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别说一入仕途,以后有了政敌仇人什么的,就是中了进士,一举成名天下知,家里人过往事,都得被好事之人仔仔细细扒无数来回,文姐儿,和阿武,经得起扒么?”

徐焕声音低落低沉,郭胜听一句叹一口气,叹一口气点一下头。

“象你一样,绝了仕途,”徐焕顿了顿,沉默良久,才低低道:“我下不了决心,舍不下,我是个有抱负的。”

“你太婆什么意思?”郭胜这一会儿功夫叹的气,差不多有他过去十年多,好半天,才低声问道。

“太婆是个老滑头,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她不管。”徐焕闷声道。

郭胜呆了下,失笑出声,笑声没落,又叹了口气,“你也别问我,我跟你太婆一个意思,这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你自己拿主意。”

“我又没问你!”徐焕斜瞥着郭胜,这当然是他自己的事,当然得他自己拿主意,他这主意……算了,明天再说吧。

“有酒没有?累了,得喝几杯酒缓一缓。”好半天,徐焕声音郁郁的问道。

“富贵!”郭胜一声大吼。

“来了来了!”后面院子连答应带脚步一起响起,富贵从后面院子里进来,怯怯看着郭胜,听说是让他赶紧去买酒买花生买下酒菜,笑的花儿一般,连答应带躬身,愉快的跑了出去。

郭胜陪徐焕喝到傍晚,吩咐富贵将醉的东倒西歪的徐焕送回徐家,自己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了七八趟,理好了思绪,才进屋歇下。

第二天一早,郭胜进了青藤院,安排李文岚院子里构思文章,站到李夏旁边,低低道:“昨天的事,是在下大意了……”

“那对姐弟是什么人?”李夏面前摊着本书,看着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的六哥,打断郭胜的话问道。

郭胜忙将姜尚文和姜尚武的来历说了,又将姜尚文是奔着徐焕来的京城,以及,徐焕的纠结两难,全数倒的一个字没敢留。

李夏眉头微微蹙起,随即舒开,眉梢微微挑起又落下。

原来霍连城和邱贺各有一女一儿安排在明州,怪不得当年抄上来的那些银钱帐,怎么对都有一块大窟窿对不上……这一对姐弟手里握的银子,可比太外婆多的多了……

郭胜说完,屏气看着李夏,李夏又出了一会儿神,斜了郭胜一眼,“第一,姜家姐弟的事,我没听到,以后也不想再听到。”

郭胜呆了片刻,连眨了几下眼。

“第二,胡磐石还没把运河拢在手心里吗?阿爹路遇姜家姐弟这事,他是不知道,还是没当回事?这要是个存心送上门的呢?或是场仙人跳呢?”

郭胜额头的汗渗了出来。

“第三,昨天的事,你也太不经心了。狮象搏兔,亦须用全力,这话我交待过你,你不知有姜家姐弟,又让姜家姐弟长驱直入局中,这要是在战场上,这一支奇兵,就足够让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郭胜两条腿一阵接一阵发抖,额头一层接一层的冷汗,勉强撑着没跪下去。

“哼,回去好好想想,再有第二次,你还是回去绍兴府,做一根地头小蚯蚓算了。”李夏说完,低头专心看起来书来。

郭胜连抹了几把冷汗,抖着腿挪到门口,好大一会儿,看起来才没什么异样了。

中午,郭胜说是徐焕昨天醉的厉害,得过去看看,要了马,直奔徐家,叫了徐焕出来,在旁边小分茶铺子里坐了,要了饭菜,一边吃一边低低道:“老徐,昨天你走后,我一夜没睡好,直想了一夜。”

徐焕看着郭胜,凝神听他说话,什么大事,让他一夜没睡好?

“姜家姐弟的来历,我也是,唉!”郭胜懊恼的拍着自己的额头,“自由自在惯了,一到事上,总是忘了现在是有主子的,也不算主子,也是主子,东主也是主,老徐,侍上讲究个诚字,这么大事,牵连又重,你说我要是知道了,能不往上说一声?”

徐焕吓的两只眼睛瞪的溜圆,老郭这是要把姜家姐弟卖了?

“你别急,你瞧你这样子,想哪儿去了?我是跟你说,姜家姐弟这来历,咱们不能知道!我昨天可什么也没听到,一个字,也没听到!”郭胜一字一句。

徐焕瞪着郭胜,没听到……呃!那他怎么办?他不是听到的……他没看到!

“我也不知道!”徐焕赶紧接了句,“认识姜家娘子和姜家小哥,那是因为……因为……都是明州人么,明州小地方,磕头碰脑……不是,是太婆,都是生意人家,太婆认识,遇到过两回,一面之交……就这样!”

“姜家姐弟跟你姐夫怎么认识的?”郭胜突然问了句。

“说是路上碰到,有几回……”徐焕说到一半,硬生生止住,咽了口口水,“我怎么知道?就是一面之交,人家这样的事,我肯定不知道。”

郭胜斜着他,嘿笑了几声,“你可记牢了,咱们,什么都不知道。”

和董家的亲事义绝这件事,拖了两三天,严夫人才找了个机会,委婉和缓和和徐太太以及李冬说了,李冬垂着头没说话,徐太太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这叫什么事儿,老爷莫名其妙挨了顿打,把冬姐儿好好一桩亲事打没了。

“阿娘,没事儿,我没事,大伯娘说的对,没有缘分,阿娘我没事,您别哭。”见徐太太眼泪一串儿一串儿往下掉,李冬忙压下自己心里的难过委屈,柔声宽慰阿娘。

严夫人怜惜的看着李冬,这孩子太让人心疼,就不能少替别人想一点,多替自己想一点儿?这会儿,她要是不管不顾的痛哭起来,不说大发了,小发一场脾气,或是耍耍性子,那就好了。

李老爷养了几天伤,平复如初,到鸿胪寺报到当差,又忙了七八天,有几分上手,安稳下来没几天,苏叶悄悄找到李夏,低低道:“九娘子,姑娘好象不大好,这有四五天了,天天夜里说胸口痛,睡着的时候,还含含糊糊的象是痛的呻吟,还有,姑娘的月事,到今天,已经晚了五天了,姑娘的月事一向很准,前后最多差上一天两天。

我说请个大夫诊一诊,姑娘非说她没事,说就是前几天照顾老爷累着了,歇几天就好,九娘子,我瞧着不象是累着了,咱们现在,哪有什么累的?姑娘就是不让说,说她没事,说不能帮忙,无论如何也不让再给太太和夫人添乱。”

“姐姐这是气着了,多谢苏叶姐姐,我去跟夫人说,你放心,姐姐这脾气……亏的有苏叶姐姐!”李夏恨恨的猛跺了几下脚,赶紧去寻严夫人。

李夏跟在严夫人身后,听着大夫长篇大论的说着肝气郁结如何如何,心情阴郁无比,姐姐这样的性子,最怕的就是肝气郁结这样的病,她得想想办法,至少先让姐姐舒开心胸,唉,这都怪她,董家这门亲事,她还是打听的太少了,应该象王爷说的,从吃奶的时候打听起……

第三百零五章 婆台春景

隔了一天,霍老太太打发人过来,说要到婆台寺上香听经,顺便再赏一回暮春景色,她爱热闹,问六娘子等人有没有空陪她一起去。

严夫人先一口替李冬应下了,亲家老太太真是太贴心了,冬姐儿得出门散散心,她和徐太太为了下个月的婚礼,忙的团团转,实在走不脱。

六七八九四娘子,只八娘子李文梅由郭二太太代回了,说是要侍候母亲,不喜欢到处乱跑。

严夫人懒得多搭理,隔天一大早,三辆朱轮大车,十几辆桐木大车,徐焕带人接在府门口,出了巷子,会合了霍老太太的车队,往城外的婆台寺过去。

在二门里上车的时候,李文楠一定要挤在李夏车上,李夏一定要挤到李冬车上,三辆车,一辆车挤了三个人,空着两辆车出的门。

出了巷子,李文楠掀着车帘,冲车帘挂起,正往她们车上看的霍老太太笑容灿烂的挥手,霍老太太看着车窗里几乎脸贴脸的李文楠和李夏,没等她看向后面的车子,李夏往旁边闪,将李冬让了出来,霍老太太笑起来。

霍老太太的车子走到前面,李夏三人的车子跟在后面。

街道两边,店铺门刚刚开出来,伙计们进进出出正忙碌,掌柜背着手站在铺子门口,看着伙计们忙碌,打点着一天的生意。

李夏拉着李冬从车窗往外看,“姐姐你看,那后头,看到那个飞出来的屋檐了吧,那就是吴起庙,我上回和七姐姐去看过一回了,真是吴起庙,等咱们从城外回来,明天回来,后天?咱们去吴起庙。

还有那里,那家的馒头特别好吃,比咱们家里做的好吃……”

“那个我知道!”李文楠把头挤上来,话也得赶紧挤上来,“下次我带你们去!我跟你们说,你们知道为什么他家馒头好吃吗?因为他们家揉面的,都是几百斤重的大汉……”

“什么是几百斤重的大汉?”李冬不明白了。

李夏笑的捶着车窗台子,“七姐姐啊!”

“就是特别有力气的汉子。”李文楠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这么壮,这么高,站成一排揉面,嗐!六姐姐儿我跟你说,吴起庙没意思,冷清的要命,咱们去看几百斤大汉揉面!”

李冬忍不住笑,“好。”

“姐姐别理她,姐姐你看,那里,就是西角楼……”李夏的话说到一半,又被李文楠打断,“哎!怎么走这条街了,这条街一点也不热闹,更不好看,应该走南门大街!赶紧跟太外婆说,不对跟舅舅说,来人!”

“这条街挺好,楠姐儿……”李冬急忙去拉就要叫人改道的李文楠,她们是跟太外婆出来,就是不跟太外婆出来,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

“我也喜欢南门大街,舅舅舅舅!”李夏从车窗里招手叫徐焕。

徐焕急忙催马过来,“怎么了?”

“我们要看南门大街!”李文楠愉快的答道。

“还有西角楼大街……”李夏立刻再接一句。

“西角楼大街已经过了……”李冬有点儿急了,楠姐儿和阿夏这也太不懂事了些。

徐焕看看李文楠和李夏,又看看又着急又有几分难堪的李冬,心里微微一动,手里的马鞭在李文楠和李夏头上轻轻点了下,“你们这两个丫头,真是一点儿也不委屈自己,舅舅就喜欢你们两个这样,太外婆也是,舅舅和太外婆,就是喜欢让你们高兴,这容易,木瓜,到前头说一声,掉个头,咱们从西角楼大街,拐到南门大街过去。”

“徐家舅舅你最好了!比我舅舅好!”李文楠愉快的轻呼了一声,马屁赶紧跟上。

李夏看着徐焕,笑的眼睛都成一条线了,郭胜说她这个舅舅聪明得很,真是聪明得厉害!她喜欢得很呢!

李冬有几分怔忡,徐焕看着她,在马上微微欠身,一幅说悄悄话的神情,“冬姐儿,我教你一招,你要是想做什么,看什么,要什么,就让这俩妮子去说,这俩妮子,皮厚得很。这招舅舅常用。”

李冬瞪着徐焕,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车队调了个头,折回一射之地,拐到西角楼大街,从西角楼大街,拐上了南门大街。

李夏和李文楠,趴在车窗上,和李冬说着沿街这间铺子,那间酒楼,熟悉之极,李冬听的怔神,“阿夏,你都去过?”

“这条街上的都去过了!”李文楠抢在李夏之前答道:“阿夏腊月里才到的京城,我们从出了十六才开始逛,六姐姐我跟你说,我和阿夏很不容易的,阿娘可厉害了,不好哄,不过她最近忙的团团转,嘿嘿。”李文楠嘿嘿笑了几声。

“咱们没哄过大伯娘,回回说的都是实话。”李夏纠正李文楠。

“对对对!”李文楠双手一拍,先哈哈笑了一阵子,“我们俩可实诚了,确实是去看太外婆了,就是路上弯了点儿路。”

“是太外婆带我们去的。”李夏再纠正。

“对对对!”李文楠不停的点头,“六姐姐我跟你说,太外婆可好了!好的不能再好了!唉!”李文楠满足的叹了口气,“我真是太喜欢太外婆了。”

李冬听明白了,“你们回回说去看太外婆,就是出来逛街了?太外婆回回都替你们掩下了?”

“对啊,太外婆还带我们去逛大相国寺的夜市呢!”李夏一边答一边看着姐姐的神情,“姐姐,下次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京城可热闹可好玩了。”

“姐姐跟你们不一样。”李冬犹豫了下,低低道。

李夏看着她,立刻转了话题。

李夏话少了,不过有李文楠一个就够了,看着路边的各色热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车子过了汴河桥,路两边多是市井人家,没什么热闹看了,李文楠意犹未尽的趴在车窗上看了一会儿,转回来,喝了杯茶,吃了半块点心,突然一拍手笑起来,“对了啊!有件好玩的事儿,你们肯定不知道!”

李冬和李夏一齐看着她,李文楠拍着的手在半空僵了下,连眨了几下眼,拉了拉李夏,两人一起往旁边挪了挪,李文楠附到李夏耳边,低低道:“是陶家那位二少爷相亲的笑话儿,能说吗?”

李夏不停的点头,拧头附到李文楠耳边,“大伯娘说的时候,没把你赶走对吧?”

李文楠不停的点头,李夏接着道:“那是大伯娘想让咱们告诉六姐姐,不想六姐姐知道,早把你赶走了。”

“对噢!”李文楠猛一拍巴掌,“阿夏你真聪明!”

李冬侧头看着表情丰富无比的李文楠,看的笑起来,她这个小堂妹,真是可爱极了。

“我开始说笑话儿了。话说某年某月某一天!”李文楠和李夏说好了悄悄话儿,挪了挪,坐端正了,抬手在矮几上拍了两下,学着书坊里说书人的架势。

坐在车厢一角的苏叶,笑个不停。

“算了,还是好好说话吧。”某一天之后,李文楠眨着眼,就编不下去了,直接跌回原形,李夏笑的往后仰倒,李冬也笑个不停。

“前天吧,我听阿娘和三婶说话时听到的,是那个叫陶付文的相亲的笑话儿……”

李冬脸上的笑容凝固,苏叶呆了下,欠身想伸手去接李文楠,却眼瞄见斜向她的李夏的目光,上身僵了下,又坐直回去。

“说是那个陶付文,跟人家相亲看好了,簪子都递过去了,有个婆子连喊带叫的冲进去,说什么恭喜二爷,幽兰姑娘怀上了!”

李冬呆了一瞬,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苏叶眼睛瞪的更大,直愣愣就呆了。

“我当时没听明白,后来悄悄问了蔓青姐姐才知道,这幽兰,是陶付文养在什么甜水巷的外室,蔓青姐姐还说,这个外室,陶家太太是知道的,说他们家都是风流才子,爷们养几个外室是常有的事,多混帐啊这话,是吧阿夏?”

“那簪子呢?递出去没有?”李夏更喜欢后半截,笑眯眯看着李文楠问道。

“还递出去呢!”李文楠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挥着手,“我是学阿娘,阿娘当时就是这么笑的。说是那家姑娘太太都是泼辣性子,把婆子叫过来问明白了,那家太太,一巴掌就甩在陶付文脸上了,说见过恶心的,没见过这么恶心的。热闹吧?”

“阿弥陀佛,还有这样的事?姑娘当初是逃过了一劫!”苏叶连声念了几句佛,庆幸不已。

李冬脸色微青,她记得陶付文,没想到看起来那样干净文雅的人,竟然……

“对了,我还听到了一个陶付文的笑话儿!”李夏接着笑道,“是听郭先生说的,郭先生说,大大大前天吧好象,董翰林家大少爷……”

苏叶大瞪着眼睛看着李夏,九娘子这是故意的吧?

李冬也瞪大了眼睛,难道董家也是她逃过了一劫?

“说是什么文会上,董家大少爷几杯酒盖脸,也打了陶付文一记耳光,说陶付文无德无品,卑劣无耻什么的,反正借着酒把陶付文好一顿骂,郭先生说,当时他也在,郭先生最爱打听事儿,就找人打听了,说是……”

李夏拖着长音,看着姐姐,“说是吧,董老三是因为听陶付文说,他跟咱们家亲事没成,是因为咱们家不大度,容不下外室,说咱们家从太婆起,都是雌老虎。董老三吧,郭先生说,只怕也有一个两个外室啊相好啊什么的,还有,郭先生说,董老三屋里,就现在,至少有五六个开过脸的大丫头,董老三个个都爱的不得了,所以才闹了后来那场事。”

“天哪!”苏叶和李文楠同时惊叫,李冬上身晃了两下。

“敢说咱们是雌老虎!我看他是母猪!”李文楠挽了把袖子,“简直欠打!上次打的轻了。”

“公猪。”李夏纠正了句,“姐姐,那天我偷听大伯娘和阿娘说话,阿娘哭了,大伯娘也掉眼泪,说都是她的错,这样的人品,都没能打听出来,实在是太疏忽了,说看到姐姐就觉得羞愧呢,姐姐越懂事,她越觉得羞愧,大伯娘还说,要是姐姐大哭大闹一场,大发一顿脾气,她心里肯定好受多了。”

“对对对!”李文楠一迭连声的对后,卡住了,她没听到阿娘和三婶说这样的话,因为六姐姐没发脾气,阿娘难过了?她竟然不知道?

“姑娘就是太懂事儿了。”苏叶心里微微一动,顺着李夏的话道:“早先在横山县的时候,我记得九娘子就说过一回,姑娘不能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姑娘这心口痛的毛病,还有月事儿,都是闷出来的,闷出病了,太太多难受?姑娘夜里睡不着,太太夜里也睡不着。”

“都是我……”李冬一句话没说完,就卡住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知道了,我也不是……我知道了,我没事儿。”

李夏看着姐姐,暗暗叹了口气,所谓江山易移,本性难改,姐姐这样年纪,这样的性子,能知道就行了,要改……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她这个姐夫,无论如何都要挑个真真正正对姐姐好,还要能明白姐姐的品性,知道怎么样对她好的人,哪怕晚上几年,她也绝不将就。

午正前后,车子进了婆台寺旁边一间林木婆娑,宽敞的三进院子,单嬷嬷迎在院门口,将众人接进去,热水香茶一应齐备,众人洗漱换了衣服,吃好饭歇了一会儿,出来往婆台寺过去。

婆台寺前宽敞平坦,斜前不远一片大湖,水波粼粼,极目望不到边,一群群鸟儿在湖面上飞掠而过,自由快乐的让人羡慕。

婆台寺后,是绵延出去的群山,京城周围的山,都不算太高,树高林密,这会儿远望过去,郁郁苍苍,如画卷一般。

婆台寺的春色,算得上京城一绝。

几个人站在山门前,环顾四周,只看的心旷神怡。

这婆台寺,她从前倒是来过一趟。李夏慢慢转身,看着四周。

那一年她郊祭回来,任了一回性,命车驾绕道婆台寺,她在婆台寺住了一晚,回到宫里隔天一大早,她就收到了三四筐弹折,由着御史们指着她,唾沫四溅的喷了她小半个月,几年之后,这还是她失德失政的证据之一。

李夏悠闲自在的甩着胳膊,那一趟的愉快,不在婆台寺,而在后来的弹折,和那些御史们的唾沫星子。嗯,还有金拙言那一脸的鄙夷:你以为你是哪家的娇娇女,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她现在就是伯府娇娇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冬从湖看到山,又从山看回到湖,极目远眺着看不到边的湖水,看着一群群叫着笑着冲过来折回去,不时掠过水面,快的如同离弦的箭,欢快美丽的如同精灵一般的鸟儿们,心里莫名的一阵激动冲动,这些鸟儿一掠千里,多么好。

霍老太太早年在京城住过,婆台春景,她年年都看,这会儿,她看着悠闲愉快的阿夏,眯眼迎风,一脸享受的楠姐儿,和微微睁大眼睛,惊叹的一眼眼看着四周的冬姐儿,满足的叹了口气,这景儿,哪有人好看!

徐焕拍着折扇,悠悠哉哉欣赏着四周的春色,这婆台寺,他从初春到现在,这是第几趟了?可每一趟来,都有新景,这京城,真是一步一景,每一景都美不胜收。

他喜欢京城,非常喜欢。

一行人在山门外欣赏了好大一会儿景色,才进了山门,沿着宽大干净的青石台阶,不紧不慢的拾级而上。

霍老太太脚步轻快,精神极好,一边走,一边和李夏、李文楠一样,时不时对着旁边树上的小松鼠唉哟唉哟的爱上几句,惊上几句,“……楠姐儿快来!”霍老太太突然站住,压着声音,用眼神示意李文楠和李夏,“看看那个,象是一只小刺猬。”

“啊!让我看看!”李文楠一声惊呼,霍老太太一把没揪住,李文楠一头扑上去,吓的正吃着个红红的不知道什么果子的小刺猬团成一团,从山坡上咕咕噜噜滚了下去。

“唉!”李文楠跟着跑下两级台阶,看着越滚越快的小刺猬,唉唉了好几声,“怎么能这样呢,你别走啊……”

李冬紧挨霍老太太站着,笑的止不住,霍老太太也哈哈笑个不停,这个楠姐儿,简直就是一台大戏,她实在喜欢的紧。

一行人边走边看,从小院里出来,到进了婆台寺,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李冬站在天王殿前,仰头看着雄伟的神殿,和神殿后青山翠林,看了良久,深吸了口气,长长吐了出来,走了这一个来时辰,她觉得神情气爽,她这心里,好象一下子开阔了不少,都说山水之景,能陶冶情操,果然是这样。

这京城,真象阿爹说的,是天下最好的地方,这婆台寺,就是天下最好的寺庙之一。

李冬转头看着正和李文楠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天王殿两边对联的李夏,又看向笑眯眯看着李夏和李文楠的太外婆,笑意一点点从嘴角漫出来。

第三百零六章 偶遇

这会儿的婆台寺很清静,一行人从天王殿进去,过了大雄宝殿,一路上只遇到几个脚步闲闲经过,远远冲她们合掌微微欠身的僧人。

进了再后一重的观音殿,几个人刚在观音大士的俯看下,跪到蒲团上,就听到观音像后面,脚步声伴着轻快的话语声,由远而近。

徐焕忙往旁边避开几步,脚步声到了观音像一侧,和话语声一起停住。

霍老太太和李夏等人恭敬专心的磕好了头,站起来看过去。

陆仪夫人阮氏后头跟着几个丫头婆子,笑着上前,和霍老太太见礼,“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老太太,老太太安好,六娘子好,七娘子好,阿夏也来了。”

“是阮夫人。”霍老太太忙深曲膝见礼。

阮夫人急忙紧前一步,扶住霍老太太,“老太太可不能见外了。”

“阮姐姐也是刚来吗?陆将军陪您来的?”李夏看着阮夫人,一边曲膝见礼,一边笑问道。

“也是刚刚到,陆将军如今忙的常常两三天不回家,哪有空儿陪我来?我是一个人来的,老太太这么晚到,是准备在这儿住一晚上?”阮夫人语笑晏晏。

“是这么打算的,我们几个都是个闲人。”霍老夫人笑道。

“我也是闲人,”阮夫人话接的很快,“那正好,我也要住一晚,跟老太太,还有几位姑娘搭个伴儿行不行?我一个人,实在无聊得很。”

“求之不得!”霍老太太笑容喜悦。

李夏心里微微一动,看着阮夫人,弯着眼睛笑起来。

李文楠拉着李夏,满寺里找有意思的东西看,阮夫人和李冬陪着霍老太太,往各菩萨前磕头随喜后,从婆台寺后门出去,找了个两面靠着山崖的亭子坐了,让人从隔不远的婆台庵请了侍候茶水的老尼过来侍候茶水点心,又在婆台庵定了素斋,喝着茶,坐着说话儿。

霍老太太喝了两杯茶,站起来笑道:“冬姐儿陪你阮姐姐说说话儿,我去看看那两只泼猴跑哪儿去了。”

李冬站起来应了,阮夫人眉毛微抬,看着霍老太太脚步轻快无比的往山上走,忍不住赞叹,“你太外婆这个年纪,这身子骨还能这样轻快硬朗,真是大福报,也是大智慧。”

“嗯,阿娘也这么说,太外婆前半辈子过的那样坎坷,换了一般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李冬看着太外婆,敬仰中透着浓浓的羡慕。

“老太太有大智慧。”阮夫人看着满眼羡慕看着霍老太太的李冬,“佛法上说执着放下,象你太外婆这样,就是放得下,能做到这样的,天底下哪有几个?等我到了你太外婆这个年纪,能有你太外婆一成的豁达,我就满足了。”

李冬被阮夫人说的笑起来,“夫人跟太外婆不一样,太外婆年青时坎坷命苦,夫人是个有大福的。”

“托你吉言。”阮夫人仔细看着李冬,“我看你还好,前一阵子听说董家闹的那场事,我一直担心你气着了。”

李冬听阮夫人说到这件事,神情一僵,片刻才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过去了。”

“别往心里去,都说女人家嫁人,就象再一次投生一样,坎坎坷坷都是常事,坎坷些,不见得是坏事,象我就是。”阮夫人说到象她,抿着嘴儿笑起来,“认识不认识我的,都说我嫁得好,说是就是只看陆将军长的那样好看,我这福气就不得了了。”

李冬惊讶的看着阮夫人,随即抿住笑意,这阮夫人说话,真是直爽随和。

“其实吧,陆将军不光长的好,人也好,人品好,对我更好,你不知道,从我嫁进陆家之后,只要到寺里庙里,我都得多烧一柱香,多磕一个头,感谢菩萨让我嫁了这样一个简直十全十美的夫君。”阮夫人接着道。

李冬又是惊讶又是感动,“这是夫人的福报。”

“跟陆将军定亲前,你猜我议过几回亲?”阮夫人话风一转,看着李冬,笑眯眯问道。

李冬一个怔神,“你和陆将军不是早就定下的亲事?”

“不是,陆将军很早定下过一门亲事,那家姑娘十五六岁时,一病没了,那时候陆将军正在军中,后来又到了太后身边,这亲事,就一直没再议。后来,就便宜我了,我比将军小六岁呢。”阮夫人冲李冬眨了眨眼。

李冬失笑。

“我十一岁那年,家里就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唉,”阮夫人叹了口气,“我们阮家在南边,是和陆家并称的大家。”

李冬忙点头,这个她知道,别说南边,整个天下,阮家也是能数得着的大家旺族,和古家,唐家差不了太多。

“唉。”阮夫人又叹了口气,“这样的世家大族,听起来光鲜,其实……象我们这样的嫡支子女,议起亲来,先讲的都是家族,家里给我定的头一门亲事,门当户对,那位公子,人也出色得很,就一样,喜欢美人儿,他比我大两岁,定亲后那几年,我听的最多的,就是他看上哪个美人儿,现在最宠哪个美人儿,又抬了哪个美人儿回家,到他死的时候,他后院有十六个通房侍女,四个庶出子女。”

李冬听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是战死的,活着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剑,生时马革裹身,据说是他的愿意,他做到了,就是短命了些。”阮夫人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味儿,微微侧头看着李冬,片刻,上身前倾,靠近李冬低低道:“我跟你说,知道他死那天,我痛痛快快醉了一场。”

李冬呃了一声,呆了呆,随即噗的笑出了声,“姐姐可真是……”后面的话,李冬卡住了,这话不好说呢。

“之后我清静了一年,议了第二门亲,对方门风严谨,定了亲不到半年,因为十七叔闹了场轰动全城的荒唐事,人家上门退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