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锦衣金甲骑兵一只手控马,一只手提着一个个捆成一团的不知道是谁,纵马跃入,一个个将人扔到高台前。

骑兵之后,几辆车子推进来,到了高台前,车子掀起,崭新鲜亮的铁箭长刀,被倾倒一地,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寒光。

“这是朝廷花费重金,为你们,打制的护身杀敌之器,两个月前,刚刚送到高邮军中,这些利刃长枪,铁箭弓弩,有谁拿到了?有谁见到过没有?”金拙言指着台下崭新锋利的刀箭,一字一句的问道。

台下鸦雀无声。

“你们谁都没看到,没拿到,这些本该握在你们手里,杀敌卫国,保护家族亲人的刀箭,却被人送到了那些海匪手里,握在他们手里,成了杀死你们父母兄弟、奸淫你们姐妹妻女的凶器,他们拿了你们的兵器,杀了你们的人,抢光了你们的家财银钱!这些本该是你手里的利器,为什么落到了海匪手里?为什么!”

金拙言一步步逼近冷汗淋漓的侯参将和富参将,冷笑连连,“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来人!抬上来,给大家瞧瞧。”

几个护卫两人一箱,抬了四五个箱子过来,抬到金拙言脚下,打开箱子,倒提起来,将箱子里金光灿灿的赤金块倒了个满地乱滚。

“就为了这些,为了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这些金子,从你们家里族里抢出来,经过海盗土匪的手,送到了他们手里,换走你们的刀箭,再去抢掠奸杀你们,和你们的亲人!”金拙言声调里透着浓烈的愤怒,回手揪在侯参将胸前,一把将他拖出来,扔在那堆金子上,明镜急忙从后面一脚将富参将踹倒在侯参将身上。

“捆起来!”金拙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台上的护卫们,如狼似虎,从站了满台的将官中,揪出七八个,踹倒捆起。台下,殿前军们手握长刀,准确无比的直冲上前,几乎同时,捆起了上百人,捆成一只只粽子,扔到了台前那一堆人中间。

“带走!”金拙言一个转身,大步冲下高台,斗蓬逆风飞扬卷起,卷的整个大校场目不敢视。

“恭送钦差!”牛将军这一声恭送气势充沛,长揖到底,再直起上身,几步走到台前,声气皆厉:“诸位……”

第二百一十章 谁请都不去

金拙言押着一两百个还懞头懞脑没反应过来的人犯,以及十几车赃物书信帐册等等,长长几十辆车的车队,直奔码头。

他在高邮军这一场清理,占尽了天时人和,用了一个快字,半天时间捉尽在案人员,也要越快越好的把这些人送出高邮地界,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切都彻底落定。

有了高邮军这样雷霆之势的开头,后面的几家,一来时间充足了,二来,他这趟出巡各军,要达到的震慑之力,至少一半有了。

离码头还有老远,余大头就看到了那只金光晃眼的车队,急忙招手示意手下。

大半年前,胡老大就命他挑了十几个手下,到这高邮县的下九流的下九流中间来混地盘,老大真是英明神武!

十几个码头扛夫横冲直撞,驱散沿路不管闲还是不闲的人,飞快的清出一条路。

装着人犯和证物的车子沿着清出来的空旷地带,速度不减的直冲到船边,早就等在船下的精壮扛夫听着统领的指挥,半袋烟的功夫,就将人和东西全数装好,船工立刻撑开船,风向也是正好,升了满帆,往北而行。

金拙言骑在马上,看着十几条船驶离了码头,满意的轻呼了口气,拨转马头,沿着河岸纵马跑了三四里,从一条小路,奔南门进了高邮城。

客栈里,郭胜已经在等着他了。

金拙言一边由着小厮换下那身招摇的大礼服,一边盯着郭胜,带着一脸狠意道:“这十几条船,不能有任何闪失!”

“世子爷放心。”郭胜微微欠身,一脸笃定,“为了这十几船货,磐石抛下平江府码头,还有这高邮县码头,亲自带人押运,就是做着不能有任何闪失的打算。磐石是能信得过的。再说,这些人,不过是高邮地面上的地头蛇,出了高邮,不过一堆小爬虫而已。”

金拙言斜着郭胜,话题突转,“你家县尊伤的怎么样?”

“一点皮外伤,劳世子爷过问。”郭胜微微欠着的上身顿时矮下去,陪着一脸干笑。

“老郭,你这苦肉计,是见谁都演,习惯了,还是就在我面前,唱念做打全套功夫?”

金拙言换好衣服,从小厮捧上的扇匣子里,随手拿了把折扇,点在郭胜肩膀上,认真的问道。

“瞧世子爷说的……”郭胜呵呵干笑道:“哪敢在世子爷面前……都是实情,高邮军那些人,这些年,在高邮地面上有多猖狂,世子爷是亲眼看到的,别说把我们县尊打成这样,也不过是皮外伤,当年硬生生弄断人家两条腿的都有,实在是……”

“柏大帅给王爷的信中说,你武艺高强,对战之时,反应之快,料敌之准,是他生平所仅见,要跟王爷讨了你去,做个左右手。柏大帅的眼光,不会差吧?就你这样武艺高强之人,对着几个无赖,连你家县尊都护不住了?”

金拙言坐到郭胜上首,接过明镜递上的茶。

郭胜面不改色,再往前欠身,“世子爷英明!您一眼就看穿了,也确实是一时大意,没留意,也是……没去留神。

我们县尊初一调任高邮县,王爷就署理了兵部,托王爷的福,高邮军那边,对我们县尊一直客气得很,逢年过节,礼厚人客气,从来不缺礼数,这几年,我们县尊对高邮军,印象极佳。”

金拙言听到这里,端起杯子低头喝茶。

“先头五爷来了信,说下任,想让县尊求一份六部的闲差,真要回到京城,在六部领份闲差,也就是明年三四月里的事,只怕正是高邮军一案热闹的时候,几件大事,都是我们县尊任上的事。

刑部大理寺大约没什么事,有王爷和世子爷呢,同僚之间,难免会说到这高邮军诸事。世子爷也知道,我们县尊是个实在人,说到高邮军猖獗狂妄之行,只怕我们县尊,真来个不敢苟同……呵呵,您看,现在就没事了,这会儿我们县尊一提高邮军,就胆颤心惊,脸色都变了。”

金拙言放下杯子,上上下下斜了一遍郭胜,“你替你家县尊,想的真是太周到了。”

“托王爷的福,托世子爷的福。”郭胜连连欠身。

“李五说,明年正月里,出了十五,他阿娘和弟弟妹妹,就先启程回京城,一路上行程,由你打点?”金拙言转了话题。

“现在是这么打算的。”

“跟你们县尊说说,等他好了,就收拾收拾,先打发家眷启程进京吧,我安排人护送她们进京,你跟着我,料理这一趟兵部差使,年后一起回京城。”

金拙言看着一脸为难的郭胜,“高邮军从今天起,就开始日夜练兵,一个月后,就调往福建,没有高邮军这一大祸害,高邮地面上,还能有什么事?你在不在都没什么要紧的,你们县尊这里,我再找个积年的师爷给他。”

“不光是县衙里的事儿。”郭胜没想到金拙言这样安排,飞快的转着心眼,想着怎么回掉。

金拙言看着他笑道:“还有替你那个磐石兄弟看着打架抢码头的事儿是吧?这事,我跟牛将军打个招呼,除了你磐石兄弟,谁敢伸手,就让他练个兵清清干净。”

“世子爷厚爱。”几句话之间,郭胜已经想好了说辞,“上次福建之行前后,陆将军就该把在下查的一清二楚了。我是个不祥之人,杀了不少不该杀的人。

四处漂泊这些年,机缘巧合,跟在五爷门下,是因为五爷那份天生的宅心仁厚,福泽极深,五爷这样的仁厚福泽,才能压得住在下身上这股不祥之气。能寻到五爷这样的东主,是在下的大福,往后必竭尽心力,不作它想,世子爷见谅。”

郭胜目光诚恳坦白的看着金拙言,一脸笑,又接了一句,“五爷投在王爷门下,在下投在五爷门下,都是替王爷做事,听世子爷差遣。”

金拙言盯着郭胜看了半晌,摇头失笑,“李五可真是憨人有憨福。你既然这么说……那好吧,我看这样,你们腊月里就启程吧,路上赶一赶,节前到京城。

高邮人犯物证,到京城后也进了腊月,清点核查,要审,也要在明年开了年,你正好看着,后头,大约还有几船要送进京,你一起看着,这些下九流的诡诈门道,陆将军不大擅长。

这高邮码头,人手够不够?”

第二百一十一章 县尊后衙

“是,够了,谢世子爷。”郭胜凝神听着,连连点头。

金拙言嗯了一声,“告诉胡磐石,尽快把高邮至平江一线,沿河收拾干净,再传个信给胡磐石,把人押送到京城,日夜兼程,立刻赶回来,你既然不能跟着,这一趟,只好多用用他。”金拙言冷笑连连,”王爷可是下定了心的,非得把这些兵痞收拾出来不可。”

“这是国之大福。”郭胜欠身,这话连上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

金拙言斜着他,哼了一声,抖开折扇摇了几下,才接着道:“跟胡磐石说……跟你说也一样,你听着,江湖,那也是朝廷的江湖。”

郭胜脸色微凛。

“南边沿海一带军纪最为败坏,可如今,有柏帅在福建调度南方诸军,清剿海匪,王爷在中枢主持兵部,如今诸事顺手,这头一件要清理的,自然就是从京城往福建一线驻军,在整顿好沿线诸军,清剿干净海匪之前,这条运河,极其要紧。”

金拙言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重又坐下,“我看胡磐石不错,你也不错,这条运河,暂时交到他手里。柏大帅在海上怎么遇的险,你明白得很,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交待好胡磐石。这条河,不许有任何差错,否则!”

金拙言神情骤然凛厉,“把这条河清一个海清河晏,不过一句吩咐。”

“是,世子爷放心。”郭胜站起来,垂手郑重应诺。

……

高邮县衙里,从李县令半身血的回来,就一直忙乱一团。

象李夏知道的那样,徐太太真是临到了大事,反倒镇定了,指挥着众人,将李县令抬进屋,赶紧请大夫,大锅烧开水,诊脉拿药擦洗换了衣服,见李县令跟大夫说的一样,只是皮外伤,只不过这些皮外伤全堆在了脸上,看起来吓人罢了,这心就宽了下来。

徐太太出来,郭胜不在,叫了个衙役过来,问了经过,回来忍不住抱怨起李县令,“你看看你,也算一把年纪了,查个案子,你往前冲什么?看这脸上,伤成这样,万一破了相……”

徐太太一边抱怨,一边心疼。

李县令半边脸紫涨,想笑都不敢笑,肿着半边嘴含含糊糊想解释又说不出话。他也十分的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往后躲的,郭胜还拦在他前面,他是怎么挨上这一拳的?

李夏和李文岚对坐在旁边榻上,咬着笔头,看着她爹,十分淡定。她爹被打成这样,足够凄惨又足够轻,这一定是郭胜的手笔。嗯,虽说吃了点小苦头,却能了了大麻烦。

她爹这高邮县令,是兼着高邮军使的,高邮军中出了这样的大案,件件可都是发生在高邮地界内,她爹这高邮县令当了两年多了,一无所觉,一言不发,案子递到御前,肯定有御史弹劾她爹这高邮军使尸位素餐,甚至同流合污。

现在挨了这么凄惨一顿打,再要弹劾,也只能弹劾她爹胆子不够本事不够了,一个小县县令,这个错算不了什么。

郭胜一直忙到后半夜,或者是直忙了一夜,却没耽误第二天李文岚和李夏的功课。早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县衙,先请见李县令,说了昨天的案子。

“……怪不得侯参将和他侄子宁可把县尊打成这样,也不敢让咱们上船去看,那船上的东西,比私盐厉害多了,都是朝廷新拨到高邮的刀枪弓箭,唉,真是吓死人了。”

郭胜坐在床前圆凳上,双手抚在膝上,微微欠身,一脸惊悸的和李县令低低说着话。

“咱们哪能想到这个?幸好钦差及时赶到了,查封了那几船刀枪,听说,那刀枪,是侯参将偷出来,要往外卖的。”

“好几船!”李县令惊的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能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事?这真是要……造反了?这简直比造反还可怕!

“说是还不只这些,朝廷拨下来的刀枪,都被他们偷出来卖了,不光侯参将,还有富参将,真是太可怕了。”郭胜连连叹着气,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卖……那几船,几船的刀!能卖给谁?谁敢……”李县令想着能成船成船买刀枪的人,难道是卖给敌国?

“说是卖给了海匪,这不是头一回了。”郭胜连连叹着气,“一直听说南线一带海匪猖獗,咱们……县尊真是福气好,先头在横山,太后和王爷驻在杭州,多少太平,后来到了这高邮县……真是吓人,从前咱们竟然一无所知,太吓人了!”

李县令另外半边好好儿的脸,青成一片,“怎么能?败坏至此,唉!朝廷……唉!这案子?”

“金世子多厉害的人呢,已经人赃俱获,昨天下午就把人犯赃证,押解进京城了,县尊放心,高邮地面上的大祸害,总算除掉了。”

“金世子真是……虎父无犬子。人赃俱获就好,唉,谁能想到,这高邮军当面那么好,背地里,竟然这么坏事做尽,真是……唉!这真是……”李县令感慨的不能再感慨了。

“县尊,上回五爷说起过一回,让县尊回京城,在六部领份差使。”郭胜往自己想说的话上转。

“我是想着……原本是想……”李县令是打算再转几任地方的,这地方上,做起来多顺手。

“县尊,算了,下一任,万一……高邮还算好的呢,您看看这情形,也是一个不小心,全家的性命都……算了,在哪儿不是为国尽力,您说是吧?”

“你说的极是,也是,怎么能败坏到这样地步?算了算了,不说了,回去吧,唉,这事咱们说了不算,谁知道吏部怎么调任,不想这个了,到哪儿……到时候再说,多亏了先生,要不是先生,唉,真是败坏啊!”

李县令感慨不已,叹息不已。

郭胜陪着长吁短叹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去给李文岚和李夏上课去了。

安排了李文岚去背书,郭胜仔细和李夏说了昨天的事,“……金世子牛刀小试,真是锐不可当,秦王爷真是好福气。”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必须要护的人

“嗯。”李夏没写字,面前摊着本书,看着窗外背书的六哥。“金拙言是大才。金家慈善传家,在前朝仁宗时,就曾经散了大半家财,活了无数饥民,本朝立国以来,凡有灾患,散银施粥,金家都是倾力而为,平时也是见困必助……”

李夏的话顿住,这是姚贤妃的话,姚贤妃还说过,先帝身边那位姓金的皇贵妃,就是金家收养的孤女,还让她姓了金……

郭胜看着突然沉默出神的李夏,微微有些屏气,不知道姑娘在想什么。

“百年积善,金家精英辈出,也是天道正理。你接着说。”又过了一会儿,李夏才低低接着道。

“是。金世子的意思,让咱们等县尊伤好,腊月里就启程赶往京城。说是,高邮军一案,以及他接下来要清理的几路驻军,年后开审时,让我在京城看着些,下九流的事,陆将军他们,只怕不知根底。”

郭胜略过了金拙言的邀请,这种小事没必要打扰姑娘。

“金拙言这一趟,还要清理哪几路驻军?从高邮到福建,一清到底?”李夏目光凛凛。

柏家的传统,守身虽正,却不拘泥,往后,至少是要以太后和秦王一系为最重,柏景宁在福建……大约也是由北往南,和金拙言的由北往南,一旦汇合……江南就握在太后手里了。

郭胜听到福建两个字,目光灼灼亮闪,“听金世子的意思,这一趟应该只清理高邮、南安和盱眙三军,之后的安排,没听他提起。”顿了顿,郭胜接着道:“只说,秦王爷署理兵部,头一件要事,就是清理从京城到福建腐坏的驻军,还说,让磐石看好这条运河,不许有任何差错。”

“嗯,先蚕食再鲸吞。”李夏这一句有几分心不在焉,片刻,突兀的问了句,“大伯下一任,还没有信儿?”

李漕司一任五年已经到了时候,原本秋天里就该进京述职,另委他用,可朝廷却拖了下来。

“没得姑娘吩咐,没敢多问。”郭胜急忙欠身答道。

“去问问,和他说,唐继明在两浙路,大伯不宜再在江南一带。”

郭胜一个怔神,“只怕吏部已有定论……”

“真有定论,你不问,金拙言也会透给你。”李夏斜了郭胜一眼,郭胜被她这一眼看的低下了头,他又疏忽了。

“朝中这会儿……乱着呢,还有两件事,想办法点给金拙言,其一,南安军目前不宜轻动,这一趟,彻底清理好高邮和盱眙两军,就足够了。”

郭胜紧拧着眉头,看着李夏,不得不低低问道:“南安军不宜轻动,姑娘能不能指点几句?不然,不好和金世子说,金世子为人过于精明……”

金世子可不是他家县尊,没有实料,含含糊糊可是唬不住的。

“你在太平村时,是见过一族一姓一呼百应,根本不辩是非曲直,甚至连利害都不多想,热血上头,只认那一个姓氏的。”李夏看着郭胜,“你游历天下,没去过南安吗?”

郭胜呆了片刻,随即领悟,“我懂了,姑娘放心。”

“第二件,想办法告诉柏景宁,福建军,练兵容易,打不了仗,让他到太平村这样的地方去挑人。”李夏接着道。

郭胜一个错愕,连连眨着眼,片刻,微微屏气问道:“姑娘,这信……怎么透都行?”

“嗯。”李夏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郭胜松了口气,这就好办了。

“一进腊月,咱们就启程吧,尽快赶到京城。胡磐石现在只在两浙路一地盘据,从两浙路到这高邮码头,到控在手里,要多久?”李夏盘算了片刻,问道。

“磐石一多半的人手要跟在金世子身边听用,磐石自己,也要先盯着金世子那边的事,最快,也要到明年出了正月,稳妥点,要到明年二月末。”郭胜答的极其谨慎。

“太慢了,跟金拙言说,让他找陆仪,拨些人给胡磐石,到明年入夏之前,最好能把这条运河控在手里。”

这会儿,北边应该已经危机逼近,过了年,大约就要议起和亲的事了,姐姐的亲事,从前年到现在,议了四五家,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最后功亏一溃,她很担心,担心有些事,还要和从前一样,可姐姐这一件……无论如何,她都不许姐姐和从前一样!

她得有所依仗,有人可用,这条运河,得连通到京城去。

“是。”郭胜沉声答应。

“还有。”李夏沉默了好半天,看着雀跃的蹦了两下,眼看再背上一遍两遍,就能背好书的六哥,低低道:“告诉金拙言,不要只盯着南边,这里有柏景宁,还有江家,是急不得的。

帝国之患,南北都有,问问他,北边今年一年天气可好,那位大头领,现在怎么样了。”

郭胜眼睛瞪起,又急急的眨了几下,强压着心里的震动,咬着牙,自以为十分镇静的答了声是。

李夏斜斜的看着他,“从今天春天起,往来高邮码头的北方客商,不就在议论北边那些闲事?风调雨顺,水草如何肥美,牛羊如何便宜,那些大小头领如何在你打我我打你,北边那些狼,是三顿饱饭一吃,就要老子天下第一的。”

这是金拙言的话,郭胜听的不停的眨眼,北方客商的议论?他怎么不记得?他听到过吗?这议论的,是北方的客商,还是从北边飞来的鸟儿啊?

……

郭胜被李夏交待了一连串的麻烦事,再怎么紧赶着忙,也一直忙到进了腊月好几天,才带着从胡磐石手里挑了又挑的十几个人,护卫着徐太太母子,一行四五条船,启程赶往京城。

这一趟进京,比横山县赴任高邮,一路上更加惬意,李家这几条船,到哪儿都顺顺当当,只是郭胜忙的几乎没在船上过。

他是等到胡磐石赶回高邮,才护卫着他家姑娘启程,胡磐石急带人从两浙路往下,一路横扫,他则一边顾着金拙言那边暗中之事,一边会合了陆仪拨过来的几十个人,从高邮往北,一路清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到家前一天

他要在春节前,把这条河打下来,然后交给胡磐石打扫细处,理顺控牢。他觉得,进了京城之后,他肯定就没有精力再顾及胡磐石和这条河了,在进京城之前,他必须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李夏和李文岚的课,暂时停了下来。不过,就算不上课,郭胜还是打发人把李文岚要背的功课,要写的文章,一点儿不少的送过去。偶尔郭胜闲下来,在船上的时候,就把两人接过去,好好上一课。

只是不管李文岚怎么要求,郭胜都没带他和李夏下过船,当然,行程太紧,以及,天儿太冷,都是正经原因。

徐太太一行几条船,有风扯满帆,没风就多雇纤夫,早行晚歇,走的很快,祭灶后两三天,就进了京城地界,这一天午饭后没多大会儿,就泊进了长垣码头,今天好好歇一晚,明天一早启程,过了午后,就能泊进京城南水门了。

徐太太又是轻松又是紧张的歪在临窗榻上,透过窗户缝儿,看着外面繁忙热闹的长垣码头,和洪嬷嬷,李冬说着话儿。

“明儿就能进到京城了。”徐太太声调都有些不稳了。

“可不是,总算又回来了。”洪嬷嬷更加激动,用帕子用力按了按眼角,“也不知道老太太到了没有,这一眨眼,二十好几年没见过老太太了,还有京城,十好几年,也不知道京城变成什么样儿了,听说北大直桥那一带,咱们走后隔年,一把火烧了……明天咱们就能回到京城喽!”洪嬷嬷抹一把眼泪,笑上几声。

李冬有一下没一下做着针线,看着这会儿还没进京城,就激动的失了态的洪嬷嬷,和一脸期盼的阿娘,抿着嘴儿笑。

这些年,虽说她这亲事总也不顺,不过,家里都这么好,她这件事,是小事啊……

李夏和李文岚坐在打横的矮榻上,李文岚背几句书,瞄一眼窗外,这些年,他跟着郭先生隔三岔五的往外跑,回回都极有意思,特别是舅舅在的时候,回回出去,一玩大半天,甚至一天,开心极了,现在在船上一困二十来天,李文岚只觉得自己闷的快要长绿毛了。

郭先生这会儿在哪儿呢?这儿是长坦码头哎!极其有名的长垣码头,好多好多诗词文章里都提到的长垣码头,先生不带他去见识见识么?

李夏托着腮,看着明显兴奋远远多于担忧不安的阿娘,和激动的光顾抹眼泪的洪嬷嬷,唉,伯府,对她们一家来说,就算大伯娘在,也不是善地啊。

还有姐姐的亲事,最好,四月之前能定下来,哪家好呢?她看中的,好象都有点攀不上,攀得上的……哪个能配得上姐姐呢?

姐姐这脾气,太好了,这脾气太好的毛病,实在讨厌。

在李文岚的望眼欲穿中,洪嬷嬷的大儿子,如今跟在李文岚身边做小厮的赵庆沿着跳板,从隔壁船上跑过来,隔着帘子,愉快的叫道:“太太,先生说,今天太阳好,又没有风,先生说想带六爷和九娘子到码头上走走,先生说,这长垣码头也算是处古迹儿,很有几分看头。”

不等徐太太答话,李文岚愉快的哇了一声,扔了书,跳下榻就往外跑,跑了两步,一头折回来,一边冲李夏胡乱招着手,一边弯腰去拿鞋,“阿夏快走……阿娘,我能不能带妹妹……”

李文岚鞋子穿了一半,才想起来得先跟阿娘请个示下,急忙跳着脚转向徐太太,急急的请着示下。

李冬笑出了声,徐太太手指点着李文岚,又气又笑,“你看看你,这么几天功夫,都把你憋出病来了,我要是说不,看你这样子,还不得当场跟我哭起来?”

“阿娘,行不行?行不行啊?”李文岚根本顾不得听清楚徐太太的话,只顾急着问行不行啊。

“行行行!去吧,照顾好你妹妹,你们两个都别淘气,这儿可不是高邮县。”徐太太一边笑一边挥着手。

洪嬷嬷早就下了榻,和苏叶一起,帮李文岚和李夏理好衣服,又挑了大毛斗蓬给两人穿上,再拿了手炉,叫了李夏的丫头青果进来,仔细交待了,再隔着帘子吼了儿子赵庆几声,才打发急不可耐的李文岚,和不急不慢的李夏出了船舱。

看着两个人出去了,徐太太烦恼的按着太阳穴,和李冬低低抱怨道:“你看看这两个小的,一个懂事的让人……你妹妹太懂事了,聪明太过,我总担心……”

“阿娘,”李冬知道阿娘担心什么,急忙打断阿娘的话,“阿夏还好,不算太聪明,她就是话少,眼睛又太亮,看着人不说话,好象什么都看懂了,其实她不懂,阿娘别多想。”

“我也这么觉得,她才多大,懂什么?就是那个样子,看着聪明的不得了。”徐太太立刻顺着女儿的话调整自己的想法,慧极了,就不是什么好事。“你看这岚哥儿吧,过了年都十三岁的人了,你看看!还跟六七岁上一个样儿,你看看刚才,书都扔了,你五哥十三四岁时,哪象他这样?”

“阿娘,六哥儿怎么能跟五哥比?五哥是老大,再说,五哥这样的,阿娘有一个就够了,这不是阿娘自己说的么?”李冬笑道。

“那倒也是,你五哥这样的,李家也就他一个。”一提到大儿子,徐太太立刻打心底笑出来,“三四年没见五哥儿,不知道长高了没有,长变了没有,明儿见了……”徐太太一句话没说完,眼泪下来了。

……

李文岚牵着李夏的手,小心的从宽宽的跳板上走上岸,郭胜带着两个长随,已经等在岸上了。

李夏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郭胜,郭胜里面一件蓝灰长衫,外面一件藏青灰鼠里斗蓬,长身直立,神清气爽,迎着李夏的目光,微微垂了垂眼皮,侧身让过两人。

李文岚仰头看着郭胜,一脸心疼,“先生太操心了,多谢先生。”

第二百一十四章 雪与火

郭胜背着手,弯腰看着李文岚笑道:“有一点儿别的事,都妥当了,多谢六爷关心。”

李夏听到都妥当了,嘴角笑意隐隐,郭胜这把牛刀,才真是初一尝试,锐不可当。

“这长垣码头景色不错,咱们先走一圈,看几处文章诗词里常常提起的景致,再到那边码头看一看,听说那边正在卸今年春节要用的烟花,看个热闹。再到那边的望远阁歇歇脚,喝杯茶吃几块点心。”

郭胜直起腰,看了眼李夏,再看着李文岚,说着这一趟的安排。

李文岚不停的点头,“我知道望远阁,望远阁的红豆糕最好吃,还有咸豆花!还有莲蓉酥,都是一绝!”

“一绝真说不上,文人诗词,可不能信。”郭胜信步往前,一边笑一边说,“那些赞美之词,多半是借物喻情,离开京城多年,或者是进京城赴考赴任,长途劳累,到了这长垣码头,眼看就要回到,或是扑入京城的繁华富贵之中,这心情,自然是看什么都好,吃什么都美。夸这望江阁这个一绝,那个极品,要说的,都是那份兴奋和向往罢了。”

“嗯,我懂了。”李文岚听的十分认真,“就象那些闺怨诗,其实都是哀怨自己被朝廷忘了。”

“对!”郭胜看起来心情极好,笑出了声。

李夏被李文岚牵着手,一边走一边四下看。

直到太子死那年,年年春节操办宫里诸般热闹,以及京城上元节城里城外的花灯烟火的,都是江皇后。她很擅长,也很喜欢操办这样的事,年年银子如水般流出去,换来令人眩目屏气的奢华热闹。

在这长垣码头看着装卸烟火是大事,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