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胜愉快的拍了几下椅子扶手,果然是枢密使,姑娘真是料事如神。

“那霍二当家和邱贺这两个从三品,怎么安置?”郭胜欠起上身,看着陆仪问道。

“皇上吩咐找两处府邸给两人,大约是要留在京城任职。”

“不妥!”郭胜不客气道:“其一,霍二当家和邱贺两人,不会当官,只会打仗,放到南边,以匪治匪,才是上策;其二,留在京城有什么用?可惜了不说,说不定还要折在官场倾轧之中,那就亏了;其三,柏景宁任职枢密使,这可是个强横的,不管是家世才干人品,还是圣眷,霍、邱二人,说起来,可是投在他门下的,放到南边……这日子,大家都好过,你说是不是?”

郭胜冲陆仪抬了抬下巴,又眨了眨眼,只眨的陆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郭胜,今天兴奋的过了头了!

“对了,前儿王爷问起你什么时候回王爷参赞的事,这正月过完了,春闱也开考了,该没什么事了吧?明天?”陆仪没答郭胜这些话。

“行!明儿一早!”郭胜爽快无比的答应一声,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行了,我走了,明儿见。”

陆仪站起来,和他一起出了小院,站在院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转身往正院回去。

第三百四十六章 指定

因为事先得了信儿,初九那天,指婚的旨意颁到永宁伯府时,香案赏钱什么的,早就准备妥当,严夫人十分淡定的请出李老太爷和姚老夫人,一大家子磕头接了旨。

直到送走了颁旨的礼部堂官,李老太爷才恍过了神,大瞪着眼睛,突然问了句,“李夏是哪一房的?”

李老太爷一句话问的满堂鸦雀无声,李老爷站的笔直,直直瞪着李老太爷,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我说呢,这一家子怎么就平步青云了,敢情是攀上了这么个高枝儿了,这么丁点,可真不容易。”姚老夫人一脸鄙夷的斜着李夏。

李夏迎上她的目光,笑容灿烂,“太婆说的极是,都是托太婆的福。”

姚老夫人立刻移开目光,生硬的拧着头,冷哼了一声。

郭二太太也回过味儿了,“她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呢!我们八姐儿还没着落呢。”

“胡说八道什么呢!”李二老爷一声暴喝,“这是指婚,皇上颁了圣旨的,你这是跟谁说理呢?”

徐太太气的声气都有点儿紧了,李冬站在徐太太身后,忙悄悄在她肩膀上按了下,示意她别多理会。唐家瑞看向严夫人。

“二伯娘说的对,还真是只有八姐姐没有着落了,要不,八姐姐的亲事,二伯娘就别管了,交给阿娘和大伯娘吧,大伯娘给姐姐挑的阮家十七爷,给七姐姐挑的唐家,给五哥挑的五嫂,多好,还有我这门亲事,也是托了大伯娘的福。

要不,干脆把八姐姐挪出来,等姐姐出嫁后,挪到荟芳院好了,也省得二伯娘整天抱怨院子太小人太多。”

李夏笑眯眯道。

郭二太太紧紧抿着嘴,想瞪李夏又不敢,她如今可不是从前了,只狠狠的瞪着八娘子李文梅,八娘子李文梅躲闪着郭二太太狠厉的眼刀,急切无比的目光从李夏看向严夫人,又满眼哀求的看向李二老爷。

“阿夏这话说的极是,也不会等六姐儿出嫁,我那院子旁边,有间空院子,只要老二媳妇点个头,今天就能挪出来。”严夫人闲闲的接了句。

八娘子扑通一声跪到了郭二太太面前,不等她说话,郭二太太一巴掌甩过去,“不要脸的东西,听到嫁人,你就急成了这样?脸都让你丢尽了!跟我回去!”

郭二太太一把揪起泪水滂沱的八娘子,一阵风卷走了。

姚老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连声冷哼,这个府里,庶孽猖獗,总有一天,连根儿起都换成贱根贱种。

这一个两个,没一个好东西,她只冷眼看着罢。

姚老夫人站起来,扬长而去。

李老太爷一句话问出来,看了一场无知妇人瞎胡闹,他那问话,还没人答呢,“你是夏姐儿?你刚才说七姐儿挑的唐家,哪个唐家?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阿夏是说,五哥儿媳妇是唐家的,老太爷听岔了。”严夫人接过了话,“刚刚我看姨娘身边那个丫头在门口伸头探脑的,别是有什么事吧?老太爷……”

“嗯,我去看看。”李老太爷站起来就往外走。

“侄女儿,这旨意下来,总得往秦王府走一趟,二伯这就去。”李二老爷站起来,喜笑颜开,“大嫂给我备份厚礼,我去看看王爷去。”

严夫人额头青筋都要暴起来了,“阿夏有爹有娘有哥有姐,用得着你出这个头?”对着这位越来越不象样子的二老爷,严夫人越来越不客气。

李文松急忙拧过头,用力憋回那声差点喷出来的笑,李文林斜着他爹,他也觉得,他这个爹,多数时候都十分丢人。

李二老爷干笑了几声,看向李老爷,“老三见识少,我怕他……”

“多谢二哥,这点小事,我还应付得来。”李老爷极不客气的堵了回去。

李二老爷不笑了,斜着眼扫了圈众人,哼了一声,猛一甩袖子,走了。

李夏长长叹了口气,看着严夫人道:“大伯娘真不容易。”

严夫人刚端起杯子想抿口茶松泛一下,被李夏这一句话说的,刚想笑,心里却猛的冲上一股酸涩,“还是我们阿夏最懂事,咱们不理就是了。”

秦王府,除了指婚的旨意,还有道从秦郡王,又回到秦王的旨意,秦王没理会那道又回到王爵的圣旨,只拿着指婚的圣旨,展开来,又细细看了一遍,站起来,将明黄卷轴放到了百宝格最上一层。

郭胜是在秦王府听到的旨意,熬到傍晚,急匆匆出来,先回到自己那间小院,院里没人,郭胜刚从院子里出来,迎面撞上了秦庆秦先生。

“真是巧!”秦庆看到郭胜,顿时眉开眼笑,“指婚的事,你知道了?我刚知道,真是没想到。”

“可不是,大喜的事,明天晚上咱们好好喝一杯。”郭胜急着出门,忙拱手笑道。

“我找你有事,就几句话,要紧。”秦庆看出来郭胜心急有事,不过他这件事实在很要紧。

“进来说。”郭胜听秦庆这么说,忙让着他进了小院。

秦庆也不往里去,就站在院门内,低声道:“大老爷身边新添了位参赞,就是那个叫莫涛江的。”

郭胜急忙点头,这事他知道。

“莫涛江从前在明尚书身边参赞的时候,和明尚书多半时候,意见相左,那桩大案子,当时莫涛江极力反对,当时莫涛江说,太子已经立了太子,就要先视自己为太子,站在太子的本位上,这科举之事,实在不宜。”

秦庆声音压的极低。郭胜眉头微微拧起,这样机密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后来出了事,莫涛江去大老爷身边,是明尚书的举荐,明尚书说,大老爷厚道重义,必有后福,去年秋闱后,莫涛江收到郑尚书身边那位袁先生一封信。”

秦庆看向郭胜,“信里说了六爷中解元,和二爷中举的事。”

“这事,你怎么?”郭胜先问最重要的事。

“莫涛江有个侄子,叫莫宗兴,今年春闱,年前到的京城,我年前回了趟家,出了正月才回来,他前两天刚来见我,他身边有个老仆,是从秦凤路赶过来的,刚到京城没几天,跟我说了这些事,莫涛江在京城时,我和他喝过几回酒,他如今在京城也没什么能托付了,就把侄子托付给了我,说是,若是他这个侄子这一科中了,希望我能帮一把,选个中等小县,让他去做个县令,不要留在京城。”

郭胜轻轻吁了口气,皱眉接着问道:“怎么今天赶过来说这事?这么急?”

“是因为这指婚。”秦庆一脸说不上来什么表情,“那老仆还说了件事,说大爷如今跟在江公子身边参赞。”

郭胜拧起了眉,“跟过去多久了?”

“就是去年腊月,江公子查看秦凤路粮草的时候。”秦庆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莫涛江那个老仆,走了?”

“还没有,说是等春闱放了榜再走。”

“嗯,我知道了,这事儿……等五爷考出来吧,先和五爷说说,看看五爷的意思,我再去寻你,咱们好好议一议。”

听郭胜这么说,秦庆连连点头,“那就这样,你忙吧,咱们有空儿再喝酒说话。”

秦庆拱手别了郭胜,郭胜站在院门口想了一会儿,大步往永宁伯府过去。

郭胜到了永宁伯府,倒没费什么周折,就见到了李夏。

郭胜长揖到底,“恭喜姑娘。”

李夏笑应了,示意郭胜坐,“舅舅的事,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就是个意外,徐舅爷还算想得开,说时运不济,他的事,总是一波三折。”郭胜简单几句说了经过,以及阮十七的查看,和陆仪的话。

李夏轻轻舒了口气,真要是有人动了手脚,能把手伸进这会儿的贡院,这件事就太可怕了,一波三折倒没什么,一帆风顺突然折损,才可怕呢。

“姑娘,刚才秦庆过来寻我……”郭胜简单几句将秦庆的话说了。

李夏慢慢吐了口气,这个莫涛江,她没听说过,可莫宗兴,她是知道的。

莫宗兴是这一科的进士,郭胜火烧粮船时,莫宗兴是平江府尹,是他看着郭胜行的刑,一天两份折子报给她,满篇都是不忍,郭胜的尸骨,也是他收殓埋葬的……

李夏斜睨着郭胜,“莫宗兴要是这一科中了,就任的事,你去安排吧,能照顾就照顾一二。”

郭胜眼里闪过丝意外,答应的却快而干脆,“是,大爷那边?”

“大哥和明家往来密切,江延世和明尚书相交莫逆,提携一二,也是人之常情,他参赞,就让他参赞吧,没什么大事。”李夏语调淡然。

郭胜顿时心里一松,也是,姑娘和王爷现在夫妻一体,这猜忌不猜忌的,跟从前自然是不能再同日而语。

想到夫妻一体,郭胜心里微微一动,姑娘不是常人,这嫁人,自然也跟常人不一样,得多问一句。

“姑娘,订者,定也,姑娘这又是指婚,照世俗的礼法,断不会再变动,姑娘和王爷……在下是说,姑娘跟王爷……这个,俗世之说,夫妻同体,姑娘跟王爷……”

李夏微微侧头看着期期艾艾的郭胜,“有话直说。”

“是,在下是,请姑娘示下:姑娘和王爷,从今往后,是不是一而二,二而一?”郭胜一咬牙直接问了。

“一样时,自然二而一。”李夏沉默片刻,声调平平的答了句。

一辈子很长,如果能和他长长的过上一辈子,未来,也许有一天,他的繁华昌盛,要用她的血洒上去,如同烹到烈火上的油……

郭胜听的眼睛微睁。

一样时,二而一,那不一样时呢?

“不一样时,你自己作决定。”片刻,李夏淡淡补了句。

“在下只奉姑娘一人,有生之年,唯姑娘之命是从,死了,魂灵也一样侍奉姑娘左右,听从差遣。”郭胜答的干脆坚定。

他从来没想过别的,能侍候在姑娘身边,这是多大的幸运!别的……还有别的?

第三百四十七章 锦与灰

古六少爷古玉衍刚进二门,老仆钱忠忙从门房里迎出来,“六少爷回来了,老爷吩咐,让您过去一趟。”

古六应了一声,转个弯就往烟树轩去。

“六少爷,六少爷!老爷在书房,小书房。”钱忠忙追在后面喊道。

古六脚步一顿,转头惊讶的看着钱忠,小书房是从前翁翁在时,静思议事的地方,四下不靠,语不外漏……阿爹在小书房等他!

古门调个方向,直奔小书房。

古老爷坐在小书房里,正沏茶自饮,见古六进来,示意他,“坐吧,老钱到院门口候着吧。”

古六坐到古老爷对面,仔细打量着古老爷的脸色,看脸色还好,可这屋子里,他阿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味儿,不怎么寻常,这股子气息,让他的心不由自主提了起来。

“没什么事。”古老爷看着端直坐着,带着丝丝紧张看着他的儿子,将刚沏好的茶,倒了一杯,推到儿子面前,“先喝杯茶。”

古六端起杯子一口喝了茶,看着垂着眼皮,慢慢抿着茶的父亲。

“永宁伯府那位九娘子,指给了秦王爷。”古老爷抿完了茶,一边沏茶,一边缓声道。

古六有几分莫名的看着父亲,等着父亲往下说。古老爷却不说话了,低头沏好了茶,倒了杯推给儿子,端起杯子,又啜起了茶。

“阿爹想说什么?”古六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这一阵子,你都忙什么了?好象不大见你往秦王府去了。”古老爷垂眼看着茶汤。

古六更加莫名了,“少去秦王府,这不是阿爹的交待么?这一阵子,哪忙什么了?腊月里天天文会花会,正月忙着吃年酒,今天听说指婚的旨意,我刚去马行街挑了两样东西,让人送到永宁伯府了,前几天……”

“我不是问你每天的行踪,就是这么一说,”古老爷打断了儿子的话,“以后,多往秦王府走走,你和秦王爷自小的交情,太生份了不好。”

古六呃了一声,阿爹这个弯,转的可有点儿大,这句话之前,他可是一直嘱咐他少往秦王府去,要不远,可又不能近……

“阿爹,出什么事了?因为指婚?这里头有什么事儿?”古六不是笨人。

“没什么事儿,让你去你就去,别问那么多,你和秦王府自小的交情,跟李家那位九娘子,也算是自小相识,本来就该多走动走动。”古老爷避过了古六的问题。

“阿爹不交个底,这分寸我怎么把握?再说,走动多了,必定有事,真有什么事,我怎么应?接还是不接?阿爹不先说清楚,我心里没有章程,那不是乱了?”古六很得他爹宠爱,他也知道,这话就不客气了。

古老爷看了他一会儿,放下杯子,“你不用问那么多,该走动就走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接就接,不想接就不接,这事随你。”

古六再次呃了一声,这叫什么话?随他?这事是能随他的?

“以后多走动就是了,该怎么样,你自己作主。”古老爷很有几分不负责任的甩了几句,挥手示意古六,“行了,就这样,你出去吧,我要静一静,好好喝几杯茶。”

古六站起来,出了门,回头看着父亲,看父亲这样子,不光心事忡忡,还相当的烦恼啊。

烦恼的不光古老爷,礼部尚书郑志远,一肚皮烦恼的进了礼部他那间小院,迎着迎上来的袁先生,挥手屏退众长随小厮,一屁股坐到炕上,看着袁先生,一脸烦恼中夹杂着不知道多少无奈,“娘娘真是……”

袁先生听到娘娘两个字,起身坐到郑志远对面,“又生什么事了?”

“让我去打听那位九娘子的八字,拿给太平兴国寺主持和钦天监看一看,娘娘说,这位九娘子,必定是凤命之人,你听听这话!”郑志远一张脸,烦恼的不能再烦恼了。

“娘娘太不谨慎,钦天监不是娘娘的私人,太平兴国寺也不是,太后那样的细心人,下旨意前,这八字必定是合过的,你这一拿去,人家一看,就知道是那位那九娘子的八字,再问什么凤命不凤命,这不是……”袁先生摇头苦笑。

“唉,我真不知道娘娘是怎么回事,别的事上,都精明得很,怎么偏偏钻进这个牛角尖里出不来了,非得说太后要杀了后宫所有的人,让秦王爷登临大位,你说说,这不是说胡话么?秦王爷是太后生的,皇上也是太后生的,有什么分别?太后是偏疼秦王爷,可这不是人之常情么?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娘娘真真是……怎么糊涂成这样?”

郑志远一下下拍着炕几,烦躁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些年,太后和皇上母子不怎么好,江娘娘在中间……”袁先生摇头叹息,“照我看,江娘娘一点儿也不糊涂,她心里明白着呢,只不过,她把她和太子,说成了整个宫里的人。

你看看现在,秦王府跟咱们,不说针锋相对,也差不多了,宫里,萱宁宫那边,江娘娘连敷衍都懒得敷衍,闹到这份上了,太后那脾气,也不是个肯多退让的,太后是不怕娘娘和太子,可她百年之后,秦王爷怎么办?唉。

凭心而论,这事真不能怪太后,江娘娘这脾气,硬是把太后娘娘和秦王挤兑到这份上的。”

袁先生说着,也烦恼无比起来。

郑志远更是一声接一声不停的叹气,树敌树到这份上,他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八字的事,千万不能拿去批看,东翁就报个不是,这凤命不凤命的,嘿。”袁先生干笑一声,他是圣人门徒,对这种无稽之词,向来不屑一顾。

“嗯。”郑志远应了。

“秦王府指婚李家,这是好事。”袁先生低低道:“江娘娘再怎么,一介内宅妇人,不去理她。照我看,这趟指婚,是缓和咱们和秦王府的大好契机,有了下手处,咱们从李家这头,多多示好……”

郑志远凝神听着,缓缓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秦王府一天比一天强势,能示好缓和,可远比针锋相对好太多了。

北地的春天,比京城远得多,阳春二月,京城扬柳吐绿,北边还是北风呼啸,天寒地冻。

江延世那顶双层大毡帐中,放着旺旺的火盆,枫叶掀帘进来,将一只火漆密封的红铜小筒奉给江延世。

江延世紧盯着红铜小筒,呆了一瞬,急伸手拿过红铜小筒,一把抓起裁刀,飞快的挑着火漆。

这是他留在京城,专程禀报她的大事的专线,这是头一趟,她出什么事了?

江延世打开红铜小筒,抽出筒中一张薄薄的竹纸,一目十行扫过,呆了片刻,再看了一遍,手里的红铜小筒滑落,掉在地上,清脆有声。

枫叶怔怔的看着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他家公子,想蹲下捡起红铜小筒,却没敢动,他家公子这样子,太吓人了。

江延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只觉得经过了无数个洪荒,繁华落尽,残垣断壁之中,只余了他一个人……

江延世挪了挪,往后靠着长案,手松开,看着那张薄薄的竹纸在火盆之上,就化成了灰烬。

江延世又挪了挪,伸手摸到长案上那支紫竹笛,慢慢举起来,呆看了片刻,手垂下去,紫竹笛直直的掉进火盆里,火舌卷上来,噼啪声中,化成了一段灰烬。

第三百四十八章 十七爷的化境

十五日李文山、李文栎和阮十七三个蓬头垢面,浑身恶臭的出来,李文山、李文栎还好,阮十七咬牙切齿,赌咒发誓,这样的罪,此生只受这一回,打死他也不考下一回了。

李文松和郭胜几个接了李文山、李文栎,陆仪帕子垫手揪着阮十七,赶紧各自回去。

歇到三月初三,刚过了丑正,宣德门外就挤的到处都是等着看榜的人了。

李文松和李文栎两兄弟,一个提着心,一个一颗心七上八下,向诸天菩萨不停的祈求祷告着,赶在红榜挂出来前,就挤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伸长脖子等着听榜。

阮十七没来,他在家裹着被子睡大觉呢,这一场,他写的洋洋洒洒十分尽兴,可没照着能考上写,他就没打算考上。

当官这事,他没兴趣。

寅正时分,几个礼部堂官,严肃着脸,捧了红榜出来,高高挂在宣德门外。

人群顿时如开了锅的水一般,沸腾着往前涌挤,几个小厮手牵手护着李文松和李文栎,可哪儿护得住,李文松和李文栎两个也跟着往前挤。

李文松挤的鞋子掉了一只,幞头也没了,总算挤到红榜前,正要凑上前去看,却被前面一个人一个转身,撞的肩膀生疼。

“五爷!”郭胜一个转身,一看撞的是李文松,唉哟一声,“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在家等信儿?来,过这里看。”

郭胜一把将李文山揪到自己面前,胳膊往后架着,替他挡出点儿地方,努着嘴儿示意红榜,“前头,你的名字,底下,最后几行,十七爷,二爷的名字在孙山外了。”

李文山一眼看到自己,又飞快的找到阮谨俞的名字,赶紧从头再细看一遍,果然没有李文栎的名字,李文山兴奋之余,心里涌起一阵失望难过,他是替大伯娘难过。

“看好了?走吧,你和二爷来了,十七爷呢?来没来?我就知道。”听说阮十七没来,郭胜笑起来,“五爷和二爷赶紧回去吧,夫人和太太她们都急等着呢,我去一趟十七爷府上,得跟他说一声。”

李文山想说一起去,低头看看自己一只光着的脚,和挤的歪八七拧的衣服,点了头,他还是回去吧,这幅样子,实在不雅相。

阮十七还没起来,听小厮说自己榜上有名,哎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拖着鞋冲出来,看着郭胜劈头问道:“你看清楚了?真是阮谨俞三个字?不是重名的吧?”

“恭喜十七爷,这是我们六娘子的大福。”郭胜打量着阮十七,呵呵笑着,拱手道贺。

阮十七哎了一声,又唉了一声,“爷我这学问,这是入了化境了哈,随手一考……”

郭胜呆了片刻,噗的喷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冲阮十七拱手,“十七爷自然……十七爷还是赶紧洗漱吧,我先回去了,还有殿试一场,不过,照十七爷这化境的学问……”郭胜笑的说不下去了,连连拱着手,告辞走了。

殿试前一天,北边的捷报,再次喜庆喧嚣的递进了京城,关铨夺回了三座关,正驱着蛮族残部,准备绞杀干净,以绝后患。

皇上心情极好,殿试那天,大殿内的诸贡士,几乎都得到了他一句两句的亲切关心,收了墨卷,诸贡士退出,皇上干脆吩咐唐尚书等人,当场阅卷,这一科,他要多为国家取些良才贤士。

唐尚书和几位副主考,心里都是有数的,阅卷极快,排了序递上去,皇上一份份翻着递上来的墨卷,先看了前面几份,又从后面翻看起。

一眼看到阮谨俞的名字,拎起墨卷笑问道:“这是阮家子弟?”

“是。都说他在阮家是个不成器的,这份学问文章,也十分难得。”唐尚书欠身笑道:“定鼎以来,天下文风日盛,连阮家这样地道的南夷之家,如今也有这样的家风文气了。开国的时候,象阮家这样的,识几个字就算家族里有学问的了,到如今,阮谨俞这样的学问,却是要算不成器的了。”

皇上听的哈哈笑起来,“这篇文章文采飞扬,见解独到,确实十分难得。南夷之家,能有这样的学问文章,这是先祖教化有方,宜多鼓励,朕看……”

皇上刚想说可列一甲,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唐尚书问道:“陆仪娶的是阮家姑娘?”

“是,阮谨俞嫡亲的侄女儿,阮谨俞定的是永宁伯府六娘子李冬,就是指了秦王妃的九娘子嫡亲的姐姐。”唐尚书解释的十分详尽。

“喔。”皇上意味不明的喔了一声,放下阮谨俞的卷子,走出两步,又顿住,回来重新拿起那份墨卷,蹙眉片刻,放下,刚转身,又转回,拿起卷子,递给唐尚书,“这份见解很过得去,往前放放吧,相比江南,南北文气稍弱,也是朝廷鼓励之意。”

唐尚书忙接过阮谨俞的卷子,度着皇上的意思,放到了二甲第三。

殿试不过排个名次,到了放榜这天,已经榜上有名的,就坐家伸长脖子等报喜,就是出来看榜,也找间酒楼茶楼,或是远离人潮的地方,摆出一幅淡定模样,手里捏着碎银子,急等着买一份抄报,要是落进三甲,未免美中不足。

挤在榜下最前的,都是靠报喜信,抄排名挣赏钱的闲人,这生意,三年一开张,手脚快了,能挣够三年的米粮钱。

当然最多的,是李夏和李文楠这样看热闹的闲人,别的热闹不说,榜下捉婿可是年年都有。

严夫人也不拘着她们两个,多点了几个粗壮有力的婆子跟着,放她俩去看热闹。

两人的车子刚转过一条街,迎面看到秦王的小厮春山,迎着车子过来,跳下马,欠身笑道:“两位姑娘是去看榜吗?我们爷吩咐小的过来看看,有个地方,又清静,看的又清楚。”

“是去看榜的,多谢你们王爷,你们王爷真好。”李文楠在李夏之前,一边笑应,一边捏着李夏的手。

春山看向李夏,见她点了头,上了马,在前面引着,直奔御街最前的一家酒楼。

二楼对着宣德门的雅间门里,垂手站着两个小内侍,雅间茶水点心都是齐全的,两人进屋,站到窗前,宣德门外那份金光灿灿的龙虎榜,和榜前无数的热闹喜庆,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