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乱相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士子中间,掉河里的有十几个,清明前后,汴河水还冷的刺骨,都是文弱书生,已经晕过去了三四个了,还有十几个,好象都断了骨头,至于皮外伤,好象人人都受了伤,有几个,伤的很重……

这是比上开恩科折子大得多的大事。

紧跟在陆仪后面,京府衙门的吴推官也跑的一头热汗赶到了,黄府尹紧随其后,也到了。

众小厮护卫和衙役们,借了门板推车,清空了贡院旁边一间客栈,将诸士子安顿进去,赶紧先请大夫熬药,余事再说。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一个开始

郭胜抱着李文岚纵马往永宁伯府,长贵从小厮手里接了匹马,上马紧跟在郭胜后面,和李文岚的小厮们一起,呼呼啦啦往永宁伯府回去。

李文岚一早上出去,没跟严夫人说去哪儿,他是个省心的,不比李夏和李文楠,正烦恼的看着下起来没完的雨烦恼的严夫人,听说李文岚受了重伤,浑身是血,被郭胜扛回来的,连愕然都顾不上了,一边急忙往前院赶,一边连声吩咐不停。

信儿先传到明萃院,李夏急忙赶往明安院,接了徐太太,一边拉着她往李文岚院子里去,一边和她说出了什么事儿:“没什么大事,阿娘别急,六哥跟一群士子过桥的时候,跟哪家出殡的撞上了,两边都不是省事儿的,六哥挨了几下太平拳,肯定没事儿,阿娘不用担心。”

“你六哥?”徐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六哥儿多乖的孩子……

“池鱼之灾,几个小厮一直护着,肯定没大事,郭先生赶过去的,郭先生这个人,阿娘也知道,不肯吃亏的,就是六哥没伤,他也得让六哥装着伤得重,一会儿见了六哥,阿娘先别急,伤的怎么样,得等大夫诊了脉才能知道。”

李夏接着劝道。

从前这种事都是姐姐的,这会儿姐姐出嫁了,她接手安抚劝慰阿娘这事,竟然有一种无从下口的感觉。

“我知道我知道。”徐太太脚下越来越快,一头冲进李文岚上房,一眼看到端坐在外间,正听长贵禀报经过的严夫人,眼泪哗的下来了,“岚哥儿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这几个孩子,就数岚哥儿最懂事……”

“没事没事,你先坐一会儿,外头又是雨又是泥的,里头正侍候六哥儿擦洗换衣服呢,别急。”严夫人起身拉过徐太太,按着她坐到自己旁边,李夏急忙捧了茶递上去。

“你接着说。”严夫人一只手按在徐太太膝盖上,转头示意长贵。

“是,因为在龙津桥上,前后人都挤不动,小的们实在没办法……”长贵垂着头,接着回话。

徐太太定定的看着长贵身上那件干净无比的斗蓬,突然上前,伸手掀起斗蓬,斗蓬下,长贵衣服后面几乎烂光了,后背上横七竖八全是渗血僵起的鞭痕。

“太太。”长贵急忙伸手拉下斗蓬,往后连退了两三步,“一点儿皮外伤,抹两天药就好了。”

“这是哪家?这是疯了?还是土匪?哪有这么打人的?那岚哥儿……”徐太太嘴唇抖个不停,岚哥儿是不是也伤成了这样?

“胡太医到了。”外头婆子的禀报声传进来,严夫人忙着起来,示意请进。

胡太医脚步很快,冲严夫人和徐太太微微颔首,径直进了东厢。

严夫人拉住徐太太,两人等在外面,没多大会儿,李文松出来,看着徐太太道:“胡太医说了,一点儿皮外伤,抹几天药就好了,还有就是受了点儿惊吓,一会儿他开幅药,吃上三五天就能好了。”

徐太太长长舒了口气,这样的话她听过好几回了,说三五天好,三五天是必定能好的。皮外伤没事儿,这一条,她是知道的。

见徐太太安定下来,严夫人松了口气,吩咐屋里多放几个炭盆,又让胡太医顺便给长贵等人看了,送了胡太医,拿了药,听说李文岚睡安稳了,才和徐太太一起出来,说了几句话,送走徐太太,严夫人就让人去请郭先生过来。

郭胜已经擦洗干净,换了衣服,进来见了礼,不等严夫人问出来,就先拱手道:“这件事是我疏忽了,这几天秦王府那边事儿多,十七爷又有一件要紧事托付在我这里,六爷这里,就疏忽了,夫人也知道,六爷一向省心。

前儿加恩科不恩科的,六爷和我说过一回,我没当回事,没想到他们联名写了折子,要递到御前求开恩科,今天这是往宣德门送折子的路上,撞上了皇庄总管事全具有出殡的队伍,两下里呛了起来。

夫人,六爷虽说受了些皮外伤,可在下觉得,这是好事,总比把那份请开恩科的折子递上去的好,那折子上,六爷的名字,写在头一位。”

严夫人只眨了几下眼,对自己的淡定,她也有几分意外,她们府上,这样的事儿,已经不算事儿了。

“十七爷托付你的,是什么要紧事儿?六姐儿正怀着身子。”凭着直觉,严夫人觉得阮十七托付的那件要紧事,才最要紧。

“夫人放心,十七爷是个谨慎人儿,一件小事,公务上的小事。”郭胜欠身微笑答道。

严夫人听他这么说,不好再多问,踌躇了片刻,蹙眉郑重交待道:“郭先生,六哥儿是个傻孩子,有什么事儿,您可一定得……”

顿了顿,严夫人委婉道:“有什么事,让六哥儿远着些,别的……”沉默片刻,严夫人叹了口气,“算了,不是我该管的事,我也管不了,总之,请先生多费心。”

“夫人的意思我都明白,夫人放心。”郭胜那幅笃定无比的态度,让严夫人松了口气,站起来,冲郭胜郑重曲膝行了个福礼。

郭胜急忙长揖到底还了礼,又揖了一礼,告退出去了。

郭胜卡着时辰,刚到二门,就看到阮十七大步流星进来,看到他,眼睛这亮了,连跑几步上前,“怎么样?我是说,六哥儿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你先进去看看六哥儿,出来咱们再说话。我就在这儿等你。”郭胜示意阮十七先进去,看着阮十七急步进去了,郭胜不紧不慢的踱进了旁边的空暖阁里。

李文岚睡着了,阮十七进去出来的很快,看到站在空暖阁门口的郭胜,急忙进去,左右看了看,盯着郭胜问道:“顺顺当当?”

郭胜点头,阮十七看着他点了头,长长舒了口气,又长长叹了口气,“老郭,这事儿牵涉极大,简直……唉。”

“那你准备怎么办?事情还没发作出来,你要是……”郭胜看起来淡定无比。

“发还是要发出来的,这件事……”阮十七长叹了口气,“谨慎些吧。”

“放心。”郭胜笑起来。

阮十七走到窗前,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幕,伸手出去,淋了满手的雨水,片刻,缩手回来,用力甩了甩,“福兮祸之所伏,你看这雨,汴河平安无事了几十年了,唉,我回去了,我家那块儿地方可不算高处,唉,我走了。”

阮十七转身就走,郭胜站在暖阁门口,看着他走远了,仰头看了看密集的雨丝,确实,福兮祸所伏,不过那祸里,不也跟着福么,天道如此。

郭胜出到二门,富贵站在门廊下,正伸长脖子往里看,看到郭胜出来,急忙沿着走廊奔迎上去,挨近郭胜,低低禀报:“爷,那几条船到长垣码头了,遵爷的吩咐,先让他们歇下了,接下来……”

“都准备好,等我的吩咐。”郭胜脚步没停,接过富贵的话吩咐道。

“是,爷放心。”富贵话里透着丝丝兴奋。

“爷放心个屁!”郭胜猛的顿住步子,“你办错差使,几回了?我可告诉你,这一回要是再办走了样儿……”郭胜错了错牙,没说下来,只冷哼了一声。

富贵身子猛的一矮,头不敢抬,“是,爷放心,绝不敢再错半分。”

第三百八十五章 水祸

全具有的出殡队伍,和众士子起了冲突这件事,传的很快。

全具有深受先皇以及现皇恩宠信任,这是众所周知的,全具有从病重到不治身死,皇上几乎不停的打发人赏药看望,以至数次遣人祭祀,又遣人路祭,这份恩宠,也就是当年皇上奶娘裘氏亡故时有过。

再加上总是死者为大,众士子被打这事,至少绝大多数官员们都觉得,实在怪不得全家,至于李文岚,那就更是不知深浅,有些活该了。

京城的官宦们,多数听了禀报置之不理,一小半衡量斟酌了好一会儿,打发人往客栈去看望众士子,得了信儿直奔永宁伯府看望的,除了阮十七,就是古六少爷古玉衍了。

古玉衍比阮十七到的晚,郭胜已经出去了,古玉衍跟着李文松进去,看了看已经昏昏睡着的李文岚,就退出来,直奔离龙津桥不远的客栈。

古六到时,苏烨已经换下被抽的裂开的衣服,和陆仪一起,还在陪着大夫挨个给士子们诊脉。

见古六进来,陆仪忙松了口气,“你来的正好,这儿你陪苏公子看着,我得赶紧回去了,六哥儿没事吧?”

“睡着了,看起来没事,不过后背僵起来这么高,看着很吓人。”古六比陆仪预想的爽快多了,“你去吧,这里我看着,要是有什么事儿,我打发人去跟你说一声。”

陆仪和苏烨告了别出来,没上马,穿了油衣,先走到众士子被打的桥头,从桥头走到桥中,俯身往下看着湍急浑黄的河水,看了片刻,皱起了眉头,下了桥,沿着河堤走了一长段,招手叫过含光,低声吩咐道:“挑两个妥当人,去都水监衙门,和常家贵家看看动静,看仔细了。”

含光答应了,陆仪又看了一会儿,上马直奔秦王府。

秦王已经得了永宁伯府递过来的信儿,胡太医看过了,李文岚只是皮外伤,没什么事儿。见陆仪进来,皱眉问道:“那些士子怎么样?”

“落水的十来个人中,有三个呛水呛的厉害,大夫说有可能伤了肺经,要再看几天,有两个断了小腿骨,一个断了胳膊,都已经接上了,养上两三个月就能好了,其余都没什么大碍。”

陆仪答了秦王的问话,蹙眉接着道:“汴河水涨的很厉害,水流湍急,连士子带全家那些家仆尼僧,落水了二三十人,都是一落水就被救起,这事儿,得好好问问郭胜。”

“嗯。”秦王微微蹙眉,他已经想到了。

“还有,汴河水涨的太厉害了,离河堤只有不到半尺,这雨……”陆仪示意外面丝毫不见转小的大雨,“再下一天,也许用不了一天,我前天就让人去看了,往上游百里,都是这样的大雨,往上游再走两三百里,雨不过略小,汴河的水要是漫出来……”

后面的话,陆仪没说下去,秦王嗯了一声,“让人去都水监衙门看了?”

“已经去了,快该回来了。”陆仪走到门口,掀帘正要问,就看到含光从垂花门一路急步进来,放下帘子,转头和秦王道:“回来了。”

含光禀报进来,垂手回道:“都水监衙门和平时一样,只有几个老吏在衙门里喝茶说闲话。常家很热闹,常家贵新抬了个小妾,常家老大一个小妾刚刚生了个儿子,昨天摆了一天酒,说是今天还要摆一天酒。”

陆仪皱起眉头,带着几分怒气哼了一声。

秦王抬手屏退含光,看着陆仪道:“在常家贵和他父亲常世富眼里,都水监衙门,不过是个把每年的河工银子转手搬到自己家里的中转地儿,至于河工水祸,只怕他们一家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水要是漫出来……”陆仪叹了口气。

秦王神情平淡,“京城也不是没淹过,让人看看郭胜来了没有,来了让他来见我,还有拙言,去长沙王府传个话儿,让他一回来就过来。”

陆仪答应了,退了出去。

秦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密集的雨丝,良久,叹了口气,关上了窗户。

全具有的出殡队伍,浩浩荡荡缓缓而行,傍晚时分,暂歇在城外的保宁寺里。

全具有的长子全德清拄着哭丧棒,在棺椁前走了一天,淋了一天,哀哭了一天,早就疲惫不堪,洗了个热水澡,喝了两碗参汤,缓过口气,急忙叫了管事进来,问龙津桥头到底怎么回事。

管事一五一十说了,仰头看着全德清,“爷,真不能怪咱们,要是别的地方,咱们往边上避一避,两下里让一让,都能过去,可龙津桥那个地方,实在没办法,孙海跟他们说了,请他们体谅一二,绕道别处,龙津桥往前不过几十步,从张家油坊门口穿到保康门,从相国寺桥过去,不是一样的?可那帮士子喊着什么皇上的家奴也是奴儿,硬往里冲,实在没办法。”

管事回话时,全具有次子全德明也收拾好过来了,听了全德明的话,看着兄长皱眉道:“大哥,这事摆明了是故意,这事儿可蹊跷。”

全德清嗯了一声,又仔细问了管事些细节,以及士子们都喊了什么,斥退管事,看着弟弟全德明沉声道:“这是有意为之。”

“咱们和这帮士子,哪有过什么过节?跟永宁伯府……”全德明凝神仔细回想。

“咱们跟永宁伯府没有往来,也没有过节,士子这头……”全德清眉头紧皱,他们全家一向低调谨慎,跟士子有过节这事,怎么可能?

“我想起来一件事,”全德明看着哥哥,“大哥还记得今年上元节的时候,常家贵告的那个恶毒刁状吗?后来赵贵荣过来寻我,说是他儿子赵永富看中个清倌人就买了,不知道常家贵那个三儿子常定远也看中了这个清倌人,赵贵荣一个劲儿的磕头,说不该得罪了常家。”

“赵贵荣那个儿子,也是个混帐。”全德清听的烦躁,站起来,来回踱了几趟,“阿爹常说常家一门,除了裘氏,全是混帐,真是混帐透顶,这种混帐行子,不能留着,不然……”

就算今天这件事跟常家无关,上元节那一次刁状,就足够他出手除掉常家了,如今阿爹已经不在了,没有了阿爹的全家,在皇上面前,可受不了这样的恶毒的刁状,全家必须更加谨慎,再让这种不分轻重里外的混帐王八打几出王八拳,就要出大事了。

“这雨要是再下一夜,就够了,等汴河的水一漫出来,就让人上折子,这都水监衙门,也该换个人了。”

全德清决断下的极快,全德明点头赞同,叫了人进来,低低吩咐了下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 患起之初

雨越下越急,子时刚过,金贵穿着厚长的油衣,从角门挤进去,直奔上房。

郭胜坐在南窗下的炕上,对着大开的窗户,看着外面密集的雨丝,慢慢抿着酒。

“爷,漫出来了,爷真是料事如神,说今年汛期这汴河撑不住,还真撑不住了!”金贵一脸兴奋的笑,“客栈那地方低,这会儿,水该漫进客栈了,爷,下一步,咱们做什么?”

“下一步啊,出门别忘了带篓子,抓了鱼也好有地方放。”郭胜眼睛眯起,看起来心情十分愉快。

金贵嘿嘿笑着,“瞧爷说的。”

“你去歇下吧,明天早点儿起来,还有,跟富贵说一声,都别起来收拾东西,淹就淹了,大家伙都淹了,咱们不好不淹。”郭胜一边吩咐,一边站起来,一手拿杯,一手执壶,和金贵一前一后出来,金贵穿过月亮门往后面院子歇下了,郭胜站在廊下,看着倾泻如注的雨幕,满上一杯酒,冲大雨举了举,仰头喝了,眼睛一点点眯眼,笑起来。

这场大雨,这汴河之灾,姑娘早就知道,还是早有安排?

郭胜笑意越来越浓,再倒一杯酒喝了,不管哪一种,都足够奇了,这天下,真是无奇不有,真是太有意思了。

吴推官家在离汴河不远的长生巷里,半夜里被邻居家的尖叫鼓噪吵响,忙起来去看。

他家去年刚刚新修的房子,地基垫得高,水还没能漫进去,从院子里出来,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一脚踩下去,水就没过了脚面,吓的吴推官唉哟一声,手里的伞差点拿不住,急忙跳回了台阶上。

“灯笼给我。”吴推官将伞递给小厮,急忙从后面仆从手里抓过灯笼,往到最低往台阶下看。

青石板路上,浑黄的河水已经快漫过最低一级台阶了。

“这是怎么回事?”吴推官更加吓着了,他活了快四十年了,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情形。

“吴老爷!”浑身湿淋淋的邻居老黄头不知道从哪儿推了一推车沙子过来,一边往自家院门槛上倒,一边冲吴推官叫道:“您赶紧跟上头老爷说一声,不得了了,汴河的水漫上来了,到处都是水,我家眼看要进水了,赶紧让人把水堵回去!”

“老黄,你那样不行,你看看,都冲走了,得拿麻袋……什么袋子都成,拿袋子装上沙子才能堵水!”吴推官先指挥老黄头。

老黄头哎了一声,猛一拍大腿,“你瞧我,急糊涂了,可不是,老大媳妇,把面口袋找出来,都找出来!”

“去府衙,不不,去黄府尹家,老陈,你去找周头儿,让他赶紧把衙门所有人都叫起来,发大水了,叫了人都到衙门里去,我和黄府尹一会儿就到。”吴推官提醒了老黄头一句,一边吩咐家仆,一边急忙往外走,走出几步,一个掉头,又往汴河方向过去。

他还是先去看清楚,这水,是不是从汴河漫出来的。

陆仪得到汴河漫水的信儿,不比郭胜晚,阮夫人跟着坐起来,一脸惊惧的看着陆仪,“过水了?那……”

“没事,京城不比咱们南边,发水灾,也不过就是平地慢慢往上漫,毁坏些东西罢了,别害怕。我去一趟王府,你也起来吧,看着人把各个门口用沙袋堵起来,怕淹的东西也赶紧收起来,雨还下着呢,还不知道水要漫上来多高。”

陆仪轻轻拍了拍阮夫人的后背,柔声安抚她,阮夫人低声应了,欠身起来,先侍候陆仪穿了衣服,披好衣服送陆仪出了门,叫了丫头进来,一边侍候洗漱,一边吩咐把府里的管事们都赶紧叫起来。

陆仪到秦王府时,秦王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廊下,仰头看着倾泻如注的雨幕。

“我从南门大街,经相国寺桥,穿过朱雀门街,过龙津桥,从御街过来的,水已经漫上御街了,不过还浅,半指左右,朱雀门街还好,沿汴河两岸都在漫水,士子们那间客栈地势低,水已经漫进去了,我去看了一眼,古六少爷在,正指挥人堆沙袋堵水,把人往二楼抬。汴河两岸,已经很乱了。”

陆仪一进来,不等秦王问,就仔细禀道。

秦王沉默好半天,才嗯了一声,“这雨,还早呢。”

“嗯,看天相,还要下上两三天。”陆仪低低接了句。

“坐视这一场灾患,无能为力,不敢为力。”秦王一脸苦涩。

“这是天灾,”顿了顿,陆仪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王爷署理的是兵部,京城有京府衙门,有都水监,有皇城司,还有金相,各司其职才是正道。”陆仪不再多想是人祸还是天灾,低声劝道。

“都水监衙门,还有常家,现在怎么样?”秦王接话问道。

“吩咐了一有动静就赶紧禀报过来,没有禀报。”陆仪眼睛微眯,这一场汴河漫水,这样笃定的都水监,事后会怎么样?

金相是被孙子金拙言叫醒的,汴河里的水,已经漫上御街了。

金相急忙洗漱穿衣,一边吩咐往宫里递牌子请见,一边让人去请魏相、王相,六部尚书,以及柏景宁,计相金延智等人,一起进宫,汴河水漫而出,雨依旧倾泻如注,要水淹京城了,这是大事。

落了钥的宫门极难叫开,等金相等人见到皇上时,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都水监监事常家贵是被小丫头叫醒的,宫里来人了,等在二门里,急召老爷进宫。

常家贵新纳了个极其合心合意的小妾没几天,折腾大半夜,听说宫里来人急召,吩咐赶紧侍候洗漱拿衣服来,等出了门,冷风冷雨一吹,才想起来,这么大清早,为什么突然召他进宫?

前面小内侍神情严肃,行动急急,已经骑着马往前很远,常家贵急忙勒马赶上,一路上大雨和不知道哪儿来的喧嚣中,常家贵也没法跟看起来十分急慌的小内侍打听,直到进了宫门,进了紫极殿,看着坐了满殿的朝臣,常家贵才确定的意思到:出大事了。

“汴河水漫出来这事,你知道了?”皇上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停了早朝,这会儿歪在榻上,烦躁中透着几分有气无力。

“是。”常家贵急忙磕头先应了句是,一个是字没吐完,就反应过来,汴河漫水了?这什么意思?汴河漫水了!

“京城河道,年年都照规矩疏通的?”皇上眉头皱的不见什么变化,看着常家贵又问了句。

“回皇上,年年都照规矩疏通,一丝儿不敢走样。”常家贵先磕了个头再答话,汴河的水怎么会漫出来呢?这简直是个笑话儿,这怎么可能?常家贵垂着头,根本不敢相信,汴河里的水,还能漫出来?

“今年这雨水太大了,这是天灾。”皇上问了两句,一脸疲惫的看着金相道:“天灾这样的事,怪到都水监头上,那就过了,年年都有天宫,朕可没怪过谁,不提这个了,如今救灾要紧。常家贵是都水监,长处在疏通治理河道上,这救灾统总的事,他不擅长,你们另议个人吧。”

“是。”金相欠身答应,“都水监除了疏通治理京畿河道,京城内外排水沟渠,也归在都水监,雨水漫淹京城,各处排水沟渠都要检查,还有怎么引水出京城,这上头,常监事领都水监几十年,必定最为精通,臣的意思,统总泄水救灾这事,常监事为副,专一负责检查疏通各处,务必尽快引出城内积水。”

皇上点头。

“至于统总调度之人,”金相说着,看向工部尚书罗仲生,“罗尚书统理工部,在江南东路时,屡次统领此样事宜,这一趟,就烦劳罗尚书,皇上的意思呢?”看着罗仲生欠身垂头,没什么意见,金相看向皇上。

“诸位的意思?”皇上环顾四周。

众人或早或略迟的点头连声赞同,这差使算不上不好,可也绝对算不上巧宗,真点到了,领就领了,点不到自己,那算好事,不管点到谁,自然是点头赞成最佳。

皇上见众人都点了头,传了口谕:由罗仲生罗尚书为主,都水监监事常家贵为副,会合京府衙门,皇城司,都水监诸部,统领京城疏通水患,救治灾民。必要时,可调动殿前司诸军。

第三百八十七章 都是聪明人

事情紧急,罗仲生和常家贵先告退出来,罗仲生让人去请了柏乔和黄府尹,看着常家贵道:“常监理,这几天日常理事之所,就设在都水监,你看怎么样?工部杂事极多,不象都水监衙门,以水务为主,二来,咱们要疏通各处,必要用到河图等图纸,在都水监衙门,调用起来也便当得多。”

罗仲生一向仔细谨慎,常家贵虽然品级不高,可常家和皇上这情份不一般,他对他,能客气自然是要客气的,不犯着得罪不是。

常家贵心不在焉的听着,连连点头,设在哪儿都一样,这都是小事,这会儿,唯一的大事,是这汴河怎么就漫出水了?这一漫出水,竟然就淹了满城……

常家贵骑在马上,环顾四周,放眼望去,黄汪汪的全是水了,淹了全城这可是大罪,他这个都水监罪责难逃,虽然不怪他……

这份罪责才是大事!

“罗尚书,下官老妻一向病弱,下官实在不放心家里,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你们先议着,容下官回去看看。”常家贵想来想去,越想越不安宁,他得回去一趟,打听打听,商量商量。

罗仲生看着常家贵,有几分怔神,常家贵这话,太超出他的认知了,这汴河漫水漫到满城都淹了,还没什么事儿?他还要先回家看看?这几十年,这汴河,那河工银子,用到了哪儿,疏没疏通过河道,难道他心里没有数?还敢先回家看看?

罗仲生无语之极的点着头,“常监事忙完家里,就去都水监衙门吧。还有,”罗仲生叫住拨马就要赶紧走的常家贵,“烦常监事传句话,容我调看都水监里档案河图。”

“那是自然。”常家贵满口答应,叫了个长随,吩咐他随同罗尚书往都水监传话:一应文书档案河图等等,听随罗尚书调用。

常家贵急赶回到家,大儿子常定安迎出来,“阿爹回来了,见到皇上了?怎么样?”

常定安看起来十分不安。

“嗯。”常家贵嗯了一声,沉着脸一路往前,进了上房,屏退众丫头婆子,常定安不等他爹说话,先急急道:“刚才贾秀才过来了一趟,说他听到两个御史商量要弹劾咱们,就是汴河漫水的事,说是要弹劾咱们贪墨河银,贾秀才还说,那两个御史他认识,跟全家常来常往,亲近得很。”

“我就知道!”常家贵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就知道他这心里一直不安宁,必定有原因,姓全的!

“阿爹,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常定安十分着急,他们贪墨河银这事,明晃晃的都不用查。

“慌什么?”常家贵心情极其不好,训斥了儿子一句,背着手,来来回回踱了几趟,吩咐道:“把老二叫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常定安露出几丝不情不愿,常家贵烦躁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平时怎么教导你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个时候还不同心,你这是不想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这就去,我是说,老二一向起的晚,这会儿就叫醒他,怕他没睡好难受,我是心疼弟弟……我让人去叫他起来。”常定安忙陪笑解释。

他们常家没什么规矩,早上一向是谁爱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常家老二常定祥,一向是过午才起。

常家贵来来回回踱了几十趟,喝淡了两杯茶,常定安总算带着常定祥一起进来了。

“你大哥跟你说了?”常家贵看到二儿子,劈头问道,见常定祥点头,接着道:“那你说说,这事怎么处置,就算你太婆不在了,咱们也不能任人欺负!”

“阿爹,这汴河好好儿的,怎么就漫了水,淹了城了?”常定祥看起来胸有成竹。

“别卖关子,赶紧说!”常家贵心神不宁,几乎没有一丁点儿耐性了。

“是,儿子的意思,这汴河漫水,淹了京城,是有人做了惹怒天道的事,这是天谴!”常定祥斜瞥了大哥一眼,关键时候,这个家还得他来拿主意做主心骨。

“全家打了士子?”常定安这会儿反应倒是挺快。

“嗯,殴打待考士子,这可是大事。阿爹,水务上的事,我一向留心,京城这样的风水福地,真龙所在,怎么可能有事?要是有事,必定上应天相,钦天监就是这么说的。”常定祥笃定无比。

常家贵捋着胡须,不停的点头,确实如此。

“全家这么急着让人上折子弹劾阿爹,只怕就是因为知道这场淹城大祸,是他们惹出来的,这是着急要把阿爹推出去替他们背锅。”在确定了方向之后,常定安的思路就敏捷而清晰了。

“嗯,该怎么办,你们两个都说说。”常家贵对两个儿子的说法,极为认同。

常定安看向弟弟,他还是先听他怎么说。

“上折子弹劾肯定不合适。”常定祥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样,“去年我买了两家小报,正好用上,先来个全城人尽皆知,人尽皆说,我再想想,编几句儿谣,等到势头起来,我去找人写几份弹折,阿爹再进趟宫。”

常家贵连连点头。

他从来没把把河工银子搬回家这件事放在心上过,先皇把这都水监给了他们常家,不就是把河工银子这项收益给他们常家用的,这几十年了,从先皇到皇上,有人说个不字没有?什么贪黑河工银了,这简直是找岔挑骨头。

他只要给这次倒霉的汴河漫水找个说法就行,再说,这确实是犯了天道,天之谴,只不过不一定是因为全家打了士子。

他觉得,士子妨碍了全具有出殡这件大事,挨打活该,士子怎么了?士子也得讲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