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宽嗯了一声,这倒是的,照江娘娘那样的手笔,全具有再多交进一倍的银子,到年底,还是不够用。

“只是没想到……唉!”太子叹了口气,他一生下来,头一回听到皇庄收益起,全具有每年交进来的收益,就是那些了,他是真不知道这收益中,竟然有九成是那样来的。

“不说这个了,如今皇庄的收益只是原来全具有交进来的十成之一,宫里还跟从前一样,可进项却少了十成之九,这份艰难……”太子苦笑连连,“这几年,我真不知道阿娘是怎么撑下来了。”

严宽轻轻叹了口气,没接话,这话不好接。

“这几天,我一直盘算这事,宫里已经撑了两三年了,再撑只怕就撑不下去了,光节流不行,还是得开一点源,想来想去,这事儿,得请教请教严相您,您看,户部能不能从哪儿调出些银子,拨到宫里?”

太子将前因铺垫完,直入正题。

“虽说因为往回调各地田亩数,这两年的税赋收益一年比一年少,可自从柏枢密平定海上匪患以前,市舶司所收商税,增长极快,户部收益,这几年倒是一年比一年多。”

听严宽这么说,太子心里微微放松。

“可太子爷也知道,太祖定下了铁律:宫中不许从国库调用银子,不管多少,不管是用还是借,就是皇上,也不许私自调用国库之银。”

严宽神情严肃,太子有几分尴尬,忙陪笑道:“这规矩我知道,所以才和严相您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变通的办法,宫里实在穷极了,只有十成之一的收益,这日子……要不是难极了,我哪敢和您开这样的口?”

“太子您,我就多说几句,以皇庄收益供养宫里,是从太祖那时候就开始了的,皇庄的田亩,从来没少过,到全具有手里时的数目,和交到苏烨手里时相比,还增加了不少,这皇庄收益,至少没少过,全具有之前。”

严宽顿了顿,眼皮微垂,“确切说起来,是皇上登基之前,皇庄的收益一直没比现在苏烨掌管之下多过,从前,从来没有不够用的时候,到皇上登基之后,全具有交进宫里的进益,一年比一年多,直至是原来的十倍,宫里反倒是不够用了。”

太子脸色发青,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严相教训的是,是我……没想周全,多谢严相指点。”

“不敢当。过于奢侈,不是兴国之道。”严宽忙拱手长揖。

“我记下了。”太子欠身致谢,侧身让过严宽,看着严宽走出几步,才转身往太子宫回去。

江延世等在门房里,迎出几步,和太子一后一前,往书房进去。

“刚才我和严相说了抽调用度的事。”太子气色不算太好,“领了一通教训。”太子将严宽的话简单说了。

“这话无可挑剔。”江延世看向太子,“姑母的奢侈,众所周知。咱们之前议过,这事儿也就是看严宽一个态度,这银子,就是严宽有心要给,上头还有金相和苏相,就是魏相,只怕也不会点这个头。”

“嗯。”太子轻轻呼了口气,“这我知道,只是,当面领了一场教训……”太子苦笑,“我常说阿娘极爱面子,其实我也是。”

“太子知道就好。”江延世露出笑意,“从前在明州的时候,有一回听茶坊里的人说闲话,说江家的人一出来,隔老远就能认出来,为什么呢?头昂的太高,个个象刚出场的斗鸡。”

太子噗一声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摆了摆手道:“让你几句话说的,好了没事儿了,咱们说正事儿吧。”

“昨天听了几句闲话,说是苏广溢想推侯明理接掌刑部。”江延世微眯的眼睛里全是笑意,“这正好,既然刑部有名无实的尚书要换下来,那户部,吏部也没有不换的理儿,还有兵部,江周已经七十五了。”

“好,那咱们也推一把,这人选?”太子抚掌赞同,又皱起了眉。

“我想来想去,户部推咱们的人,不合适,一来,人都在那里,咱们盘算过不知道多少趟了,样样都合适,足够拿得出压得住的,没有,二来,推咱们的人,苏相必定极力反对,严相和金相,只怕也要袖手,成不成,五五之数没有。”

顿了顿,江延世眼皮微垂道:“我想来想去,倒不如,推举古翰生为户部尚书。古家书香大族,却也以擅财货著称,古翰生声望人品才干,都足以担得起户部尚书一职,最重要的是,古家,从来不趟混水。”

江延世看向太子,声音落低,“您现在太子之位,国之储君,对咱们来说,只要不趟混水,就至少不是敌人,只要您不失德,不做大逆不道的事,皇上真敢荒唐到要废了您,这些人,都很有可能为您发声。不趟混水,守的也是一份忠君之道。”

太子缓缓点了点头。

“再说。”江延世嘴角挑起丝丝冷笑,“您出面把古翰生推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在天下人眼里,那古翰生,古家,就是您的人了。就象柏家,不管他柏景宁怎么作派,辩解还是不辩解,大家看他,看柏家,就是苏党。世上多的是自以为聪明的人,看人看事非黑即白,愚蠢而坏。”

“好。”太子凝神想了片刻,点头,片刻,缓缓吐了口气,“确实十分妥当,了了这桩大事,真是让人轻松。”顿了顿,太子看着江延世道:“你的亲事,打算什么时候议亲?”

江延世别过了脸,“过一阵子再说吧,这是小事。”

“你不小了,比我还大一岁,我家福姐儿都两岁了。”太子声音悠悠,“再说,人家再过几个月就嫁人了,过去……”

“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江延世呼的站起来,转身就走。

太子看着江延世的背影,好一会儿,长长唉了一声,对江延世这份执拗,他不是很能理解。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一个比一个淡定

领了胡磐石的吩咐,董老三收拾了一包干粮,拎了一袋子清水,又抓了一把银票子,挑了两匹马出来,也就两刻钟之后,就出发赶往京城。

从杭州到京城的路,董老三走过不只一趟,沿着河一路往北,直到京城,这一路上到处都有他们的分舵,他们的人,董老三沿途换马,几乎日夜不休,不过七八天,就进了京城,凌晨时分,直冲进郭胜那间小院的后院。

富贵被董老三急促无比的拍门声惊醒,急忙出来开了门,看着脏臭憔悴的没人样,嘴上脸上爆着一层干皮的董老三,愕然呆了片刻,伸头凑上去,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来,“是……老董?你这是……先进来!”

富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成这样,肯定出大事了,不能在外面说话。

富贵一把揪进董老三,顺手接过马拽进来,关了院门,招呼已经起来出了屋的金贵和银贵,“银贵出去走一趟,瞧瞧。”

银贵会意,一边披着衣服往外走,一边问道:“从哪个门进来的?”

“东水门,我一路沿河。”董老三声音沙哑,却还能说出话。

“金贵把马牵后面去,长贵去热碗牛乳子,用大碗。”富贵一边推着董老三往前走,一边吩咐。

董老三用手指指向前面的院子,富贵推着他,“知道你肯定是来找老大的,走吧。”

董老三跟着富贵进了郭胜那间前院,郭胜已经起来了,正在净房里弯着腰往脸上一把一把泼水的洗脸。

“老大,董老三来了,赶的没人样儿了,我差点没认出来。”富贵敲了敲门,探头道。

“嗯?”郭胜抬起水淋淋的脸,抬手抹了一把,顺手从脖子拽下白棉帕子擦了几把,紧盯着董老三,“磐石出事了?”

“没……”

听到个没字,郭胜松了口气,将帕子搭回脖子上,转个身,稍稍弯腰接着擦牙,“说吧,什么事儿急成这样?”

长贵一溜小跑送了一大海碗牛乳进来,董老三接过,咕咚咕咚饮牛一般,一口气喝光了,抹了把嘴,“哟呀舒服!郭爷,是这么回事……呃!”董老三一边将碗递给长贵,刚开口,猛的一个嗝冲上来,嗝出一长串来。

长贵退下,富贵退到门口守着。

董老三一长串嗝儿打舒服了,接着道:“是我……唉,说来话长,就是利家和江阴军的事,这事儿,沾到咱们手上了……”

董老三连说带比划,说到最后,招手在自己脸上打了几下,“……都是我,老大骂的对极了,蠢到家了,郭爷,您不知道,我悔的肠子都青了,您说……”

“交给王富年这话,磐石原话是怎么说的?一字别多,一字别漏。”郭胜拧着眉头,打断了董老三的自责。

“就是我刚才说的,老大说……”董老三忙又重复了一遍,唉哟一声,伸手就往怀里摸,“还有这个,那个张成的供状,老大让带来给郭爷您,郭爷,我真是……”

“从杭州过来用了几天?”郭胜接过那叠往外散发着浓浓汗臭,以及说不出什么臭的供状,胳膊伸直出去,用力抖着散味儿。

“八夜七天。”董老三一脸讨好。

“嗯,让富贵带你去洗洗,好好歇一歇,今晚明早,只怕就得赶回去。”郭胜将那叠供状又抖了几下,塞到袖子里,转身往外走了。

这事得赶紧告诉姑娘。

唉,胡磐石这个蠢货!平时是怎么教导管教手下的?怎么能做出这样的蠢事?真是蠢到天怨人怒,蠢到他胸口闷的疼。

李夏一向起的早,郭胜到永宁伯府时,她已经吃好了早饭,正要带着端砚往后面园子里走几圈。

听说郭胜请见,李夏由往后园掉头转向前院,让人把郭胜请进严夫人平时理事的花厅,也不进去,就在花厅外,微微蹙眉看着郭胜,示意他说。

郭胜将刚刚董老三赶过来,以及董老三说的事说了一遍,垂头垂手,愧疚无比,“……是在下无能,竟生出这样的事,这简直……”

“不算什么大事。”李夏随口答了句,嘴角挑起丝丝笑意,“我竟然把他忘了。王富年什么时候搭上的胡磐石?”

郭胜被李夏这旁逸斜出的关注点意外的一个怔神,“董老三应该不知道,磐石很谨慎,我让人去问问……”

“不用了,王富年这一任快满了吧?一会儿你悄悄查一查,他这几年的考绩如何,”顿了顿,李夏笑起来,“必定不差。户部那边,我一直没想好合适的人选,我竟然把他忘了,真是不应该,一会儿我去趟王府,和王爷说一说,想办法把王富年调进户部。”

“姑娘,还不知道王富年怎么处置利家和江阴军这桩案子,王富年这个人过于八面玲珑,磐石跟他比,心眼就不够用了,是不是等这案子有个分晓再……”

“不必。”李夏答的简洁,“你先去把王富年的履历以及历年考绩抄出来,等王爷散了朝一起商量。”

郭胜垂手答应,扫了眼李夏一脸的愉快,又扫了眼,一颗心稳稳的落回到肚子里,暗暗舒了口气。

他这一路上,连急带吓,浑身燥汗,真要是坏了姑娘的大事,磐石……算他小子福运好!

看着郭胜垂手退了几步走了,李夏站了片刻,轻快的一个旋身,接着往后园过去。

这事儿提醒她了,如今事儿虽然变了,不复再是从前,可人,还都是从前的人,从前的这一年,她已经跟着太后娘娘抄了很久的故纸,她已经是皇上最宠爱的那一个,她跟在皇上身边,朝廷大事,她比皇上更关注,更有兴致,多数时候,她比皇上更明白那些事,以及,那些人。

这些人,都跟从前一样,可没有半分变化。

李夏越想,心情越轻松愉快,沿着后湖走了几圈,将王富年这件事仔仔细细理清楚想周全了,才回到明萃院,换了身衣服,出来要了车,带着端砚,往秦王府去了。

第四百五十章 转交

李夏到的早,绕过书房院子,到鹦鹉园看了一会儿鹦鹉,出来坐到离鹦鹉园不远的亭子里,端砚让人送了茶炉茶具过来,蹲在亭子一角,烧水沏茶。

李夏站在亭子里,欣赏着四周的初夏盛景。

已经是五月中了,李夏环顾四周,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期待,她作为一个备受家人亲戚宠爱的娇娇女,几乎是一切顺着心意的长到现在,然后,她又要象这世上最幸运的女子一样,风风光光的嫁给她的良人,然后,再象那些有福气的夫人老夫人一样,有儿有女,有最平常,又最难得的幸福……

李夏轻轻叹了口气,她已经有好些年没再想起来过她回来的那一天,那满屋子里滴血刺目的狰狞怪符,那张怪异的长案,那尊看起来也很不一样了的观音大士像……

以于是谁算计了她这件事,她早就没有要探究的欲望了,不管算计她的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为了什么样的目的,她都不想再计较,甚至,她觉得她应该感谢他她……

“你早就到了?”远远的,秦王大步流星径直过来,一边脚步轻快的上了台阶,一边笑问道。

“也没有很早,刚喝了两杯茶,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李夏迎上去,笑容之灿烂,压过了身后那一树繁花。

秦王眼前一花,心神恍惚了下,“不早……今天是早了些,皇上说是身子有些倦怠,早朝散了之后,太医诊了脉,说是劳累着了,今天就没议事。”秦王简直有几分啰嗦了。

李夏一边听着,一边侧过身,让进秦王,“咱们就坐这儿说话吧,这儿景色好,风儿也好,从这里还能看到鹦鹉,你看,又飞起来了。”

李夏指着旁边的郁郁葱葱的鹦鹉园,那几只大金钢鹦鹉在翠叶繁花中间,不时飞舞,一派太平景象。

秦王刚刚坐下,一个小内侍一溜小碎步往亭子过来,靠近可喜,低低说了几句,可喜忙上了两级台阶禀报:郭先生请见。

“请他过来,是我叫他过来的。”不等秦王说话,李夏忙和秦王道。

秦王示意可喜,片刻,郭胜大步过来,进了亭子,冲秦王和李夏各揖了一礼。

“有点儿小事,你跟王爷说吧。”李夏头一句是和秦王说话,后一句则看向郭胜吩咐。

“是。”郭胜应了一声,看着秦王,神态自若,带着丝丝恭敬笑意,“今天一大早,胡磐石手底下一个叫董老三的,十万火急到了我那里,说了件事……”

郭胜先将利安跪到胡磐石那间院子大门口的前情说了,接着又说了利安怎么帮过胡三,胡三怎么指点,这利安又是怎么跪到了胡磐石那间院子大门口,半夜里,冯福海的亲卫要杀利安嫁祸胡磐石,结果被董老三这只蠢货捉了进去这事说了,一脸苦笑道:“……这人一捉,这件事就算沾上胡磐石了,磐石杀人放火在行,碰到这样的事儿,两眼一抹黑,干急没法子之下,就去寻了王富年……”

秦王专注的听郭胜说完,眉头微拧,看了眼李夏,先问道:“那个胡三,胡磐石查清楚了?真就是为了报恩?”

“这个磐石也想到了,董老三来的急,至少这会儿,没有什么异样,董老三说,磐石让人盯着呢。”郭胜答的十分谨慎,王爷的精明敏锐,他是极其佩服的。

“王富年是怎么回事?”秦王接着问道。

“年前年外,磐石到京城送节礼的时候,跟我提过一回王富年,说是十月里他往杭州城去的时候,王富年请人邀了他,一起吃了顿饭,说是谢磐石这几年对他媳妇安氏生意上头的照应。磐石和王富年有几分交往这事,磐石没多过话,要问具体细务,只怕得让磐石来一趟。”

“这是主动搭上来的。”秦王看着李夏道。

“这个人可用。”李夏直截了当,“他前后跟过的两任帅司,罗仲生和唐帅司,都对他印象极佳,说他立身稳又懂变通,人情练达,极精财物,用到户部再合适不过。”

秦王看起来有几分意外,“你早就看上他了?”

“以前在杭州时就认识那几个人,我都看着呢,不过也没怎么太放心上,要不然也不能让王富年在杭州同知任上,竟然一做十几年,真是可惜了。”李夏承认的干脆而狡猾,接着反问道:“利家这事,怎么办?”

“你的意思呢?”秦王反问了一句。

“王富年大约会秉公处置,就事先只论张成刺杀利安这一件事,然后一张折子,把这案子递到几位相爷手里,接下来,王爷说呢?”

“朝会上只怕又要吵起来了。”秦王眉梢箅抬,脸上的表情说不清什么意味,“咱们知道的早,这就占了先机,这事得和拙言商量商量。你的意思呢?”秦王再问了句。

李夏摇头,“这中间牵连太广,我说不好,你和金拙言商量吧,金拙言在书房呢?那我先走了,你们商量大事。”

李夏边说边站起来,秦王跟着站起来,“虽说是急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你的茶还没喝。”

郭胜已经退到亭子口,拱手笑道:”我先过去,先跟世子爷说一说这事,和世子爷一起等着王爷。”郭胜说完,长揖到底,垂头弯腰退了几步,转个身,赶紧走了。

李夏看着郭胜走远了,回头斜着秦王,笑起来,“那茶早就凉了,不喝了,我去找太外婆喝今年的新茶,你这里的贡茶,可不如太外婆家的茶好。”

“那我送你。”秦王跟在李夏后面,“既然太外婆家的茶好,你下次带点儿过来,我也尝尝。”

“好啊,不用下次,一会儿我就让人给你送一饼过来,你慢慢喝。“李夏抿着笑答道。

秦王呃了一声,”还是你带过来吧,喝茶是件讲究事,下人把茶饼送过来,只怕也说不清怎么沏怎么喝,我又不急,还是等你带过来吧。“

”好吧,那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最近忙的很呢。“李夏瞄了眼秦王,笑眯眯道。

第四百五十一章 突兀而来

秦王送走李夏,刚进书房院子,郭胜就从迎上来,将一份脏破,一份干净整洁的两叠纸递上去,“这是董老三带过来的,那个张成的供状,这是王富年的履历,刚刚抄出来的。”

“这个供状,姑娘看过了?”秦王接过,先看供状。

“没看,大约,”郭胜一脸恶心状,“姑娘嫌太埋汰了。”

秦王正翻看供状的手一顿,斜看了郭胜一眼,“那你呢?看了没有?”

“翻了翻,王爷不知道,董老三从杭州到京城,只用了八夜七天,他本来就不是个干净人儿,这东西,因为胡磐石下过死令,不许离身,就是死了,也得先吞了这东西再死,一直在董老三怀里,刚拿出来的时候……”

郭胜一脸恶心的不能再恶心状,“我这么不爱干净的人,也差点吐了,这会儿已经吹干净了。”

秦王光听郭胜说话了,看着供状竟没看进去,听郭胜一句他那么不爱干净的人,失笑出声,“阿凤说你杀人从来不让血溅身上,难道不是因为爱干净?”

“当然不是,是怕被人知道,身上沾了血,那就是罪证。”

秦王嗯了一声,眼睛微眯又舒开,“这话大有道理,冯福海这事,你怎么看?”

“王爷先看这供状,磐石审人的手段,倒是长进了,这个张成,大约但凡知道的,全说出来了。”

郭胜示意秦王,秦王放慢脚步,低头看起了供状。

进了垂花门,看完供状,秦王脸色有些阴沉了,利家这一条已死,一条差点死的人命,可这纸上张成交待的江阴军的猖狂不法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这才是张成知道的,张成不知道的呢?还有多少?多猖狂?

金拙言和陆仪迎出来,秦王正要说话,金拙言和陆仪身后,古玉衍古六少爷跟了出来,秦王一个怔神,古六已经长揖下去,金拙言笑道:“这厮在宣德门外堵到我,非得跟我一起过来,说不得了了,出大事了,非得见您不可,狗皮膏药一样,实在甩不脱。”

“出什么大事了?文会上被人抢了风头了?”秦王片刻就神态自若,拿着供状和王富年履历的手背到身后,郭胜一脸笑容冲古玉衍几个长揖直身,顺手从秦王手里接过了那两叠东西,放到了袖袋里。

“文会上哪还有我的风头?连苏烨那厮,也常常被李六那小子压在手下,月底他成亲,你们去不去?肯定都得去,一想想真是,这一转眼,当年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屁孩,中了探花,还要成亲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我最近特别想念咱们在杭州城的时候,那时候多快活,我觉得那是我活到现在,最快活的时候。”

古玉衍一边跟在秦王身边往上房进,一边絮絮叨叨。

郭胜听的眉梢似抬非抬,多打量了古玉衍几眼,这位古家六少爷,看似憨厚过了全无心计,其实精明着呢,这一大段忆旧,要干什么?真遇到难题了?

“我也常常想起在杭州的时候,那时候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秦王有几分感慨,他没觉得一晃,这几年,他觉得漫长极了。

“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别扯这么多废话,说正事。你是个闲人,王爷跟我,还有陆将军可不是,连郭先生都忙极了,有话快说。”金拙言折扇捅在古玉衍肩上,又用力敲了两下,直敲的古玉衍唉哟了好几声。

“你是练过功夫的人,手劲儿那么大,这多疼!真正是不得了的事,很不得了!”古玉衍一脸愁苦,这回倒没再啰嗦,干脆的直入正题,“我是来讨个主意的,算是替阿爹讨个主意吧,这事儿,唉!”

古玉衍看着秦王,脸上的愁苦简直噼里啪啦往下滴,“王爷也知道,我们古家一向是领虚职的……”

“你曾祖做了十几年首相。”金拙言不客气的接了一句。

“好吧好吧,说错了。重新说,王爷也知道,我们……我翁翁和我阿爹,领的都是虚衔儿,我阿爹的脾气,王爷最清楚,就会做做名士,可前儿,不是前儿,就是昨天,江大公子来寻阿爹,说太子想推阿爹执掌户部,把阿爹吓了一跳,您说说这事,是吓人吧?”

满屋的人,除了古六,从秦王到郭胜,或多或少,都露出丝丝没能掩饰住的惊讶。

不是因为太子想推古翰生执掌户部,而是因为古六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而且,他是来替他阿爹讨主意的!

“户部尚书你阿爹足以胜任。”秦王的愕然不过一瞬,立刻就泰然自若,对着连声叹气的古六的笑道。

“王爷,您都明知道,这不是胜不胜任的事儿,这是,唉,这是太子的推举,您说,太子怎么想起来要推阿爹做这个户部尚书?一心为国?为国也不该推阿爹啊,您说是不是?我和阿爹想来想去,这事,得听听王爷的意思。”

古六看着秦王,坦然而诚恳。

第四百五十二章 推手们

“古先生肯出来担这份重任,这是好事。”秦王瞄了眼金拙言,金拙言踱过来,弯腰仔细看着古六,“这到底是你自作主张,还是真是你阿爹让你走这一趟的?”

“这事我哪敢自作主张?我要是能自作主张,还不早……是吧王爷,阿爹愁的,昨天一夜都没睡着,今天一大早,红了两只眼,把我叫过去,唉声叹气,让我过来一趟,无论如何也得找王爷讨个主意,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古六一脸苦相。

“这事先得看你阿爹想不想出山吧?”郭胜看起来十分随意的笑了句,“古先生可是出了名的名士风流,不喜俗事,他要是对实领差使深恶痛绝,王爷可从来不强人所难。”

秦王点头,“是这话,头一条,得先看你爹自己的意思。”

“两三年前吧,阿爹就有了闲极思动的意思,可他这个人,王爷也是知道的,有人推一把,动也就动了,没人动,他也就是想想,这一回,他也觉得是个机会,可是,王爷也都知道对不对?这事要是皇上直接点了,公中议的,也就算了,可这个这个……”

古六摊着手,看着秦王,一脸的我没法明说但你肯定明白。

“这是嫌弃太子呢?”金拙言的话比刚才直接多了。

“你这话说的,嫌弃?那是太子,谁敢?难道你敢嫌弃啊?”古六撇嘴看着金拙言,金拙言毫不客气的点头道:“有什么不敢的?我还嫌弃皇上呢。”

“呃!”古六被金拙言这一句话噎着了,“我是不敢,我瞧我爹那意思,嫌弃大约算不上,就是……这事总得听听王爷的意思,不是嫌弃谁。”

“既然你阿爹有静极思动的心,他能接任户部,确实是国之大福,求之不得。”秦王已经拿定了主意,看着古六笑道:“你阿爹是风雅时风雅到极致,却不是那种不通实务的,这户部真要能由你阿爹执掌,至少不比严相掌管时差,这是好事。”

“王爷既然这么说,那我放心了。”古六长长吐了口气,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肩膀,“哎!阿爹愁了一夜,我陪着愁了一夜,总算轻松了。那我回去了。月底李六成亲,王爷去不去?”古六看着秦王,认真问了句。

秦王有几分踌躇,去不去得问问阿夏,他还没问,这会儿不好答。

“还早呢,得看王爷那时候有空没空。”郭胜接了句。

“也是。那我先走了。”古六拱手和众人别过,脚步轻松的出门走了。

“这事儿,大家都是什么意思?”秦王看着古六出了垂花门,调转目光,看着金拙言,陆仪和郭胜三人道。

“这两三年,古家的态度确实有所变动。”陆仪先接话道:“古家替大长公主打理的产业,也让咱们查过几回帐。”

“嗯。”秦王应了一声,这事他知道,头一次是两三年前了,陆仪要查府里一个下人的来历,牵到大长公主,和古六说了一声,照以往,肯定是委婉拒绝,再诉一通苦,他当时还犹豫了下,谁知道古六应的干脆,事情做的更干脆,直接调了几十年前的旧帐底出来,把那个人最初的来历调了出来。

“想不通。”金拙言看着秦王,眉头紧拧。

“是有点反常为妖。好象从本朝定鼎以来,古家就从来不往这种事里掺和吧?听说这是他们的族训?”郭胜一根眉梢飞起,他对这件事的兴致在于,到底是什么事儿,让古家这样的人家一反常例,一脚掺进了眼前的乱局,还这么主动的过来示好。

“嗯。”陆仪看着郭胜那一脸的兴致勃勃,“是有这个说法,郑家,古家,金家,和皇家都是渊源深厚,当初太祖谋夺天下时,这三家都是倾尽全族之力相助。定鼎之后,郑家,金家和皇家联姻频繁,几乎每一代太子废立,都有这两家参与其中,只有古家,古氏女不嫁皇室,也从不参与太子废立这样的事,这一次,是破例了。”

“不能算破例。”秦王出神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个位置,我是没法争的,最多进而做个实权有握的亲王,退而只求富贵一生,要是躲不过,咱们就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了。”

“我也是这么想。”金拙言嘴角往下扯。

“至少不是坏事。”陆仪笑道。

“哪有什么两害相较取其轻的事儿。”郭胜干笑了几声,“自欺欺人罢了,王爷是不能当太子,可……”郭胜拖着长音,在金拙言的眯眼斜睨中,干笑连连,“可以择一而立嘛,那不还是一样?再说了,不管什么事,想在河边走,又不想湿鞋的,最后都淹死了。”

陆仪失笑,“老郭最后一句话实在。”

“这个先放一放。”秦王也失笑,“先议一议江阴军的事吧。老郭你先说说。”

郭胜点头,从利安跪到胡磐石大门口说起,简洁明了又不漏细节的将江阴军冯福海和利家这件事说了一遍,再摸出那两叠子纸,递给秦王。

秦王接过,随手分开递给金拙言和陆仪,两人飞快看完,又交换看了,金拙言抬头看向秦王,目光灼灼,“这个王富年,我印象很深,那面八面玲珑实在少见。至少兆头不错。”金拙言忍不住笑意满脸。

“这江阴军跟当初高邮军比怎么样?”陆仪看完张成那叠子供状,看向金拙言问道。

“略好些。”金拙言笑意褪去,叹了口气,“人命在这些人手里不算什么。大约是现在好些了,在柏枢密肃清匪患之前,他们一年里总要报上三五次捷报,剿了多少匪窝,杀了多少匪徒。”

金拙言脸色沉下来,声音也落下去,“我和柏乔说过一两回这事,柏乔说,真正的海匪,都是悍不怕死的亡命之徒,象高邮军,江阴军这样的现状,对上真正的海匪,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儿,能让他们一剿一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