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六哥儿生下来时,皇上很高兴,好象还写了一首诗,起居注里应该有。顾美人带着六哥儿,还是住在勤政殿。”

李夏心里生出丝丝怪异的感觉,勤政殿是皇上处理公务的地方,一直居住在勤政殿,她精明是精明极了,无知也无知极了。

“六哥儿满周岁前,那一年天灾极多,从南到北,几乎没有风调雨顺的地方,钦天监上了折子,说是勤政殿被污秽所笼,从前朝到本朝,可从来没有过后宫美人,以及皇子常居勤政殿的例。

顾美人和六皇子就搬了出去,独居一处。

从搬出勤政殿那天起,六皇子就病倒了,说是受了惊吓,夜惊哭闹,顾美人和皇上哭诉,说是她和六哥儿都是福小命薄,从前在勤政殿,全凭皇上的龙威镇着,这会儿搬出去,她无所谓,只怕六哥儿要活不成了。”

金太后轻轻笑了一声,李夏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

“皇上一生下来,就是储君,从小就学为君之德,天下人,都是他的子民,要一体视之,可不会为了一个儿子,陷天下子民于灾难之地,顾美人变着法子哭求,不过两三回,皇上就恼了。责令江氏理好后宫。

江氏接了六皇子过去,太医看了,说哭闹是因为胎带的胎毒太浓烈,之前一直溺养,胎毒冲脑,自然不能安宁。除胎毒,一向以净饿为主。”

李夏轻轻叹了口气。金太后看着她,片刻,才接着道:“隔月,顾氏父亲往宫递送巫祝和毒物,顾家抄了满门,顾氏赐死,六哥儿饿了大半年,后来,病就好了。”

“是皇上的旨意?”李夏低低问道。

她不知道这一段事,大约是因为顾氏和顾家太过渺小,不过一两年,就能淹没在帝国无数的大事中。

“嗯,惹恼了皇上。姚氏进宫后,也曾经怀过一胎,后来,她自己想法子流掉了。”金太后接着道,李夏愕然看着金太后,金太后迎着她愕然的目光,神情安然,“从那之后,姚氏就静心清修,她是个心静人安的,皇上隔不几天,总要到她那里,好好的睡上一觉,这是她的福份。”

“姚贤妃,和姚家……我四嫂是姚家姑娘。”李夏声音还算平和,金太后看着她,眼里隐隐有丝丝笑意,“是一个姚家。”

李夏被金太后这一个姚家,说的又是一个愕然,四嫂从来没说过她们家就是姚贤妃的娘家!回去,她得好好问问。

“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放心里就是了。”金太后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李夏急忙上前扶了一把,将金太后送到屋里,才告退出来回去了。

皇上从凌波轩一路急走,直奔勤政殿,一头扎进勤政殿,一只手撑着炕几,慢慢坐下,才觉得这一路急走下来,气息都乱了。

“皇上,”近身内侍小心的打量着他的气色,提着建议,“让太医进来请个平安脉吧?”

“不用,传金相,魏相,和王相,要紧的事。”皇上喘了几口气,不耐烦的吩咐道。

内侍答应了,急忙跑去传召金相等人。

“六哥儿怎么样了?”皇上垂头坐了一会儿,抓起杯子喝了两口茶,问了句。

“没能救过来,已经走了。”内侍提着颗心,小心翼翼的答道。

皇上轻轻喔了一声,呆呆发起怔来。

金相三人得了传召,走到宫门口,就有小内侍悄悄递了信儿,刚刚,六皇子在凌波轩钓虾时,淹死了。

金相脚下一个踉跄,平整的地面上,差点绊倒,魏相愕然的嘴巴半张,王相急忙问道:“皇上可还好?皇上亲眼看着的?”

“是,当着皇上的面,还有太后娘娘,江娘娘她们,皇上……诸位相爷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内侍低低答了句,不敢多说,往旁边斜出一步,赶紧走了。

三位相爷你看我,我看你,各自看了一遍,同时加快脚步,急往勤政殿赶过去。

皇上坐在宽大的锦榻上,神情晦暗,见三人进来,抬手示意,“不用多礼,坐吧,朕请你们来,是有件事。”皇上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六哥儿走了,就是刚刚。”

“啊!”虽说刚刚已经知道了,这会儿听皇上说出来这句六哥儿走了,三个人还是齐齐惊叫出声。

“臣早上还看到六哥儿,怎么突然就……就是怎么回事?”金相老泪横流,魏相和王相眼泪也掉下来了。

“跌进湖里……不提了,朕叫你们过来,是商量商量挑人的事。”皇上一脸疲惫,摆着手,示意不要再提这件无比伤心事。

金相一个怔神,没反应过来,魏相一脸怔忡的看着皇上,挑人的事……挑什么人?王相更加茫然,重要的事,难道不是查明六皇子的死因?喔,这挑人,是挑人彻查此事?

“前一阵子,母亲就说该挑人充实后宫,你们也知道,朕一向不在意这些,如今……母亲说得对,挑人不是为了侍候朕,而是为了皇家子嗣,你们先说说。”

三位相爷这回彻底明白了,金相紧拧着眉头,“皇上这话极是,臣的意思,此事宜急不宜缓,魏相看呢?”

金相一路上想的,都是六皇子死了这件事,这会儿突然提到挑人,他得缓一缓。

“金相的话极是,确实如此,绵延子嗣,才是最要紧的事,这挑人,是有成例的,这些事,王相最熟悉。”魏相也在凌乱中,顺手把话递给了王相。

“皇上所言极是,金相和魏相所言很有道理,宫里也有十来年没挑过人了,皇上,六爷是自己失足跌到湖里的?”王相原本是三人中涵养功夫最好的一个,可这会儿,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只觉得心里堵闷的难受。

“朕亲眼看着……不提这个了,六哥儿已经往生,国是要紧。”皇上皱着眉,他现在连六哥儿这三个字,都不想听到。

“照以往的例,是从在京城的七品以上官员之家挑选。”金相接上了话。

“七品……”皇上沉吟起来,“门第不宜过低,五品以上吧,其余,依旧例就是,上次议过一回,你们先议个章程出来。”

“是。”金相急忙答应,瞄了眼一句话不肯多说的魏相,站了起来,“臣等告退,这就拟了章程,送进来给皇上过目。”

皇上嗯了一声,魏相急忙跟着起身告退,王相紧跟而起,神情却有几分恍惚。

三人出了禁中,都松了口气,背着手,一路沉默往回走。

“咳。”王相突然咳了一声,声音微微有些暗哑,“年前,我就想着,我这把年纪,该乞骸骨,回家颐养天年了。”

金相和魏相一起停步,回头看向王相。

王相一脸苦笑,“我年纪大了,多愁善感,承不住事儿了,一会儿,我就写折子,还请两位多多担待。”

王相说着,长揖到底,金相和魏相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起王相。

“老相爷,唉……”金相一声长叹,“老相爷一向谋定而后动,这件事,先放一放……”

“不用放了,就这样。我二十四岁入仕,到今天,五十年了,这心到底没能百练成钢,老了,操劳不动了,多年同事,多赖两位照应。”王相再次长揖。

金相和魏相扶起王相,没再多劝,一右一左,和他一起慢慢往回走。

将王相送回他那间厢房,金相看了眼魏相,魏相垂了下眼皮,跟在金相后面,进了金相那间东厢房。

两人对坐喝了一杯茶,魏相放下杯子,看着金相道:“六爷暴亡这事,皇上只怕是伤心过度,回头……”

“宫里有江娘娘,苏贵妃,还有太后娘娘,必定已经在查了,这事,咱们不宜多说多管。”金相垂着眼皮道。

“嗯。”半晌,魏相嗯了一声,六皇子的死,确实,不宜多管,犯不着。

“王老这折子,大约今天明天,就要递上去了,咱们这里时刻离不得人,魏相可有合适的人选?”金相看着魏相问道。

“嗯,从上次王相萌生退意,我就在想这件事了。”魏相倒也干脆,“严宽家学渊博,持身严谨,能力才干有目共睹,十分合适。”

“严宽确实很不错,不过,我倒觉得苏广溢更合适些。我从没历练过吏部,你也是,从前吏部这一块儿,诸多细务,又都是王相打理,如今王相荣养,别的都还好,这吏部要是没有个极精通的人调度统总,极不妥当,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只怕就是大事。”金相语调和缓,话却硬。

“这事只怕还得看皇上的意思,此等大事,皇上一向乾纲独断。”魏相没直接对上金相,委婉了句。

“魏相这话极是。”金相忙点头,“照理说,礼部尚书乃是储相,只是……”金相看着魏相,露出丝苦笑,魏相是太子丈人,礼部尚书郑志远又是著名的太子党,三位相公两个太子一系,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合适的。

魏相迎着金相的目光,片刻,眼皮微垂,“不管是严宽,还是苏广溢,六部尚书,只怕还要动一动了。”

“嗯,这个,也要仔细商量。老魏啊,咱们在一起共事,也有不少年头了,我就仗着痴长了几岁,多说一句:你我都是皇上的臣子,都是国家之臣,凡事,要以国是为重。”金相郑重道。

“魏某受教,相爷放心。”魏相欠身答应。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魏相起身告辞出来,踱回了自己屋里。

第四百一十一章 余波

四皇子和五皇子几乎挤成一团,出了宫,四皇子紧跟在五皇子后面,上了五皇子那辆车,帘子落下,两个人才敢惊恐万状。

六哥儿死了,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六哥儿死在他们面前。

“是~~意外。”四皇子声音抖个不停,“咱们亲眼看着,就是……”

“四哥。”五皇子看着四皇子,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四皇子呆看着他,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片刻,眼泪夺眶而出。

“五爷,是回去,还是先到四爷府上。”外面的小厮等不到吩咐,只好敲了下车厢板,问了句。

“回府。”五皇子答的极快。

车子缓缓往前,五皇子指了指外面,四皇子会意,垂下眼皮,耷拉着肩膀,只觉得疲惫之极。

他和五哥儿身边,府上,大约谁的人都有,只除了没有他们自己的人。

车子停进二门,四皇子和五皇子一前一后下了车,进了二门,径直进了后园,站到后园湖边。

四皇子和五皇子几乎同时环顾四周,小厮内侍们都离的很远,湖面上荷花已经绽放,四周空无一人。

“咱们,该怎么办?”四皇子收回目光,低低道。

“我宁可自己不是皇子,我从来没有过任何非份之想,从来没有。”五皇子声音低落却清晰。

“我也是,可这有什么用?谁会相信咱们?就是六哥儿,他才多大?他能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们……”四皇子的目光从湖水上移开,他仿佛又看到了六哥儿青灰的脸。

“我想,去求一求小叔。”五皇子低低道。

四皇子看了眼五皇子,垂下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那毕竟是小叔,小叔跟太子……你也知道,跟二哥三哥也不和,六哥儿又没了,求了小叔,人家肯定以为……”四皇子抬头看向五皇子,“你生了什么心,我觉得,还是太子好,本朝立了太子的,从来没有废太子的例,太子人也好,娘娘,也还好,就是苛刻了些,反正咱们现在也不住在宫里了。”

“我是养在姚娘娘名下的。”五皇子往前挪了几步,坐到湖边长凳上。

四皇子跟着坐下,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呆看着眼前碧波盈盈的湖水粉荷,好半天,四皇子站起来,“那我走了,以后,你多保重。”

“你也是,多保重。”五皇子没站起来,仰头看着四皇子,目光随着他转了半个弯,看着他没入一片花丛中,垂下头,眼泪一串串落到地上。

宫里,江皇后看着人殓好六皇子,命人将那死抱着六皇子的两个小内侍的尸体剁碎了喂狗,冲回自己宫里,连砸了七八样东西,才浑身酸软的坐到榻上。

太子站在正殿台阶下,垂着头,听着屋里安静了,才上了台阶,掀帘进去。

“你都看到了?如此恶毒!”江皇后看到太子,刚刚要往下落的愤怒,再次冲上来。

“阿娘查出来是谁下的手了?”太子脸上浮起一层疲惫,他知道阿娘会怎么说,这么些年,从他懂事以来,每次她都这么说。

“还能有谁?这宫里,谁还有这个本事,有这份狠毒?除了她,谁敢当着众人的事,这样杀人?还能有谁?”江皇后直视着太子,一句紧一句的逼问。

太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皱起了眉,“阿娘,你每次都这么说。太婆是皇上亲生母亲,从我到六哥儿,都是她嫡亲的孙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你不是从小就教我,谁得的好处最多,谁最脱不得干系?那你说说,六哥儿死了,太婆有什么好处?”

“我要说多少回你才能明白?在那个老虔婆眼里,她只有一个儿子!程曦!那才是她的儿子,你?皇上?哈!”江皇后满眼讥讽,“你小时候,她从来没抱过你,她连碰都不肯碰你,她从来不让她那个儿子跟你在一起,她把她和她儿子跟你们都隔开,你是瞎子还是傻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嫡亲的孙子?呸!”

太子脸上的疲倦更浓,“阿娘,我从懂事起,就听你这么说太婆,换了你是太婆,只怕也要离远点以防瓜田李下吧,不说这个了。刚才你把那两个小内侍剁碎了喂狗,太不妥当,这要是传出来,就是可怕两个字,阿娘就不能压一压自己的脾气吗?”

江皇后脸色铁青,下巴一点点抬起,片刻,语带讥讽道:“不剁碎了喂狗,难道我还要给他立个忠义牌坊?”

太子烦躁的吐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阿娘好好静静心吧,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江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呆了片刻,一把掀起榻几,榻几在空中连连翻转着,砸到了地上。

太子刚迈出殿门,听到背后榻几落地的咣噹声,猛的一甩衣襟,几步冲下台阶,出门走了。

苏贵妃的心情,是在听到皇上下了斟选五品以上官员家女子充实后宫之后,由愉快而直跌谷底。

呆坐了好半晌,苏贵妃心里的愤怒一点点升起,她知道她的狠毒,却没想到她狠毒至此,竟然拿六哥儿一条人命,就为了逼着皇上充实后宫,让一群新鲜娇嫩的美人儿来,分薄她和她的儿子的恩宠……

可她苏氏,早就立稳了脚跟,她会怕她?会怕这个?

笑话儿!

李夏回到永宁伯府,给严夫人和阿娘告了平安,回到明萃院,吩咐端砚研墨,端正的坐到南窗下的榻上,凝神静气,慢慢抄着十几页金刚经,放下笔,吩咐端砚收起,接过杯茶,看着窗外初夏的明媚,一丝丝整理着今天这一切。

六皇子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皇上,他亲眼看着六皇子是失足落水,他很相信自己亲眼所见,除非有人告诉他什么,会有人告诉他么?

太后肯定不会,太后不会,姚贤妃就不会。

江皇后呢?内宫平安祥和,朝廷平安祥和,一切平安祥和,才是对她和太子最有利的局面,既然大家都看到了六皇子的不慎落水,她就犯着多事,她虽然暴躁,却聪明。

苏贵妃大约极其乐见少了一个皇子。

李夏低低叹了口气,这是一场意外,是六皇子自己太不小心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风波

六皇子死的悄无声息,众人还没来得及悄悄议论几句,就被几乎同时宣布的挑人入宫这件事,淹没的干干净净。

严夫人得了信儿,先是长舒了口气,这会儿,她们府上年纪最大的姑娘,是她那小孙女儿玉姐儿,今年才八岁,别的,都订了亲了。

严夫人一口气刚透出来,突然想起兄嫂家还有位四娘子,心一下子提起来,呆了片刻,又一点一点吐了半口气出来,四姐儿今年才十五,虽说在挑选年龄内,可还是太小了点,再说,这挑人,先得人家愿意,没有强挑的理儿。

严夫人慢慢舒出那半口气,正盘算着要不要过去一趟,外面一阵忽咚咚的脚步声传来,严夫人皱起眉头,有几分纳闷的看向纱帘外,老二媳妇这又是怎么了?这一阵子,哪有什么事儿?

郭二太太一头扎进议事厅,先狠瞪了眼正跟赵大家的看帐对帐的李文梅,再转向严夫人,愤然道:“宫里纳妃的事,大嫂肯定知道了吧?”

严夫人拧起了眉,“知不知道,这关咱们家什么事儿?”

“关咱们家什么事儿?哈!”郭二太太一声尖笑,“可不是,关咱们家什么事儿,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关你什么事儿吧?怎么不关你的事儿?你看看,你把我们二房的路子,堵了个严严死死,堵死了,你正高兴呢是吧?怎么不关你的事儿,多乐哈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严夫人目光冷冷。

“你没听懂?你这么个聪明人,算计我们二房算计到骨子里的聪明人,你会听不懂?你哄了这个傻货,订给了一户镖师,你断了她的路,断了我们二房的路!”郭二太太手指点着李文梅。

李文梅不敢置信的瞪着郭二太太,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严夫人目光冷冷的看着郭二太太,片刻,移开目光,看向赵大家的,“找几个人,把二太太架回去,去请闪大夫,二太太有点失心疯了,再传下话,以后二太太只要出院门,必得两个有力气的婆子看着,别让她失心疯病发,出了什么事儿。”

“你放屁!”郭二太太气的一声尖叫。

赵大家急忙叫了两个婆子进来,自己也上前卡住郭二太太的胳膊,一脸笑,眼里的神情却鄙夷的不能再鄙夷了,这位二太太,真是失心疯了。

几个婆子将二太太架出去,李文梅眼泪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在严夫人面前,仰头看着严夫人,抖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孩子,起来。唉,这几年,家里越来越好,二房,你父亲,三哥,倒是一路往下走,二太太一向要强,牛心左性,就有点疯魔了,她也是个可怜人,心心念念都在你父亲你三哥身上,唉,别跟她多计较,她也不能怎么着你,以后成了亲,倒是你父亲和你三哥这边,你心里要有个数。

郭先生说,丁家二郎是个心里极有数的。以后成了亲,咱们家里这些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放在心里就是,我又话多了,你去对你的帐,没事儿。”

严夫人轻轻拍了拍李文梅,示意她接着去对帐,李文梅抹了眼泪,连连点头。

长沙王府后园,闵老夫人和儿媳妇蒋夫人坐在花厅里,喝着茶,低低说着这次选妃的闲话。

“秋姐儿今年十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赶紧定下人家。”蒋夫人很有几分忧虑,她只生了鹦哥儿和秋姐儿两个孩子,她们府里,也只有这兄妹两个,对她来说,一个心,一个肝。

“是该赶紧定下人家,不过倒不是因为这选妃的事。这事你放心。”闵老夫人声调柔和,“宫里有你姑姑,再说,皇上不会让金家姑娘再进后宫,朝臣们大约也不愿意,秋姐儿这亲事,还是得紧着些,京城那几家就算了,淮南那家,还有……”

“阿娘,真要把秋姐儿嫁的那么远吗?”蒋夫人一想到女儿的远嫁,揪心一般。

“这都是为了她好,你放心,也就是女婿入仕前,远一点,入仕之后,唉,就算在京城,真要是领了外任,不还是要千里万里的?这一条,你得想开些。”闵老夫人温声宽慰着媳妇儿。

“是,鹦哥儿还好,七八岁上,就这里那里的跑,秋姐儿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离开过,阿娘说的是,我就是……”蒋夫人用帕子按着眼角,其实不只想到远嫁,一想到女儿要出嫁,她这心里,都刀割一般,嫁到哪家,能有在她身边好呢?

“当娘的,都是这样的心肠。”闵老夫人拍了拍蒋夫人,岔开了话题,“柏家那位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柏家那位二姑娘,柏湘,今年十七了。

柏悦从宫里出来,上了车,脸上那一层温婉笑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阴着脸端坐在车里,随着车子的颠簸出了半天神,一口气透过来,敲了敲车厢板,“去个人看看柏大爷这会儿在哪儿呢。”

外面应了,没多大会儿,就急奔回来禀报:“回大奶奶,这会儿在西殿前司。”

“去西殿前司。”柏悦立刻吩咐。

车子径下往前,转个弯,就到了西殿前司门口。

柏乔得了信儿,忙迎出来,柏悦掀起半边车帘子,看着柏乔问道:“里面有能说话的地方吗?”

“有。”柏乔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去扶姐姐,柏悦拍开他的手,“姐姐又没七老八十。”

柏乔一边笑,一边后退两步,看着柏悦微微搂着裙子,利落的跳下车,在前半步引着,和柏悦说着话,进了西殿前司他那间阔朗的屋里。

“我刚从宫里出来,贵妃召我进去的。”柏悦直入正题。

“为了挑人的事?”柏乔敏锐的问道。

“嗯,贵妃让咱们把阿湘送进宫,说是,一个庶出姑娘,也不算委屈了她。”柏悦脸上三分讥讽,七分恼怒。

“她什么时候觉得她能指挥柏家了?”柏乔语调里满是恼怒。

“我想来想去,这事儿怎么也得跟你说一声,你知道就行了。”柏悦避开了柏乔这句恼怒的质问,“阿爹和阿娘那里就别提了,不犯着因为这个添闲气,回去我跟大郎说一声,让他去跟他姑姑提个醒儿,柏家跟苏家,全无关联,柏家不是她能呼来喝去的。”

柏乔沉着脸,嗯了一声,“至少阿娘那里,还是要说一声,得防着阿湘被人算计了。”

“嗯,这事你掂量着吧,我先回去了,你别多计较,一个糊涂人罢了。”柏悦站起来。

柏乔应了,跟着站起来,将姐姐送上车,看着车子走远了,转身往里走了两步,顿住,扬声要了马,直奔柏府回去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急切

魏国大长公主从宫里出来,在绥宁王府二门里下了车,脸色很不好看,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请儿子绥宁王周锦涛过来说话。

周锦涛过来的极快,打量着母亲的神色,“没什么事吧?”

“唉。”魏国大长公主一声长叹里充满了烦恼,“就是挑人的事。皇上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这事江皇后统总,就十分妥当,又让苏氏和姚氏协理,还有太后……”

说到太后,魏国大长公主脸色更阴沉,沉默片刻,才接着道:“有太后看着,这又托付了我,让我好好替他挑几个德行俱佳的好女子,还说……”

后面的话,大长公主顿住,叹了口气,没说下去,皇上那话是什么意思?有朝一日,哪怕母仪天下,也要能当得起……

皇上对太子不满?对如今这几个皇子都不满意?就没一个让他满意的?

“阿娘。”见大长公主怔忡出神,半天回不过神,周锦涛忍不住叫了声。

“唉。”大长公主回过神,又是一声长叹,“我实在想不出皇上是怎么打算的。”

她不是想不出,她想到了,却无论如何不愿意承认,皇上不可能这样。

“阿娘,宫里有小十年没进过新人了,挑些人充实后宫,不是什么大事,皇上最信任阿娘,让阿娘帮着看几个好的,也是人之常情。”周锦涛宽慰道。

“我知道。瞧皇上那意思,这次挑人,只怕要就高不就低,先从门第高的人家挑……”

“阿娘,以前不也是这样么?”周锦涛不等大长公主说完,就低低接了句。

大长公主滞了下,随即又是一口叹气,“可不是,他这挑人,是大恩惠,自然是……唉。”大长公主连声叹气。

这件事,皇上觉得是大恩惠,连她在内,谁敢说不是?被挑中的人家,哪家不得张灯结彩以示喜悦庆贺?

也许,这都怪阿娘和她。皇上小时候,阿娘和她担心他听到不该听到的话,也怕有人别有用心调唆教坏了他,严禁他身边的人跟他说任何闲话,和他说话的,除了先生,就是阿娘和她信得过的教导嬷嬷,他们说的,都是一个储君该听到的话,身为君上不该听到的话,一个字不许说……

可是,这是人之常情,哪家不是希望自家姑娘嫁个门当户对的少年男儿,金童玉女夫唱妇随呢?

“阿娘。”周锦涛再次叫回大长公主的飘游的神思,“六哥儿的事,皇上怎么说?”

“六哥儿,”大长公主脸上浮起层悲伤,“皇上没提,我问了,皇上说,他命小福薄,自己也太不小心了。”

“江娘娘把那两个小内侍剁碎了喂狗,怎么能是,不小心?”周锦涛顿了顿,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件事,不要提了,皇上不愿意再听到这件事,六哥儿,他也没放心上过。”大长公主神情疲惫。

“那他把谁放心上过?这不是放不放心上的事,龙子凤孙,是天下最尊贵的血脉,突然死了,怎么能不查个究竟?要是就这样不了了之就算了,那以后……”周锦涛的话突然顿住,不敢再往下说,那以后,岂不是人人都敢起心祸害皇子皇孙了?

“不提这个了,皇上心里还是有数的,这些事,咱们不知道内情,不能乱说。”大长公主抬手在面前挥了几下,好象要把那数的阴影都挥走,“说说正事吧,皇上既然吩咐了,你替我想想,哪些人家有合适的姑娘家,请来赏赏花,说说话吧。”

隔天,绥安王府就绣带飘摇,热闹了半天。

随夫人回到唐府,示意迎出来的媳妇古大太太,两人并肩,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说着话,“玉姐儿的亲事,得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