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心知肚明,京城这样的情形下,虽说这是场筹集善银做赈济的宴会,可若是奢车华服,喧嚣热闹聚集一堂,好事没做,只怕先成了坏事。

都是聪明人,宴席那天,从大长公主起,都是一顶两人小轿,几个随从,毫不引人注目的进了永宁伯府。

永宁伯府里,这几天全府上下比李文山成亲那天还倾尽全力,这会儿早就从大门以内,到花园各处,全部清理干净,粉饰一新,火烤香熏的清新非常。

李夏和李文楠、李文梅站在二门里,恭敬的迎接每一位到府的女眷,从大长公主到吴推官的太太,一样的恭敬有礼。

这场宴席,说是宴席,更象是茶会,能体贴周到的地方,都到了极致,奢华却半点没有,不过几杯好茶,几碟子上好的点心。

魏国大长公主的支持,不是说说而已,到的极早,最后大包大揽,“……九姐儿放心去做,不拘哪里,银子粮食什么的,不够了都是我的,大家都知道,我那庄子封地,多得很呢。”

有大长公主和闵老夫人,随夫人等人的全力支持,江府来的是江延世的母亲魏氏,安静坐着,几乎没说什么话,银钱上大方的简直令人目瞪,苏广溢的夫人谢氏性子温婉,几乎和所有人都交好,说着路上看到的惨状,叹息连连,悄悄问了严夫人,钱粮药哪一块略少,听说药上不算多,忙包揽下来,她娘家最早是药材起家,现在也是数得着的药材大商。

忙了大半天,一一送走诸位老夫人夫人太太们,严夫人长长舒了口气,眉开眼笑,“总算是顺顺当当!蔓青呢,赶紧去趟帐房,数目字儿出来没有,要快,得赶紧让九姐儿报进宫里,还有王府,江公子,三位皇子,都得送一份过去。”

“大伯娘辛苦了,我给大伯娘捶捶腿。”李夏忙凑过去,一脸讨好。

李文楠紧跟其后,“阿娘辛苦,我给阿娘捏捏背。”

严夫人一巴掌拍开一个,“安生坐着,大伯娘辛苦这两天了,可不能再让你们两个折腾我。”

李文梅笑个不停,沏了杯茶捧给严夫人,严夫人接过抿了一口,笑道:“看看,还是梅姐儿体贴,你们两个,就知道给我添乱。”

徐太太送走了霍老太太进来,李文梅忙再沏一杯茶奉上,徐太太喝了几口,舒了口气,看着严夫人笑道:“我这心,提到现在,满府都是贵人。太婆说我,有你大嫂呢,你提什么心?话是这么说……还是太婆说的对。”

“我也提着心呢,不光是贵人,还有仇家呢,好在顺顺当当。”严夫人也拍着胸口舒气,话没说完,看到蔓青捧着本折册进来,忙坐直,拍着自己旁边,“阿夏过来,一起看看。”

李夏忙坐过去,就着严夫人的手,看着册子上的明细,和汇总的数目字儿。

“这可正经不少!”严夫人看到最后,惊喜交加的失声道。

李文楠和徐太太等人都凑过来,严夫人将册子举出去,让几个人看了,看着李夏道:“这么多银子粮食药材,可不能全撒出去,这济贫救灾,过了难关就行,多了反倒是坏事,这个理儿,王爷不用说,肯定是知道的,江公子……大约也能明白,那三位皇子,光读书……你得交待几句,让王爷交待几句。”

“嗯,大伯娘放心,银子必定多,先前也想到了,王爷的意思,若有多的,就留出来疏通城里城外的河道,几十年没清理了,必定艰难,如今撤了都水监,差使归进工部,银子交给罗尚书就行。”李夏凑到严夫人耳边,低低道。

严夫人连连点头,“王爷就是想的周到。让蔓青她们抄几份,赶紧各处送过去。”

永宁伯府这场宴请,从前两天各家派请帖的派请帖,递话的递话起,信儿就连续不断的报进萱宁宫。

听说李夏去了绥安王府,金太后露出笑容,看着韩尚宫笑道:“这小妮子,心眼多得很呢,能请出来助阵的,全让她给拽出来了。”

“陆将军说她五六岁的时候,就鬼精鬼精的,话又少。”韩尚宫跟着笑起来。

“这小妮子既然跑了这一趟,不管魏国之前是怎么打算的,这会儿,必定是要倾力相助,至少表面上倾力,有个态度就足够了,这一场事,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只看个最后的银子数吧。”

“银子肯定不会少了,都是老封君,有大长公主,后头还有娘娘,银子只有多的。”韩尚宫也是极其老于世故的。

“陈江那个案子,有信儿没有?”沉默了一会儿,金太后问道。

“还没有动静,陈江这个人,有点儿无处下手。”韩尚宫皱起了眉。

“嗯,传下话,无处下手,就先看着,不必急着一定找到入手处。”听韩尚宫应了,金太后顿了顿,看着韩尚宫道:“岩哥儿那里,象是有了入手处了,咱们可以再往后退一退,总有一天,都得交到岩哥儿,还有那小妮子手里。”

“是,真能都交出去,娘娘也就心安了。”韩尚宫看着金太后,一阵心酸涌上来,忙垂下头,压下那股子酸苦。

第四百章 渔和鱼

李夏亲自往宫里送了趟明细册子,金太后没见她,只打发人接了册子进去。秦王收到明细,打发人回了话让她安心。李夏就不再多管这件事,打人富贵往京府衙门打听陈江的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赵贵荣的案子,虽说点到了陈江手里,可人还是关押在京府衙门,陈江审案子,又没有其它地方可用,只能在京府衙门借了几间屋来用。

陈江这案子审的怎么样,问了什么,赵贵荣又答了什么,打听起来容易极了,简直是不漏一句。

富贵当然的打听的一清二楚,“……今天还是提审了两回,上午一回,下午一回,上午审了……都不能算审,给赵贵荣搬了椅子,就是喝茶聊天,说是赵贵荣很从容,陈江问一句,他答一句,陈江不问,他就是一个字没有,就是喝茶。”

李夏听的专注,陈江接手这个案子,这是第三天,头一天他就在京府衙门,看卷宗看到人定时分才回去,富贵纳闷的不行,那卷宗就薄薄两三页纸,哪有什么东西,能看到人定,也是本事。

他不是看卷宗,他是想法子呢。

李夏嘴角往上翘了翘,她对陈江,十分期待。

“陈江问的都是些琐碎细事,赵贵荣祖上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到京城的,他小时候家里如何,父母亲人如何,什么时候成的亲,都是这些。

下午,还是这样聊天,不过下午只聊了两刻来钟,就让人带赵贵荣下去,又带了赵永富进去,也是问的这样的家常,赵永富什么时候出生的,奶娘姓什么,头一个大丫头叫什么,哪儿的人,足足问了将近两个时辰。

赵永富跟他爹比,就差远了,刚开始紧张害怕,简直语无伦次,后来,又有些放肆,话很多。真是虎父犬子。”

富贵看了眼李夏,鄙夷的评价了句。

李夏眼睛微眯,赵家突然暴富而不知收敛,有了银子就要张扬,陈江这么再问两天,这赵家的发家过程,可就出来了,哪一年阔绰上了一级,那一年,必定要案子,他真是个聪明人。

“全家怎么样?查出什么没有?”李夏出了一会儿神,看着富贵问道。

“正要跟姑娘禀报,全家今天一早上,出了点儿小事,全三爷跟全二爷打起来了,一直打到大门外,全大爷急的干叫没用,好不容易才拉开,说是全大爷都哭了,说家门不幸,还说要请人分家,立刻就分。”富贵说着,干笑了几声,这场戏唱的,真是粗糙没眼看,别说他家老大和姑娘,连他都看不下去。

“这事陈江知道了?”李夏弯眼笑起来,全家兄弟,勉强算得上聪明人,至少小聪明是有的,只不过,已经太晚了。

“知道了,赵贵荣父子关起来,赵家封了门,人人都知道赵贵荣就是全家的一条狗,都盯着全家呢,这好事人,光衙役中间就不少,好几个衙役,连吴推官都过去跟陈江说了这事。”富贵几声干笑,本来就墙倒众人推,何况还是堵让满京城的人妒嫉了几十年的高墙,连他都想推几把。

“别只盯着衙门里,京府衙门八面漏风,陈江清楚得很,你去跟郭胜说一声,陈江之精明干练,江湖之上,陈江不如他,官场刑案之中,他远不如陈江,不可轻心,那衙门,是陈江审案子的地方,也是陈江放钩钓鱼的地方。”

李夏这几句吩咐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富贵听的身子一路往下矮,“是,是!姑娘放心。”

“去找你家老大传话吧。”李夏话音没落,端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有个小厮,急的象一团火,找富爷,说有紧急的事。”

“去瞧瞧。”李夏急忙示意富贵,富贵哎了一声,转身紧步出去。

没多大会儿,富贵就急急忙忙回来了,眼里闪着丝丝兴奋,“姑娘,是陈江那边,说是陈江和昨天一样,酉初离开京府衙门回去,可就刚刚,陈江突然回到京府衙门,说是赶的一头的汗,怀里抱着一卷不知道什么东西,一进衙门就急吼吼的提审赵贵荣,赵贵荣进了他那三间小屋,陈江关了门出来,围着屋子转了一大圈,又吩咐他那一老一小两个仆人,守在屋角,说是他那三间屋子,十丈之内,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这会儿,那三间屋,门正关的紧紧的。”

李夏轻轻吁了口气,“陈江离开衙门,去了哪里?”

“安排人看着了,小的这就去问。”富贵站起来要往外走,李夏招手叫住了他,“这会儿不急,去跟郭胜说一声,把人往后撤一撤,这案子这会儿,陈江自己能应付,别碍了他的事儿。”

富贵答应了,站起来看李夏没别的吩咐了,垂手退出,赶紧去寻郭胜传话去了。

陈江的反常,全家兄弟甚至比李夏还早了一会儿,就得了信儿。

全德明脸色青灰,看着脸色比他好看不到哪儿去的兄长全德清,“大哥,老三虽然鲁莽,可他那句人死一了百了,没说错,只要赵贵荣死了,这案子,就到赵贵荣为止了。”

全德清紧紧捏着只茶杯,没说话。

“大哥,阿爹定下的规矩,吩咐差使向来是当面交待,不留只言片纸,老三从没管过事儿,这些事儿他也不知道,我是严守阿爹的规矩,从来没留下过一字一纸,大哥呢?”全德明盯着兄长问道。

全德清摇了摇头,“我从不敢错了规矩。”

“那就是了,赵家,除了赵贵荣这个人,没有半点能牵涉到咱们的东西,赵贵荣一死,不光咱们,就连赵家其它人,这罪,也都是查无实证。”全德明急的上身前倾。

全德清眉头紧拧,“赵贵荣跟了我十几年了,嘴巴极紧,从来没泄漏过一字半句,他心志又坚,也极能熬得住刑,我觉得,他不会……”

“可赵贵荣有个命门,他那个儿子。”全德明打断了兄长的话,“要是拿他儿子的性命威胁他呢?”

全德清眉头拧的更紧,片刻,摇了摇头,“我觉得……”

“大哥,这会儿不能再有妇人之仁,赵贵荣不死,咱们就是刀悬头顶,赵家也象现在这样,卡在生死之间,赵贵荣要是死了,咱们不说,他那个混帐儿子,肯定有了生路,最多也是就银钱没了,银钱不算什么,咱们多照应一二就都有了。”

全德明焦急的看着兄长,赵家刚被封门,他就建议杀了赵贵荣,可大哥这优柔寡断……唉!

“大哥,再晚就来不及了,你说的是从前的赵贵荣,现在的赵贵荣,老了,富贵温柔乡里呆的太久,你看他现在,为了能多活几年,什么事都肯做,这样怕死,大哥,你怎么还敢多指望他?大哥,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咱们一家死在你的妇人之仁,死在你的优柔寡断上吗?”

全德清脸颊抽动了几下,片刻,长长呼了口气,“好吧,这事,你去安排吧,挑个利落的死士,无论如何,都要查无头绪,跟咱们全无关系。”

“大哥放心,咱们……不缺这样的人。”全德明长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站起来急步出去了。

第四百零一章 乱起

赵贵荣的宝贝独子,半夜被人割了喉这件事,是郭胜亲自赶过来禀给李夏的。

李夏听的哈哈笑起来,陈江果然没负她所望。

“陈江极不简单,他全靠俸禄过活,家里只有一老一小两个仆从,没钱没人,也不知道他怎么诱惑蒙骗的全氏兄弟,全氏兄弟要杀的,肯定是赵贵荣,姑娘,咱们要不要……”

郭胜一脸敬佩,话没说完,就被李夏打断,“不用,你放心,他护得住赵贵荣,只怕全氏兄弟这一两天就要进去和赵贵荣作伴了,人安排的怎么样了?”

“已经挑好了,正要跟姑娘禀报,京城本地人,叫朱喜,今年五十一,原本是这京城访行的主事人,长贵收服访行时,一来二去,倒投了机,成了极好的忘年交。

朱喜祖上几代都是团头,到他祖父时,家资巨富,就生了攀贵的心,花钱脱了籍,因为没有别的来钱路子,团头的行当就没舍得放,让家中下人出头顶着。

朱喜极其聪明,年青时狂放不知收敛,考中秀才后,因为争一份廪米,和同窗起了冲突,被人把团头家世,和家里还是做着团头行当的事,有证有据的捅进了学生,朱喜的功名就被革了干净,家里也因此获了罪。

之后,朱喜父亲痛下决心,彻底丢了团头这项大财源,朱喜在京城到处混,就混进了访行,是京城访行的主心骨。

朱喜这个人,心眼极多,洞察人心人性,极其擅长于寻漏洞设巧计脱罪,早些年,他不论是非,钱给足了,他就想出办法替人脱罪,这十来年,心性有所变化,有所为有所不为了。他成亲晚,老大是个姑娘,今年才十五,还有个儿子,今年七岁。”

郭胜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夏的神情。

李夏听的很仔细,这个朱喜,她没听说过。

“陈江戒备心极重,找好机会送朱喜过去。你赶紧去秦王府吧,今天肯定热闹的很。”李夏交待了一句,郭胜忙答应了,告退出来,急急忙忙赶往秦王府当差。

赵贵荣当天就开了口,不知道赵贵荣都交待了什么,不过,陈江递上去的折子里,一桩桩都是全家兄弟斯上瞒下,将皇庄良田以好换次谋取私利,以及收二交一,大庄头给全家兄弟送足银子,就能以大弓折算小弓地等等诸般不法。

金相对着折子默然片刻,就拿给了皇上,皇上大怒,当天傍晚,全家被封门不许随意出入,全氏三兄弟进了大牢。

李夏等到全家封门和全氏兄弟入了大牢的信儿,最后那一丝丝屏着的气息松下来。

这个陈江,这份心机聪明,偏偏总是能碰到合适的机会,这一次的她和金相,从前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以及恨她不死的朝臣……

秦王府书房,金拙言急匆匆进来,迎着秦王有几分意外的目光,带着几分苦笑,“全氏三兄弟下到大牢里了,就因为陈江折子上说,赵贵荣指控全氏侵占皇庄,从中渔利。我从前怎么没发觉皇上是这样的人?”

“因为从前没有这样的事。”秦王倒是十分淡定,“阿娘说,皇上十一二岁时候,身边一位从小侍候的教引嬷嬷,擅自吃了他剩下的半碗酥酪,被他发到了苦役局。”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我以为……”金拙言苦笑连连,“我一直以为他计较的是教引嬷嬷的放肆无礼,现在想想,他原来是心疼那半碗酥酪。他现在是皇帝,富有四海,满天下都是他的,怎么在他心里,就皇庄那几分地,才是他的东西?”

秦王看着金拙言,没答他的话,“全家呢?抄了?”

“还没有,封了门,不许随意出入。”金拙言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了,嘿笑一声,“没立刻抄了家,看样子,全家在他心里,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他跟全具有,跟全家兄弟这情份,还深得很呢。”

“陈江那边怎么样?”

“咱们能看到的,就那些,没看到的,不知道。”金拙言答的干脆,“郭胜说这个陈江除了杀人的功夫,别的都至少不比他差,看这一出手,郭胜这句至少不比他差,没高抬陈江,倒有点儿高抬他自己了。”

“叫郭胜进来,一起说说。”秦王看了金拙言一眼,扬声吩咐了。

郭胜进来的极快,见了礼,看着金拙言笑道:“旨意下来了?全氏兄弟拿进大牢了?全家呢?抄了还是封了?”

“封了,陈江那边,你有什么门路没有?”金拙言简要的答了一句,直截了当的问道。

“暂时没有,还在找。”郭胜顺着秦王的示意,在金拙言对面坐下,笑容淡定,“放心,只要他是人,就必定找得到机会,这桩案子,连开头都不算,早着呢。”

“赵贵荣案起,翁翁就让阿爹清查金氏一族,到现在,已经有两家,利欲熏心,找了全氏的人,借大小弓坑人利已,说是没有人命,阿爹还在让人细查,这两家暂时没处置,以免处置之后,吓坏了做了还没敢说的,金氏族务,一直是阿爹亲自打理,阿爹没领差使,只做这一件事,就是这样,也有好几桩,别家……”

金拙言的目光从秦王看到郭胜,“大小弓并行,不要脸的说法,用大弓小弓都不犯律法,可若是扯到强占民财,不是扯不到,再要有了人命……”

“那就是大案。”郭胜不客气的接了句,看向秦王笑道:“王爷,我觉得,王爷和世子该打算打算,这六部尚书,能牵出几个?会不会空缺,有了空缺,咱们推举谁才最合适。”

金拙言被郭胜这几句话的呃了一声。他竟然想的是这个,好吧,论心狠手辣,他不如他。

“唐家,只怕就不少。”金拙言有几分有气无力,“唐尚书一直远居京城,江宁老宅,几位族老,只怕都干过这样的事儿,人命肯定有。”

秦王瞪着金拙言,金拙言看着郭胜,郭胜呆了片刻,慢慢摊开手,一脸干笑,五爷媳妇儿从江南带回来的嫁妆,可是丰厚的出奇啊。

第四百零二章 善事不易

银粮都有了,秦王府这边,金拙言走了一趟,他一直领着王府长史的衔儿,就以王府长史身份,领了太后口谕,受王爷委托,代李家九娘子打理这赈灾的事。

江延世没到,只点了个幕僚,这份差使争不出长短,也没什么好争的,他不到,比亲自到了好。

罗仲生自己没来,柏乔到了,却从头到尾礼让黄府尹在先,黄府尹职责所在,也不客气,先说了京城受灾的人数房屋,所需银粮医药,以及,先提了方案。

四皇子、五皇子同时到了京府衙门,到的最早,六皇子晚了一会儿,也赶到了,态度极好极其谦和,从金拙言到江府幕僚,不管说什么,都一脸赞赏赞同,至少这儿,或者说不管哪儿,都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人虽然多,事情却议的极快,黄府尹提出一件,柏乔点头,金拙言或直接附议,或提出一句两句建议,江府幕僚捋着胡须只管点头,三位皇子都是双手按在膝上,欠身凝神,看着金拙言,他点头,他们一起点头。

当天午后,头一个粥棚和义诊的棚子就搭起来了,古六过来走一趟,找到金拙言嘀咕了一阵子,到太学里,除了几个受伤没好和生病的士子,别的,都带出来,从黄府尹那里领了些能做的差使,这是郭胜的建议,一来积福,二来,让他们做点实事,看一看平民的惨苦,以后做了官,大有裨益。

黄府尹连着两任的京城府尹都做的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凭的可不全是八面玲珑,那份才具,也是十分难得。

到第三天,就已经召集了京城里各行各当的工匠,开始支取善银,修缮重建倒塌的房屋,搭起棚子,租赁脚店大车店,安顿无处可去的市民,将士子们分成拨,和京府衙门的书办差役,以及工部小吏小官们一起,出城巡查各处受灾情况,以及河道如何,京城内外,忙成一片,倒显出了一份别样的生机。

午时前后,秦王接了李夏,一起查看城里各处赈济情况。

车子刚过了金梁桥街没多远,前面太平兴国寺就是一处安置灾民的所在,能看到粥棚时,两人下了车,步行往前。

两人都是特意挑出来的衣饰,秦王一件深蓝素绸长衫,束了玉带,头上戴了顶深蓝幞头,除了玉带,别处都是普通士子打扮。李夏一件浅靛蓝素绸裙子,上身一件灰蓝长夹衣,头上只用了一根金簪。

粥棚前的队伍排的不算长,也不算短,一点点往前挪着,井然有序。

两人站在队伍旁边,看了一会儿,接着往前,到粥棚门口,仔细打量,这粥棚一半在太平兴国寺山门里,一半在山门外,山门另一边,搭出来一片棚子,棚子下一桌一椅,前面放着十来只各式凳子,这里,应该是大夫看诊的地方了,这会儿,大约大夫也去吃饭了。

“拙言说,这些细务都是黄清泉一手安排,实务上,黄清泉确实十分难得。”秦王仔细看了一圈,十分满意。

“嗯,咱们去看看施的粥。”李夏示意山门里高高挽着袖子,正用两三尺长的大铜勺一满勺一满勺往一个个举起的大碗里放浓粥的僧人。

“必定都是好米浓粥,这会儿,哪有敢以次掺好的?”秦王笑道。

李夏只笑不说话,拉了拉秦王的衣袖,自己先一步跨过门槛,进了山门后面。

“哎这位施主,不能到后头……”正盛着粥的僧人急忙叫道,不等他叫出来,承影一步上前,用不算低的声音道:“是王爷,吵什么!”

僧人连声音带大铜勺一起僵住,大瞪双眼看着秦王和李夏,片刻,长长的呃了一声,“呃,是王爷!”一边叫着,一边扔下勺子就要磕头。

“快起来,做你的事,你是方外之人,不用多管俗礼。”李夏已经进了门槛,站在僧人身后,声音不大,只够僧人听到而已。

僧人手里的勺子已经扔回大锅里,刚刚合起掌要弯下腰,被李夏一句话说的卡在那里,一脸尴尬的看向秦王。

秦王笑容温和,示意他接着盛粥,“只管做你的事,不必理会我和姑娘。”

僧人松了口气,还是弯下了腰再直起来,重新拿起铜勺,山门外排着长队的灾民却已经跪成一片,此起彼伏的磕着头,什么菩萨在世啊,好人哪,大恩大德啊喊成一片,乱成一片。

“走吧。”李夏转身出来,“吵成这样,没法看了,等看一圈回来再过来。”李夏一边说着,一边横了眼承影,承影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他刚才光想着这是好事,没想到现在这份乱相。

秦王看着嘟着嘴的李夏,忍不住笑,挪了半步挡在她面前,冲不停的磕头称颂感恩不已的众人笑道:“都起来吧,这都是皇恩浩荡。”

杂乱的菩萨好人和大恩大德,很快被圣上万岁,皇恩浩荡取代,秦王李夏紧走几步,上车走了。

拐了个弯,沿着南门大街到了大慈恩寺门口,承影乖觉的先让人悄悄打发招呼。

南门大街紧领汴河,这一带受灾最重,大慈恩寺里挤的满满的,外往往两边搭出了些临时棚屋,却不算太长。

大慈恩寺也和太平兴国寺一样,粥棚一半山门里,一半山门外,一边搭着施医施药的棚子,领粥的人都在外面排着队,这里的队伍比太平兴国寺长的多了,领了粥的人,有些捧着粥碗进了大慈恩寺,但多数转身往回走。

李夏和秦王站在大慈恩寺对面,看着抱着热粥一溜小跑往东或往西的男女老幼,进了寺门口往两边延伸的棚屋的不多,一路跑没影的倒不少。

秦王皱起了眉头,招手叫过可喜,“找几个机灵的,盯几个没进寺里,也没进棚屋的看看,家里如何。”

可喜答应了,忙挑了五六个机灵的,悄悄往两边缀上去。

李夏往寺里努了努嘴,“咱们进去看看。”

两人进到寺里,山门里往左圈出一片地方,支着四五口大锅,正火光旺旺的熬着粥,浓浓的米香豆香四下飘溢。

李夏走到锅旁,踮起脚尖,伸头看了看,退后到旁边一袋一袋堆起的粮食旁,抓了一把给秦王看,“你认得米的好坏吗?”

秦王一边笑一边摇头,他哪里分得出米的好坏。

“谁认得?”李夏看向周围的小厮护卫,可喜上前一步笑道:“小的懂一点,这是上等粳米,那边红豆,也都是最上等的赤小豆,都是最好的粮食了。”

“唉。”李夏叹了口气,将米扔回袋子里,和眉头已经皱起来的秦王一起出来,重新回到寺门对面,秦王叫过小厮春山,“你走一趟,把各个粥棚从头一天起,每顿用了多少粮,大约有多少人来领了粥,抄个数目过来,还有,再跟黄府尹说一声,这些数目,每天报一趟。”

春山答应了,要了马急忙去抄数目传话了。

李夏和秦王一边往前走,一边低低道:“头一顿,肯定最少,越往后越多,一顿比一顿多,必定是这样。

你看看那些米豆,再闻闻这个味儿,多香啊。我们家在太原府的时候,吃的是什么米我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这样的上等粳米,这样的上等粳米,肯定是到横山县之后,才吃上的,因为我记得到横山县之后,米就变的特别好吃了,所以我特别喜欢江南,连米都比太原府的好吃。”

李夏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秦王低头看着她,眼里的怜惜心疼满溢而出,他当年太粗心,对她的照顾太少了。

“后来才知道,就算杭城那样出名富庶的地方,这样的上等粳米,略一般些的人家,都是吃不起的,京城,不见得比杭城富庶,施粥用这样上等的米豆,必定越施越多,施多少都不够。”

“嗯,拙言没管过这样的细务,黄清泉……”秦王皱着眉,后面的话没说下去,黄清泉怎么也没想到这些?

“想到的人肯定多,只是,一来这是太后的善事,二来,又是咱们俩统总,各家拿出来送过去的,肯定都是上上等的好东西,黄清泉他们,就算有什么话,犯得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肯定想着,太后和咱们,特别是咱们俩,就是要个脸面,不犯着多话,好心当坏人,人心如此。”

秦王慢慢叹了口气,“我这就让人给拙言说一声,把米豆换成三等……”

“那也不行,做善事,救急救命而已,可救不得穷,问问城里城外几个常平仓什么的进水没有,要是淹了,把淹了的米,或是今年要换掉的陈粮拿过来,不许再加赤豆什么的,就是米,嗯,一斤米里再掺进半两最细的石子,就这样。”

李夏慢条斯理道,秦王听的眼睛都瞪大了,“阿夏你……”

“这是救命救急,要让这碗善粥难以下咽才行,要让他们不到万不得已,就不来吃这碗善粥,这样,他们才会想方设法自度难关,再说,这会儿城里到处都在修房子,还要疏通河道,清理街道,到处都是用人的地方,黄清泉肯定缺人缺的恨不能撒豆成兵。

你看看这些排队等粥的,青壮至少有三成四成,还有那些妇人,年青身强,打扫街道清理污秽绰绰有余,与其花这个有害无益的冤枉钱,不如把省下的银子,拿去补贴在工钱上,宁可工钱高一些。”李夏声音平和而冷。

秦王有几分怔神的看着她,她说的都很对,可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份心性,让他有些心悸……

“还有,不要一下子换掉,每天掺一些,花个两三天吧。”李夏没看到,也没理会秦王的怔忡和沉默,只平平淡淡的接着道。

第四百零三章 担当

秦王将李夏送回永宁伯府,回到秦王府,可喜和春山两人打听的信儿,就都送进来了。秦王下了车,就吩咐请世子到书房说话。

金拙言进了上房,秦王刚净了手脸,正在换衣服,示意长案的那份数目抄折,“这是各间粥棚每顿施粥的数目,我刚刚让人抄来的,你先看看。”

金拙言拿过抄折,翻开就合上了,“我那里也有,正要找你商量。”

“嗯,”秦王换好衣服,吩咐可喜,“你跟世子爷说说。”

可喜答应一声,转向金拙言,微微欠身道:“刚刚小的陪王爷去看各处粥棚,在报慈恩寺门口,王爷吩咐小的跟上几个既没进寺里,也没进两边棚屋的人,小的挑人跟了七个人,后来又挑人跟了九个,先头七个,有三个,走没多远,就并到一起,是一家的,看门户应该是中等人家,大门没关,方桌摆在院子里的树下,有几样小菜,家里还有一位老太太,一个中年妇人,五个人分了两盆粥,另一盆,放在地上喂鸡了。”

可喜没说完,金拙言脸就开始泛青。

“其余,有两家类似,有一家好象更富裕些,有肉汤的味儿,还有两家稍差一些,有一家家里有病人,象是领粥人的母亲,领粥人年纪约有十二三岁,是个男孩子,还有一家,领粥人只有七八岁,家里一母一弟,弟弟正在母亲怀里吃奶,稍稍打听了,这些人家都是有男子成丁的,都在外面做工挣钱,如今城里人工难找,工钱比平时至少多出三成。”

可喜禀报完,垂手退下。

秦王点了点那份抄折,“这上面的数目,第二顿比第一顿多了三成,到第三顿,就暴涨了五成,今天中午这一餐,约有二十万众,整个京城,有多少人?各粥棚施粥,量又极大,照这样施下去,银粮够吗?”

金拙言脸上的尴尬浓的化不开,站了起来,“是我疏忽了,这些数目我都看到了,正打算来找王爷商量商量,各粥棚的米豆……”

“都是上等粳米,上等赤小豆,刚刚在二门里,我问了几个管事,我这府上,低等杂役,吃的是三等粳米。这确实是你思虑不周,倒怪不得这些市井之民,要说受灾,确实是家家受了灾不是?你坐下说话,你没想到,我不也疏忽了?”

“是,米豆全部得换掉。”金拙言头一回跌了这样的大跟头,坐在椅子上,满脸浑身的难堪。

“已经施了一两天粥了,再换掉……这一次得想周全,晚上先把赤小豆拿掉,你问问柏乔,再问问户部,京城内外各个粮库,浸了水还能吃的粮食有多少,今年要换掉的陈粮有多少,按价买下,把那些上等粳米和赤小豆,送到河工等各处。”

秦王路上已经理了理思路,金拙言一边听一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