状,必定知根知底,这样的人,还能有谁呢?侯参将略一多想,心里那股子焦急,就被愤怒取代。

富胜这是疯了么?真以为他这么好欺负?真要拿他侯家满门,给他儿子当个进步的台阶?

怎么不能?他劫了他四船货,后天见不到货,那帮子穷凶极恶的匪徒不会放过他,明天金世子就到了,要是立即核查……刚送到没多久的新刀新枪新弓新箭,富胜要是不伸援手,他过不了金世子这一关……

侯参将只想的身上一阵接一阵寒气透背透骨,他那四船货,富胜藏到哪儿去了?

门外,侯庆一头扎进来,“二叔,咱们那货,象是找到了!”

“什么叫象是找到了?怎么说话呢?”侯参将一声急吼。

“是是是是……是这么回事!”侯庆急的舌头打成了一串儿结,“富参将新纳的那个小妾的外家,在小张村……二叔你听我说,不是废话,您先听我说。”

迎着侯参将的怒目,侯庆赶紧解释一句,“因为跟富参将攀了亲,这小张村的人出来,就人五人六的了不起的厉害。

昨天,小张村一个汉子,推了两袋子芝麻到粮食行里卖,卖完了不给行头钱,还骂人,说什么等高邮打起来了,就让他们富亲家把行里的人,全当土匪剿了。”

第二百零五章 县尊查个案

侯参将皱起了眉。

“粮食行里倒不在乎这几个钱,就是听他说高邮要打起来了,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出了乱子,二叔肯定有不是,因为这个,就把他抓了,问他这话从哪儿听来的,原本想打一顿,教训教训,让他往后不敢再乱说。

谁知道,他说他亲眼看到的,昨天夜里,他们村外那河里,一船一船的运刀枪,不是要打仗,运刀枪干嘛?”

“小张村?”侯参将一头扑到地舆图上。

“小张村紧挨着茨河,茨河那头连着三大湖,二叔,都怪我,没想到三大湖,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可不是藏东西的好地方,要是把大船里的的货分到小船上,往芦苇荡里一藏……二叔,都怪我,没想到他们把货搬到小船上,换了船……”

“还在这儿废什么话?还不快去小张村!快去!”侯参将一声吼,刚吼完又跟了一句,“多带几个人,我也走一趟,赶紧!现在立刻!记着,悄悄儿的,别惊动了富胜那厮。”

……

一大清早,李县令正吃着早饭,郭胜急急忙忙让人请他出来,带着几分紧张和李县令附耳道:“县尊,出了点儿事,刚刚有个访行的无赖,过来举报,说小张村外,有人贩了几船私盐,咱们得赶紧去看看,县尊这一任眼看就……可千万不能什么大事。”

李县令一听说一贩就是几船私盐,吓了一大跳,“谁敢贩几船……是高邮军?”

“要是高邮军,那倒好了,高邮军做这盐的生意,那是正大光明,可用不着贩私盐,我是担心,那个访行的无赖,才是高邮军指使的呢,大约哪个不长眼的……总之,得赶紧过去看看,没几个月了,宁可辛苦些,千万不能出事。”郭胜一脸烦恼。

李县令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咱们这就走。”

“县尊把高邮军使的印信带上,以防万一。”郭胜提醒了句。

李县令答应一声,回去取了高邮县令和高邮军使两枚印信,前面,郭胜已经点齐了县衙所有的衙役,训了话,一行人出了县衙,直奔城外小张村。

……

城外小张村,侯庆得到信儿比李县令早,腿脚也比李县令快,早一个多时辰前就到了小张村。

摸到离河不远的打麦场里,放倒捉了五六个不停围着打麦场里一堆一堆麦秸垛打转的小张村青壮,根本不容他们出声,就捆成了一只只粽子,嘴里塞上了麻核。先提上船关起来,这些都是证据,回头要找富家说话的。

这目标明显的都不用找,侯庆抽出几把麦秸,就看到了藏在麦秸垛中间的刀枪铁箭。

李县令赶到时,巧中又巧,侯庆带人刚刚拆完了所有的麦秸垛,沉沉装了两船刀枪,正要带着人把整个小张村抄个底朝天。

见一群衙役狂喊厉叫着冲过去,侯庆急忙命那两条船收锚抽跳板,赶紧走。

“拦住他们,不许走了!”郭胜一声暴呵。

这两年多,高邮县衙,早就被郭胜打理成了自己的一块铁板,听了郭师爷的吩咐,衙役们不要命的扑上去,将铁锚死死的按在原地,没了跳板,几个衙役干脆跳进河里,浑身水淋淋的爬上吃水沉重的大船,舞着腰刀、水火棍大叫:“高邮县衙查案!都不许动,李县令在此!”

侯庆气的连连跺脚,急奔过去,先冲李县令见了礼,再冲郭胜拱手陪笑道:“给县尊见礼,在下侯庆,县尊误会了,郭师爷误会了,这是在下的几条船,装了点儿……五谷杂粮,麦秸什么的,不敢烦劳县尊。”

李县令疑惑的看向郭胜,这个侯庆,他是听说过的,侯参将的侄子,他可用不着贩私盐。

郭胜一张脸板的结结实实,“县尊接了线报,有人将几船私盐贩进了高邮境内,既然是侯爷的船,那就好办了,请侯爷把船靠岸,让在下陪县尊查检一遍。”

郭胜几句话说的侯庆脸都青了,接了线报?他贩私盐?这必定是富大年的手笔,放了一半的货当饵,这是要借高邮县衙的手,除掉他?

“凭着几句真假不知的话,就想抄检我侯庆的船,郭爷,这您可就过了!”侯庆垂下手,腰背往后挺,下巴抬起,嘴角往下扯,“郭爷在这高邮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个这是老酒喝多了吧?欺到我侯庆头上了?老郭,今儿,我就当你酒多了,不跟你计较。县尊这一任,平平安安了两年多,可别到这最后几个月,坏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不为自己着想,县尊也得替你家儿女想想,是不是啊县尊大老爷?”

几句话听的李县令脸都气青了,郭胜伸手将李县令往后推了推,拦在李县令前面笑道:“侯爷,我们县尊接的这线报,可是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现在这私盐船就在眼前,当着这么多人,不查一查,那才真是要坏了我们县尊的前程性命。这几船货,是侯爷的私货吧?你家大人知道吗?”

“郭爷这是信不过我?”侯庆冷笑连连,心急如焚,他船上这货,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位查看的。

“当然信得过,侯爷既然说是五谷杂粮,自然不怕验看,不过看一眼,大家就都交了差使,侯爷执意不让我们县尊查看,侯爷这信得过,怎么信得过?”郭胜眯眼看着侯庆。

船上,要冲进船舱查看的衙役,和守着船舱的七八个泼皮,剑拨弩张,眼看要打起来了。

侯庆心急如焚,干脆不理郭胜,直视着李县令说话:“县尊,这船上的货,可不是你该看的,这是高邮军的东西,县尊管你那座县衙也就足够了,别管的太宽,误了性命!”

“侯爷大约忘了,我们县尊还兼着高邮军使,高邮军的东西,我们县尊更要看一看了。”郭胜一步过来,伸手指点在侯庆肩膀上。

“爷看你是失心疯活的不耐烦了!爷的东西,是你们想看就看的?把他们打下船,咱们走!”侯庆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让人家看他船上的货,唯一的办法,就是蛮横的就是不让看就是赶紧走!

第二百零六章 懞圈儿的李县尊

“你这是造反!”郭胜一声吼,“别放他们走!”

船上,侯庆的人往前冲,衙役也往前冲,岸上,泼皮们往船上冲,衙役们追着泼皮喊打喊杀,一步不放。

郭胜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转身就要跑的侯庆。

侯庆本来就又急又怒,被郭胜用了暗劲儿的这一把,揪的怒火直往上冲,郭胜抬手拦了一下,揪着侯庆,脚步往后趔趄,侯庆一个转身,挥起两只胳膊,一起打上来。

郭胜死揪着侯庆不放,左躲右闪,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李县令裹进来了。

“县尊快跑!”郭胜伸手大约是想推开李县令的,谁知道侯庆拳头抡的急,郭胜一个趔趄,往后倒去,伸出的手正好拽过李县令,李县令半边脸正正好迎上侯庆那呼呼带风的一拳,顿时被打的鼻血飞溅,半边脸高高肿起,一声惨叫,仰头摔倒在地上。

“县尊被打死了!”后面的衙役立刻尖声大叫。

侯庆傻了,两只眼睛瞪的溜圆,看着倒在地上、鼻血横飞的李县令,和站在李县令旁边,吓的一脚接一脚打滑,扶了好几回,也没能把李县令扶起来的郭胜。

他明明是打郭胜这厮的……

衙役们的尖叫,仿佛是传了什么号令,村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接一阵急如星火的铜锣声,召集村民,出来保家卫村了!

高邮县的民风,也是方圆几百里出了名的彪悍,小张村的男男女女一起往外冲,青壮拎着锄头铁锨,一马当先,老弱妇孺随手抄件家伙什儿拎着,跟在后面,以看热闹为主。

郭胜看起来怒极了,也不扶李县令了,干脆一屁股坐在李县令旁边,将李县令抱在怀里,吼声连连:“县尊!县尊您醒醒!快去县里报信!快去!有人造反杀官!去高邮军!快去!叫人来!把人都叫来!”

李县令虽然一只眼前金光乱闪,人却清醒得很,站起来一回,被郭胜拽倒一回,再要站起来,又被拽倒,这会儿听郭胜狂喊乱叫让他醒醒,李县令急的直挥手,他醒着呢,一直醒着!

远远看着压阵的侯参将见几个眨眼间,局面就失了控,又是生气又是庆幸,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急急的催着赶紧把船靠过去。

他这几船刀枪,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不等船停稳,侯参将一边往岸上跳,一边大吼:“都给老子住手!住手!”

副将护卫等心腹跟在侯参将身后跳下船,一边横冲直撞,驱赶着闲人,一边大声宣布着他们家爷的身份,“这是高邮军侯将军!侯将军来了,闲人回避!都滚回去!你们他娘的凑什么热闹?”

李县令被郭胜一把揪起,郭胜一只手紧紧揪着李县令,另一只胳膊横在李县令面前,将李县令护在自己身后,警惕而恐惧的盯着大步走近的侯参将。

李县令半边脸青肿的看不出原本模样,鼻血流的自己前襟和郭胜横在他面前的那只袖子上到处都是,又被郭胜连急带乱的到处乱糊,直抹的李县令头上脸上到处是血,整个人看起来血头血脸,上半身衣服上也全是血,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仿佛离死不远了。

侯参将一眼看到李县令的惨相,心一下子提起来,又惊又怒又怕,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把侯庆抽的仰面朝天摔出去好几步。

“混帐东西!老子让你来拉几船货,你这是闹的什么把戏?敢打到县尊头上,你他娘的,混帐成这样了!不知道死活的东西!县尊你也敢打?是你能打的?”

侯参将抡了一巴掌,瞄了眼惨不能看的李县令,抬脚又猛踹了侯庆一脚,再踹一脚,直踹的侯庆惨叫连连,没个人腔,才转过身,冲着晕头涨脑的李县令,和拽着李县令,一脸紧张盯着他的郭胜,长揖到底,“我这个侄子,自小儿浑惯了。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再带他到县衙,给县尊磕头陪罪。”

李县令两只眼睛上糊的血淋淋看不清楚,没等他说话,郭胜先答话道:“侯将军,我们县尊的脾气,这一两年,你也知道些。

今天一大早上,县尊接到线报,说有人运了几船私盐进了咱们高邮县,将军也该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儿!我们县尊敢不赶紧过来查看?赶过来,和令侄说的清清楚楚,既然不是私盐,就让我们县尊看一眼,能结个案,也就了了。

我们县尊就不明白了,这船上到底是什么?怎么就一眼不能看了?你说是五谷杂粮,那就算是五谷杂粮,五谷杂粮怎么连一眼都不能看?将军,令侄这威风,也太大了吧?将军你也都看到了,不但不能看,还把我们县尊打成这样,将军,令侄这是要造反了吧?”

郭胜看起来真是气极了。

侯参将打着呵呵,“我这个侄子是个暴脾气,昨儿个又被我教训了一顿,这会儿心头大约还带着气,这脾气就更不好,一时不慎,误会,误会而已,两位见谅,见谅。

不是说不能看,县尊真要看,哪有县尊不能看的东西,是吧?不过呢,实在是有些不宜为外人道的小东西,私人私物,本将军的私物,实大不大好给别人看。

来前我交待过我这个侄子,私物,对吧?这个侄子也是个实心眼儿。

李县尊一早上就接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信儿,一路赶过来,这心气儿……呵呵,这我知道,路上赶得急了,这心火也就上去了,大家都是有心火急脾气,话赶话说岔了,呵呵,县尊也知道,我这侄子是个武夫,我们这些当兵的,跟你们读书人不一样,从不吵架,也不会说话,一言不合就动手,拎刀打仗的人,都这样。县尊见谅,见谅。

也不是大事,县尊这伤……皮外伤皮外伤,我那儿有上好的金创药……

小事小事,我替他给县尊,带有郭师爷陪罪了,明天我再带着他,到县衙登门陪罪。县尊大人大量,就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第二百零七章 一脚踩进来的牛将军

李县令头晕的厉害,这些话听下来,也动了气,这话说的,太气人了。

郭胜冷笑连连,“将军可真是会说话。您这几句话,就把这蓄意杀官,抗拒官府的重罪,说成兵痞浪荡子打架了。

我们县尊可担不起!县尊,您还好吧?县尊您醒一醒。县尊,这案子,咱们既然查了,必定要一查到底!断没有半途而废的理儿,要是半途而废了,咱们的性命,只怕要搭进去。

将军,我们县尊是读书人,可我们县尊这性子虽好,骨头却硬!将军,这几条船上,到底是不是私盐,谁说了都没用,我们县尊必定要亲眼看过,亲手查过!

侯将军,还请你见谅,都是为了身家性命!”

侯参将沉下了脸,李县令被站在笔直的郭胜揪着,怒气胆气豪气一起上来了,“查!一查到底,本官不怕死!”

侯参将恶狠狠睛瞪着李县令,一时还真僵住没了主意,这位,他还真不敢怎么着他,这可不是没有来头背景的穷书生,永宁伯府他勉强能不放眼里,可秦王府,虽说只是沾了一点儿边,那他也是半点不敢惹……

僵持中,远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飞快的由远而近:“都住手!住手!”

侯参将的心猛的一松,又紧紧收缩,提了起来,牛将军来了!牛将军怎么来了?

郭胜扶着李县令转个身,目光从已经冲到近前,正翻身下马的牛将军身上,迅速扫了一圈,一眼看到昨天跟在明镜身边的一个小厮,顿时心里一宽,好了,到这儿,他和和李县令这场戏,就差不多了。

小厮紧跟在牛将军身后,看着郭胜,不易觉察的眨了下眼。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李县尊打成这样?这是谁干的?反了天了?不想活啦?”牛将军几步冲过去,一眼看到血头血脑的李县令,惊怒交加,脚下趔趄几步,一个猛转身,冲侯参将怒吼连连。

“是在下这个侄子,混帐惯了,在下正跟李县令陪罪。”侯参将一脸干笑,冲牛将军长揖到底,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心里却一紧又一松,忐忑不定。

牛将军这尊泥菩萨,怎么到这里来了?这个先放一放,先得用一用这尊泥菩萨,赶紧把李县令这个混帐东西送走再说。

“将军来的正好。这事,请将军主持个公道!”郭胜满脸忿然,一只手架着李县令,一只手点着侯参将,怒气溢于言表,“我们县尊接了线报,说有人运了几船私盐进了高邮县,就泊在这里,将军也看到了,就是那两条船,全是私盐!

侯将军这位贤侄,说是他的船,侯将军刚才又说,这船上装的,全是他的私物,无论如何不能让我们县尊查看,为了这船上的货,侯将军和他这个侄儿,宁可杀官造反!

请牛将军主持个公道,也请牛将军查看清楚,这船上,到底装了什么?是什么东西,能让侯将军和他这个侄子,连身家性命也不要了!

事已至此,若不查清楚,我们县尊无论如何是不敢走的,牛将军是年长有德之人,自然知道,这样的案子,若不给我们县尊一个交待,不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县尊这身家性命,连上永宁伯府,连上我们五爷的前程性命,只怕都得搭进去!

请牛将军彻底查清此案,给我们县尊一个交待!也让我们县尊能交待过去。”

郭胜的话,狠意十足,充满了威胁。

侯参将脸色铁青,牛将军一声接一声的叹气,指了指船,和侯参将商量道:“你也听到了,不用我再多说了吧?你这船上,到底装了什么?今天是无论如何,也得清清楚楚的说个一二三,不光给李县尊一个交待,就连我,也得查清楚,真要是私盐……你自己说吧,这事怎么办?”

侯庆紧张的看着他二叔,他二叔侯参将咬着牙,往前一步,将牛将军往旁边拉了拉,凑到牛将军耳边,低低道:“将军,真没什么,就是咱们换下来的几把锈刀锈枪,将军也知道,那些无知小民,都说这是能镇宅子的东西,好些人求到我这里,我实在推不过,就拿了几件换下来不要的,送送人,一点小事。我是怕他们这帮文人,屁事不懂,看到了,大惊小怪叫起来,又是咱们的不是。”

“喔。”牛将军长长的喔了一声,一脸明了的斜瞄着侯参将,拉着他往旁边又走了几步,也附耳过去,“老侯啊,你是个明白人,你得好好想想,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侯参将的脸色顿时变了,牛将军叹着气,一下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老侯,咱明人不说暗话,你都懂,你看怎么办?你自己看。我来,可不是巧了,是不能不来,这事儿,你看看,环环相扣啊,这事,可不是我抬不抬手的事,我这手,嘿,也不在我手里不是。”

“将军,一家独大,对您可没什么好处,您这一任,还有三年呢。”侯参将阴阴的看着牛将军。

牛将军一脸苦笑,“这我懂,要是不懂,我也就不跟你这么说话了,可这事,你比我明白啊,这事得看你,不在我啊,我有什么办法?咱们这底,你还不知道?”

“这小张村,是富胜那厮新纳的小妾的外家,这东西……”侯将军飞快的转着心眼。

“老侯啊,那两船东西,你刚才可是铁口钢牙说过了,是你的私人物件儿。”牛将军不客气的堵了句,往李县令抬了抬下巴,“为了这两船东西,你侄子把李县尊打了个半死,现再说这话,嘿。”

牛将军一声干笑,“老侯,钦差可是快到了,那钦差,跟人家大儿子,好的很呢,他那里,你这话,可交待不过去,真惹恼了人家,拼死拼活,咱也不一定拼得起。我这个人,这把年纪了,无所谓,你自己看着办。”

“这是我的不是。”侯将军扫了眼李县令,明智的立刻转方向,“他那里,还请牛将军帮个忙,交待过去,明儿我带上厚礼,上门陪罪,这是小事,将军这里……”

第二百零八章 牛将军其人

“我这里连小事都没有,你清楚的很,这咬着你不放,要借那位县尊,借钦差的手……”牛将军做了个刀杀的手势,“这人,你清楚明白对不对,这我可没办法,我帮不了你,你得自己想办法。”

“我这里好歹还留了一大半,富胜那老贼,只怕一件儿都没了!”侯参将眼里都是狠厉,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牛将军看着他,没说话。

“将军先替我把这事儿,跟那姓李的交待过去。把他打发走,咱们办大事。你放心,富胜想害我,可没那么容易。我先拨了他的毛!要活一起,要死,也一起死!”侯参将咬牙切齿。

“唉。”牛将军烦恼的一声长叹,又一声长叹,“你说你们两个,还是儿女亲家,唉,何必呢,行吧,看看我这张老脸管不管用。”

牛将军说着,走到郭胜扶着的李县令面前,拱手欠身,“县尊可还好?唉,都是在下治军不严,这船上……唉,李县尊伤得重,这船上,就让我替县尊去查看清楚,怎么样?县尊放心,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一切皆全由本将承担,县尊看呢?”

“有劳将军。”李县令这个高邮军使,说起来也得算是牛将军半个下属,牛将军既然这么说,李县令自然没什么不行,上峰发了话,不行也得行。

“将军,这事,我们县尊必定得写上折子往上报一报,无论如何,请将军要给我们县尊一个能交待的过去的交待。”郭胜语调虽然谦和,话却强硬的接了一句。

“县尊放心,郭先生放心,放心就是。”牛将军笑着拱着手,看着郭胜扶着李县令,再招呼上这一场痛快架打的个个挂彩,狼狈不堪的衙役们,看着他们走出几十步,才转回身,看着侯参将,“老侯,你这儿,这会儿算得上是人赃俱全,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牛将军一边说,一边斜着村子边上伸头探脑,看热闹看的兴致盎然的村民,将那些村民示意给侯参将看,“那位钦差,说是也就今明两天,就到咱们高邮军中了,你打算怎么办?这事情可急得很。”

“哼!老子人赃俱全,那就大家一起人赃俱全!他富胜的屁股,可比老子脏得多了!咱们现在就走,老牛你再调点人过来,也给他个人赃俱获!”侯参将咬牙切齿。

牛将军牙痛般的咧着嘴,“唉,我也是这个意思,干脆都拿出来,摆到明面上,好好说话,要么,大家都不活,要么……唉,象现在这样,哪儿不好?我这个人知足,这人心哪,可不能这样,太贪了不行啊。

老牛我这把年纪,就求个平平安安,熬过这一任,回到京城,领份闲差,平平安安养个老,多好。唉,不说了,老侯,这事是得赶紧,我这就调人过来,那位世子爷,听说极不好惹,他后头……唉,是得赶紧,在他来前,你跟富老大,把话说清楚,大家得好好儿的,多好。”

“别废话了,咱们得赶紧走!你带的马够不够?赶紧!行了老牛,别啰嗦了,你放心,这一回,我记着你人情,咱们赶紧走,他娘的富胜,你让老子人赃俱获,老子也让你来个人赃俱全!”

侯参将咬牙切齿,吩咐心腹副将押着几只船先回去,自己带着侯庆等人,以及牛将军一行人,等来牛将军调来的人马,直奔富家在高邮城南的一个庄子。

……

金拙言站在高邮县城最热闹的大街上一间酒楼二楼,远远看着东门一片喧嚣声起,皱着眉头站到窗旁。

没多大会儿,就看到被两个衙役架着,半边脸肿涨淤紫的猪头一般,头脸和上半身全是血,要不是能自己走路,简直看不出死活的李县令,和一瘸一拐走在李县令旁边,神情肃然倔犟的郭胜,目瞪口呆。

呆了片刻,再看向郭胜后面,和郭胜同样肃然,同样伤痕累累,拄着水火棍,都是一瘸一拐的众衙役,呆了片刻,恼怒无比的一拳砸在窗台上,这高邮军,也猖狂的太过了!

……

牛将军跟着侯参将,一直忙到午时过后,押着几十大车东西,几十个人回到营里,进到自己那间三进小院的上房时,一眼就看到金拙言坐在上首,翘着腿抿着茶,好整以瑕的等着他了。

牛将军顿时笑的脸上开花,“世子爷神机妙算,果然不出世子爷所料,侯家把富家揭了个底儿掉,物证起回来好几十车,还有人,世子爷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个屁!”金拙言一脸的气不顺,“你们高邮军这份污秽,满高邮县谁不知道?还用得着神机妙算?”

牛将军尴尬的陪着一脸笑,不停的欠身点头,却不敢答话。

“你说说,打算怎么办?”金拙言斜着牛将军,看样子更加气不顺了。

“在下……一切都听世子爷吩咐。”牛将军的腰又往下弯了弯。

“牛东林,你十九岁就做了百夫长,带着百十号人,一马当先,七进七出,杀的蛮人不敢侧目,做到这一品将军,靠的全是真刀实枪,真本事真功劳,怎么这会儿,软蛋成这样了?这不是你牛东林啊。”

金拙言站起来,围着腰弯的快要成一张弓的牛东林,转了一圈,叉腰站在他面前,“你先站直了,看着我说话。

出京城的时候,祖父跟我说,高邮军有牛东林,说我这一趟差使肯定轻松,祖父见过你这幅样子吗?牛东林,你看着我,你这儿子孙子,也有一大家子了,怎么……”

“世子爷,就是儿子孙子一大家子,下官才……”牛将军站直,看着金拙言,抬手先抹了把眼泪,“老丞相还……记得我。世子爷,这高邮军……不光是高邮军,这一路上下,盱眙军、德胜军,哪一家不是这样?

从先帝到今上,几十年不调不动,哪家不是就地生根,扎的牢牢的,动不得理不得?就除了杭州军,那时候太后和王爷在杭州,关爷亲手打理,这比不了。世子爷,下官这把年纪,还要再连累了儿子孙子一大家子?下官……”

第二百零九章 高台之上

“嗯。”金拙言眯眼看着牛将军,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你这话,实在,我不多责备你。

行了,就冲你这几句实在话,这一桩事,恶人,小爷我替你做了。

祖父也说过好些回了,如今秦王爷署理兵部,朝廷也知道了如今这些积秽弊端,理好了这件事,我跟王爷说一声,调高邮军南下福建吧,你到柏帅帐下听几年令吧。柏帅,你是知道的。刚直的很。”

“要是能这样,世子爷放心,牛某虽老,饭量还在呢!”牛将军眼睛亮了,“在下听说了,柏帅正在练兵,要打大仗,在下求之不得,要是能再打上几仗,老牛这辈子……再打上几场硬仗,过过瘾!”

“嗯,这事宜快不宜缓,你去安排,这高邮军,你要能镇得住。一干人犯,今天晚上就启程押往京城。你只管稳住高邮军中,别的,有我呢。”金拙言跺了跺脚,眯着眼,一幅嗜血的狠厉模样。

“世子爷放心。”牛将军满口应诺。

他到这高邮军中这两三年,也没全都闲着,人手,他还是拢不少在手里,况且,这会儿又有这位手段高明,顶着金相和兵部两块金字招牌的大靠山,再控不住这群被打掉了头脑的高邮兵痞,自己这几十年,那岂不是白活了?

嗯,这座大靠山,要是能长长久久的靠上去,那可就太好了……

……

已经是秋末冬初,午后白花花的太阳照在高邮军大校场上,却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只有森森的寒意。

焕散已久的高邮军,已经不记得上一回象今天这样,穿着礼服列队整齐,将大校场密密麻麻的站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队一队礼服整齐的高邮军进来,一队一队的站齐,全幅甲胄的大小统领们,手里捏着短短的牛皮鞭,恶狠狠的巡视着自己的队伍,时不时往站的不直,或是摇动了几下的兵丁身上,抽一鞭子,或是猛捅一鞭杆。

等到整个大校场全部站满,站整齐时,早到的那几个方阵的高邮军,已经站的头晕,眼睛都有点花了。

大小统领们刚刚归位站齐,一阵声如雷动,却整齐的仿佛只有一个人跑动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队队盔甲鲜亮到刺目的殿前军,跑的如同一条锦绣的线,飞快的漫延过来,从一个个方阵中间穿过,一个挨一个从队伍中闪身出来,在各个点上、角上,牢牢钉住,目光扫过诸人,和着手里长长的陌刀,寒光逼人。

殿前军们刚刚站定,几十个锦衣护卫手按刀柄,大步流星,径直冲上大校场正中的高台。

护卫们中间,一个穿着四爪蟒服,头戴金冠的冷峻少年,带着无边的威压和气势,大步流星,冲上高台,一阵风过,少年身上那件黑底绣金斗蓬往后扬起。

牛将军全幅甲胄,步履生风的紧跟在金拙言身后,上了高台。

金拙言走到高台正中,伸手从明镜手里接过那卷明晃金灿的圣旨,往前高举过头,阴冷狠厉的目光扫过台上诸人,以及整个大校场,一字一顿:“本钦差,奉圣谕,署理清查高邮军务!”

金拙言的声音不算高,安静的落针可闻的大校场中,落在高邮军诸人耳朵里,却如雷霆一般。

从殿前军杀气凛然冲进大校场那一刻起,高邮军里,就是一片愕然胆颤,金拙言这几句其实很平常的话,却听的不知道多少人心中一片森然寒意。

站在高台一角的侯参将,一颗心紧成一团,直直的往下坠落,眼睛被金拙言身上的四爪金龙,和那张金光闪烁的圣旨,刺的生痛。

他象是掉进陷阱了,他好象……要完了……

“拖上来!”金拙言举着圣旨递给明镜,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台子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