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太子,时不时说笑一句,努力活跃着气氛,可这气氛,一来不是他能活跃的起来的,二来,他这个活跃气氛,不过摆出姿态而已,至于有没有活跃起来……嗯,这会儿,这气氛,好得很呢!

福姐儿抓好周没多大会儿,金太后就摇摇晃晃站起来,絮叨了几句,让李夏失着她,往萱宁宫回去。

进了萱宁宫殿内,金太后换了身家常半旧衣服,舒适的靠在靠枕上,抿了半杯茶,示意李夏坐到她旁边,“唐承益最近怎么样?听说他左手字练的不错了?”

“退意坚定。”李夏直接回答了金太后这句问话之后的意思,“阮十七说,从过了年,唐承益的身体好象一天不如一天,他去禀报部务,一件事没说完,唐承益就睡着了。”

“从过了年,他一个月上一趟请辞折子。”金太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冷笑了一声。

“还有,七姐姐说,等下个月她那孩子满了周岁,她要带着孩子回去一趟江宁府,说是随老夫人说,她嫁进来一两年,还没进祠堂拜过祖宗,这是大事,一定得回去一趟,七姐姐说,随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她在家里住上一年两年再回来。”

“嗯,这是要和咱们撕扯的远一些。”金太后凝神听着,神情淡然。

“他不撕扯,我也没打算把七姐姐扯进来。”李夏声音低低,透着丝丝缕缕似有似无的恼火。

“这是人之常情,你到底怎么打算,人家又不知道。再说,这打算归打算,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金太后看着李夏,“你不扯,你七姐姐只怕也不会袖手,唐承益费尽心机为自家打算,这是应有之义,回去就回去吧,唐家这样,就很好了。”

“嗯。”李夏抿嘴笑着,“我记下了,我也是这么想,唐承益这会儿退下最好,要不然……”李夏含糊了后面的话,“到了亮明的时候,唐承益必定极力反对,以命相搏,反倒麻烦。”

“若论通透世情,岩哥儿不如你,到时候,你要多劝劝岩哥儿,这骂不骂的,又能怎么样?”说到最后一句,金太后下巴微抬,抬出了一丝傲然。

“嗯,娘娘放心。”李夏声音虽低,却干脆坚定。

第四百四十五章 风起

江延世等在皇太子宫的门房里,见太子回来了,忙迎了出去。

“进去说话吧。”太子示意江延世。

江延世瞄见太子眼底透出的疲惫,眉头微蹙,看来这场抓周上,娘娘又生事儿了。

两人进了书房,太子一边落座,一边将江皇后宣布要裁撤用度的事儿说了,“……阿娘越来越一意孤行了,皇庄交上来的收益不算少,这咱们都细算过,我跟阿娘说过,你也跟阿娘说过。从前全具有为什么能送进那么多银子,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只是说不得,阿娘一趟一趟拿这个生事,真是……”

太子恼火的拍着椅子扶手。

“咱们求的是稳,没事儿最好。”江延世一脸苦笑,可偏偏他这个姑母一刻不肯消停。

“唉。”太子一声长叹,“每次和她说要稳,不要生事,朝里要稳,宫里更要稳,她都是一脸讥笑,拿眼斜着你,说这稳根本不是咱们想求就能求得来的,说太后……”

太子的话顿住,又是一声长叹,看着江延世苦笑道:“太后今年都六十七了,早就大不如前,话也多了,常常是说着这件事,扯起那件事,一件扯一件,一会儿功夫,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了,人老糊涂,她都这样了,还能生出什么事儿?”

江延世想着金太后老态龙钟的样子,点了点头,太后是很老了。

“这两年,小叔也抽身退步,能不管事就不管事了,可阿娘还是揪着不放,认死了小叔有不臣之心,太后有不臣之心。”太子攥着拳头捶着旁边的矮几,“小叔是太后亲生骨肉,皇上也是太后亲手骨肉,要说太后偏疼小叔,这确实是,要是先皇还在,说太后因为疼爱幼子,想立幼子,也是人之常情,可先皇在小叔出生前就走了,太后失心疯了么?”

江延世眼皮微垂,“姑母的话,我和莫先生议过一回,莫先生也是这样的话,不过,莫先生觉得,若是为秦王打算,如今宫里再添一两位小皇子,和秦王爷多多亲近,和秦王之子相伴长大,由秦王爷扶助登上大宝,这是两代之计。”

太子脸色微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只怕皇上也是这么想的,前儿皇上又召太医,问唐氏的脉象如何,既然一切都好,怎么不见动静。”

“就是怀上了,能不能生下来,还在两可,生下来,站不站得住,又在两可,是男是女,也说不定。”江延世声音低而冷。

半晌,太子嗯了一声,“不说这个了,这件事还很远,还是先顾眼前吧。”

“嗯,娘娘既然发作了,这件事,一来得描补一二,二来,也可以用一用。”江延世立刻转入正事。

太子端起茶抿着,示意江延世接着说。

“非要拿现在的皇庄收益和全具有那时候比,这太荒唐,要不,我去寻一趟魏相,请魏相出面,和皇上解释一二,再夸奖几句,如今的皇庄,苏烨打理的极好,这样,不至于因为娘娘这份责难,让您失了朝臣之心。”

太子点头,“一会儿你就走一趟。”

“第二件,如今宫里用度极紧,这是事实,这一件得您出面,找一趟严相,他管着户部,问问他,能不能从哪儿分一笔银子出来。柏枢密肃清匪患之后,东南一带日渐繁荣,明州,泉州,江阴一带的海船,这三四年翻了一倍还多,年里年外,听说明州造出了能装几万斤的巨船,市舶司所收税银,比从前,必定增加极多。”

太子凝神听着江延世的话,听到能装几万斤的巨船,脸上都是向往,“要是能亲眼看看这样的大船就好了。正好,看看严宽怎么处置这件事,咱们心里也好有个数,真要……”

太子顿了顿,“那就想办法把户部从他手里拿下来,吏部扣在苏广溢手里,这户部咱们得起办法握住。”

“嗯。”江延世应了,又商量了几件事,江延世站起来,告退出去。

……

秦王回到府里,金拙言和陆仪正坐在廊下下棋,见他进来,急忙站起来迎上去。

“这么早。”金拙言有几分意外。

“江娘娘说要裁撤三成人手和各处用度。”秦王答着话,经过棋桌,站住看了片刻,“拙言执白?”

金拙言点头。

“看现在这样局势,这一局你又要输了。”秦王看起来心情不错。

“才不过中盘。”金拙言见秦王心情不错,一边笑一边不服道。

“论棋力,你不如我,我不如王爷,你有几步棋走差了。”陆仪笑接了句,跟在秦王身后,和金拙言一前一后进了上房。

“大前天,散了朝出来,碰到苏烨,他和我抱怨了几句,说他自幼读书,如今打理皇庄那些事,实在是苦不堪言。”秦王看着金拙言和陆仪道:“当初皇上把皇庄的事指派给苏烨,我以为他撑一阵子,就得找借口推脱了这差使,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做下来了,这中间的缘由,也一直没能查到。”

“打理皇庄,对宫里的苏贵妃,总是一重助力。”金拙言看了眼微微垂头的陆仪。

秦王摇头,“自从苏烨接下皇庄,江娘娘到处省减,消减开支,回回都要把皇庄收益远不如全具有那时候拿出来作理由,这不是助力,这是替苏贵妃招恨。”顿了顿,秦王看着金拙言道:“今天唐嫔就生了气。”

金拙言眉头微蹙,片刻又舒开,“她生不生气,无关紧要,我早就跟唐氏说过,从唐嫔进宫那天起,就当她死了,唐氏是个明白人。”

“唐嫔当众敢说,和皇上面前,必定更敢说,皇上如今很宠爱她,有几件事……”秦王看着金拙言,“皇上应该是听了唐嫔的闲话。”

金拙言气色有点儿不大好了,秦王调开目光,转了话题,“不管苏烨借皇庄做了什么事儿,这会儿看,他要做的事,大约差不多了,只怕要借着今天江娘娘这番发作,把皇庄甩出去,咱们得先有个数,这皇庄,是不是接过来查看一二。苏烨在皇庄上花了两三年功夫,我总觉得,这里头有古怪,而且,事情不会小了。”

“上回在我家喝酒,郭胜提起过一回。”陆仪欠身道。

“这事也该跟郭胜商量商量,这上头,他最擅长。”秦王正要扬声吩咐,陆仪忙接话道:“郭胜出去了,说是要安置什么人,说是姑娘的吩咐。”

“嗯。”秦王应了一声,接着道:“还是算了,苏烨心思慎密,既然退步收回了手,必定清理的干干净净了,这皇庄,放到太子手里最好。”

“四爷?”金拙言反应极快,陆仪点头赞同,皇子管皇庄,最合适不过。

“嗯,我也是这么想,咱们这边,就推老四。”秦王声音平平,“让人给老五递个话,让他病一阵子,最好病的重一些,免得一点点了两个。”秦王看着陆仪吩咐道,皇上的脾气,肯定更愿意一点两个,真要点上五皇子,他就脱不开干系了。

“是。”陆仪欠身答应。

……

杭州城外一座破庙里,塌了一半的大殿正中的观音像前,盘膝端坐着那位老和尚,一个看不出年纪,高大却瘦干的灰袍和尚进来,离老和尚五六步,双手合什欠身道:“师父,说是婚期已经定下了,八月二十二日。”

老和尚睁开眼,眼里满溢着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好一会儿,才低低吩咐道:“收拾收拾,启程去京城,现在就走。”

第四百四十六章 当老大难啊

杭州城,董老三悄悄缀着利安,见他回了趟客栈,再出来,竟然直奔鱼嘴码头,心里突的一跳,猛一跺脚,恼怒无比的连声骂娘,“他娘的!你!过来!”

董老三手指点着个脖子上挂着桐木箱子,正有气无力的卖姜糖的瘦小男子,男子立刻精神了,几步窜上来,一脸笑,“爷?”

“茶坊里头那个,刚才你看清楚了?”董老三扔了两个铜钱在箱子里,掂了块姜糖放下嘴里。

“看清楚了,爷您吩咐。”

“去查清楚,给爷看紧了等吩咐。”董老三错着牙。

“爷放心。”姜糖男子利落答应,转身走了。

董老三缀着利安,见他真是直奔他们那座偏在鱼嘴码头另一侧,四周已经十分荒凉少人的大院子,恼的又骂了几句娘,看样子有人算计这利安,他娘的竟然算计到他们头上了!

董老三夹杂在一群码头扛夫中间,看着利安上前说了一会儿,就对着大门跪下了,糟心的简直想吐出几口血。董老三绕到角门,先直奔大门,叫过当值的小头领,吩咐看好这个利安,掉个头,直奔进去见胡磐石。

胡磐石大马金刀的坐在居中的椅子上,一脸怒气的瞪着直冲进来的董老三,错牙道:“我就算着,你也该到了,你给老子说说,那门口,那夯货怎么找到咱们门上了?这是谁的事儿,是老子没跟你说,还是你他娘的黄汤灌多忘事儿了?你是不想活了?”

“老大,您听我说,是刚刚,一个时辰前,利安遇到了一个人,那小子一看就不地道,我已经让小伍去查了,找到就拿过来。真没想到,这怎么算计到咱们头上了!”董老三赶紧跪下,赶紧解释。

“狗子走一趟,跟小伍一起问清楚,把人看好,把他一家子都看好!”胡磐石转头吩咐守在门口的一个年青汉子,狗子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直奔出门。

从利安离开江阴,就悄悄缀着他的,除了董老三,还有冯福海的心腹护卫张成,这会儿,张成蹲在一群开着黄腔,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的等活儿扛夫旁边,眯眼看着直挺挺跪着的利安,和敞开的大门内外或站或坐的十几个壮汉。

将军吩咐他跟过来,除了看紧这个利安,防着他翻出花儿来,还有件更要紧的事,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长长久久的留在这杭州城。让他长久的留在这杭州容易,难在神不知鬼不觉,从离开江阴,他就发愁这个神不知鬼不觉,可这会儿……

张成从眼角斜着那座阔大的出奇的院子,这利安要是死在这么个泼皮无赖荟萃的地方……这院子里的人命,只怕也就比他们江阴军少点,嗯,这是个好地方,绝好的机会,让他怎么死呢?

狗子出去回来的很快,“老大,人找到了,叫胡三,是在咱们码头上扛活的,手下有个二三十号人,胡三说,两年前,他媳妇病重,要吃老山参,他买不起,眼看媳妇儿活不成了,他去买参须参沫时,遇到那个利安,利安就买了根上好的老山参给了他,救了他媳妇的命。今儿个他遇到利安,听说了利家的惨事,觉得这事儿老大您指定能行侠仗义,就跟这利安说了。”

“他娘的!”胡磐石简直有一种淋了一头屎的感觉,“老子一个下九流混饭吃的,能管得了这事儿?这个胡三混帐,利安也昏了头了?病急乱投医也不带这么投的!”

“那个……”狗子脖子缩了缩,“胡三说,利安本来不信,他跟利安说了上回余头儿带着咱们接五爷的事儿……”

“什么?”

“胡三说,那回他领了往船上送酒菜的活儿,就看到了,说他从来没敢提过半个字,因为利安是他一家人的大恩人,救了他们全家性命的大恩人,他就说了这一回。”狗子替胡三多解释了几句。

“娘的。”胡磐石哈了一声,又哈了一声,往后靠在椅子里,“真他娘的,他要报救命之恩,就把老子顶出去了,要老子替他报这救命大恩是吧?”

狗子一脸干笑,一眼一眼斜向董老三,老大这话很对,可是……

“这个巧劲儿,老大,咱们现在怎么办?”董老三心里一松,这事儿真是,竟然就是个阴差阳错。

“巧个屁!”胡磐石的烦恼中混着丝丝不安,大哥交待这桩差使时,那话说的极其严厉,现在这事儿竟一个掉转,要往他头上糊……

“那个胡三,去给爷掌嘴,打二十巴掌,打掉他半嘴牙,不是为了他报什么恩,是为了……”胡磐石错着牙,“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狗子忙答应一声,赶紧跑出去掌嘴。

董老三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老大这样子不对,看来老大的老大吩咐的这差使,比他想象的更加要紧。

“那些货怎么样了?”胡磐石看着海庆问道。

“还有几车,天黑前都能到码头,明天一早装了船……”

“连夜装船,明天一早你跟着船进京城,咱们回平江府,门口那个,告诉他咱们不在这杭州城,看好他,别让他死在咱们这儿了!”胡磐石眼睛微微眯了眯,这可是个嫁祸的好机会。

“是,老大放心。”董老三再次松了口气,和海庆两个出来,一个直奔码头看着人装船,一个坐进门房里,亲自看着跪在大门口的利安。这个利安是死是活,他可没功夫理会,可他不能死在他们这大门口。

张成蹲走了五六拨等活的扛夫,傍晚,好象有一大桩活儿上来了,扛夫们喜悦的说笑着,到各家铺子摊子前买肉买饼,张成混在众人中间,买了块咸蹄髈,夹在两只胡饼中间,靠着棵树,一边大口咬着,斜瞄着还跪在大门口,可已经明显十分萎顿的利安看一会儿,又扫向四周糟杂热闹的扛夫,再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

今天还真是老天照应,月黑风高杀人夜,又突然来了这一桩大活,这码头上人多的足够让他混进来,从容脱身,潇洒而走。

刚过了子时,小伍突然捅了捅董老三,“头儿,那儿有个人,鬼祟的很,不是作贼,就是个杀手!”

“哪儿?”董老三扑到窗前。

“咱们跟码头中间的那几棵树后,又过了一棵树,头儿,好象是个杀手,手里那个,象是家伙什儿。”小伍手指点着大门外那一团黑漆。

小伍跟了董老三有五六年了,董老三当初看上他,可不是因为他机灵,机灵人多的是,又机灵又能打能杀的也多的是,小伍的长处,在他这双眼,夜里,别人都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了,他还能看的十分清楚,这长处,实在太难了,这会儿,就发挥了大用处。

“你带人过去,多去几个,把这小子给老子我捉回来,记着,第一,不许跑了,第二,不许死了!”董老三咬牙吩咐。

小伍愉快的答应一声,跳出屋,招手叫了十几个人,从偏门溜出去,散成一张网,奔着张成围过去。

张成小心翼翼的摸到已经萎顿的人都不怎么清醒的利安旁边,正要举刀刺下去,旁边一条黑影猛窜上来,将他扑倒在地,小伍几乎和黑影同时,伸手摘下了张成的下巴,张成手里的刀,和他的下巴同时被抢了过去,没等张成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手脚背后,捆成一只粽子。

利安茫然了片刻,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刚刚在鬼门关上打了个滚!

眼看着一群人提着那只人粽子往大门走,利安急忙窜起,想跟上,却扑通一声,直直接摔在地上,他两条腿早就麻木不仁,那一个窜起,就耗尽了全部力气。

提着人粽子的那群人已经进了大门,紧闭的大门开开,又咣的关上了。

出去仔仔细细看好货回来的胡磐石,对着扔在他脚下的人粽子,和一脸求夸奖谄笑模样的董老三,那份闷的想吐血的感觉,跟董老三看到利安往他们这儿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他娘的!”胡磐石点着董老三,咬牙咬的牙都疼了,“你把他抓进来干什么?啊?你抓他干什么?你把他赶跑不就行了?啊?老子瞎了眼,怎么没看出来你蠢成这样?啊?”

董老三被胡磐石喷的满脸唾沫,连眨了七八下眼,醒悟了,这人捉进来容易,然后呢?怎么办?这人一捉,利家和董家这桩烂事,他们不就成了湿手沾了干面粉,怎么甩都甩不干净了?

“老大,我错了。”董老三一明白过来,就知道自己这错犯的有多大了,扑通一声跪下,磕头磕的咚咚有声。

“你那猪头磕烂了都是屁用没有!起来!”胡磐石用力揉着脸,自从当了老大,他越来越能理解他大哥了,当老大苦啊。

胡磐石把一张脸揉的通红,一声长叹,大哥说过,再大的事,既然淋到头上躲不过了,就迎上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既然这样了,”胡磐石猛一拍桌子,“你带他去好好审审,要审个清清楚楚,这会儿,知道的多比知道的少好。”

“是,老大您放心!”董老三点头点的上半身都塌上去了。

看着董老三提着人粽子出去,胡磐石背着手站了好半天,吩咐拿夜行衣来换了,出了院子,沿着阴影墙角,飞快的往王富年府邸过去。

第四百四十七章 以交情论

王富年送走胡磐石,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呆了一会儿,命人提了灯笼,往大奶奶安氏的院子过去。

安大奶奶被丫头叫起来,披了件衣服就赶紧出来,看着穿戴整齐的王富年,惊讶道:“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儿。”顿了顿,王富年笑道:“至少现在还没出什么事儿。”

“这话说的。”听说没什么事,安大奶奶松了口气。

“事还是有点儿事,来找你说说话儿。”王富年从暖窠里提出茶壶,倒了一杯,先推给安大奶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安大奶奶听他这么说,忙给当值的大丫头使了个眼色,大丫头忙示意众人,退出了上房。

“听你这话,还是有事儿?”安大奶奶坐到王富年身边,仔细看着他的神色。

“嗯,是有事,刚刚,胡磐石过来找我。”王富年紧挨着安大奶奶,声音很低。

“就是那个胡大当家?”安大奶奶惊讶道,“半夜三更的……”

“就是他,半夜三更来,是因为事儿就是刚刚,半夜三更发生的。”王富年看着安大奶奶,“江阴县那桩人命案子,就是冯将军和利家那桩,我跟你说过。”

“嗯,我知道,就为了那块坟地,这利家也是蠢,那坟地都招来江阴军那样的恶煞了,哪还是什么风水宝地?他要要,还不赶紧给他?现在好了吧,最有出息的一个儿子,折进去了。”

安大奶奶不但知道,还知道的十分清楚明白。

“利家有穷乍富,要学的教训多着呢,不过,这利家福运倒是不错,利安在杭州城没头苍蝇一般撞了几天,昨天下午,因为从前做过一桩善事,竟然被人指点,求到胡磐石头上去了。”王富年嘴角带着丝笑意,这一连串的事,可真算得上阴差阳错,天工巧秒。

“我记得你说过,那个胡磐石很不简单。”安大奶奶睁大了眼睛。

“是很不简单,也极其精明,这捧旺炭,他怎么肯接?偏偏……”王富年笑起来,“他说,就因为这个求上门来,他让人连夜装秦王妃的嫁妆,准备明天一早船启程,他也启程回平江府,谁知道,半夜里,有人去杀一直跪在大门外的利安,胡磐石刚巧不在,他的手下,就把那个杀手捉了进来。”

“唉哟!”安大奶奶哈了一声,“这是捉了冯将军的人了?怪不得你说利家运道好,那胡磐石找你,是要把这事甩到你手里?”

“那倒不是,他来找我讨个主意,他说他是粗人,官场上的规矩半窍不通,他只知道江阴军他是无论如何惹不起的,来问我怎么样才能把这把烫手旺炭送出去。”

“你给出主意了?”安大奶奶眉头微蹙,“能往哪儿去?谢宪司那里?送到谢宪司那里,那也是他胡磐石送的,他也脱不开干系,再说,江阴军有的是人手,这杀人的事,来的肯定不只一个人,人被他胡磐石捉的,人家肯定看到了,扔都扔不掉。”

“往谢宪司那儿送,挑拨的味儿太浓了……”

安大奶奶斜着王富年,拖着长音噢了一声。

“我说错了么?”王富年摊着手,“这人情世故上,你是想的不怎么周全。”

安大奶奶嘴角往下,眼珠往下转了半转,哼了一半声,王富年一边笑,一边接着道:“可话又说回来,谢宪司是宪司,出了这样半夜杀人的案子,是正正经经该归他管,不过,这又是杭州地面上的事儿,要说第一个该管的,应该是我,我让他明儿一早,把利安和那个杀手,都送到我这里来,我和冯将军周旋。”

“啊?”安大奶奶愕然看着王富年,“这就是你的人情世故?你这是要?”

“嗯。”王富年避开了安大奶奶的目光,“我在这同知的位子上,连做三任,这一蹉跎,已经快十五年了,人活着,能有几个十五年?在这同知的位置上终老,我不甘心。”

“哎,我也替你不甘心。”

王富年被安大奶奶这一句话说乐了,“既然你也觉得可惜,那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办。”

“嗯,你说我听着。”安大奶奶连连点头。

“文官从四品到三品,是个分界,九成的人,都卡在这里,象我现在这样,要再往上,只能想想办法,这个案子是个好机会,冯福海的大女儿嫁的是江家嫡支,正杆子的太子党,他这一杀人,连前头的利宁案,也能一并翻转过来,掩过去,就等于替太子保住了江阴军,是投向太子的一份大礼,揭开……那就找谢余城,连根拨掉冯福海,就是投向了苏相。”

王富年靠安大奶奶更近,声音更低。

“那胡磐石呢?有派儿吗?”安大奶奶象听传奇一般,一脸兴致。

“他没说过,不过,我觉得有,肯定有。”

“他是哪一派的?你看出来没有?”

“没看出来,不过,肯定不是太子一系,也不是苏相。胡磐石是靠着郭胜起家的,郭胜是永宁伯府李文山的幕僚,听说现在在秦王府参赞,李家,特别是李文山这一支,和秦王从十几年前,就是一体。胡磐石从平江府开始,拿下高邮段,是在金世子连根清掉高邮军之后,拿下杭州这一段,是在唐帅司到任之后,胡磐石是秦王府的人。”

“三派?还有吗?”安大奶奶竖起三根手指。

“别的……成气候的是没有了,这三家,你的意思呢?”王富年看着安大奶奶,安大奶奶一摊手,话说的干脆之极,“让我说我可说不出来,你说,我听着挑挑刺儿还差不多。”

“那好,我说,你挑刺儿。”王富年一边笑一边道:“我先问你,要是让你挑一家合伙做生意,你挑哪家?”

“我挑秦王府,我就见过秦王爷,还见过李家那位王妃,我挺喜欢那位王妃的,从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孩子。”安大奶奶答的干脆极了。

王富年笑个不停,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和秦王府,和李家,算是有几分交情,这有交情有没交情,大不一样。只是,眼下三系之中,看起来是秦王府势力最弱,投过去只怕风险最大。”

“这跟咱们做生意一个样儿,要想挣得多,就得多担风险,稳稳当当可挣不到大钱儿。”安大奶奶简直有几分傻大胆。

王富年冲安大奶奶拱手,“若论气度,我不如你,从前不如,现在不如,以后恐怕还是不如。”

“那当然!”安大奶奶白了王富年一眼,抬着下巴。毫不客气道:“你岂只气度不如我,打算盘、盘帐、做生意,你样样不如我,也就是念书比我强点儿,见人说人说,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比我强点儿。”

“是是是!”王富年连声是是是带点着头,“我觉得我眼光比你略好,特别是挑媳妇的眼光,比你挑夫婿的眼光要好不少。”

安大奶奶一个怔神,噗一声笑起来。

胡磐石回到他那间阔大院子里,让人把利安照样张成的样也捆成一只人粽子,先扔在门房,自己进到正院上房,喝了没多大会儿茶,董老三就从旁边厢房出来,将捏在手里一叠厚纸递给胡磐石,“成了,这小子脓包得很,就是吓唬吓唬,就问什么说什么,竹筒倒豆子一般,他叫张成,是……”

胡磐石一边听着董老三的禀报,一边翻着手里的供状,董老三十分敬业,每一张纸上,都捏着张成按下了通红的五个手根印。

胡磐石看完供状,抖了抖,冷着脸吩咐董老三,“好好听着。你去一趟京城,找郭爷,把利安这件事,从头到尾说给郭爷听,再跟郭爷说,我去寻了王同知,王同知说,让把利安和这张成都交给他,这旺炭他来接,我已经让人把利安和张成都交过去了。”

“呃?噢,是!”董老三由错愕而反应过来,赶紧答应。

“拿着这个,亲手交给郭爷,路上睡觉也要睁只眼,不许让任何人碰一碰这几张纸,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你要去哪儿,去见谁,有什么事儿。越快越好,去收拾收拾,现在就启程。”胡磐石接着吩咐。

董老三这会儿是知道了这件事的重要,以及,也知道了他做错了多大的事儿,闯下了多大的祸,老大怕是担不住了,老大得找老大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都是混水

朝议出来,出了宫门,太子放慢脚步,和严宽并行,含笑道:“福姐儿生辰那天,宫里生了点儿小事,相公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严宽笑容温和中透着恭敬,“隔天,魏相就专程和皇上解释了皇庄收益前后不同的事儿。”

“就算不说,皇上也是极明白的,请魏相出面,多说这一趟,不过是想替阿娘描补一二,以免伤了苏烨的心。”太子看起来十分无奈,“其实阿娘心里也是明明白白,您看她再怎么发脾气都在嘴上,宫里用度该怎么节俭,还是怎么节俭,阿娘的脾气,真是都在嘴上,可偏偏说话这事,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她……唉!”

太子叹起气来,严宽笑着凝神听。

“从前我常和阿娘因为这个闹不愉快,和阿娘说,你已经一片诚心,替别人考虑再考虑的做了事,安排的周到妥当了,好好说一句话不行吗?哪怕不说话也行,为什么非得刺上几句,几句话抹掉了前头的辛苦,何苦?”

严宽捋着胡须,听的专注。

“倒是阿爹劝我,说你阿娘就是那样脾气,自小就这样,大家都知道她的脾气,也就没人跟她计较了,阿爹说他都不跟阿娘计较,怎么到我这里,就看不惯阿娘了?您听听这话。”太子一边笑一边摇头,“不过,阿娘这脾气,说我还是要说的,只是不当着阿爹的面说就是了。”

太子冲严宽眨了下眼,严宽笑起来。

“不过,阿娘确实有难处。”太子渐入正题,“您掌管户部多年,最清楚不过,从前全具有每年交进宫的银子多,用度富足,可也没什么余钱,每到进了腊月,就得听阿娘念叨该交帐了,这一笔就留着交进来帐再说吧,那一笔也要省俭些,都是一年只够一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