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夫人脖子僵硬的一格儿一格儿的移向撕打在一起的老夫人和老太爷,再一格儿一格儿的转向兴奋的两眼放光的李夏,好半晌,才缓过口气,“还不快拉开!都是死人吗!”

严夫人一句话喊出来,心神全数归位,伸手揪住李夏后面衣领,揪着她往后,顺手推到姚四奶奶怀里,“带这妮子出去!看着她!快拉开!去请大医!快!这是怎么回事?都出去!不是说你们……”

严夫人嫁进李家这几十年,头一回气急败坏到想拎刀砍人。

经过这一场当面对骂,以及挥出了那一巴掌之后的李老太爷,恍然悟过来,他是夫,是那个女人头上的天!一悟过来,李老太爷这人生顿时焕然一新,再见姚老夫人,腰板笔挺,这气势和从前比,就是天渊之别了。

隔没两天,有人孝敬了李老太爷一个妙绝无比,十八九岁的清倌人,李老太爷不客气的收了,昂然领着,往姚老夫人面前展示了一番,带回自己院里,千宠万怜。

严夫人眼看了一场恶骂对打,眼看着怕了一辈子老婆的老太爷夫纲振起,眼看着老太爷说纳就纳了个清倌人,眼看着姚老夫人精神抖擞的投入到了斗渣夫斗贱人的战斗中,一个人坐着喝了小半天茶,让人把李夏叫过去,对着冲她眨着无辜大眼睛,笑的无邪灿烂的李夏,瞪着她看了半晌,一句话没说,只无力的挥了挥手。

第二百九十九章 靠谱推测

陶二少爷穿过遇仙楼长长的走廊,进了后园临湖一间阔大宽敞的花厅。

他这个年过的糟心无比。先是幽兰被家里抄卖,到现在踪影全无,这还是小事,接着相亲那件事,实在让他呕心的厉害。

李家那位六娘子,他还是很看中的,谁知道竟然因为幽兰的事,被人家找上门指到阿娘脸上说三道四,幽兰打了水漂,亲事也打了水漂。

幸好上头体谅阿爹初初到任,那桩逆伦大案教化不利之责,实在归不到阿爹头上,他被阿娘关了一个多月,总算放出来了。

唉!

陶二少爷进到花厅,站在门口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董三少爷,顿时一呆,他被放出来,听到的头一件事,就是李家那位六娘子,和董家三少爷定了亲这件大事。

陶二少爷脚步微斜,从旁边闪进去,拿了几份诗文,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瞄着诗文,却没看进去,竖着耳朵听着董三少爷那边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纠结无比。

他和李家这桩亲事,李家和那位六娘子,当时肯定是相中了他的,这个他笃定得很,后来不成,就是因为幽兰,阿娘已经把幽兰拿走发卖了,李家还是不依不饶,说来说去,不就是嫌他没成亲就宠着别的女人了,这叫什么话儿什么事儿?

陶二少爷抬眼往上,瞄着被众人围在中间,时不时笑一阵的董三少爷。

永宁伯府,特别是李家这小三房,如今这样的势头……听说他家六爷这一回童试连着三场头名,那篇策论一出来,阿娘就让人抄了,拿给他看,让他学着点儿。听说那策论轰动得很。

小三房兄弟两个这样惊才绝艳,那位六娘子生的又那样好,偏偏相的亲家,可都比他们永宁伯府差了不少,比他们小三房差的更多,所谓抬头嫁女儿,那位六娘子这么低嫁……除了这位六娘子过于妒嫉,没有妇德,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陶二少爷将手里的诗文放到长案上,站起来,靠着窗台,摇着折扇,看着董三少爷。

他跟董三,也算自小的交情,这事,要不要提醒他一句两句?

说吧,好象有点儿失了君子风度,可不说,他跟董三这交情……也不是君子所为,要不要提点几句呢?

围着董三少爷的一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阵哄笑响起,董三少爷手里的折扇挨个点着众人,笑不可支的叹气摇头。

嗯,不能不说,他跟董三这交情,由不得他闷声看热闹,一句不提可就不是君子了。

陶二少爷打定了主意,摇着折扇凑过去,跟着说笑了一会儿,悄悄拉了拉董三少爷,使了个眼色。

董三少爷脱身出来,跟着陶二少爷出了花厅,站在临湖水台上,董三少爷上下打量着陶二少爷笑道:“年后几回请你,都没能请出来,说是你被家里禁了足,出什么事儿了?”

“叫你出来,就是说这事儿。”陶二少爷连声叹气,“招了太岁了。幽兰姑娘,你是知道的。”

“被你家里知道了?”董三少爷眼睛睁大了。

“嗯,阿娘让人抄了甜水巷,拿了幽兰,等我知道的时候,什么都没了,到现在,幽兰踪影全无。”陶二少爷连声叹气。“不过是个玩意儿,我阿娘一向不大在意这些小事,男人,特别是象咱们这样的,偶尔玩玩,又不出大格。”

“既然这样,怎么这次拿了?那幽兰做什么出格的事了?”董三少爷不怎么赞成陶二这话,不过,陶二这样,也不能算错,就算错了,他也犯不着当面驳回他。

“幽兰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么柔婉的性子,能出什么格儿?是因为阿娘替我看了一门亲事,大约,”陶二少爷眼皮微垂,顿了顿,才接着道:“那家小娘子脾气不大好,阿娘应该是听到了些什么闲话,知道幽兰这事有碍亲事,相亲之前,就赶紧替我把幽兰打发了。”

董三少爷长长喔了一声,手里的折扇轻轻拍着陶二少爷,笑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亲事怎么样?议定了?”

陶二少爷斜着董三少爷,“相是都相中了,可隔天,人家就打听到了幽兰的事,找到我家门上,指着阿娘一通抱怨,嫌我成亲前就有别的女人,这亲事就……”陶二少爷摊着手,一脸无奈。

“这样也好,也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听你这么说,这家姑娘,这妒嫉性子也厉害得很,相不成也是你的福份,也算好事。”董三少爷拍着陶二安慰道。

“我是这么想,可阿娘气坏了,那家门第儿比我们家强不说,她家里两个兄弟,如今在京城风头无二,阿娘说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这不就生气了,拘着我直关了一个多月。唉!”陶二少爷叹气不止。

董三少爷神情一僵,呆了一瞬,才提着心问道:“到底是哪家姑娘?两个兄弟在京城风头无二的……”

好象只有一家啊。

“就是永宁伯李家。”陶二少爷垂着眼皮,“我被禁足,昨天出来,听到的头一件事,就是你定下了李家姑娘这门亲事,从听说一直犹豫到现在,照理说,刚才的事,不该跟你说,可我想来想去,咱们两个自小认识,有说这些话的交情,再说,李家这门亲事,我越想,疑惑越多,不说一句,这心里,实在难安。”

董三少爷脸色有些僵硬起来。

陶二少爷斜瞄了他一眼,”这几年,永宁伯府这势头,满京城谁不看好?一个李五也就算了,她那个弟弟李六郎,刚进京城就一片轰动,听说现在,都是和苏大公子,江大公子相提并论的了。还有她那嫁妆,听说丰厚得很呢,这个你更清楚,那位六娘子,我见过一面,那样的人品,那样的门第兄弟,那样的嫁妆,不高攀倒低嫁,这天下,哪有白捡的便宜?”

董三少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陶二少爷一脸同情,抬手拍了拍董三少爷,声音低落下去,“你这亲事,定都定下了,我这都是白说,你心里有个数,他们永宁伯府,老一辈就是雌虎当家,这一位,低嫁成这样,大约……咳,不说了不说了,好在你脾气好。”

陶二少爷用力拍了几下一脸呆怔的董三少爷,落下手背到背后,连叹了好几口气,转身进了花厅。

董三少爷一个人呆站了好半天,才慢慢转身,回了花厅。

董三少爷心神不宁的混到文会结束,跟着众人往外走,怔忡之间,一眼看到了帮闲贾清贾秀才,顿时眼睛一亮,贾清和永宁伯府可熟悉得很,那位六娘子的脾气性格儿,他必定听说过。

贾清这样的帮闲清客,一向眼观六路,灵动无比,董三少爷一看向他,他就觉察出来了,脚步斜出,两步就斜到了董三少爷旁边,“三少爷怎么象有什么心事的模样?”

“哪有什么心事?还不是被那些刁钻的诗文限字难为的。”董三少爷笑道。

“些许刁钻,能难为得了三少爷?”贾清哈哈笑起来,“我可不信。”

“真是难为着了。”董三少爷一边心不在焉的和贾清说笑着,一边放慢了脚步,落到了众人后面。“听你说起永宁伯府,李五爷怎样,李六爷怎样,可比我熟悉多了。”董三少爷往正题拐上去。

“都是下人们的闲话,往后三少爷跟李五爷、李六爷就是一家人了,那才叫熟悉呢。”贾清紧盯着董三少爷的神色。

“李五爷那两个妹妹,脾气性格儿,你听下人们说起过没有?”董三少爷这探话,可跟老练两个字半点儿不沾边。

“三少爷想打听什么事儿?您就直说,那位六娘子?三少爷只管说,老贾的为人,你还信不过么?”贾清飞快的瞄了眼四周,单刀直入。

董三少爷不由松了口气,袖出张十两的银票子,塞到贾清手里,“眼看着就要过礼什么的,这也是阿娘的意思,我们家毕竟是高攀了人家,多知道些六娘子的脾气性格儿,喜好什么的,也好准备的妥当些,不至于哪儿做的不周,惹人家不高兴。听说,六娘子……咳,我身边几个自小侍候的丫头……总是知道些,才好安置。”

“三少爷的意思我懂了,你放心,这事,是得打听清楚,这嫉妒不嫉妒的……”贾清一幅牙痛模样,“这事儿,唉,这事儿!是得打听清楚。”

第三百章 请你拿个主意

隔天上午,郭胜提着颗心,将董三少爷托贾清打听六娘子的事,低低说了,李夏听了没几句,就停下不写字了,手里捏着笔,凝神听的专注,脸色越来越阴沉。

郭胜瞄着她的脸色,暗暗叹气,他就知道,这事肯定得惹姑娘不高兴,“……昨儿贾清从遇仙楼出来,直接就去寻银贵,说了这事,银贵一点儿没敢耽误,赶紧回去禀了我,我让贾清借着给董三少爷回话,探探董家三少爷的话,摸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说是董三少爷是听陶二少爷说了先前和咱们家相亲的事,就是因为一个幽兰,才没成,陶二少爷说六娘子这么低嫁,是因为六娘子性子恶妒凶悍,必定是头河东狮,陶二少爷说他和董三少爷是自小的交情,实在是担心董三少爷,不能不提点提点……”

郭胜话没说完,李夏手里的笔咣的砸了出去,郭胜吓的差点儿跳起来,他想到了这件事必定要惹恼姑娘,可没想到姑娘怒成这样,这是他头一回看到姑娘失态砸东西。

“姐姐怎么样,是他董显林能打听的?”

郭胜一听这话不对,呆了一瞬,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劝道:“董三……董显林听到几句闲话,找人打听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这是混帐话!”李夏心情糟糕透了,“听到几句闲话,不想那传闲话的人是何居心,先疑到姐姐头上,要是没议亲的时候,勉强能算他一个人之常情,现在小定礼都下了,他听到姐姐的闲话,不当场正言驳回去,还生了疑心到处打听,这样的混帐货,这叫人之常情?”

郭胜提着心屏着气,看着脸色铁青的李夏,陪着十二分的小心,硬着头皮低低道:“姑娘,小定礼都过好了。”

“怎么?一错之后,就得接着错下去了?这门亲事不合适,这事交给你办。不能伤了姐姐的名声。一丝儿都不许!”李夏斜着郭胜,怒气中透着丝丝缕缕扯拉不断的烦躁邪火。

“是。”郭胜硬着头皮答应,这事怎么办?先答应再说,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

“陶付文那个幽兰,现在哪儿呢?”

“呃。”郭胜噎了下,立刻答道:“这就去查,姑娘放心,必定查的出来。”

“把她找回来,给陶付文送回去。”李夏横了郭胜一眼。

郭胜连眨了几下眼,“是。在下明白姑娘的意思,姑娘放心。”

郭胜从永宁伯府回到自己那间小院,交待了金贵赶紧把幽兰找出来,接着头痛不已的在院子里转着圈想法子,又要退亲,又不能伤了六娘子一丝半星,这亲,该怎么退?这事还得快,半点拖不得……

郭胜正转着圈子,承影推开虚掩的院门,探身进来,看到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的郭胜,笑起来,“郭先生这是修什么功夫呢?”

“噢,承影啊,这修什么功夫,看天上的云看出了神,今天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了?”郭胜看到承影,急忙打点起精神,从二月里接了那几封战报起,秦王、陆将军等人,就忙的没日没夜,承影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小厮,也跟着忙的团团转脚不连地,承影来,肯定不是闲逛过来说闲话的。

“我们将军,让我过来问问先生,九娘子最近好不好?忙不忙?要是不忙,有空的话,王府二门里那一面墙的蔷薇快开花了,将军说,九娘子要是闲着,就过去赏花玩儿。”

郭胜一听就明白了,一边笑一边点头,“回去跟你们将军说,我们姑娘最爱花儿,一会儿我就去把这话转给姑娘,请将军放心,多谢将军惦记。”

承影得了这样的话儿,露出轻松笑意,“那我不耽误先生看云了,先生上回送的那一篓子叶子鱼,我们将军很爱吃,我们夫人让跟先生说一声:要是还有,先生可记着我们将军点儿。”

“有有有,多的是,我这就让人送一篓子过去。“郭胜连声答应,也不多客气,送承影到院门口,看着承影走远了,忙带上门,往永宁伯府去了。

李文山站在王府侧门,看着辆清油桐木大车进来,车前坐着富贵,忙迎上去,掀起帘子,李夏从车上跳下来。

“陆将军说你要来,你怎么来了?”李文山拉着李夏往前走了几步,离众人远了,低低问道。

“嗯。”李夏含糊的应了一声,“王爷最近怎么样?看着很累?脾气不好?”

“脾气还好,累是看着挺累的,心情好象不怎么好,总是阴着脸。”李文山低低叹了口气,“阿夏我跟你说,各地驻军,烂的不行,怎么能烂成那样?一动起来……根本动不起来,才刚拎一拎,一堆一堆的事儿就全拎出来了,真是,烂的不能看,这几天,我光听,就烦的头大了。”

“嗯,承平了几十年……”李夏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后面没再往下说,这会儿的各地驻军,比她那时候,又不知道好了多少了,这场仗早打了十年,是帝国之福。

陆仪迎在书房院门口,远远看着李夏和李文山低低说着话,并肩进来,走的近了,冲李夏郑重欠身,迎着李夏惊讶的目光,带着微笑道:“有劳姑娘了。”

李夏更加惊讶了,迎着陆仪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弯起笑眼,冲陆仪深曲膝到底,“陆将军客气了。”

李文山很有几分莫名其妙,陆将军今天对阿夏这态度,好象不怎么对啊,太正式了。

陆仪往旁边让了一步,走在游廊最外侧,前行一步,带着李夏和李文山穿过垂花门,到了上房门口,示意李夏略等一等。

陆仪掀帘进屋,走到埋头在一堆公文和花名册中间的秦王身边,低声禀道:“王爷,阿夏来了,说是想跟你说说话,大约是有什么急事儿。”

秦王抬起头,又看看长案一堆一堆的公文,眉头皱起,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没说出来,人却站了起来,“这丫头这么跑过来找我,必定是很紧急的事,在哪儿呢?”

陆仪指了指门外,“我斗胆带她过来了……”

“嗯,阿夏进来吧。”没等陆仪说完,秦王扬声叫道。

李文山从李夏头上掀起帘子,李夏微微提起些裙子,进了屋,迎着秦王过去,先仔细看了看他,才曲膝见礼。

“你看什么?”秦王抬手想摸脸,手抬到一半,又落了回去。

“你看起来好象很累,眼圈儿也有点儿黯。”李夏再次仰头仔细打量着秦王。

秦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累是有点儿累,没事。你看起来还不错。最近都还好?这么急找我,没什么事儿吧?”秦王退了半步,好象意识到退后不对,又往前踩回来,微微弯腰,仔细看着李夏。

陆仪拉了拉李文山,两人走到窗户边,站着说话儿。

“就是有事儿才来找你。”李夏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秦王跟过去,坐到她旁边,再次仔细打量她,“什么事儿?把你烦成这样?”

“好多事儿,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好,嗯,你忙不忙?”李夏又叹了几口气,好象突然想起来,赶紧问了句。

“忙也不在这一会儿,也不算忙,听你说几句话的功夫总是有的,你说吧。”秦王露出丝笑意,示意李夏。

“第一件,我们家老夫人和老太爷,打起来了。”李夏两条胳膊支在和秦王之间的茶几上,伸头过去,低低道。

秦王惊愕的两根眉毛一起抬起,“打起来了?你们府上那两位……七十都过了吧?还能打起来?”

“嗯!”李夏眉梢飞起落下,看起来愉快极了,“就是打!”李夏手挥起来,落下去,“一开始是吵架,老夫人和老太爷,就这样,”李夏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往前啪啪的点,一幅怒目金刚状。

秦王看的上身不由自主往后仰躲,大瞪着双眼,看着学的维妙维肖的李夏。

“吵的嗓子都哑了,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喊了一声,不能打,谁知道喊错了,老太爷一巴掌就甩上去了。”这一巴掌,李夏没比划,只挪了挪,靠到椅背上,笑眯眯看着秦王,“你别看老太爷年纪大了,力气可不小,这一巴掌,把老夫人脸上打出了五根手指头印,老夫人尖叫一声,就扑上去了,又撕又咬,老太爷这里,”

李夏揪着自己的耳垂,“被老夫人挠烂了,脸上也挠破了,可热闹了。”

秦王一口气抽上来,“你都看到了?你怎么看到的?你喊别打?还是喊打?”

李夏看着秦王,笑眯眯不答话。

秦王瞄着李夏,挪了挪,面对李夏,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又打量了一遍,慢吞吞问道:“那你说说,你们府上老夫人和老太爷,为什么打起来了?”

“我哪知道啊!我跑到荣萱院的时候,他俩吵的嗓子都哑了,老夫人么,就是变着花样儿骂老太爷,什么不知羞耻什么什么,老太爷么,翻来覆去就是泼妇恶妇妒妇,唉。”李夏想着李老太爷的蠢样,忍不住叹气。

秦王斜着李夏,好一会儿才伸手指在李夏鼻头上点了下,“看看你这样子,那是你太婆你翁翁,闹成这样,你跟你五哥六哥,都得跟着没脸!”

“关着门的事么。大伯娘已经发过话了,老夫人和老太爷的事,不管在府里还是府外,谁敢提半个字,就打死。”李夏说到打死两个字,听起来也一样娇俏软糯。

秦王瞪着她,想说什么,却又失笑出声,无奈的抬手按着额头,一边笑一边示意李夏,“先不说这个,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么,唉。”李夏满脸的飞扬全数耷拉下来,那幅样子,看的秦王一阵心疼,“别难过,你说说,有我呢。”

“好吧,我跟你说,你帮我拿个主意。”李夏连声叹气,胳膊拄在茶几,托着腮看着秦王,“是我姐姐的事,姐姐不是定下了董翰林家老三,那个叫董显林的么……”

李夏将董显林听了陶二少爷那些话,打听姐姐的事说了,“……你说说,这样的人,还能嫁么?”

秦王眉头皱起来了,“陶付文说这种话,人品可见一端,董显林也太糊涂了,他跟你姐姐已经定下了亲事,你姐姐就是他媳妇,怎么能容别人象这样当面败坏他媳妇的名声?”

“嗯,不但容下了,他还四处打听姐姐是不是真的妒嫉不贤。”李夏接了句。

“这不是良人,虽说小定礼已经下了……”秦王眼皮微垂。

李夏有几分惊讶的看着他,片刻,连眨了好几下眼,上身往前倾过去,屏气道:“就是啊,所以才要过来找你商量商量,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秦王抬眼看着李夏,又往站在窗前说话的李文山和陆仪处斜了眼,上身也往前倾,低声道:“虽说下了小定礼,毕竟还没成亲,这一件事就能看出来,这董显林第一没有主心骨,第二太傻……”

“第三肯定是个窝里横的夯货,外面人讲的都是对的,自家人都是错的!”李夏急忙接了句。

“对,人品不行。阿凤说,你说什么,你五哥都听都照做的?”

“嗯!”李夏极其肯定的点头。

“你跟你五哥说通了就行,让他把这事交到郭胜手里,你那位郭先生,最擅长这样的小手段。”

“那阿娘那里呢?还有大伯娘?五哥可讲究那个孝字了。”李夏撇着嘴,远远斜了眼李文山。

“这孝字,也得讲究个说该说的话……不是还有你太外婆吗,你太外婆是个有见识的,你五哥说你太外婆疼你疼的阿夏说什么都是对的?”

李夏不停的点头。

“让我想想,”秦王捏着下巴,斜看向李文山,李夏顺着秦王的目光,也看向李文山,站在窗前说话的李文山感觉到这四道目光,莫名其妙的看着几乎头挨头从茶几上方看着他的两个人,下意识的低头打量自己。

陆仪看着嘴角露出笑意,眼睛微微眯起来的秦王,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好象看到了杭州时,还是个孩子的王爷。

陆仪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酸热,看向满眼兴奋光芒的李夏,心里轻轻跳了下。

“我看,”片刻,秦王打定主意,上身再往前倾了点,俯到李夏耳边,“你五哥太傻,这事还是别告诉他了,你去找你太外婆,你舅舅跟郭胜相交莫逆,郭胜要是袖手,照我看,你太外婆自己就能坏了这事。”

“好!”李夏不停的点着头,笑出了一声。

“官府那边,有我呢,对了,这事不能悄悄的来,你姐姐跟董家定亲这事,大家都知道,悄悄的退了亲,这猜测可就多了,要大张旗鼓,让满京城都知道退了亲,为什么退的亲。”

“嗯嗯嗯嗯,我懂。”李夏兴奋的挪了挪,“非得好好扣他一头屎不可!”

秦王被李夏这一句扣头一屎,噗的一声,也不知道是呛着了,还是笑喷了,连咳了几声,伸手在李夏额头上弹了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屎不屎的,说话要文雅。”

“嗯嗯嗯嗯,懂了,外面要光鲜好看。”李夏目光往上看着秦王,笑的眼睛弯成一线。

“呃,”秦王噎了一下,片刻才失笑道:“你还真懂了。阿夏,你姐姐这门亲事要是退了……”秦王难为的咧了下嘴,“就算一点儿过错没有,也不大……后头的人家,可一定要事先看好了。”

“唉!可不是!”李夏顿时烦恼的眉头紧皱,“姐姐今年都十九了,要是小几岁还好,缓上一年两年,悄悄看好人家,等这事淡下来再议亲,可现在,今年这三月都要过完了,唉,要是到二十岁还没定下人家,京城里有二十岁还没定下人家的吗?”

“有倒是有……你别急,三月才刚刚过完,早呢,了了这门亲事,先悄悄看好人家,也不用什么淡上半年一年的,又不是你们家的错,不过下回,可得看好了,可不能再退一回亲了。”秦王郑重嘱咐。

“下回大伯娘看好人家,我先过来告诉你,你帮着看看好不好?”李夏看着秦王。

秦王爽快的点头,“行,我再让阿凤悄悄打听打听,阿凤打听人,讲究从穿开裆裤之前打听起。”

李夏笑出了声,“那你要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儿,一定要告诉我。”

“行!”秦王一边笑一边答应。

“对了,金世子议亲了吗?我前天听大伯娘盘算家务事,还发愁呢,说金世子成亲的时候,这礼是用五哥儿名儿呢,还是用永宁伯府的名儿。”

“他看的差不多了,照我看,你大伯娘得备不止两份,你五哥一份,私底下给,伯府一份,你们小三房,只怕还得另备一份。”秦王满眼八卦一脸笑。

“小三房为什么要备一份?喔噢!唐家?”李夏两只眼睛睁的老大,金拙言再次看中娶了唐家珊吗……

“聪明!”秦王笑不可支,伸手在李夏鼻子上点了下,“唐家那位三娘子,你见过吧?”

“当然。”李夏的心一路往下坠落,肩膀塌下去,托腮看着秦王,把那份惊悸担忧,掩饰成了愁容。

“这是怎么了?”秦王不笑了,仔细看着李夏的脸色,“你不喜欢这位唐家姑娘?你要是不喜欢……”

“不是,我可喜欢唐家三姐姐了,就是……唉!”李夏连叹了几口气,压下那份惊悸担忧,“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能跟别人说,就当不知道。”

“嗯嗯嗯,你放心!”秦王伸头过来,示意李夏俯到他耳边说。

“她们都说好了,要把七姐姐定给唐家三姐姐那个弟弟,唐家贤。”李夏凑到秦王耳边,低低道。

秦王没什么惊讶,拙言既然有议亲唐家的打算,这件事,自然是要知道的。“这是好事啊,怎么把你愁成这样了?”

“唐家三姐姐跟我姐姐一样,可我姐姐一点儿也不凶,唐家三姐姐可凶了,说不许我吃炸元宵,就板着脸:阿夏,姐姐说了不能吃,就是不能吃的,你再哭都没用的。就真没用啊!”李夏学着唐家珊的语气,抱怨连连。

秦王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安慰李夏,“那你也不用愁啊,她又不是嫁到你们家。”

“嗯,也是,对啊!”李夏长长松了口气,“金世子又不是五哥,以后我不去他们长沙王府就是了。”

秦王呆了下,心底莫名的涌起股酸酸的暖意,“你这丫头,唐家姐姐这不叫凶,这是为了你好,那炸元宵吃起来容易烫着不说,对肠胃也不好。对了,照你这么说,你五嫂也很凶呢,你跟她哭肯定没用。”

“五嫂才不凶呢,你呢?你阿娘替你看好了媳妇没有?你也不小了。”李夏紧盯着秦王,微微有些屏气问道。

秦王被她一句老气横秋的你也不小了,说的失笑,再迎着李夏明显有些紧张的目光,心里一软,“还没有呢,你放心,不管阿娘看中了谁,我都先告诉你,你说了行才行,行了吧?”

“噢。”李夏意味不明的噢了一声,上一回他刚定了亲,人就没了,可什么时候开始议亲的,她不知道,太后那样的人,凡事都想的极其长远,早早动手布局,他定亲之前,太后必定早早就看好了人,再好好看上一两年,两三年……

要是太后还是看中了魏家姑娘……

李夏看着秦王,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上一回,因为他的暴亡,太后和皇上,以及后来的金拙言,对秦王身边的人之厚待之宽容,让她眼热心热感叹无比。

金拙言枪挑了江家满门,江后疯了一样,在早朝时直冲上殿,太子在宣德殿前长跪不起,也没能让金拙言付出哪怕一根头发的代价。

可现在,看着眼前的秦王,想着两三年后,她这心里,难过的快要掩饰不住了。

“五哥说你前儿得了一对儿这么大的鹦鹉?”李夏岔开了话题。

“大金刚鹦鹉,我带你去看看?”秦王看着李夏问道,见李夏点头,站起来,带着李夏出来,穿过上房旁边的月洞门,从角门出了院子,在园子里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处林木格外繁盛的小园子里。

园子里的仆从急忙迎出来,秦王挥手示意不用他们侍候,带着李夏,进了园子,李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棵矮树枝上的一对儿巨大的金刚鹦鹉。

那对儿金刚鹦鹉一模一样的侧着头,看着走近的秦王和李夏,黑亮的眼珠,蓝色的羽毛闪着莹莹的微光,漂亮极了。

“真好看,这么大!”李夏虽说不是头一次见,还是惊叹出声。

“个子大,脾气也大,刚刚送过来,说是还没认家,咱们别离的太近,你看它那嘴,这么粗的铁棍,几个就能拗断。”离了十几步,秦王就拉住李夏,不让她再靠近。

“这么好看,脾气大就大吧。”李夏往旁边几步,一边欣赏着金刚鹦鹉,一边感叹。

“好看就能脾气大?”秦王笑个不停,“好好好,你说的对,这么好看,脾气是能大点儿,那人呢?好看了也能多容点儿?”

“嗯。”李夏转圈欣赏着这对鹦鹉,随口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