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高邮的时候,跟着阿娘张罗过两回施粥施药这样的事儿,象江娘娘说的那样,大事是没什么大事,就是繁琐之极,每一件小事,都关系重大。这几天,各个衙门都忙的连家都顾不上回,我阿爹,还有五哥,都两天没回家了,江公子领着差使,只怕空闲不多,能不能……”

李夏怯怯的目光从江皇后看到苏贵妃,再看向姚贤妃,再看向金太后,“让四爷和五爷也帮个忙?”

金太后嗯了一声,脸上带着不打算掩饰的笑意,“这话极是,正好,四哥儿和五哥儿都闲着,还有六哥儿,一起去,这是积福的事。”

江皇后有几分意外的看着李夏,片刻,轻笑一声,干脆之极的点头道:“我也觉得合适极了,九娘子真是聪明,真是难得。”

苏贵妃瞄瞄李夏,再看看江皇后,又看向姚贤妃,嘴角的笑意时隐时现。

“那就这么议定了,一会儿我打发人跟皇上说一声,四哥儿和五哥儿,还有延世那边,得皇上说句话。”金太后一语落定,江皇后先站起来,曲膝告退,苏贵妃紧跟在江皇后身后,和来时一样,一前一后告退走了。

姚贤妃也站起来,李夏正要一起告退,金太后看着她道:“你留一留,我有几句话问你。”

看着姚贤妃出了殿门,金太后示意李夏坐到炕沿上,“怎么想起来让四哥儿五哥儿帮这个忙?”

“这是替娘娘办差使,算是家事,是四哥儿五哥儿该尽的孝道。”李夏斟酌着言词。

“嗯,江后推江延世这件事,别往心里去。你记着,做皇家媳妇,头一件事,就是要大度得体,不能下作。”金太后语调温和。

李夏忙起身应了,心里浮出丝丝异样感觉,从前,太后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她一直教她,或者告诉她,那些没有下限的人心之恶。

“回去吧,让严氏给你搭把手,还有,打发人跟岩哥儿说一声你这差使,让他挑几个人给你用。”

李夏忙答应了,垂手告退。

第三百九十五章 提一点旧事

和李夏预料的一样,黄府尹审了也就一刻钟,就命人将赵贵荣单独关押,自己赶紧写了折子,去刑部找唐尚书,唐尚书一句多话没有,立刻附议,折子递上去,很快就送到了金相手里,请金相会同刑部和大理寺共议。

金相和唐尚书,以及大理寺卿刘明祥商量了,进宫请见。

皇上心情不好,气色也不好,从开了年到现在,一连串的,就没有好事儿,他这心情自然不好。

金相的气色,也很是晦暗,磕头起来,举着手里黄府尹那份折子,话没说出来,先叹了口气,“一转眼,皇上今年也过四十了,已经四十年了。”

皇上一怔,“先生这是怎么了?”

“这份折子,赵贵荣说到先帝遗旨,唉,这是老臣最不愿意想,最不愿意提的事,没想到……到底提起来了。”金相一把老泪几乎夺眶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皇上更加莫名。

“说起来话长。”金相扫了眼四周,皇上会意,屏退众内侍,只留了两三个最心腹的内侍侍立侍候。

“这大弓转小弓,其实,不是先皇的意思。说起这个,老臣真是愧疚难当。”金相老泪滴落。

皇上愕然,忙示意内侍倒了杯茶给金相,“先生慢慢说,不是先皇的意思?是先生?”

“皇上也知道,先皇生前,极宠端敬皇后。”金相抹了两把泪,喝了半杯茶,长舒了口气。

皇上点头,这位端敬皇后,他听说的不多,不过也听太婆说起过几回,魏国长公主也提过几次,是个极贤惠有德的人。

“大小弓的主意,出自端敬皇后,端敬皇后和先皇算是自小儿一起长大的,一直视先皇重过性命,当时,见先皇因为国库空虚,愁眉不展,想起读过的旧书里,提到的大小弓,就和皇上建议了大弓改小弓。”

金相声音沉缓,说的很慢。

皇上惊讶的眼睛都有点儿睁大了,原来这竟是端敬皇后的主意!

“大弓改小弓,先是在密州试行,当时的密州知州孙学仁,是先皇府邸旧人,没多久,就发生了密州暴民残杀知州孙学仁和诸书办衙役的大案。

承平时期,这案子,极是轰动,太后娘娘就知道了大小弓的事,也知道了这主意,出自端敬皇后。”

金相悠悠叹了口气,“你阿娘的脾气,你也知道,当初在娘家时,端敬皇后和你阿娘,就脾性不合,时常冲突,听说了这事,你阿娘大发脾气,罚端敬皇后长跪思过,谁知道……”金相抬手捂着脸,再次老泪纵横。

“端敬皇后当时已经怀有身孕,你阿娘不知道,大约端敬皇后自己,也不知道,见了红,端敬皇后从小儿就是个极娇弱的,这一场竟没熬过去,皇上痛心彻骨,认定是你阿娘害死了端敬皇后。”

皇上听呆了。

金相哽咽失声,片刻,才勉强忍住悲声,一双泪眼看着皇上,“都是我的错,修身齐家,这齐家……竟然让你阿娘和端敬皇后……”

金相呜咽一声,“这是骨肉相残,这些年,我不敢想这事,从来不敢想,先皇痛心端敬皇后之死,那份大小弓的旨意,明知不妥,也一直悬着,不舍得……唉,要是端敬皇后还活着,先皇……先皇何至于……先皇走时,才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强壮之年,都是……过于思念,你阿娘的脾气,也害了她自己,闭门幽居……”

皇上深吸深吐了一口气,阿娘那时候,是明白清楚的知道端敬皇后怀了身孕吧,要是端敬皇后还活着,要是阿爹还活着……他这会儿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原来这大小弓的事,还有这样的前情,朕要是知道……唉,既然先帝也知道不妥,只是不舍,唉,这大小弓并行的事,朕得替先帝做个清结。”皇上连声叹气。

“皇上圣明,老臣也觉得是该有了个清结了,皇上看,是大弓,还是小弓?”金相抹着眼泪,神情哀伤。

“自然是大弓,小弓也不过在皇庄中试用了一二,改用小弓,岂不是天下动荡,再说……”后面的话,皇上没说下去,再说这小弓是端敬皇后的意思,又不是先帝的意思。

“是,赵贵荣这案子,一是从皇庄中截留钱粮,二,是用这大小弓这差,替几户刁钻之家,做了些田亩买卖,从中谋得暴利,皇上看,这案子是就些结了,还是彻查?”

金相拧着眉,接着请示下。

“彻查清楚!”皇上脸上浮起层恼怒,他最恼恨的,就是欺瞒哄骗。

“是。要是彻查,黄府尹是不大合适,一来京府衙门原本就公务繁忙,这会儿又是灾后,二来,他是地方官员,查起来擎制太多。交到刑部,或是大理寺,又过于张扬了,老臣的意思,不如从御史台挑个人出来,主理此案,就……”

金相沉吟片刻,“陈江,皇上看怎么样?陈江是河中府人,治平二年的进士,先在礼部历练了一任,之后外放县令,在县令任上辗转,治平十九年底,调任入御史台,这一年多,极是勤恳踏实,他熟知民情,与京城各家无牵无碍,十分合适。”

“嗯,就陈江吧,你多嘱咐他几句,要彻查清楚,朕最恨此等小人。”

“是,皇上,先帝旨意尚在,小弓量地,算不上违了律法,大小弓并行……唉,从这上头,算不上错。只是,但凡大小弓并用的,必定怀着谋取暴利,害人利已,不可告人之目的,这上头,就犯了律法,此案,只查这中间的此等不法恶行,不宜再多往外扩大涉及,皇上看怎么样?”金相一脸愁容,这个盖子掀开的后果,略多想一点,他就有些不寒而栗。

“嗯,先生想的周到,就依先生。”皇上点头应了,这是正理,这会儿,用大弓对,用小弓也不错,这是那位端敬皇后留下的余孽。

看着金相告退出去,皇上站着出了一会儿神,转身往外走,“去萱宁宫。”

听到皇上来了,金太后十分意外,皇上逢五到她这里请安,没少来过,也除此,也几乎没多来过,突然来了,出什么事了?

皇上进了正殿,见了礼,在炕前扶手椅子坐下,笑容少有的真切,“宫里漫水,没惊着阿娘吧?昨天就想着过来看看阿娘这边怎么样,朝廷里事情多的实在脱不开身。”

“我很好。”金太后语调轻缓,声音柔和,“朝廷里事情再多,你也不要太累着,要是得空,就多歇一会儿,我这里能有什么事儿?你不用担心。”

“是,就是知道阿娘这里安好,不亲眼看看,还是不放心。”皇上的态度大异平时,金太后一时想不出所以然,干脆先不多想,从他这样子,至少不是坏事。

“你来了,正好,我有两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金太后含笑道。

“有什么事,阿娘只管吩咐儿子。”皇上欠身答应。

“就一件事,你瞧瞧我,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这样,想着一,说着二。今天六哥儿过来,和我说赈济助人的事,我瞧着六哥儿,都这么高了,宫里除了六哥儿,好象十二姐儿最小?”

金太后笑容温和,和所有的老年人一样,絮絮叨叨,再过上一年两年,大约就要糊涂的前言不搭后语了。

“十二姐比六哥儿大了足足两岁。”皇上失笑出声,他这会儿看金太后,心里都是暖意。“十九姐儿最小,阿娘说的是,六哥儿是不小了。”

“是啊,我再一想,算起来,宫里有十来年没添丁进喜了。”金太后没接六哥儿那话,说到了另一个方向。

皇上再次失笑,“阿娘,怎么十来年没添丁?十九姐儿,还有十八姐儿,哎……”皇上笑着揉着眉间。

“反正是有好些年没添丁了,你今年才四十,正是盛年,文王百子千孙,咱们这样的人家,人丁兴旺才是正道,我看,这宫里,该挑些新人进来了,皇上说呢?”金太后只按自己的思路说话。

皇上心里微微一动,这倒是,宫里确实有小十年没进过新人了,他在这美人男女上头,并不在意。不过,阿娘有句话说的对,他才四十,正是盛年,正该再生几个皇子,等他六十七十,他的皇子二十出头,正是好时候……

“儿子这么大了,还让阿娘操心。”皇上这话说的,很有几分真心实意。

“当娘的都是这样,只要还有一口气,这心就放不下,唉,所谓骨肉,”金太后笑接了句。

“都说养儿才知报母恩,儿子这些年,越来越能体会到阿娘对儿子这份疼爱。”皇上欠身,十分感慨,那端敬皇后要不是被阿娘下狠手弄死了,这会儿……真是后怕。“儿子这几年只顾朝政,子嗣上头,让阿娘这样操心,是儿子的错,挑选新人,就依阿娘,请阿娘替儿子掌眼把关。”

“好。”金太后象所有上了年纪就不再精明的老太太一样,满口答应。

第三百九十六章 质问

江延世领了皇上的口谕,送走内侍,回到屋里,伸手抓起刚刚沏好的一杯茶,连茶带杯子用力摔在墙上,抽出帕子,慢慢擦着手,冷着脸吩咐小厮,“备马,去宫里。”

江皇后听说江延世请见,立刻让人请进,看着跨进殿门,大步走近的江延世,嘴角挑起丝丝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笑。

“这差使,是你的主意?”江延世站到江皇后面前,直视着她,劈头问道。

“阿世,你翁翁是怎么教导你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失了冷静,这还没出什么事儿呢。”江皇后嘴角的笑意漫延出来,语调轻快。

“你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江延世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做出什么事了?太后要赈济灾民,点了秦王没未门的媳妇儿主理,这样收揽人心,只有好处的事儿,我让你协助一二,怎么了?太子是储君,你这个东宫官,服太子之劳,为民尽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江皇后敛了脸上的笑容,冷声道:“倒是你,你想什么呢?你想哪儿去了?这一场关乎民心,关系重大的赈济,你没想着替太子抚慰民心,为国分忧,你都想了什么?风花雪月?”

江延世脸上一片青白,直直的看着江皇后,江皇后毫不示弱的迎着他的目光,冷哼了一声,“那妮子立刻顺手扯进了老四老五老六,这份机敏,你半分警觉之心没有,你想的什么?”

“姑母,我想的什么,你又想的什么,我心知肚明,姑母不也是心知肚明么?姑母真是象你自己说的这样,没有这份不上台面的用意?”江延世直盯着江皇后,反问回去。

“我当然有,有了,又怎么样?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最多不过一桩风流韵事,我瞧着,好得很呢。”江皇后应承的极其干脆。

“姑母,你是一国之后,一国之后!”江延世往后退了半步,眯眼看着江皇后,“你怎么就不想想你的身份,你就没觉得这事,你这话,失了你的体面,丢了你的脸面?”

“我没觉得。”江皇后神情淡然中带着丝丝冷意,“先郑太后挑了江家,挑了我,他们怎么说的?江家乃粗鄙商户,不堪为后。我这一国之后,做了二十多年了,他们眼里,江家还是商户,还是只有银子,对么?我这个一国之后,不还是商户之女,天生的粗鄙下作么?”

江延世紧紧抿着嘴,拧过了头。

“你的学问才华,比苏烨差吗?是比苏烨强多了吧?世人都说苏公子才冠当世,清华出众,你呢?大家一提起你怎么说?有的是银子,生的好看,还有别的吗?”

江皇后轻笑出声,“不管什么差使,到你手里,总比别人做的好,他们怎么说?不过凭着银子罢了。是吧?”

江延世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愚昧的,真以为有了银子,他也能办到你经手的那样,明白人也很多,他们更可恶,心知肚明,却照样面不改色的说你:不过凭着银子!”

江皇后啐了一口,“你不粗鄙,也一样粗鄙,你不下作,也一样下作,既然这样,那不如让我随一随心意,痛快些不好么?”

“姑母这样任性,有什么好处?”江延世声音低下去。

“你当初哪怕与天下为敌,也要求到那位九娘子,有什么好处?”江皇后不客气的质问道。

江延世拧着脖子,一言不发。

“没什么好处,我跟你一样,想喘口气,透一口气,就是这样。”江皇后伸手摸到杯子,捏了下,却又松开,“那年他病重,我以为要熬出来了……不过是件安排送东西撒银子的事,你不愿意,随便叫个幕僚过去。”

江皇后的声音渐渐冷厉,也渐渐平缓,“这样邀买人心的事,又是顺手,不宜错过,太子……靠着冰山,站在冰上,你多费心吧,她把老四老五老六都拉出来了,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有这一条,我举你出去,好处就足够了。”

江延世垂下头,片刻,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转身走了。

江皇后看着他出了殿门,伸手摸到茶,端起来,抿了一口,扬手砸在了地上。

李夏从宫里出来,回到永宁伯府,直奔过去寻严夫人,将金太后让她统一调度赈济这件事说了,“……太后说,让你帮一帮我,还说,到我去找一趟秦王,从他那里要几个人,帮忙打理。”

“你这里,这就算领了太后的口谕了?江公子和三位皇子那边,这会儿皇上的口谕送到了没有?”严夫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先问口谕的事,这样的事,头一条,先要明确了旨意。

“嗯,江公子和三位皇子那边,听太后的意思,她还要先跟皇上说,皇上再传口谕下去,不过肯定也快得很,我得去一趟秦王府,太后既然交待了,而且,这样的事,从秦王府要人,比用咱们的人好,咱们这边,这件事儿该怎么做,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全靠大伯娘了。”

“这没什么,象这样的天灾,就是太后不牵头出面,这城里差不多的人家,也都要施药施粥施银什么的,这一回不过是太后出了面,再让人统个总,我看这样,你既然已经得了太后的旨意,咱们这会儿就去请各家老夫人夫人们,不宜下帖子,就是口信儿,这是太后的意思,必定都来的,等人来了,先让大家自己报,是银子,是粮食,还是医和药,统个总,再看看要多少粮多少银,调度上,你就交给江公子,和三位皇子。”

严夫人腰杆儿笔直,脸上眼里全是笑,边想边说,“……你去寻王爷说说,我赶紧去一趟唐家,还有大嫂,让家瑞去一趟长沙王府,先商量商量,你去吧。天儿不早了,我也得赶紧过去。”

严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起来什么赶紧吩咐下去,和李夏一前一后两辆车,出了永宁伯府,一个往秦王府,一个往唐家去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旧事的缝隙

秦王没在府里,李夏等了大半个时辰,秦王回来时,脸色不怎么好。

“怎么了?”李夏仔细打量着秦王的脸色问道。

“你从宫里出来,就过来了?”秦王没答李夏的话。

“嗯,娘娘把统总赈济的事派给我了,让我过来找你讨个主意,再要几个人用。”

“赵贵荣贪腐的案子,已经委给了御史陈江,陈江这个人我认识,我看他很有几分郭胜的品格,百无禁忌,只是才干上,比郭胜差了不少。”秦王话题一下子又抛的很远,李夏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交到陈江手里,赵贵荣案,必定要牵出大小弓这件事,大小弓的事,你听说过没有?”秦王看着李夏,见李夏点头,露出几分意外。

“赵贵荣贪腐的案子,还有都水监的案子,都是郭胜挑起来的。”李夏看着秦王道,秦王眉头微蹙,却没有什么意外,这个,他知道了。

“郭胜之所以挑起这两个案子,就是为了大小弓这件事。”李夏接着道,秦王惊讶而意外的看着李夏。

“最早,是从阮十七身上起来的。”李夏将阮十七巡查刑部大牢,发现十九人案的事说了,“……阮十七就找到郭胜,说这件事他既然知道了,如骨梗在喉,没办法置之不理,而且,大小弓并行,这是乱政,祸乱之源,但是,这件事,只怕牵涉到朝廷中每一个人,甚至是每一个大族富户,每一个得利的人,阮十七这个人,你知道的,看似莽撞,其实滑头得很,他和郭胜两个,就转了这么大一个圈。”

秦王呆了片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疑心过阮十七,问过他一回,阿凤也问过他好几回,他铁齿铜牙,一字不认。”

“他只跟郭胜说这件事,是郭胜告诉我的,不过,阮十七大约不知道郭胜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你。”李夏笑起来。

“这件事,确实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就到此为止,不能再容第五个人知道。唉。”秦王轻轻叹了口气,“这大小弓的弊端,当初在杭州时,我就听说,也亲眼见过几起,刚刚,阿娘和我说了大小弓的来历,阿娘说,小弓改大弓,是当年的金贵妃,也就是端敬皇后,给先皇提的建议,先皇用了。”

李夏眼睛都睁大了,“端敬皇后?”

“嗯,先皇极宠金贵妃,阿娘说,金贵妃当初极爱干涉朝政,倒不是为了权势,她只是要让皇上看到她的才干,那时候连年灾荒,朝廷拿不出赈灾的钱粮,金贵妃不知道从哪本书里看到大小弓,就给皇上提了这个荒唐蠢恶的建议,皇上采纳了,密旨密州知州孙学仁,在密州试行,推行不到一个月,就出了十九人暴动造反的案子,朝臣反对之声极其激烈,说是先皇的乱旨,害了孙学仁等人,以及密州这十九人。”

李夏听的专注无比,她要是没记错,金贵妃好象就是在密州案那一年死的。

“阿娘很生气,罚了金贵妃,金贵妃娇弱,一病没了,先皇伤心过度,心神失守,逆着所有朝臣,执意不肯取消这份旨意,以及,下罪已诏,门下中书也将这份旨意封退,后来,就不了了之,就当这份实际已经废弃,只是没有收回的旨意不存在。直到皇上即位,全具有想起……他大约从来就没忘记过,把这份旨意又拿出来,先在皇庄,后来,又借此祸乱天下,谋利无数。”

秦王说到最后,声气都有些粗了,李夏却呆呆看着秦王,怔怔忡忡的出了神。

从前她敢动手,是因为她确定了一件事,皇上不是太后亲生骨肉,确定这件事时,她已经如同刀贴到脖子上的鸡鸭,除了求生,无力顾及任何其它……

之后,刀从她脖子上移开了,可她站到了地狱一般的修罗场上,四面八方,都是枪刀,偶尔,她会想一个两下,皇上竟然不是太后的骨肉,后为,她就极少想起来这件事,因为她极其不愿意想起那个皇上。

现在,她知道是谁生了皇上,这份愚蠢和恶毒,一脉相承,不是全具有记得这件事,而是,皇上身上那股子血脉,象磁石一样,在这份蠢坏恶的大小弓上,一见而融,由皇上,她可以想见这位金贵妃,甚至可以想见先皇。

太后那样的人,怎么会嫁给了先皇?

“阿夏?阿夏!”秦王连叫了好几声,才把想的出神的李夏叫回了神,“啊,想出了神,原来大小弓是这么来的,我就说,这么蠢坏的政令,先皇是怎么想出来的,不过也跟他自己想出来的差不多了,人以群分。”

秦王听的眼睛都睁大了,瞪着李夏,李夏迎着他的目光,想露出几分怯意,露到一半又放弃了,摊着手笑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什么大小弓,蠢到极处,坏到极处?这么个又蠢又坏的贵妃,先皇还能爱若掌珠,因为她自作自受死了,能空虚后宫将近二十年,还幽禁了娘娘,难道不是人以群分?”

秦王抬手按着额头,片刻,嘿了一声,“也不能全以群分,还有阿娘呢。”

“阿娘原本就跟他们不是一群啊,那个金贵妃,听说也是金家女?旁枝?那金家这一枝还有什么人?全具有既然是金贵妃的旧仆,怎么不是金家的家仆,倒成了皇家的了?”

李夏一问一串。

因为金拙言,她对金家知道的最少,或者说,几乎一无所知。

“金贵妃姓金,却不是金家人,是金相极少时候,七八岁,或者只有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回出城,碰到金贵妃和她奶娘,以及全具有,说是姓金,到京城寻亲的,金相就把金贵妃主仆三人带回了长沙王府,后来,好象是没找到金贵妃要找的金家,金贵妃生的极好,也极聪明伶俐,就留在了金家,当金家姑娘养着,只不放族谱,不论排行。”

秦王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李夏微微侧头斜着他,古家当初收养了先李太后,这金家,大约觉得他们收养的这个,是又一个李太后?只看这大小弓一件,这位金贵妃,跟李太后的差别,云泥都不足以形容,这样的人品德行,这样的小聪明大愚蠢,她生的孩子,怎么能入了金家的眼?入了金太后的眼,在这位金贵妃死后,成了金太后的长子?

因为先皇?

魏国大长公主必定是知情人。

第三百九十八章 没有小事

说了没几句话,小内侍进来禀报:御史陈江求见,秦王匆匆交待了几句,李夏出来上车回去,秦王吩咐请陈江。

回到永宁伯府,严夫人还没回去,李夏站在二门里想了想,吩咐富贵往徐家去一趟,见了太外婆霍老太太,说了太后要出面赈济的事。

“既然点了你统总,这事儿就得办好,你说吧,太外婆出多少银子?”霍老太太爽快的笑道。

“一来,京城有的是有钱人家,二,这事儿,虽说我统总,可就是挂个名,咱们不用出这个头,不前不后最好。太外婆,我刚刚从秦王府回来,王爷说,邱大当家和霍二当家的差使,这几天就该有旨意了,大约在增设个什么军,肯定驻在东南海边一线,至于到底是平江还是哪里,王爷说还在议,王爷说,差使派下去,只怕邱贺和霍二爷要艰难几年。”

李夏靠近霍老太太,带着笑道。

霍老太太长长松了口气,“沿着海就好,艰难不怕,再怎么难,也不能比这一年再难了,唉,这一年里,邱大他们,连后事都备好了,这就好,回到南边,还有什么艰难的?”

“嗯!我来是跟太外婆说这件事的,我走了,大伯娘晚一晚就该到处派帖子请人了,我得赶紧回去,怕大伯娘忙不过来。”李夏站起来。

霍老太太心情极好的摆着手,“快去快去,请客那天,我早点过去,找你娘说说话儿。你们府上再忙,你娘也是个闲人。”

李夏一边笑一边曲膝告退。

再回到永宁伯府,严夫人刚刚从二门进去,李夏紧跟其后,直奔严夫人的院子。

蔓青等人正侍候着严夫人净面净手换衣服,李夏跟着净了手脸,喝了半碗汤,严夫人才笑道:“咱们府上承办这样的大事,这可是头一回,我请了你舅母,还有唐家太太那天过来帮忙招待贵客,又请了随夫人统总,随夫人说,从前也有过几回这样的事,也委过宫外统总的人,都是委的大长公主,没想到这一回竟然委派到了你头上,随夫人说,既然点了三位皇子和江家公子协理,这事儿,就不能全算是内宫和宅内女眷的事儿了,她让我先回去,一是先看看王爷是什么个章程,二来,她晚上问一问唐尚书,请唐尚书拿个主意,到明天,再定章程,这事儿,不能急,急中就要出错。”

严夫人一口气说完,李夏笑道:“王爷说,委派我这里,跟委派到他手上,没什么分别,让咱们只管和各家商量筹银子筹粮筹药的事,至于怎么分派,怎么清点派送,他让人和江公子,还有三位皇子商量安排,不用咱们管。”

“那就容易了。”严夫人舒了口气,“那咱们要顾的,一是这帖子都要派给谁,这跟咱们家请客不一样,可不能按跟咱们府上亲疏远近的派请帖,还有就是那天的座次招待,相熟的人家容易,可毕竟头一回到咱们家的人家比相熟的多,几家要紧的,象江家,请谁招待……这个我得细想想,还有。”

严夫人呼了口气,“抬头的人家容易,一来不多,二来,都是送张请帖的,跟咱们差不多的人家,还有要略低一低头的人家,我的意思,最好先放个话,看看人家的意思,要不然,咱们一张帖子请来了,银子多的也就算了,真要是十分拮据的,那就不好了,毕竟这是做善事,不是摊派,再说,这一场善事,银子只有多的,不犯着让人家觉得是搜刮,这话该怎么递……”

严夫人手指敲着杯子沉吟,李夏听的连连眨眼,大伯娘想的太周到了,怪不得娘娘让她找大伯娘帮忙,大伯娘想的这些,她真没想过,她就没请过这样的客,从前她有资格请客的时候,已经不叫请了,叫传召。

李夏一脸仰慕的看着明显兴奋多于烦恼的大伯娘,听着她不住声的盘算,抬头的人家要怎么样,家里谁能派得上什么用处,外头谁能请过来用一用,差不多的人家哪家如何,哪家这两年困窘的厉害,这样的事,怎么才能让人家又得了脸面,又不至于过分艰难,那些低头的人家,谁比较熟,应该请谁过来主事帮忙……

李夏听的不停的点头,她觉得她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严夫人一边盘算一边不停的往外派差使,还没盘算完,李家五奶奶唐家瑞就从长沙王府急匆匆赶了回来。

严夫人不停唐家瑞净好手脸,就急急问道:“见到闵老夫人没有?怎么说?”

“见到了,我和大姐姐说了九姐儿领了这差使,大姐姐立刻就带我去见闵老夫人了。

老夫人旁的没说什么,只是说,这样的事儿,从前先郑太后在的时候,也有过好几回,都是大长公主统总安排的,虽说是有成例,不过这一回跟从前哪一回都不一样,京城从来没象这一回淹成这样。

这一次娘娘派了九姐儿,也是应有之理,也是应该让小一辈多出来当差办事儿了,毕竟,大长公主六十多岁的人了,哪还能操心这样的琐细烦心事儿。”

唐家瑞直入正题,严夫人舒了口气,从前都是大长公主出面统总,这一回换了九姐儿,她心里不安又不好说,闵老夫人这话在理,确实如此,大长公主六十多岁的人了,哪还能张罗这样的小事?

“老夫人说,九姐儿年纪小,又是头一回张罗这样的大事,大长公主张罗了好些回,驾轻就熟,又是长辈,老夫人说,最好让九姐儿悄悄走一趟绥安王府,当面跟大长公主禀说这件事,再请教大长公主,别多说,只请大长公主指点一二,宴席别急在明天,后天也行,晚一天没事,急中出错,一定安排好了,还有,老夫人说,宴席那天,要是能让大长公主出面带带晚辈,那就最好不过了。”

“那你赶紧去一趟绥安王府,这会儿天还早,来得及。”严夫人急忙看着李夏道,李夏点头,也不回去,让人拿了衣服过来换了,要了车,赶紧往绥安王府,请见魏国大长公主。

第三百九十九章 捧场

李夏很快就从绥安王府出来,上了车,就心情愉快的笑起来。

魏国大长公主态度之好,在李夏意料内,又出乎在她意料外。

大长公主不但答应的极其爽快,还十分的热情体贴,主动要在那天一早就过去,还要出面请几位几乎不再出门走动的老封君,接着又是一番指点,极其尽心尽力。

这让李夏心情轻松之下,十分愉快。

魏国大长公主这一辈子,天之骄女四个字,名符其实。

先郑太后只生了先皇和她这一子一女,世宗皇帝活着时,对魏国大长公主的疼爱,远在先皇之上,诸公主中,她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从先皇到皇上,她都是最受爱重,最有权势的长公主、大长公主。

她死的时候,也算高寿了,风光大葬,皇上因为她的死,辍朝三日。

这样一位天之骄女,对她好到这样,不是因为她是李夏,而是因为她是秦王的未婚妻子,因为秦王是金太后的遗腹子,是太后亲生的儿子,是因为太后。

她一定是心怀愧疚,才会对她好成这样。

有愧疚就好。

有了魏国大长公主的尽力支持,严夫人这场宴席就更加顺当了,照闵老夫人和随夫人的建议,宁缓匆急,这宴席放在第三天,严夫人从严家和徐家借了人手。

前一天,严夫人不怕麻烦只怕不周到的又挨家说了一遍,京城这会儿遍地灾祸,大小街道都没清理出来,车多人多了只怕不便当,大长公主那天说是一顶两人小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