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烨哈哈笑着,冲李文林拱手再谢了,再转向古六,古六冲他拱手笑道:“不用你说,我回去请阿爹出面,你们府上,苏尚书可不能推辞。”

“放心放心。”苏烨一边笑一边连声答应。

第三百七十七章 人情不经是不知道滴

苏烨回到苏府,问了父亲在静心斋,直奔静心斋进去。

苏尚书凝神听儿子说了文会上的事,沉吟片刻,“李文林不说了,李文岚答应的这么爽快,倒象是他们要出面,拖着你一起。”

“我倒觉得,这事儿更象是李文岚自己的意思,秦王那边,不一定知道。”苏烨笑意中带着几分无语,“这位六哥儿,是真正的天真,真象春山春水一般。王爷生性谨慎,要是知道,怎么会让他跟我提这样的事?这不是明摆着……”

后面的话,苏烨没往下说,这不是明摆着送他上门被人吊打么。

“这话也是,”苏尚书捋着胡须,也笑起来,“这位六哥儿,王爷捧他出来,号称如何如何,却是个空有皮囊,百无一用的。既然是这样……

这样也好,年里年内,京城聚集了那么多士子,这恩科的事,总是要提一提的。

唐尚书性子梗直,他的品行在那里,天下人有目共睹,皇上也敬佩得很,他一向不惧什么,咱们只看着他吧,他若肯出面,我附议就附议了,他要是不肯出面,必定也要给个说法,有说法,咱们也就好办了。”

“儿子也是这么想。”苏烨笑道:“您看,这事要不要让明州士子找一找江延世,或是咱们找人给他递个话?”

“不用。”沉吟了片刻,苏尚书轻轻摇头,“有郑尚书就足够了,他肯附议最好,他不肯……就让士子们知道,他不肯,就够了。”

“嗯。”苏烨轻声答应了,和苏尚书说了几句闲话,站起来正要告辞,苏尚书看着他道:“你先坐,还有两件事,去年秋天,郭胜出面,替一个叫莫宗兴的新科进士说项,求了个上等好县去做县令,这莫宗兴,是原来明尚书身边一个叫莫涛江的幕僚的侄子,现在,这个莫涛江,在江延世身边参赞,听说,很得重用。”

苏烨呆了一瞬,“郭胜和莫宗兴?秦庆?”苏烨反应极快。

苏尚书满意的点头笑道:“嗯,莫涛江和秦庆,早年有几分交情,莫宗兴启程赴任时,郭胜没送,秦庆送过了十里长亭。”

“郭胜这是市恩?这没什么用。”苏烨微微蹙眉。

“不能这么说,日积月累,就有用了,你看看柏乔,乙辛的死,柏乔可没少承担,乙辛自杀?那是个笑话儿。不过,乙辛死了比活着好,朝廷里能看明白乙辛这份自杀绝非自杀的,都明白这个乙辛死了比活着好。”

顿了顿,苏尚书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不知道,金默然是看明白了能看明白乙辛自杀这件事的人,都不会对乙辛自杀这件事多话,还是,莽撞之下,运气好?”

“应该是能看明白的。”苏烨低低道。

苏尚书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唉,英雄出少年,本朝少年英雄最多,令人欣喜,又令人恐惧,年少气盛,无所顾忌,可怕啊。”

苏烨目光沉沉,半晌,才嗯了一声。

“不说这个了,第二件事,都水监监事常家贵,和皇上哭诉日子艰难,求去做皇庄管事,说是,不拘几等,都足够让他们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了。”

苏尚书接着道,苏烨无语之极失笑出声,“这常家贵,他怎么敢……真是失心疯了。”

“嗯,我让人留心常家,告这个刁状,只怕是和皇庄那边有什么事儿,你心里有个数。”苏尚书看着儿子。

“皇上对奶娘礼遇极厚,待常家贵这个奶兄……”苏烨带着几分隐隐的鄙夷干笑了一声,“皇庄那边,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不会。”苏尚书答的极其笃定,“皇庄大管事全具有在先皇手里就极得信任,但凡先皇倚重信任的,皇上都倚重信任,全具有可比常家贵聪明太多了。”

“那就是一场狗咬狗不了了之?”苏烨有几分失望,都水监和皇庄,都是让人恶心的龌龊之地。

“不知道。”苏尚书沉吟良久,低声道:“去年以来,我总有一种要生大变的惊惧之感,凡事都要谨慎,任何人都不可小视,你有些目无下尘,这不好。”

“是,儿子记下了。”苏烨欠身受教。

李文岚当天就去了唐家,到傍晚等到唐尚书,说了请他附议加考恩科的事,唐尚书干脆直接的回绝了,他不赞成再开考恩科,原因一是去年春闱,已经多录了四成多士子,二来,南北两场大捷固然可喜,可南北之患,都是朝廷多年积弊所致,纠错纠偏的事,算不上能开恩科的喜事。

李文岚灰头土脸出来,回到永宁伯府,李文林正眼巴巴等着他,郑尚书的回复要简洁的多了:要是唐尚书附议,他就附议,要是唐尚书不赞成,他附议唐尚书。

李文林倒没觉得自己的事情没办成,他是办成了的,只不过李文岚没办成,连累的他办成的事也成了没办成。

李文林抱怨了几句,径自进去,李文岚垂头丧气往里走,走到自己院门口,呆站了片刻,转身出来,去寻郭先生,这事得找先生讨个主意。

郭胜答的极其干脆,这是他李文岚自己的事,堂堂男儿,能做主,就得能承当,让他自己想办法。

李文岚只好回去。

隔天文会上,古六有急事告了假,递了话他这边必定不拖后腿,李文岚硬着头皮转了唐尚书的话,李文林先发了脾气,他找郑尚书可是顺顺当当,一找就准,郑尚书都答应了,却因为李文岚这事办差了,连带他这事,也不成了,实在让人生气。

苏烨微笑却不说话,李文岚是个要面子的,再怎么也不能和李文林当众争执,李文林一通发作,众士子赞同的居多,几乎人人或直接或委婉或正话反说的轮番儿劝让李文岚再去唐家,主意出的一个接一个,让他请他五哥五嫂出面,让他跪在唐尚书面前,不答应就不起来,让他去请秦王出面,让他总之就是得求下来,求不下来他就别活了。

李文岚被众士子围在中间,唇枪舌箭围攻的几乎要当众哭出来。

李文林忿忿不已的发着脾气,苏烨微笑看着,半句话不肯说。

熬到回来,李文岚回到自己院里,关了上房门,痛哭了一场,他明明一片好心,现在却成了士子们眼里的罪人恶人。

第三百七十八章 出个主意

李夏进来时,李文岚两只眼睛正通红两团。

“这是怎么了?”李夏仰头,仔细看着李文岚两只眼睛。

这两年李文岚个子长的很快,长胳膊长腿,只是脸还有些团圆,带着和小时候差不多的稚气。

“没怎么,没事。”李文岚拧过头。

“哭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谁欺负你了?昨天听五哥说,你要做大事?是恩科的事?这是没做成?是你自己难过哭的?还是那帮人责备你了?”李夏一连串的问题。

“是没做成,苏公子让我找唐尚书,请唐尚书附议,唐尚书说他不赞成开恩科,三哥去找郑尚书,郑尚书说他附议唐尚书,三哥就怪我,说他的差使办成了,生生被我拖累了。”

李文岚对李文林的怨气最多,这怨气只能跟阿夏说说了。

“那其它人呢?给你出主意让你再去找唐尚书?非得求下来不可?苏公子呢?旁观?”李夏推着李文岚坐下,倒了杯茶递给他。

“嗯,唐尚书的脾气,谁不知道?我能求得下来?谁都求不下来的事,他们非得说我不尽力,难道只有办成了,才算尽力?”

李文岚委屈的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从李夏五岁那年起,他这个哥哥,和阿夏这个妹妹,就一直是颠倒的,两人一起读书,一个先生,他的委屈,几乎都是说给阿夏听的。

“那当然,只要没办成,就不能说你尽力了。”李夏的话听的李文岚一个怔神,“怎么能这么说?”

“事情没办成,你怎么能让人家相信你尽力了?还有,你真尽力了?你拿把刀子到唐家,跟唐尚书说,他不答应你就抹脖子,你抹了脖子,死了,还是没求下来,也算你尽力了。”李夏看着李文岚,笑眯眯道。

李文岚直直怔怔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吸了口气道:“他们就是这么说,让我跪到唐尚书面前,他不答应,我就不起来,跪死也不起来。难道帮别人,就一定帮到把命帮进去?”

“你说呢?”李夏慢悠悠反问了句。

“这是混帐。”李文岚沉默了好一会儿,“先生说过的人心之恶……”

“知道就行了。”李夏声调愉快的截断了他的话,“这件事你准备怎么收场?”

“我不管了,关我什么事儿!”李文岚带着几分赌气。

“你都骑在老虎身上了,不管了怎么行,我给你出个主意,这帮人都是举人身份,举人也是能上书言事的,只要人足够多。

你跟他们说,唐尚书那里你求不下来,你愿意跟大家一起,联名上书皇上,求开恩科,看看那些人,有多少人肯在联名折子上写上大名。

还有,先去找一趟郭先生,让他帮帮你。”

李夏笑眯眯出着主意。

李文岚听的眼睛都瞪大了,“这不是闹大了?士子联名上书,有倒是有,可哪一回不是大事?都闹出大事了。”

“对啊,就是要闹出大事,看看那帮人到底有几分胆色,要想好处,自己去搏才是正理,不但要自己肉身去搏,还要做好革掉功名,甚至被杀掉头的准备,不能光让别人替他们冲锋,他们躲在后面,有好处一哄而上,有祸端一哄而逃,这算什么?”

李夏撇着嘴,李文岚简直是一脸恐惧的看着李夏,这个他们里,还有他呢!

“你放心,再怎么,五哥,郭先生,还有王爷世子,总归能保你个平安无事,我让你先去找郭先生,就是让郭先生帮你看着些,既挑了头,又不能出了事。”李夏笃笃定定道。

“这是坑人。”李文岚简单直接的总结了句。

“那你把苏烨拉上,有他在,就出不了大事。”李夏接了句。

“苏公子太滑头了。”李文岚撇着嘴,“我有点不怎么喜欢他了。”

“六哥挺聪明的么。”李夏笑个不停,“我来教教你。你呢,也别再说唐尚书什么肯不肯的,你就说你一向铮铮傲骨,这等光明正大的事,就该光明正大的联名上书皇上,请皇上顺应民意,开这恩科,你要先表态,说你愿意把名字写在最前,问大家愿不愿意在你后面署上名字。

至于苏烨,你要替他着想,他是早就入仕的人,恩科不恩科的,与他没有好处,让大家不必难为他,免得上巳日的曲水流觞,无人主持。”

李夏一边说,一边笑。

李文岚呃了一声,“这不是挤兑他么……也是,嗯,好,真不会出事?”李文岚不放心的确认了句。

“不会,你放心,事儿多着呢,哪儿轮得着你们这些小事。”李夏欠身往前,看着李文岚,认真道:“六哥,以后你心里要有数,不要怪别人,一来怪别人没用,二来,也不能全怪别人。

比如苏烨,是你先给他找的麻烦,人家不上当,反手再把你坑了,这怪不着人家;

比如三哥,他一向如此,从他见你头一面起,就这样,你还不防备,这会儿怪他这个那个,有什么好怪的?

比如古六,他跟你在一起游玩会文这一年多,可从来没给你添过麻烦,你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躲开你,已经是看在五哥面子上,很客气的了,他不怪你是他大度,你可没什么好怪他的。”

李文岚垂了垂头。

“至于这帮士子。”李夏干笑了几声,“你要养蛇喂蛇,却被蛇咬了,怪谁啊?”

“唉,阿夏你怎么能这么比……”

“我就随便打个比喻,不过也差不多,人若是不能养人性束天性,跟蛇啊狗啊的,也没什么分别。我走了。”李夏跳下椅子,出门走了。

李文岚跟在李夏后面送到垂花门,看着妹妹走远了,才慢慢转回身,慢慢往回挪,一边挪,一边想着阿夏的话。

阿夏这些话,不是全对,不过,也差不多是全对吧。

可这些话,实在是过于刻薄了,他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人毕竟是人,生而即为人,哪怕全无教养,人还是人,不是蛇,不是狗,不是其它任何东西,人是灵性而善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蛛丝隐隐

郭胜跟着可喜进了上房,冲秦王,金拙言和陆仪一一见礼。

陆仪看着笑容满面,神情自若到不能再自若的郭胜,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就想到了阮十七,阮十七最近很忙,他问了他好几回,在忙什么,阮十七一个字不漏,眼前的郭胜,和阮十七,都是一样的有多聪明,就有多胆大,这两只要是合了槽……

“听说李六正和那帮士子要联名上书皇上,请求恩科,有这事没有?”金拙言先开口问道。

“有。”郭胜答应的干脆极了,“这事王爷不知道?”郭胜转头,看着秦王惊讶问道。

秦王意外的眉毛都抬起来了,这话怎么讲?阿夏?

“是这么回事,四五天前吧,六爷寻我,说到恩科的事,说诸士子满腔期盼,开恩科众望所归,恩科这件事,想替这帮士子做点儿什么,六爷这个人,两位爷,还有将军,是知道的,虽说性子单纯,也是个有主意的,我就让他自己拿主意。”

金拙言和秦王对视了一眼,他让李文岚拿的主意,必定是他想让李文岚拿出的那个主意!

“后来,六爷就寻了苏公子,苏公子倒是干脆的应下了,愿意牵这个头,只不过,他人小言微,让六爷去找唐尚书,李三爷自告奋勇,说他能请得动郑尚书,两位爷,还有将军也知道,唐尚书不赞成恩科,郑尚书说了,他附议唐尚书,就这样,错就全在六爷了。”

郭胜话里带笑,看着瞪着他的秦王和金拙言,“姑娘去看六爷时,六爷正哭着呢,姑娘就生气了,跟六爷说,想要富贵荣华,就得自己舍了命往前冲,没有把别人推在前头舍命,自己缩在后面,有好处一哄而上,有祸患一哄而散的理儿,就这样,六爷就跟那帮士子说了,愿意头一个署名,上折子求恩科。”

“阿夏……”秦王看着金拙言,说了阿夏两个字,后面的话就顿住了,阿夏是任性了些,不过这话不宜跟别人说,还是他见了她,当面跟她说一说吧。

“苏烨呢?缩了?”金拙言没理会秦王这半句话,盯着郭胜问道。

“苏公子干脆得很,说他跟唐尚书想法一致,去年春闱已经多录了不少人,确实不宜再加恩科,再说,今年里太子要大婚,照旧例,太子大婚是要加恩科的,现在加了恩科,到时候怎么办?”

郭胜摊着手,笑了几声,“这话有道理,其实我也不赞成加什么恩科,帝国溃烂不堪,略有小成,加什么恩科?哪有脸?不过士子们不这么想,他们恨不得一年加上十二个恩科,人人中个进士,荣华富贵。”

“你都不赞成,还推着李六往上冲?这不是小事,皇上动了怒,李六小命不保都寻常!”金拙言指着郭胜,气儿不打一处来。

“也就是递个折子,别的他们又不敢,最多斥责几句,不至于怎么样,有金相呢,还有唐尚书,都是极爱惜读书种子的人。”郭胜欠身陪笑,态度是恭敬极了。

“全具有病重,今天早朝,皇上走到一半,折转去看望全具有了,临近隅中才回来,廷议时,连金相都被皇上厉声厉色斥责了好几回。”秦王看着郭胜道。

郭胜一个怔神,“全具有?皇庄总管事?皇上?”

皇上和这个全具有这是多大的情份,上早朝的路上掉转去看望,一看就是半天,听起来这是伤心难过极了。

“说起来,全具有算是出自金家。”金拙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先皇身边有位姓金的贵妃,死后追封了皇后的,是全具有的妹妹,是胞妹,还是义妹,就不知道了,金贵妃进宫后,全具有投靠了先郑太后,先郑太后对他极是信任,皇上小时候,一年总要出宫见识一趟两趟,都是全具有卫护陪伴。”

郭胜不知道想到什么,直直的瞪着金拙言,金拙言迎着他的目光,“别这幅德行,我知道你心里又在转什么荒唐念头,没有的事,金贵妃进宫不到两年就死了,无出,金贵妃是被金家收养长大,先祖给了她金姓,这个皇后,也是看在金家的面子上。”

郭胜呃了一声,连连点头,“瞧世子说的,我什么也没想,哪敢多想这种事,照世子这么说,皇上和全具有情份深厚,也情有可原。”

“全具有大约也就是这一两天了,跟六哥儿说,就是上折子,也晚一阵子,等全具有出了殡再说,别撞到刀口上。”秦王嘱咐道。

郭胜欠身答应,正要站起来,陆仪突然问道:“十七在忙什么呢?前天在我府上等了大半天,见了我,就问了句全具有病的怎么样了,还能活多久。”

郭胜明显一个愣神,“他问全具有的病干什么?这个我真不知道,回头我问问他?”

“你问不问都行,十七跟柏乔那场过节,你都知道,他混帐起来,没轻没重,你不看着十七,也要看在六娘子,还有你家姑娘的面子上,别胡闹的过了,收不了场。”陆仪看着郭胜,语气和缓。

“瞧将军说的,他问全具有这事,我真不知道,将军放心,十七爷最知道轻重。”郭胜连连欠身,又和秦王、金拙言告了退,转身出了门。

“他说十七问全具有这事,他不知道,可没说别的事他不知道。”金拙言看着陆仪,慢吞吞道。

“有一句他说的对,十七其实很知道轻重,要不然,也不能胡作非为了二十来年,毫发无伤。”秦王看着金拙言,接了句,随即笑道:“阿凤且安心,十七明白着呢,要不然,也不能赶着柏乔进京隔天,就拖上郭胜和徐家舅舅,去矮身陪礼,他精明着呢。”

“也是。”陆仪失笑。

郭胜没敢早走,等到平常时辰,直奔永宁伯府。

他从秦王府回去,一向是先到永宁伯府,或是自己,或是和秦庆碰头吃了晚饭,再回到自己住处。

郭胜往明萃院递了话,没多大会儿,李夏出来,郭胜将全具有病重等事仔细说了。

李夏听的极其专注。

全具有这个人,是在她当政之后,从旧日起居注中,经常看到的名字,几乎每次,都和赏赐联在一起,她当时曾经问过几个老内侍,这个全具有,凭的什么得了先皇那样的爱重,几个老内侍都不知道。

她当政头一个月,金拙言做了两件事,诛了全家九族,将金贵妃,也就是死了将近五十年的端敬皇后,抹了一切尊号,挪出皇陵,大约是挫骨扬了灰,从皇族皇陵中,彻底抹除了这位端敬皇后,仿佛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

“挑你手里最精锐精干最心腹的人,去查全具有和全家,还有金……这一头算了,只怕也查不出什么,听着,全具有只怕不只是皇庄总管事这么简单,既然从前皇上出宫游历,他能负责卫护之事,这个,不用我多说,你该都明白,把这些查清楚,”

李夏眼底闪动了丝丝说不清的光亮,从前那些她不在意,以及她在意了也没能,或是没敢查清楚的隐情秘事,好象露出了蛛丝马脚。

“是。”郭胜欠身答应,看了眼李夏,低低问道:“那上求恩科折子的日子?”

“改到全具有出殡那天,看好时辰。”李夏嘴角勾出丝丝笑意,皇上的脾气,她太知道了。

第三百八十章 开酒乐事也

清明前的酒库开煮呈新酒,是京城一大胜事。

一大清早,丁泽安就跟着郭胜、徐焕,先去城外几间官酒作坊,没往里进,只在外面看了一圈,就折返往城里回去。

“先生看什么?”丁泽安想了半路,没想明白郭胜带他溜跶这一趟要看的是什么,只好上前问道。

“能看什么?出来的早了,随便逛逛。”郭胜随口答道。

丁泽安听傻了,徐焕勒马上前,捅了捅他,“安哥儿,歇一歇,别一天到晚想的全是这个那个,你郭先生也不这样,你看看这天儿多好,出来跑跑马,今天开煮新酒,没地方去,当然就是转转酒库了。就是今天一天,也没什么事,就是看景,看热闹,看美人儿,尝新酒,热闹一天。”

“你舅舅说的对,该乐就乐,只要别一味的高乐就行,你们看,那一片,一片绿烟一样,好看!柳树这东西,就是吐芽的时候最美,去看看。”郭胜说着,指着前面汴河边上笑道。

“那是隋堤烟柳,京城八景还是十景之一,当然好看,走!”徐焕示意丁泽安。

“是京城十六景。”丁泽安一边催马,一边笑着纠正徐焕。

从酒库到汴河边,再到东水门,十几里沿岸都是垂扬绿柳,纵马跑在宽平的堤坝上,河风拂面,绿柳招扬,扑面的春天的气息,让人心情好到想纵声高歌。

郭胜确实扯着嗓子唱上了,徐焕时不时嗷呜嗷呜扯着嗓子叫几声,郭胜唱的不知道什么曲调,听起来苍劲浑厚,让人热血顿起,可徐焕的嗷呜,就让人只有暴笑这一个想法了。

丁泽安笑的手都软了。

郭胜和徐焕谁都不理他,顾自唱的唱,嗷的嗷。

一口气跑的远远能看到东水门了,郭胜先勒了马,原地兜了个圈子,扬起马鞭甩了几个响亮的鞭花,哈哈笑道:“这景儿不错。一会儿咱们到东水门里观音院吃顿素斋当早饭,得吃饱了再去品酒。”

“那是河工?”徐焕指着离东水门不远,河边零零散散拉的很长的一队人。

“象是河工。”丁泽安从马上站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个时候怎么还做河工?春耕都开始了。”

河工一向是农闲的时候。

郭胜眼里带着几分冷意,看着那群懒懒散散的河工,“这也叫河工?这条河平安无事了几十年,真都是托了菩萨的福。”

“真是奇了怪了,”徐焕额头全是汗,拿下幞头扔给小厮,“这河工上的银子,听说一年比一年多,这河又没大修大动过,照理说银子肯定不能少了,怎么还不如个皇庄的三等管事?”

“常家贵虽说是独子,可常定远不是,常定远上头还有两个哥哥。父子四人,常家贵自小爱美人儿,平均一年一个美人儿的往家里抬,这都是银子,常定远两个哥哥,也都是一样的爱美儿的脾气,到常定远,也是这样。爷儿四个就这么玩了二三十年的美人儿,还是这么豪富,这几条河不容易。”

郭胜指着汴河,一脸怜惜。

徐焕失笑出声,丁泽安凝神听着,他总觉得,先生在下一局棋,他正努力的想看到先生在哪儿落子。

“赵永富就不一样了,赵永富是独子,赵贵荣半路富贵,前半辈子日子太苦,对这美人儿,早就有心无力了,有了赵永富之后,就节欲养生保命,这么说起来,其实还是常家富贵些。”

郭胜松开缰绳,由着马自自在在的信步往前,他在马上,自自在在的晃着,和丁泽安说着闲话。

“先生,这赵贵荣不过管着一万来亩地,又都是小弓地,我仔细算过,就算把收益全截留下来,也供不起赵家那样的富贵,这中间的关节在哪里?”丁泽安忍不住问道。

“赵贵荣胆大包天,以后你就知道了,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也没查清楚。”郭胜甩了个鞭花,嘿嘿笑道。

“六哥儿不会有事吧?”徐焕突然问了句。

丁泽安脸色微变,急忙看向郭胜。

“六哥儿能有什么事儿?放心,肯定没事,六哥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还活不活了?”郭胜满口打保票。

丁泽安忙看向徐焕,见他哼了一声,就没再多说,顿时一颗心落定了回去。

一行人进了东水门,在观音院吃了顿素斋,再往里,人声鼎沸,马就骑不动了,金贵叫了个长随牵着马绕道送回去,自己带着人拱卫着郭胜等人,沿着汴河缓缓往里走。

到了州桥,正迎上远远而来的新酒队伍。

走在最前的,是去年的新酒第一,三丈多高的白布上浓墨泼洒,写着什么迎仙库高手酒匠,醖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呈中第一等等字样,四五个大汉举着,走的虎虎有声,竟有几分威武之意。

布牌后面,就是一车一车的新酒,一身雪白衣裤的酒坊伙计,用长长的舀子,盛出酒,送到提着成筐最便宜的粗陶酒杯的伙计面前,伙计举杯接了酒,递给路边的人。

两排酒车后面,是京城几乎所有的女伎。

开新酒这事之所以热闹非凡,酒占三成,这女伎,要占七成。每年开沽新酒,也是女伎们争辉斗艳,明里暗里排行论坐的时候。

女伎们都侧身骑在马上,马前一个精壮漂亮、一身黑衣的汉子牵着马,一路过来,排列分明,最前面的,是京城公认的上上等,戴着亮丽逼人的金灿灿宝石冠子,销金轻纱,极尽奢华,或矜持或柔婉,招摇而过,两边的闲人尖叫着调笑着,往一个个骑马缓行而过的女伎身上,扔着鲜花绢花。

“一等确实个个不错。”徐焕看着一等过完,点评了一句,“二等最没意思,三等参差不齐,最有意思。”

“你舅舅的话,也对也不对,这二等里……”郭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一阵哄然打断,郭胜忙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后面看。

在二等和三等之间,

他们那天在象棚看到的女伎樱草头上戴着璀璨夺目的红宝石冠子头面,一件销金大氅一头搭在肩上,另一头从马背直垂下去,由两个打扮奢华的小厮提着,那匹马也一样的披满了金,挂满了宝石,这份富贵逼人,看的徐焕唉哟了一声,“这是把全部身家都披到身上了吧。”

“你也太小瞧人家了。”郭胜努嘴示意一左一右紧跟在樱草马旁的七八个长随,两个长随抬着只巨大的竹筐接花,再两个抬着半箩筐铜钱,走在外面的长随,不时抓一把铜钱撒出去。时不时,还有一堆一堆的鲜花绢花从不知道哪儿扔进大竹筐里。

得意无比的樱草后面,跟着辆大车,上面已经堆了足有七八筐满满当当的鲜花绢花。

徐焕看的拍着郭胜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女伎,以花儿论长短的?”丁泽安看的有点儿明白了,一边笑个不停,一边看着郭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