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江延世呢?他算好看了,你能容多少?”秦王跟在李夏后面,话问出来,突然觉得很有几分不合适,他也不知道怎么会问这么一句。

“这个啊,”李夏回头扫了眼秦王,“能容很多,比如沏茶,他说沏什么茶就沏什么茶,反正看他沏茶,看就够了,是什么茶也喝不出来了,比如赏花,他说什么好就什么好,反正我看什么花都好,比如吃饭。”

李夏顿了顿,拧眉想了想,“吃饭不行,他说了好吃,不好吃还是不好吃。”

秦王呆了呆,大笑起来。

秦王的笑声惊的两只金刚鹦鹉一声接一声叫起来,几个仆从急忙上前,秦王一把拉住李夏,转身往外跑,“快走快走。咱们吓着它们了。”

李夏和秦王从园子里说说笑笑回到书房,喝了杯茶,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一两个时辰过去了,李夏和李文山告辞出来,秦王站在上房门口,看着李夏走到垂花门下,回过身,笑容灿烂的冲他挥了挥手,不由自主抬起胳膊,同样挥了挥,看着李夏脚步轻快的转过垂花门内的屏风,看不到了,又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

第三百零一章 后手在哪里

董三少爷这几天心情很是抑郁,好几个文会都推了没去。

贾清传回来那话,含糊的厉害,说什么永宁伯府小三房在外任十几年,刚刚回到京城,下人们也不大知道两位姑娘的脾气性格儿,李五爷和李六爷都是那样出色,想来这两位姑娘也不差哪儿去。

这话也就够了,偏偏贾清后头又含糊了几句,说是听几个常常来往高邮跑生意的人说,李家小三房在高邮时,大家都知道李县尊家两位姑娘能干不简单,那个小的,跟着她哥哥她舅舅,还有那位先生,成天在高邮县城里乱跑乱逛,还跟人打过架。

这些话就不能细想了,真正能干的小娘子,哪会传出这样的名声,连往来高邮做生意的行商都知道,可见这名声,不是什么好名声,何况还打过架!

贾清这种八面玲珑的帮闲清客,有什么不好的话,当然不会明说,最多也就是这样点一点,说出来的话,都是怎么好听怎么说的。

唉,那位六娘子,看着温温婉婉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悍妒之人……是他大意了,那天相亲,她那两个妹妹没规矩成那样,她家大人笑呵呵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他那时候就该想到,这样的门风,那位六娘子能好哪儿去?

现在小定礼都下了,订者,定也!

这位六娘子,要没有那么出色的两个兄弟,他也不怕,不过多调教调教,可如今,她那个哥哥李五爷,在兵部领了书办的衔儿,跟在王爷身边参赞军务,阿爹说,明年春闱,李五爷是必中的,往后前程不可限量。

那位李六爷,如今和古家六少爷相交莫逆,文会上,有古家六少爷,必定就有李家六爷,京城都有人叫出什么四大才子了……

董三少爷越想越郁闷,有这样两个兄弟,他对这头河东狮能怎么样?他敢怎么样?他要是敢怎么样,家里有的是人把他打的不敢怎么样。

董三少爷耷拉着肩膀,背着手,拖着脚步,沿着热闹繁华的潘楼街漫无目的往前逛。

姚家珠子铺门口,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件蟹壳青暗纹织锦缎直裾,气质不俗,看起来极其文雅可亲的男子,正一脸焦急的左顾右看。

男子看到董三少爷,眉头微皱,踌躇片刻,下了台阶,好象又犹豫了,回身上回台阶,刚抬一只脚踩回去,又下回去,踩了踩脚,冲董三少爷迎上去。

这男子衣着气质都十分不俗,董三少爷早就看到他了,看着他纠结万分之后,冲自己迎上来,顿住步,好奇的看着男子。

男子走到董三少爷面前,长揖到底,“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不俗之人,在下姓章,单名一个仁字,前天刚从高邮来到京城,准备考明年春闱,这会儿……”

章仁口齿粘连,那份为难尴尬的样子,让董三少爷都跟着尴尬难过起来,“章兄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一看小哥就是教养不俗之人,在下这个……这个……唉!”章仁一跺脚,“在下,想请小哥帮个小忙,举手之劳。在下生性木讷,不会说话,要不是难为极了,在下……在下……”章仁急的眼泪都出来了。

“章兄别急,章兄的脾气,在下也看出来些了,要帮什么忙,您先说说。”董三少爷满怀不忍的看着急的掉出眼泪的章仁。

章仁看起来更加窘迫尴尬了,下意识的左右瞄了眼,轻轻拉了拉董三少爷,站到姚家珠子铺招牌下,再次瞄了眼四周,“公子风姿不凡,一看就是出身教养都极好的,公子贵姓?是董三公子,有礼了。在下……想来公子也不会笑话,实在是……”

章仁抬手抹了把脸,长叹一声,“唉!昨天在下陪内人逛到这姚家珠子铺,内人一眼就看中了铺子里的一顶树叶金冠儿,内子照我们高邮的规矩,还了点儿价,也就三五两银子,谁知道……”

董三少爷听的抿着嘴笑起来。

章仁看他抿嘴笑,跟着苦笑连连,“外乡人初来乍到,不懂京城规矩,哪知道这姚家珠子铺子不兴讲价。内子脾气……略大,昨儿个一怒就走了,逛到晚上回到家里,内子越想越觉得这顶树叶金冠儿好,今天一大早,就让在下来买这顶树叶金冠儿,谁知道,在下出门走的急了,这荷包……”章仁尴尬无比的拉了拉袖子,“竟然忘了带。”

董三少爷皱起了眉头。

“原本不算个事,忘了回去拿就是了。”章仁接着道,“可偏偏柜上说,那顶树叶冠儿,昨天下午另有人看中了,也是没带够银子,说了今天上午拿了银子再来买,在下是怕回去这一趟,我家离这儿又远,在宜男桥一带,等在下再回来,这金冠儿十有八九就被别人买走了。”

董三少爷一边听一边点头应和,“宜男桥?那是不近。”听到最后,失笑出声,“兄台也真是,一顶冠儿,大不了让他们再打一顶,就是买不着,也没什么打紧。”

“三公子不知道。”章仁肩膀往下耷拉,浑身郁气,吭吭哧哧起来,“在下内子……在下,那个,内子脾气不大好,在下……在下……怕的厉害。这冠儿今天要是买不到,在下……说不定就得跪上一夜。”

董三少爷瞪着章仁,噗哧一声笑出来,刚笑了几声,笑容就凝在了脸上,他那位没过门的媳妇,脾气也不大好……

“唉。”董三少爷的肩膀也耷拉下来了,长叹一声,抬手拍了拍章仁的肩膀,“我们家极少到这姚家珠子铺来,跟他们掌柜伙计都不认识,要不然……”

董三少爷沉重无比的又叹了口气,这位章兄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三公子能不能帮个忙,替在下在这珠子铺里看上一会儿,在下骑马来的,这就赶回去拿银子,最多半个时辰,实在是……”章仁满脸羞红,不停的长揖,看那样子,难为的简直要放声大哭了,“内子的脾气,在下实在……实在……”

董三少爷一听就是让他看一会儿那顶金冠,片刻也没犹豫,就满口答应:“这容易,我正好也没什么事,就替你看一会儿,半个时辰是吧?行,你快去快回,唉,你我……”

后面的话,董三少爷没能说出来,他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章仁感动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冲董三少爷揖了七八个深揖,欠身让着董三少爷,进了姚家珠子铺。

姚家珠子铺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珠玉首饰铺子,董三少爷慕名已久,也进来转过几回,却都是看一眼就走了,这铺子里的东西,他们董家可买不起。

坐到珠帘后的小隔间里,香茶点心,旁边还有一厚摞新书,已经走的有点儿累了的董三少爷十分满意,这个忙帮的不错,帮了章仁兄,又能舒舒服服歇一会儿。

伙计捧着那顶树叶金冠进来,放到正中圆桌上,章仁火急火燎的交待了伙计,连走带跑出了门,上马走了。

董三少爷先拿起那顶树叶金冠,翻来覆去仔细的看,这金冠用薄薄的金片打出树叶模样,一片一片叠在一起,又富贵又雅致,这金冠得多少银子?章兄家里,倒是豪富么……

董三少爷欣赏了一会儿金冠,小心放下,将一摞子新书翻了个遍,挑了一本,看着书,喝着香茶,又吃了块点心,十分惬意。

正悠闲间,外面一片嘈杂声起。

“掌柜的,见过这顶金冠儿没有?”一个婆子尖利的声音响起。

没等董三少爷站起来出去看个热闹,热闹却冲着他过来了。

珠帘掀起,伙计指着圆桌上的树叶金冠,紧跟着伙计的锦衣婆子一步上前,拿起金冠,一把翻过来,指着里面示意给伙计,“就是这个,你看看,这是我们家的印记。”

董三少爷心里涌起股强烈的不祥之感,急忙站起来,刚要解释,锦衣婆子一步上前,站的离董三少爷只有半步远,“你那个好兄弟呢?啊?章仁呢?章仁呢?”

“你怎么这么无礼!”董三少爷被婆子口水喷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气的嘴唇都在哆嗦。

“呸!”婆子一口口水啐在董三少爷脸上,“别以为你是什么翰林家少爷,就能胡作非为!我问你,章仁呢?大家伙都来评评理儿!”婆子根本不容董三少爷说话,一把揪住他,拖出珠帘,站在姚家珠子铺大堂里,声音简直比大朝会的司礼内侍还响亮。

“大家伙都来评评理儿!我们是宜男桥的娼户人家,小家小户,养几个孩子,都是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着的。这位翰林家三公子,替他兄弟章仁作保,十天前,梳拢了我家小闺女红杏,从那天到昨天,这十天里,他那个兄弟章仁,就没出过屋,我家红杏……”

婆子嚎啕了两声,“可怜我那小闺女,弱柳扶风,桃杏花儿一样的人品啊,我养这个小闺女,就没打算让她接客,只想给她找个富贵好人家,抬进去过个安稳日子,那章仁发了毒誓说一定抬我家小闺女进门,就是实在忍不住,求先成了好事,我心一软……”

董三少爷听的目瞪口呆,这是哪跟哪?这事跟他可没关系,得赶紧说清楚,这婆子怎么知道他是翰林家的?怎么揪着他不放?这众目睽睽之下,这怎么能行?

“你也想跑!”婆子猛一把揪紧努力要挣脱出去的董三少爷,接着又嚎哭了两声,“诸位大老爷老少爷们们,你们评个理儿,翰林家这位三少爷的兄弟章仁,梳拢了我家红杏,整整十天没出门的折腾我家红杏啊,一个大钱没给,许了要抬我家红杏回家,我就是为了让红杏能有个依靠,能有份安稳日子啊,你们翰林家,怎么能做这样缺德带冒烟儿的事儿啊!”

“不是我!我不知道!”董三少爷急的一身白毛汗,真是见了鬼了,章仁呢?这个章仁哪儿去了?

“昨儿个,那章仁弄坏了我家红杏这顶金冠儿,我说叫个人拿来修一修就行了,那章仁非要亲自拿来修,说什么红杏的东西他舍不得让别人拿,他要亲力亲为,谁知道,昨儿个早上,他拿了这冠儿,就没影儿了啊!”

婆子一只手紧紧死揪着董三少爷,另一只手,捶胸顿足照样捶的热闹无比。

“我家红杏儿啊,哭死过去好几回啊,可怜我家红杏儿啊!”婆子哭嚎的有腔有调,十分悦耳。

董三少爷那点子挣扎和分辩,被婆子这高亢响亮、密不透风的哭诉,压了个干净。

“这位嬷嬷,您先别急,董翰林家在咱们京城,也是有名有姓的,您先别急,人总是找得到的。”伙计趁着婆子一个抽气的功夫,赶紧插话劝道。

“这话是!那章仁是你翰林家三少爷的至交好友,还是亲戚是吧?那就成,找不到章仁,我就找你!”婆子精神一振,两只手一起上前,揪着董三少爷。

“我不认识章……”董三少爷的分辩还没说完,就被婆子打断,“你想一摆手脱个干净?三少爷,做人得有点儿良心,我家红杏怎么办?啊?我家红杏怎么办?”

“咳!”旁边看热闹的人中,一个看起来相当老成有德的中年人出前一步,“妈妈别急,我看这位小哥是个老实人,你看看,这急的脸都青了,妈妈先别急,你容三公子说几句话,三公子,你别急,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董三少爷无限感激的看着中年人,“多谢您仗义……”

“你快说吧,你看看,妈妈又要急了。”中年人乐呵呵的打断了董三少爷的话。

“是是是,我不认识章仁,他说他住宜男桥……”

“他住宜男桥?三少爷,您跟您那位知交章仁,可真是好兄弟,连这一说话脸先红,红着脸胡说八道的本事,也一模一样啊!”婆子看起来气极了。

“妈妈别急,让三公子说完,三公子您说。”中年人好脾气的又劝道。

“我不认识章仁,真不认识,就是刚才在这街上遇到,他说要买这个冠儿,没带荷包,让我帮他看着这冠儿,他……”

“买?掌柜呢?您说句话儿,这冠儿是你们家的?买?”婆子声音尖利无比的叫起来。

旁边伙计摇头,看着董三少爷陪笑道:“您一进来,小的不就说了,冠儿修好了,您不是还拿着看了半天。”

董三少爷目瞪口呆瞪着伙计,他进来时,这伙计是说了几句什么,那时候章仁正和他说话,他没留意伙计说什么……

“街上遇到个不认识的,说让你进来看着这冠儿,你就进来看着不动了?三少爷,你这话哄鬼呢?三少爷,这做人,得有良心,你得替我家红杏想想!你得有点儿良心!”婆子揪着董三少爷,掂着脚,凑的简直跟董三少爷脸贴脸,喷了他一脸口水。

“三公子,”中年人再上前一步,“您还是让那位章仁兄过来一趟,不过一个妓家,说清楚,也不过多打发几两银子,何必……您看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三公子的脸面更要紧。”

“我真不认识!”董三少爷急的额头一层汗,这么明白的事,怎么就说不明白了呢。

“那位妈妈,走了一个,这不还有一个呢,你急什么,把你家红杏抬给这位公子好了,看这位公子生的多好,你家红杏肯定求之不得!”人群中,一个看热闹的闲人叫道。

周围一片叫好声,“对对对,翰林家多清贵,别管什么章仁不章仁了,干脆把你家红杏抬给这位公子好了,你家红杏好看不?可得能配得上这位公子。”

“这样好!便宜了你家红杏,也便宜了这位公子了,才子佳人,这才是兄弟!”

……

董三少爷听的急的浑身是汗,他被人坑骗了,这会儿他已经明白了。

正低一声高一声嚎哭的婆子咯一声笑了,“多谢诸位指点,这话极是,三少爷既然替你家那位章仁兄弟一力承担,那可得承担到底,我家红杏,老婆子这就一顶小轿,给三少爷送到府上。”

董三少爷急的快要哭出来了,这要是一顶小轿抬个什么红杏送到他家门口,他家里……还有他那位河东狮,就算解释清楚了,家里也得把他打个半死。

“妈妈不要这样。”一直帮着董三少爷说话的中年人上前一步,一边叹气一边劝道:“三公子替兄弟遮挡,这正是君子所为,妈妈也别着急,这样吧,妈妈先松开三公子,给三公子几天,让他去劝劝他那位章仁兄弟,好好了结了他和你家红杏这桩好事,你这就抬红杏到翰林府上,可不光是难为三公子,也是难为你家红杏。”

“我不认识……”董三少爷刚开口,就被中年人皱眉沉脸,抬手止住,“三公子,您再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思?我替你说了这半天的好话,你再说这样的话,连我也无话可说了。”

董三少爷张了张嘴,被婆子猛揪了一把,后面的分辩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急不急,不能急,这是京城,有的是讲理的地方,总能解释清楚,他是清白的!

“这位先生既然这么说,行,我就给他一天,现在什么时辰了?午初一刻,到明天午初一刻,要是还见不到章仁的人,三少爷,我家红杏就请你以后多多疼爱体贴了。”婆子十分爽快。

“我不……”

“三公子不要说话!”中年人厉声呵止了董三少爷,转眼看向婆子,“妈妈,一天太紧,三天吧,三天之后,三公子那位朋友再不和您结清红杏的事,你就把红杏抬给我们三公子,你放心,我们三公子是个怜香惜玉的,必定不会亏待了红杏。”

“成!”婆子爽快无比的应了一声,一把推开董三少爷,拍拍手,看看中年人,又斜向董三少爷,“三天!三少爷,你可记牢了,只有三天!

还有,我可告诉你,你也别太小瞧了我们下九流,成事的本事我们没有,可要坏了你的好事,那可不难!

你还是给别人留条活路的好,真逼急了,半夜三更,我们红杏要是一根绳子吊死在你们翰林府大门头上……哼!”

婆子冷哼了一声,转一圈,从姚家珠子铺掌柜伙计,看到围观的里三层外三层诸人,“大家伙儿可都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这事好好了了,我请大家喝杯薄酒,要是不好……到时候,烦请大家做个见证!”

婆子转圈行了福礼,站直,又斜了董三少爷一眼,再次冷哼了一声,甩帕子走了。

掌柜急忙指挥伙计往外赶人,中年人一把拉过董三少爷,“三少爷,您别怪我多事,这事儿是个圈套。”

董三少爷一听到圈套两个字,眼泪下来了,总算有人知道他是冤枉的了。“我真不认识……”

“我知道,那个章仁,我知道是谁,您怎么可能认识章仁那种人呢?我都知道,三少爷,您听我说,”中年人拉着董三少爷出了珠子铺,左右看了看,拉着他进了旁边一间茶坊,要了碗清心安神汤,推给董三少爷。“三少爷先喝碗汤定定神。”

董三少爷仰头喝了汤,长长吐了口气,他觉得好多了。

“那个章仁,在这东城也是个不上不下的人物,他不缺银子,就是坏,生就的坏,成天以捉弄人为乐,捉弄起人来,没轻没重,上个月,他冒充人家丈夫,把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媳妇,生生折腾死了。”

董三少爷听的脸都白了,满眼惊惧的瞪着中年人。

“这个人,我听说,家在南水门里,到底哪里,我就不知道了,这样的人,我也不敢多惹。”中年人左右看了一圈,上身前倾,“三少爷,我觉得,刚才那婆子,说不定跟章仁就是一伙儿的,我不让你再分辩,是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后手在哪儿,照常理说,任谁碰到刚才的事,都得分辩清楚不是?”

董三少爷不停的点头,当然得分辩清楚了!

“人之常情,这后手必定就在这个分辩清楚里,所以,我就没让你多分辩,这样,才不会落到他们的套子里。”

董三少爷想了想,慢慢点了下头,很有道理。

“我为什么让你先应承下来呢,是因为,咱们知道这章仁的家,就在南水门,咱们得了三天时间,这三天里,他章仁再怎么着,也得回一趟家吧,咱们就守着南水门,只要看到章仁,就把他捉住,往那婆子手里一塞,管他们是狗咬狗,还是一窝子狗,跟咱们就全不相干了。”中年人嘿嘿笑着:“三少爷您说是不是?”

董三少爷想了片刻,嗯了一声,是这个道理,把人拿住,不用分辩,一切就都水落石出,清楚明白了。

第三百零二章 半路杀出个坏事儿的

董三少爷由这位老贺陪着,一直守在南水门内一间酒楼的二楼,到第二天午时刚过,就看到章仁悠悠哉哉、潇洒无比的晃过来,两人急忙下楼,带着人,缀着章仁,悄悄追了上去。

阿夏她爹李学明李老爷的船泊进了南水门外码头,下了船,安排管事赵平安看着人卸行李运行李,李老爷和陈定德陈师爷说着闲话,步行往南水门进去。

李老爷只打发人和伯府说了这两天到京城,昨天泊在长垣码头时,却没打发人告诉伯府。

他离开京城二十多年了,原本离开京城时,是暗暗立了此生再不踏入京城的誓,原以为京城诸般,此生再不能见,如今回到京城,启程时还好,昨天泊在长垣码头,竟激动的一夜没睡着。

天没亮起来,沿着码头走了一圈,他就决定不打发人先往伯府说这一句了,不让人来接他,一会儿到了南水门,他要慢慢走回去,一路上好好看看,嗯,先到南水门里那间小铺子,要两个酥脆的胡饼,一碗河鲜浓汤,吃好了,好好逛一逛,傍晚再回家。

陈师爷年青时穷困,曾经跟着一个举人做伴读,在这京城住了十来年,他做这师爷,也是那位举人的照应推举,这趟再到京城,激动之情,也就比李老爷略差一线而已。

两个人怀着同样的激动之情,站在南水门外,看着旁边繁忙的河道,和巨大的水门暗桩,再看看身边挤挤挨挨,脚步匆匆的行人,只觉得过往种种,如同这份繁华急匆,扑面而来。

李老爷拍着沿河的石头栏杆,连声感慨,“回来了!又回来了。你看看这水门,也就咱们京城有。多气派!”

“可不是,我头一回到京城,跟着朱先生站在船头,哪,就象他们那样,是换了小船,从水道进去的,当时看到这水门,我张着嘴,看傻了,把朱先生笑坏了。”陈师爷环顾左右,同样感慨万千。

“这笑什么?这水门是壮观。”李老爷捻着胡须,哈哈笑了几声,“走,咱们到水门里那家张记吃胡饼喝河鲜汤,我跟你说,美味极了!”

两人进了南水门,一边四下看着,说着哪里还跟从前一样,哪里怎么这样那样了,那家这家,二十年的变化,不大,也不算小。

慢慢往前走着,离张记还有十来步,富贵带着金贵和几个长随小厮,迎着李老爷,挥着胳膊,喜气洋洋的从人群中往两人这边挤过来,“老爷!老爷!是我,是我啊!”

富贵和金贵几个,是郭胜离开高邮前几天,才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长随,李老爷见过,可这会儿富贵和金贵一身锦衣,富贵气象太重,他看的有几分恍惚,不敢认,只是纳闷,这两个人,叫他?好象有些面熟呢。

章仁跟在富贵这一群人中间偏后,眼睛瞄着不知道哪儿,脚步加快,挤过富贵,挤到李老爷面前,笑容满面长揖到底,“这位先生,在下是外乡人,想打听一下,姚记珠子铺怎么走?我从宜男桥起,找了一上午了,走的腿都酸了,也没找到。烦请先生指点一二。”

李老爷失笑出声,“姚家珠子铺在潘楼街上,离这儿……”李老爷回身指了指巍峨的水门,“这是南水门,离的可远的很了,你从宜男桥一路走到这里的?”

“可不是,我这个人,天生的不辨方向,唉!真是,处处都是麻烦,能不能烦先生指点指点在下,到底该怎么走?在下天不亮就出门了,走到现在……真真是!”章仁和李老爷紧挨站着,时不时拍拍自己的额头,说一句笑两声,看起来亲热愉快极了。

李老爷本来就心情极好,被章仁这么个气度出众,感染力不凡的外乡人说的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章仁的肩膀,“天不亮走到现在?兄台可真是……好脚力!”

“可不是!”章仁跟着哈哈笑起来,弯腰拍了拍自己的腿,“全凭这两条好腿!”

不远不近缀在章仁后面的老贺,拉了拉董三少爷,“三少爷,那章仁有同伙,人还不少,咱们……”老贺歪着脸咧着嘴,“可是,要是这会儿不动手,到明天午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盯到这章仁,这人狡猾的很呢,真要是明天午初交不出章仁,那老虔婆不要脸的很……这个这个,三少爷的意思呢?”

董三少爷看看自己带来的三四个小厮长随,和老贺找来的三个壮汉,再看看章仁和李老爷那一群,低声道:“人,差不多吧?”

“三少爷没打过架,不会看这个。咱们这边,我实话实说,三少爷别见怪,也就我跟他们三个,能打一打,三少爷和你那几个小厮,哪打过架?他们,”老贺往章仁那边努了努嘴,“就是那个老的,都不简单,一看就是一路打架打出来的,唉,再怎么,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章仁机灵得很,逮到他极难,这回只怕也是这章仁要见同伙,才让咱们得了机会,这机会不能放过,让我好好想想。”

老贺拧眉攒额,片刻,拉了拉董三少爷,俯耳低声道:“得用点计,我看这样,我带个人,去捉章仁,不过,三少爷你得来造些乱相,给我打个掩护,我才能得手,你得上去打,好好打。”

“啊?”董三少爷瞪着老贺,他上去打?不得被人家打死?

“为什么让三少爷上去呢。”老贺瞄了眼左右,“象章仁,和他那些同伙,那双招子好用着呢,一看三少爷,翰林家公子,又有个秀才功名,他们不敢动手打您。要是谁都敢打,那么没眼色,那章仁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您只管冲上去,带上你那几个小厮,闭着眼睛往上冲,别管谁跟谁,除了章仁,你就是个逮谁打谁,一通王八拳只管打,不求打着人,只要乱起来,我带人趁乱捉住章仁,一切就妥当了。”

董三少爷认真想了想,还真是个好办法,就是,太不雅相了,不过,打架这事……他还从来没打过架……

“三少爷,人家要走了,您得赶紧拿主意,是明儿咱们找那老虔婆打擂台,还是……”老贺看着前面越说越亲热的章仁和李老爷,催促道。

“好!就这样!”董三少爷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主意一定,颇有几分跃跃欲试,他还从来没打过架呢。“现在就冲上去?”

“这儿太远,咱们往前去一点,三少爷别紧张,吸口气,吐出来,好了,往旁边看,看那船上的那个撑蒿的,多漂亮的小娘子……行了,就到这里,差不多了,等我喊冲!三少爷你记着,你得冲出气势,你就喊章仁你这个恶棍,你们也喊,喊的越响越好!冲的越勇猛越好,气势夺了人,就先胜了一半了,好了,准备好了,三少爷,冲!”

总指挥老贺一声令下,董三少爷连紧张带着份临阵的畏缩,一张嘴就卡壳了,可后面几个小厮,却喊的响亮:“章仁你这个恶棍!”

董三少爷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跌撞一步,一头冲了出去,“章仁,你站住!”

老贺带来的三个壮汉,拖着小厮和董三少爷,几步上去,抡拳就打。

富贵唉哟一声尖叫,张着胳膊拦在李老爷面前,“少爷少爷!唉哟少爷!不能……唉哟可不能……唉,这是你丈人,丈人!”

“打的就是丈人!”老贺紧挨董三少爷,一边挥拳乱打,一边应声吼道。

“对,章仁呢?打的就是他!”乱打一起,被裹挟推举在正中的董三少爷,有点儿兴奋了,这一声喊的气势十足,响亮无比。

李老爷目瞪口呆的看着冲着他挥拳直冲上来的董三少爷等人,章仁扯着他衣袖,正往他身后躲,董三少爷他们,当然得冲着他上来了。

旁边一座酒楼二楼,郭胜紧贴窗户一边站着,伸长脖子拧着头往下看,徐焕被他一只胳膊按在墙上,急的跳脚,“让我也看一眼!让我看看!打着没有?哎!打着了没有?”

楼下,眼看董三少爷一巴掌就要招呼到李老爷脸上,李老爷身后一声清脆的暴呵,“小兔崽子!敢打李老爷!弟弟,揍他!”

小兔崽子四个字没喊完,李老爷身后,一个年青小娘子旋风一般冲上来,两只手搂着裙子,冲着董三少爷,一脚就踢了上去。

小娘子身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象块被弹弓打出的小石头,冲着董三少爷身边的壮汉,一头撞上去,“小爷我打不死你!”

郭胜瞪着这姐弟俩,一口老血差点喷洒的满街都是,有这么坏事的么!

徐焕听到那一声小兔崽子,眼睛一下子瞪的溜圆,一头冲上前,站在窗口,张着嘴,直直的瞪着楼下大打出手的那对姐弟。

因为这一对姐弟的加入,战况立刻转向了不知道哪个方向,南水门内,拳脚声声,尖叫连连。

旁边茶坊里,李夏直瞪着那对看起来打的十分痛快的姐弟,错着牙,一把拉过急的想往桌子上爬的李文楠,“七姐姐,我听着,象是我爹,咱们过去看看,端砚澄心湖颖新安!跟我走!”

“啊?你爹?我三叔?你哪儿听出来的?对噢……哎!阿夏你慢点,天哪!”李文楠被李夏揪的边走带跑,从人群缝里不管不顾的挤上去,一眼看到站在嗷嗷叫着打成一团的人群中间,扎扎着手,团团转个不停的李老爷,一声尖叫,“真是三叔!”

“敢打我爹!”李夏将从茶坊出来时顺手抄的茶壶塞给李文楠,端砚急忙递了把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扫帚给她,李夏舞起扫帚,冲着董三少爷就冲了上去。

李文楠一声惊恐的尖叫之后,又一声兴奋的尖叫,举着茶壶一头扎进战圈,“敢打我爹!不对我三叔!”

端砚和湖颖几个,捡起不知道哪儿来的扫帚把墩布杆,跟在李夏身后,冲的英勇无比,李夏往哪儿冲,她们就往哪儿跟。

郭胜和徐焕一眼看到李夏和李文楠冲了出来,连滚带爬就往楼下冲,一头扎出酒楼。

郭胜脚步飞快,徐焕刚冲到酒楼门口,郭胜已经冲进打架圈,一巴掌打在富贵头上,“蠢货!护好老爷!”

富贵哎了一声,连声嚎叫:“蠢货!护好老爷!”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几个人一起往李老爷冲过去,裹挟着被打的半边脸紫涨,已经完全懞圈儿的董三少爷,一头撞到李老爷身上,董三少爷压在李老爷身上,两只手乱抓,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李老爷被董三少爷压在地上,也不知道谁又压在董三少爷身上,脸上也一阵接一阵的痛,只压的疼的李老爷惨叫连连。

李文楠紧跟着李夏,端砚等四个丫头挥着扫帚墩布杆紧跟在李文楠身后,李文楠的几个丫头一脸惊恐,傻子一样紧跟在端砚等人身后,一头扎进战场。

李夏手里的扫帚见谁打谁,李文楠手里茶壶只一下就碎了,手被茶壶碎片划开只浅口,李文楠兴奋极了,压根没觉出她手破了,没有了武器,赶紧伸手去抓李夏,手上的血,抹的李夏月白短夹衣上到处都是。

京府衙门的吴推官带着衙役,几乎跑断了气赶到时,南水门内张记门口,已经狼藉一片。

李夏手握扫帚,气昂昂满脸怒容站在她爹身边,她的上衣被李文楠抹的斑斑点点全是血。

李文楠手上那点儿浅伤出的血,竟然不算少,全抹到李夏身上了,她激动兴奋成那样,到这会儿也没觉出她受了伤,看着李夏衣服上的血,圆瞪着双眼,吓的惊叫不停,“阿夏你受伤了!阿夏你流血了!阿夏你晕不晕?阿夏你不会死吧?阿夏你伤在哪儿?”

两人身旁,六七个丫头簪子掉了,鞋子没了,裙子歪了,倒是气势还在,两只手紧紧握着扫帚头墩布杆,炸毛猫一般护在李夏和李文楠四周。

李老爷有气无力的半躺在徐焕怀里,一只眼睛已经开始乌青肿涨起来,半边嘴连着腮直到耳朵边,都蹭破了皮,正不停的往外渗血。

徐焕一边时不时狠瞪一眼那位管闲事的小娘子,一边搂着李老爷,看样子想拖他起来又拖不动,一边瞪一边似拖非拖,一边掉眼泪,“姐夫,姐夫你能听到我说话吧?姐夫啊,姐夫你可千万得挺住啊!大夫,快去请大夫,姐夫啊,你醒醒,姐夫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陈师爷衣服被撕烂了,半边肩膀露在外面,后面一个清晰的脚印正渐渐浮肿上来,蓬着头发,糊了半脸血,坐在地上不停的喘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