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回,我难过的病了一场,倒不是因为一而再的亲事不能成,而是第二家议亲的那位公子,我挺看得中的。”

李冬刚想难过的想叹口气,却被阮夫人这后一句话说的笑了,笑出来又觉得不合适,再看阮夫人,倒比她更笑不可支,心里一松,抬手指顶着额头,笑个不停,“夫人真是……我这场,也很难过,也是……不过现在不难过了。”

“后来又议了两家,一家人家说八字合不上,到底是不是八字合不上,我没打听,再一家,两下都看好了,翁翁斟酌再三,没点头,说那家前程有限,我那时候,跟你现在一样大,我阿娘没急,跟你说实话,我是有点儿急了,我们南边姑娘嫁人,比京城要早上一岁两岁的。”

李冬低低嗯了一声,“我跟你一样,阿娘和大伯娘都说不急,我也是……”李冬脸上一红,后面一个急字,没好意思说出来。

“后来,十七叔回来了。”阮夫人抿着嘴儿笑,“十七叔是太婆四十岁上头生的老来子,不肖子都是惯出来的,这是我阿娘的话,太婆也常常这么叹气,说十七叔不肖,都是她和翁翁惯出来的。

十七叔闹了那场荒唐事,熟门熟路一跑了之,他要是闹出不可收拾的事,就跑上小半年,之后再回来,太婆和翁翁担心了这小半年,一看到他回来了,就只顾念阿弥陀佛了,自然就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李冬失笑出声,“怎么觉得跟阿夏一样……不是,阿夏不能算淘,她做事从来不出大格,就是主意大了点儿。”

“阿夏聪明着呢,这是陆将军说的。十七叔一跑半年回来,听说因为他的事,我被人家退了亲,你知道他做了什么?”阮夫人看着李冬,笑容流淌。

“做了什么?”

“他跑到那家门口,等到那家公子出门,上前揪住,狠揍了一顿,把翁翁和太婆气了个仰倒,阿爹和阿娘一起上门给人家陪礼。”阮夫人一边说一边笑,“十七叔回来跟我说,他怎么怎么打的那家公子,跟我说,要是我还有气,他就再打一顿,我哪敢让他再打?再打一顿,阿爹阿娘就得给人家跪门磕头了。”

李冬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你这个十七叔,怎么……真是……”

“他一直这样,后来我议亲,这事那事的,总也议不成,十七叔比我还急,有一天,十七叔可兴奋的,跑来跟我说,他想起来一门好亲,他说的,就是陆将军,十七叔和陆将军是很好的朋友。”

顿了顿,阮夫人一边笑一边摊着手,“你别问我陆将军怎么能跟十七叔这样的人成了朋友,我问过陆将军,陆将军比我还奇怪呢,说:你十七叔怎么了?怎么不能跟他做朋友了?你说我能怎么说?”

李冬笑个不停,“那件让你退亲的荒唐事,是什么事?他打人家……阿夏和楠姐儿还打过人呢,打的也是……这事不算荒唐。”

“那件事就不说了,没脸讲。”阮夫人一边笑一边摆手,“你别问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我现在能嫁给陆将军,全是托了十七叔的福,好歹得给他留个脸儿。”

李冬哪是个追着问话的人,听阮夫人这么说,虽说心里猫抓一般想知道,也不好再问了。“你这么一说,我这亲事,好象比你……”

“至少现在比我顺当,别往心里去,我太婆常说,人哪,得看得开,因为这坎,过了一个,下一个肯定更深更大更难过,不想开怎么活?”

李冬呃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失笑道:“老夫人这话……这是劝人的?”

“嗯,太婆就是这么劝人的。”阮夫人笑个不停,“我十四婶家老大,读书笨,十四婶和太婆哭,太婆劝她:别哭别哭,没事儿,你放心,比这事还让你难过的事啊,都在后头呢,现在就哭成这样,以后怎么办?你看看,我当年以为老二做事荒唐没出息,现在有了小十七,这一比,老二不就好到天上去了。”

李冬笑弯了腰,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那你十四婶……她……”

“十四婶不哭了,走了。”阮夫人也笑的银铃儿一般,“太婆今年六十多了,也象你太外婆这样,一点儿也看不出年纪,她常常说,没事没事儿,想想后头还有更难的坎,眼前这坎就不算什么了。”

李冬笑的声音都变了,“老夫人这哪是劝人,这简直是……”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这是气人啊。

“我小时候也觉得太婆这哪是劝人,这是给人家添堵添气儿呢,阿娘说,要是真能象太婆那样看得开,什么时候都想着这会儿是从今往后最好的时候,这件事是从今往后最好的事儿,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李冬呆了片刻,看着阮夫人,犹犹豫豫的低声道:“我还是觉得……觉得不大好。”

“嗯?那你说说,咱们两个说闲话,你有话直说,你看我就是这样。”阮夫人笑道。

“我是觉得,要是这样,那过日子还有什么盼头?”李冬鼓足勇气,这头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话就顺畅了,“就说我们家,当初在太原府的时候……”

李冬的话顿住,带着十二分的难堪,“不怕姐姐笑话,那时候,我们家里有位姓钟的老太太,其实也不是老太太,她是阿爹的奶娘,可是……”

李冬往阮夫人那边挪了挪,阮夫人也忙挪过去些,凝神听李冬低低说着当年钟婆子怎么欺压拿捏她们一家,阿爹怎么糊涂。

“……到现在,有时候我还做噩梦,梦到钟嬷嬷活着回来了,我们又回到太原府了。”李冬声音很低。

阮夫人轻轻搂了搂她的肩膀,低低叹了口气,这些事,她听陆将军说过,陆将军的三言两语,已经让她很难过了,这会儿,李冬这一句句饱含着恐惧的话,听的她的心都抽成一团了。

“那个时候,我就想着,她一天比一天老,她总要死的,等她死了就好了,日子是有盼头的,我和阿娘才熬了下来,现在,我觉得以后再难,也不会象在太原府那样艰难了,我这亲事是不顺,可这……不算什么,姐姐说是不是?”

“对对对,真不算什么,你比我强,我当时都病倒了。”阮夫人连连点头。

李冬脸颊微红,“一点儿也不比姐姐强,我也病了,胸口痛,月事也迟迟不来,大夫说是……郁结。”

“现在还郁结?”阮夫人侧头过去,仔细看着李冬。

“已经散了,不结了。老夫人往后比,我是往前比,想想在太原府时,这些就都不算什么了。”李冬有几分怯意的迎着阮夫人的打量。

“这就对了,你这是缘分没到。”阮夫人迎着李冬怯怯却努力要撑起来的目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正要说话,一个小丫头从山路上连跑带跳过来,阮夫人拉着李冬站起来,示意小丫头,“肯定是来叫咱们吃饭去的,走吧,太阳都落尽了,这山风也凉起来了。”

小丫头果然是来叫两人去吃饭的,老太太和两位姑娘,已经在斋堂等着了。

吃了饭,几个人又喝着淡茶说了好一会儿话,阮夫人无论如何要先送霍老太太回去,看着众人进去,才转回去和霍老太太隔没多远的一间小院。

第二天,几个人天没亮就起来了,会合了阮夫人,往婆台寺后山看了日出,又在晨雾中往后山爬了一回,在婆台庵一起吃了早饭,等吃好了午饭,才一起往京城回去。

从早上看日出起,到吃好了午饭,上车回去,霍老太太这个老小孩,和李夏和李文楠这一假一真两个孩子,在后山上追兔子,在溪水里钓鱼,三个人一起,无所不玩无所不乐。

李冬则和阮夫人一处说着闲话,两个人越说越投机,回去的路上,阮夫人干脆请了李冬到她车上,说着话儿,好解路上的闷气。

李夏和李文楠和霍老太太一辆车,上车没多大会儿,李文楠就困累交加的睡着了,李夏下巴枕在手背上,趴在车窗台上,看着前面阮夫人那辆车。

霍老太太从她背后探头看出去,看了一会儿,笑眯眯道:“你说,那位夫人跟你姐姐,是真投了缘了,还是夫唱妇随?”

“我瞧着吧,”李夏拖着长音,“先是夫唱妇随,后头,肯定是真投了缘了。”

“你这妮子,鬼精鬼精的,我瞧着也是,那位陆将军,对你五哥真是不错。”

李夏低低的,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霍老太太低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阿夏啊,太外婆告诉你,凡事不要多想,看一是一,看二是二,陆将军就是对你五哥好,别的,别深想,别多想。”

李夏回头看了眼太外婆,“我懂太外婆的意思,我没多想,没什么好想的,我不觉得那是什么好事儿。”

霍老太太低低嗯了一声,抬手轻轻抚着李夏的肩膀,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阿夏这孩子,聪明的太过了,现在,她有点儿担心她了。

第三百零七章 不平不忿

李冬去婆台寺逛了两天回来,病很快就好了,徐太太感叹佛法就是高深,严夫人亲自挑了些自家庄子里出的应季瓜果等,打发人送到徐家,再三谢了霍老太太。

李冬心情回复,象惯常一样,跟着徐太太打点小家务,严夫人琢磨了半天,和徐太太商量了,把李冬、李夏和李文楠叫过来,吩咐她们跟在自己身边,习学家务,经一经婚礼这样的大事,又打发人跟郭二太太说了,让她把八娘子李文梅也送过来。

李文楠当然没过来,郭二太太一口就回绝了,八姐儿针线还没学好呢,一堆的事,不得空儿。

打发走传话的婆子,郭二太太真是一肚子接一肚子的闷气。

先前她家三哥儿成亲,说好的两进院子并一进没有了不说,那院子里也就上房糊弄着重新裱糊了,别的地方……也就是打扫干净了!

还有三媒六聘过的礼,她一样样都看过了,比她家三哥儿那时候,厚了一倍都不止!

听说还要从府门口往外搭芦棚,当年她家三哥儿成亲的时候,也就是在门头上挂了两条红绸。

老大家的一天比一天失心疯!

偏偏老祖宗如今也失心疯了,都那把年纪了,不看着这府里,只盯着老太爷和他那个小贱人,有什么意思?

老太爷也是,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年纪了,还一树梨花压海棠,说的好象真的一样!

这个家里,一个个都是失心疯了,真是该穷该败,妖魔鬼怪,这个家,这是要败了。

郭二太太越想越气,呼的站起来,带着一肚皮忿气直奔议事厅,她得找老大家的说说这话。

严夫人正忙着和几个总管事婆子,对着永宁伯府那张总图,盘算宴席放在哪儿既合适又能摆得下,以及,茶水安排在哪里,应急的小厨房安排在哪里,下人们该怎么进怎么出,还有净房,净手净脸的地方,还要有几处安静能歇息的地方……

永宁伯府娶媳妇这不是头一回了,可让严夫人都觉得头大如斗,这是头一回。

从老大到四哥儿,娶媳妇就是一场小热闹,来的人有限不说,都是自家亲戚朋友,多年世交,可五哥儿这场亲事,就跟今年她们府上那场年酒一样,她到现在都不能确定谁会来,能来到什么样的人……

李夏站在旁边,看着那张图,听着大伯娘和几个总管婆子一个个地方的挑毛病,听走了神。

五哥婚礼那天,能来哪些人?古六必定要来的,他还要迎亲呢,古六既然来,他和六哥那个不算小的才子圈子,至少过半的人要来。

陆仪夫妻两个应该都会来,阮夫人来了,阮家必定有人过来,阮家在京城主事的,是阮夫人的二叔,奉行的是礼多人不怪,大约也是要夫妻一起来的……

金拙言肯定要来的,他和唐家珊的亲事已经落定,不管是从五哥,还是从唐家,这场婚礼,他必定要过来捧个场。

古家和金家两位未来的家主都来了,这两家的亲戚世交以及依附的人家,只怕要来不少,原本,李家,古家,和金家,从百年前就渊源极深……

秦王……他来了就太麻烦了,还是不来的好。

听说柏悦不但给唐家瑞厚厚添了份妆,还是她亲自送到唐家的,那婚礼那天,苏烨会不会来?他肯定要来的,郭胜救过柏景宁这事,早晚都会被人放出来,苏烨是个看的很长远的聪明人,五哥的婚礼他要是不来,到时候,难保没有人攻击他没有知恩之心……

苏烨来的话,苏尚书一系,必定也要来上几家,主动捧场巴结的,或是苏烨递话的,总不能让苏大公子身边连个捧场的人都没有吧。

江延世呢?

想着江延世,李夏眉梢挑了挑,听说他最近忙得很,脾气大得很,嘿!帝国的常平仓之烂,和各地驻军那是不相上下,从前那一回,金拙言负责调兵遣将,她做现在江延世做的事,那些常平仓,差点没把她气死,嗯,他才脾气大,看样子,这会儿的常平仓,比十年后强了不少……

想的远了,李夏拽回自己的思绪,江延世会不会来?虽然怎么分析他都不应该来,没理由来,没空来,没心情来……不过,凭着直觉,她觉得他不会不来,他来了,那赵计相家那位二公子,必定跟过来,这两个人来了,舅舅和太外婆又是明州人,明州籍的几个,还有那个明州会馆里,有点儿头脸的商人,也得跟来……

李夏带着几分同情看向大伯娘,真要是这样,那天,大半个朝廷都要来的。水火不容,差一点点就要撕破脸的太子党、苏党和说不上来什么党、但时时要跟那两家针锋相对的秦王一系的中坚,只怕要一个不落,大伯娘真是不容易。

李冬听的专心致志,她这个伯府小娘子,长在太原府市井间,在横山县时,几天吃一回肉,还要精心算计,直到高邮县,桌子上的肉菜,她才敢想吃几块,就吃几块,她见过的最大的世面,就是那年在杭州城看烟火,住过的最富贵奢华的地方,就是现在的荟芳院……

五哥这场婚礼的种种安排,她听的耳不瑕接看的眼花缭乱,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努尽全力,跟上大伯娘和几位总管事嬷嬷的话,先听懂了再说。

李文楠双手托着腮,兴致勃勃的听着阿娘和管事嬷嬷们的话,时不时插一句,她的思路总是跟别人不一样,见管事嬷嬷指着处假山说旁边可以围起来做净房,咯咯笑起来,“那个假山,站在这边说话,很小声的说,那边听的可清楚了,不信你问阿夏,做净房,一片哗哗声。”

严夫人噗一声,刚托起的一杯茶歪的洒了一手,迎着李文楠心虚讨好的笑,咳了两声,“这是楠姐儿有心了,当家理事就是要这样,这里算了,其它几个地方,你们几个要一处处挨个看过,不能闻到味儿,不能听到声音,还有什么,你们再细想想。”

李文楠得了阿娘夸奖,得意的下巴抬了好半天。

郭二太太一头冲进来时,李文楠抬起的下巴还没舍得落下去。

“哟!大嫂忙着呢。”郭二太太在离门两三步站住,抽出帕子猛甩了两下,这才不紧不慢的接着往前,先伸头看了眼铺在长案上的那张永宁伯府总图,哼了一声,“唉哟,怎么着,老五娶个媳妇,咱们这府上得从里到外翻个遍儿了?离五月可没几天了,这么翻腾,还来得及么!”

“你找我有事?”严夫人一句多话都懒得说,直截了当的问道。

郭二太太似是而非的象是嗯又象是哼了一声,斜着眼从李夏看到李冬,目光落在紧张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李冬身上,又是猛一甩帕子,“大嫂可真是,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老五是你生的呢!”

严夫人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到长案上,沉脸看着郭二太太,郭二太太顿时气势下滑,“我是说,大嫂这个当家人,就是公道得很,但凡沾个庶字的,大嫂就得照嫡出的加厚好几倍的待着,大嫂这贤惠,可是真真切切的很呢。”

李夏往旁边半步,在长案旁的圆凳上坐下,胳膊肘撑在长案上,托着腮,兴致盎然的看着郭二太太,这是来找事儿的,这样无知无畏的傻货,要是再不能痛下杀手,实在让人头痛得很。

李文楠看看她阿娘,再看看郭二太太,现看看她阿娘,掂着脚步,挪到李夏旁边,转身看了看,拖了只圆凳过来,紧挨李夏坐下,和李夏一样,托腮看着郭二太太和她阿娘。

“我这儿正忙着呢,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先回去吧。”严夫人根本不接郭二太太的话茬。

“大嫂可真是……这尽心尽力的,我找大嫂有事儿。”当着李夏等人的面,还有旁边垂手侍立的几个总管事婆子,郭二太太觉得严夫人这是故意让她没脸。

“有事说吧。”看着蔓青换了茶,严夫人端起杯子,垂眼抿茶。

“大嫂,你这个当家人,我们小二房不敢求大嫂一碗水端平,可大嫂你至少差不多吧,好歹给我们小二房一个碗底儿吧,你看看,楠姐儿就不说了,这是你自己生的,连这两个,大嫂都能带在身边掏心掏肺的教,我们小二房生的也有姑娘,怎么没见大嫂想着一星半点儿呢?”

郭二太太一肚皮的邪气无处发泄。

“谁去请的八姐儿?怎么说的?”严夫人看着蔓青问道。

“是明安媳妇,说是二太太说了,八娘子要侍候父母,还要学针线,不得空儿。”蔓青立刻答道。

“我说的不是八姐儿,我家大姐儿和二姐儿,大嫂指点过没有?大姐儿现在多艰难,不就是因为当初在娘家无人指点,没经过没见过,两眼抓瞎的嫁出了门!”

李冬大瞪着眼睛看着郭二太太,大姐今年多大了?快三十了吧,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李夏抿着嘴儿笑起来,李文楠气的刚想胳膊一撑站起来,被李夏一脚踩在脚背上,闷闷唉了一声,赶紧坐回去,赶紧再托起腮,气鼓鼓的看着郭二太太。

“二太太这是专程来找事儿的,你家大姐儿和二姐儿都是有娘的孩子,不过你既然这么想,又这么说了。”严夫人淡定的放下杯子,看着郭二太太,似笑非笑,“二太太跟我说有什么用?要讨这个公道,二太太该找能替你讨公道的人去说,咱们府上,有老夫人,还有老太爷,李氏有族长还有族老,不只一个呢,外头有礼部,二太太该到这些地方,去讨个公道回来。”

李冬呃了一声,连眨了几下眼,用力抿着嘴,紧紧绷住了那一声噗到喉咙口的笑声。

李夏斜了眼李文楠,李文楠胳膊一滑,竖手掌挡在面前,脸贴在长案,看着李夏,笑的眉毛乱抖,她阿娘实在是太威风了。

郭二太太被严夫人这一句话噎的直伸脖子。

“对了,你来的正好,有件事得跟你说一声,本来我正忙着,打算拖一拖,你既然来了,那正好,二老爷前儿找我,想把今年小二房该得的份例预支出来,说是看中了一对儿瘦马,难得的极品,也就不到两万银子,小二房一年的份例支出来,买了这对儿瘦马,余下的,打点头面置办几身象样衣服,正正好够。”

严夫人说的不紧不慢清清淡淡,郭二太太眼睛瞪的溜圆。

“咱们府上没什么银子,这你知道,老五这亲事,也是亲家老太太现拿了银子过来,才支撑下来的,老二要预支这一大笔银子,一时半会,真没地方支出来。”

郭二太太一口气缓了上来。

“不过老二要的急,答应给三分的利,我就让帐房,从外面拆了三万四千两银子回来,回头等老二写好欠据,这银子,我就交给老二了。”

“大嫂怎么能这样!林哥儿他爹什么样的人,大嫂难道不知道,大嫂这是想害死我们小二房吗?”郭二太太急眼了。

“你们小二房,老二是一家之主,我这个大嫂,可没有多管小叔子家事的理儿,二太太这话,还是跟你家老爷好好说说吧。我这儿正忙着,老曹,你送二太太回去。回来的时候顺便看看哪儿能挤出来一点地方,二老爷说那对瘦马要住的离他近一些。”

几个总管事婆子个个绷着一脸严肃,被点了名的老曹上前一步,恭敬殷勤却手劲极大的推的郭二太太一个转身,再一路推了出去。

“什么是瘦马?肯定不是马!”李文楠捅着李夏问道。

“瘦马就是清倌人,女伎中的极品。”李夏的话和严夫人的用力猛咳一起响起。

严夫人最后一声咳嗽卡在喉咙里,瞪着李夏和李文楠,李夏用力拧头往旁边看,李文楠双手捂脸,从手指缝里看着瞪着她的阿娘。

几个总管事婆子忍不住笑起来,七嘴八舌的和着稀泥,“这瘦马两个字,可是夫人先提的。”“夫人不是常说,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

李冬看看冲李夏和李文楠错着牙的严夫人,一脸我错了但明显没打算改的李文楠,以及顾左右就是不看严夫人的李夏,只觉得就象刚才听家务一样,眼前是一个豁然推开的新的世间。

“死妮子,就没你不知道的!”严夫人指着李夏恨恨道。

“对噢,真是,就没有阿夏不知道的。”李文楠连连点头,“阿娘你不是让我多跟阿夏学学么,我一定好好跟阿夏学,学到什么都知道。”

李冬噗一声笑起来,严夫人唉唉了好几声,挥着手示意众管事婆子,“接着议事,唉,这一堆一堆的事儿。”

第三百零八章 大婚一

郭二太太一向是冲得出去,也收得回来,回到自己院里,指着八娘子李文梅大骂了一通,又将两个姨娘骂了一顿,眼看天色将晚,她家老爷快回来了,一个人去了严夫人院里,跪到了上房门口。

跪了小半个时辰,蔓青掀帘出来,“夫人说,请二太太回去歇下吧。夫人还说,她从来没跟二太太计较过,不过这府里,可不是人人都象她这样好性儿,二太太还是收一收性子,免得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回头给二老爷送个有头有脸有手段的贵妾进来,二太太可就没心情挑这闹那的了。”

蔓青说完,转身进去了,二太太这么一跪,可不是一回两回了,她都有点儿腻歪了。

郭二太太双手撑地站起来,垂头出了严夫人院子,一路走一路琢磨,这府里得罪不起的那个人,是谁?小五?不是,小五回来可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前她可没听过这话,那是谁……噢!还能有谁!她真笨,那位三太太,哼,她就说,象她那样成天摆出一脸委屈求全模样的,个个都是成天算计人的贱货!

往她家老爷身边送贵妾,她做梦……郭二太太一个呸字没呸出来,就傻住了,那位老太太可有的是钱!

郭二太太连抽了几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算了,她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她不跟她们计较。

眼看着就要进了五月,先是工部尚书罗仲生打发人郑重过来递了话,说李文山也算是他眼看着长大的,这成亲的大事,他是一定要来的。

罗仲生要来,严夫人已经预料到了,罗尚书和她家老爷相交多年,又是在杭州时就认识五哥儿,得了这样的递话,赶紧先打发人把请柬送过去。

接着柏家留在京城的大管事亲自送了贺礼过来,说贺礼是他家老爷打发人从福建任上送过来的,刚刚收到,他家老爷实在不得空儿,贺礼是夫人和大爷柏乔挑的。他家老爷还说了,李五爷大喜的事,他不得亲眼所见,十分遗憾,就让女儿柏悦代为致贺。

最后又转了句苏烨的话,他家姑爷说了,到时候姑爷陪他家姑娘一起过府道贺。

收了柏家的贺礼也就算了,听说苏烨要来,严夫人就有点儿怔神,苏大公子这么早就递话要来,那跟苏家来往密切的那些家呢?这请柬怎么送?

苏烨的善解人意不是白说的,柏家大管事刚刚回去没多大会儿,苏烨就打发小厮悄悄给严夫人送了张不算长,也不算短的长条纸,严夫人看着纸条上一串人名,长长舒了口气,感激不尽,这位苏大公子,真是内外俱美!

接着礼部尚书郑志远有一天下朝后和严夫人她哥严尚书碰巧走在一起,扯了几句你家孩子怎么我家娃如何,就说到了李文山成亲这件事,郑志远一通感慨,当年他在杭州城做漕司时,几乎天天见的那个小少年,要成亲了?

感慨之余,郑志远表示,李文山成亲,他是一定要去凑个热闹,他可是眼看着那孩子长大的。

末了,又顺口笑了句,“……前儿个,也在这里,碰巧遇到江公子,一见我就抱怨累极了,说这四月怎么过不完了,赶紧到五月里,他也好趁着李五大喜的日子,好好疏散一天……”

严尚书得了这几句递话,先往永宁伯府,找妹妹严夫人转了郑志远的递话,又和严夫人细细商量了将近一个时辰,定下了请了江公子和郑志远之后,还应该请哪些人家,才出来回去。

送走大哥,严夫人回到议事厅,坐在榻上一下接一下的按着太阳穴,苏大公子要来,这是好事,那位公子不管在哪儿,都让人如沐春风,现在江大公子也要来,听说这俩人见面,唇枪舌剑的没消停过,那位江大公子可是个不近人情的……

唉,这两家怎么都要来呢……不对,还有一家呢,就算秦王爷不来,金世子必定是要来的,金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还有件大事,外头来了这么些半分怠慢不得的人,家里谁能主持招待?原本五哥儿行,可那天五哥儿是新郎倌儿,他还得别人照应呢!

松哥儿不行,一来身份够不上,二来,他还稚嫩了些,六哥儿也不行,他太小了,又没心眼,三老爷也不行,他人还没认全呢,余下的,从老太爷到老二那父子俩,别添乱就行了!

唉哟这事儿!严夫人一想到这个,顿时急的团团,她们府上,临到这样的大事,外头的爷们,除了五哥儿,竟然一个能撑事儿的都没有!想想就能让人想哭上几声!

对了,徐舅爷!还有那位郭先生,严夫人转了两圈,灵光一闪,想到徐舅爷,立刻又想到了她哥严尚书,一迭连声的让人备车,她得回娘家搬救兵去了,把大哥请来张罗外头,干脆把大嫂也请过来,帮着她张罗招待女眷,女眷只怕也得来不少要用心招待的,还有她家那位老夫人……嗯,老夫人就交给亲家老太太了……

严夫人一边想一边急步流星往外走,她们这永宁伯府,这势头是真要起来了,可这蒸蒸日上时,能累死好几个人啊!

郭胜接受了严夫人的嘱托,夜色垂落时,悠悠闲闲去了那条僻静的小巷,推开后角门,进了陆仪那间小空院。

等了片刻,陆仪推院门进来,一进院门,就看到郭胜坐在廊下,翘着腿,磕着瓜子。

天气转热,靠不得炉子,郭胜就磕上了瓜子,陆仪站着看了片刻,才带着几分无奈的笑,走到廊下坐下。

“这个时候找我,是你家五爷成亲的事儿?”陆仪沏了茶,推给郭胜,郭胜将瓜子丢回小竹筐子里,端起茶,一脸享受的慢慢啜完,才长长舒了口气道:“我这里,眼下就这一件大事。”

“嗯,说吧。”陆仪曲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抿着茶,示意郭胜。

“王爷去不去?”郭胜先问了句。

“还没定,大约……”陆仪的话没说完,就被郭胜打断,“别去啦,别添乱了。”

陆仪被噎的呃了一声。

“六部尚书,严尚书不说了,夫人跟他不见外,已经点了他那天待客了,唐尚书说了,虽说是唐家嫁女,可李家这份热闹,他是一定要来看看的,他爱热闹。”

“他是不放心。”陆仪接了句。

“总之是要到的,郑尚书递了话要来,请柬已经送过去了,江尚书车子停在永宁伯府巷子口,现讨了请柬才走的,罗尚书不说了,不说也得请的人家,六部尚书,到了五个半。”郭胜叉开手掌,差点晃到陆仪脸上。

陆仪上身后仰,瞧着郭胜那一脸苦恼中的得意,慢吞吞道:“要不,让金世子替你请一请金相?魏相和王相公那边,我能说得上几句话,把相爷们也都请来?”

“嗐!我说这个,是嫌多,一个个都是多出来的事儿!”郭胜撇着嘴,正气凛然。

陆仪无语之后,失笑出声,“那你来找我,就是让我传个话,让王爷别去添乱了?”

“苏烨要来,夫妻两个,江延世要来。王爷不宜凑这个热闹了。”郭胜放低声音。

“苏烨有情可原,江延世凑什么热闹?”陆仪沉下了脸。

“金世子的请柬已经送过去了,”郭胜没理会陆仪这一句,接着道:“将军能不能跟世子爷托付一句,那天,还请他多担待,毕竟是我们五爷大喜的日子,万一有什么不愉快……”

“你放心。”陆仪脸色阴沉依旧,“这话不用托付,世子爷要是连这点轻重都掂不清,不说别的,就是这长沙王世子之位,他都担不起。另外两位,你也不用担心,既然是去贺喜的,断没有闹事耍脾气的理儿。”

“那就好。”郭胜站起来,轻松的甩了甩胳膊,“我回去了。”

“是你家姑娘不想让王爷去凑这个热闹?”看着郭胜下了台阶,陆仪突然问了句。

郭胜脚下一顿,回身看着陆仪,头摇的干脆坚决,“不是,姑娘巴不得人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姑娘爱热闹。

这是我的想法,是刚刚生出来的想法,下午严夫人请我进去,拜托迎亲那天待客的事,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严夫人瘦了一圈儿了。王爷要是去了,他那身份,毕竟与众不同,就算关防上有将军,不用夫人操心,可这座次总要调,动一牵百,夫人不容易。

再说,王爷可是出了名的不下凡,突然下了凡,容易吓着人。”

郭胜说完,拱拱手走了,留下陆仪怔怔的发呆,不下凡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八卦闲话儿?

严夫人得了几句递话,派出去比之前多一倍的请柬,叫齐府中诸人,略说了几句五爷成亲那天要来的人家,先恶狠狠发了狠话,谁敢不尽心,谁要是把差使办走了样,她可是什么脸面都不讲,直接打五十板子卖到矿上做苦力去。

接着宣布,五月的月钱拿双倍,这场婚礼风风光光办好之后,还有厚赏!

这话放出去当天下午,霍老太太就打发丫头金贵送了五千两银子过来,传了霍老太太的话:老太太说,夫人辛苦了,这点子银子给夫人赏人用,夫人别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