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铺子,先从放在铺子门口的大缸里舀水出两瓢水,寒瑟瑟抹了几把脸,把水淋淋的手往衣服上蹭着,进了饭铺子,扬声叫道:“两笼包子……”

不等他喊完,正利落的一笼笼拿出蒸熟了的包子,换到旁边的掌柜笑道:“今儿鱼片粥新鲜,来碗鱼片粥吧。”

“成,两笼包子,一碗鱼片粥。”富贵干脆应了,坐到他惯常坐的位子上。

包子粥送上来,富贵拎起筷子刚要吃,和他背对背坐在另一个桌子上的胡磐石站起来,一手端碗一手端笼屉,坐到富贵对面。

富贵瞪着胡磐石,下意识的看向四周,“你怎么敢……”

“找个地方,有要紧话。”胡磐石说完,呼噜噜喝了几口粥。

“东头娘娘庙。”富贵飞快说了句,胡磐石已经喝完了粥,将最后一只包子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站起来往外走。

伙计过来收拾走碗筷,富贵和平时一样,不紧不慢的吃着包子喝着粥。

小饭铺外,一个殷实生意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勒停马,跳下马栓好,一脚踏进小饭铺子,刚要说话,目光落在正端着碗喝粥的富贵身上,急忙闪身退出,几步走到马前,牵着马拧着头,急急走了。

富贵吃完包子粥,和平常一样喝了杯茶,晃出饭铺子,溜溜跶跶往镇东头过去。

富贵绕了点圈子,眼看四下无人,一头扎进因为闹鬼而破败不堪,几乎无人靠近的娘娘庙。

胡磐石蹲到中间一块翻倒的石桌子上,一只手托着荷叶包,正一口一个的吃着肉包子,看到富贵,将包子冲他举过去,“小伍的手艺,牛肉馅,你尝尝。”

“你怎么来了?还敢到镇上,到处都是人!”富贵再次看了圈四周,简直想啐胡磐石一口,“你瞧你这饭桶劲儿,老大不是说了……”

“你这只癞痢头,连董老三都不知道到哪儿找你,就知道你让他有事早上到饭铺子找你,不去饭铺子,我到哪儿找你?”胡磐石立刻堵了回去,他可没让过他。

“好好好,算你有理,你这一趟,老子又得换地方了。”富贵立刻退让,“说吧,什么事儿。”

“出事儿了,没法传话的事儿,只能我来。”胡磐石不停的往嘴里扔着包子,倒不耽误他说话,“昨天傍晚收到的鹞子传书,那府里那条线。”

听到这里,富贵脸色就变了,老大竟然动用王府的线传信,这信必定要紧,也急的不得了。

“太后死了。”胡磐石扔包子的手总算停了停,叹了口气。

“什么?”富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个屁!”胡磐石没好气的骂了句,“老大吩咐,冯福海这案子,要闹大,越大越好,有底没顶,还有,咱们得把王富年那鸡贼货扯进来。”

富贵深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伸手从胡磐石托着的荷叶上拿起最后一只包子,扔进嘴里,咬牙切齿般用力嚼着,“老大这是要把水搅混?”

“我也是这么想!”胡磐石团起荷叶扔进搭裢里,意犹未尽的砸吧了几下,“接到信儿,我想了半夜。”

富贵忙凑过去,两人头挨头,胡磐石压着声音,也压着兴奋道:“越大越好,得让江阴军跟……打起来。”

“你打算连唐帅司都……进去?”富贵没好意思说算计两个字,那是五爷的老丈人。

“不是有王富年么,冯福海这个龟孙子的事要闹大,肯定就得往这上头走,都在两浙路,扯不扯都在里头。”

“那也是,你有打算了?”富贵对牵连到唐帅司的顾虑,也就半句话,听胡磐石这么一说,立刻就烟消云散。

“有点儿,得跟你商量。”胡磐石凑过去,和富贵嘀嘀咕咕直说了小半个时辰,两人一起顿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起嘿笑起来,富贵砸吧着嘴,“多少年没干过这样的大事了,再给我调点人过来,要能用的!”

“银贵呢?让他过来帮你?”胡磐石跳下石头桌子。

“不用,他露在明处,太招眼,让他回去吧,老大这会儿肯定正缺人用。”富贵也站起来。

“好。”胡磐石应了。

两个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各自走了。

从饭铺子门口急急忙忙躲开的中年生意人,在前面胡饼铺子前买了两只胡饼,低头咬着胡饼,牵着马出了镇子,在一棵大树下,吃了胡饼,举着水袋喝了几口水,上马直奔江阴军而去。

中年人问了几次路,直奔冯府大宅,在大门口下了马,上了几步台阶,和门口当值的兵丁低低说了几句,递了个绣死的锦袋过去,兵丁接这锦袋,急忙跑进去传话,片刻功夫,冯府大管事一路小跑迎出来,还在大门内,就冲中年人拱手长揖了一礼,直起身,急冲几步迎上,再次拱手长揖。

“我要见将军。”中年人直截了当道。

“这位爷您跟我来,将军已经候着了。”管事恭敬异常,侧身引着中年人,径直进了冯福海练功打坐的静室。

第四百八十章 顺心和糟心

冯福海瘦了不少,站在静室门口,见管事引着中年人进来,下意识想迎上去,脚还没抬起来,又硬生生收住,再急切也不能失了体统。

离冯福海十来步,中年人紧走几步,拱手见礼,“小人给将军请安。”

“你是……来喜?”冯福海这一声来喜,叫的惊喜非常,不是因为他认出了中年人,而是,眼前的来喜,是在江家老太爷身边侍候的心腹长随。

这事在老太爷手里,而不是江延世,冯福海一颗心落回去,喜悦涌上来。

“将军真是过目不忘。”来喜的恭敬客气里,带着隐隐约约的不自在。

“进屋说话。”冯福海没觉察到来喜那份几乎觉察不到的不自在,热情的往静室里让来喜,“老太爷身体可好?前儿让人送了几筐秋刀鱼,老太爷最爱吃这个,今年秋刀鱼可肥美得很呢。你去厨房看看,”冯福海一脚屋里,一脚屋外,吩咐管事:“要是有秋刀鱼,让老闪拿出功夫,好好做几样出来,给来喜尝尝,要是没有,赶紧打发人去捞。”

管事答应一声,一路小跑去厨房。

来喜跟在冯福海后面,连连拱手道:“将军不必麻烦,小的传了我们老太爷几句话,立刻就得赶回来,老太爷下了死令的,传了话立刻回去复命。”

“屋里说!急也不在这一会儿,进屋进屋。”冯福海心情愉快而兴奋,让着来喜,自己侧身先进了屋。

来喜紧跟后面,进了屋,再次长揖,直起上身,垂着眼皮道:“老太爷说,利家的案子,以及莫壮代千户陈庆诉剿杀平民案,他都知道了,这两桩案子,将军过于狠毒了,谢余城呈进的密折里,丧尽天良四个字,放在将军身上,一点儿也不过份。”

来喜垂着头,话说的清晰而快速,冯福海直直的瞪着来喜,脸上的血色已经褪的一干二净。

“老太爷吩咐:请将军好好写一份认罪折子,整理家资全数上缴之后,请将军自裁谢罪,以将军一命,和冯家所有浮财,换得冯家其余诸人一条生路。老太爷说,请将军眼光放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顿了顿,来喜飞快的扫了眼一张脸白的没有血色的冯福海,“老太爷还交待,要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完,来喜往后退了一步,再次长揖,“小的告辞。”

来喜出去的可比进去的快多了,一溜小跑出了冯府大门,上了马,赶紧往京城疾驰而回。

来喜出屋,屋里屏风后,嫁进江家的冯福海大女儿冯大奶奶,和弟弟冯英急步出来。

冯福海长子冯英奉命,日夜兼程赶往明州,到明州的隔天,冯英姐夫江延锦就和冯大奶奶,连同冯英,启程北上,日夜兼程到了杭州,江延锦直接北上往京城去,冯大奶奶和冯英则折往江阴府家中。

“阿爹!”冯英冲到冯福海面前,一脸惊恐。

“这真是老太爷的意思?”冯福海看着女儿。

冯大奶奶看着父亲,紧紧抿着嘴,片刻才嗯了一声,“当初江延世使诡计捅死二爷,老太爷说那人渣是不世之才,不光二爷死就死了,我和大爷,还有三妹妹,也被从京城赶到明州,那时候,三妹妹还不到一周岁,自己嫡亲的孙子孙女儿,他都能狠下这样的心,何况是咱们这样的姻亲!”

冯大奶奶语调中充满了激愤。

“那怎么办?阿爹……”冯英话没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要是能……”冯福海仿佛瞬间老到不能站立,往后跌坐在椅子上,仰望着女儿,嘴唇抖个不停,“保全……”

“阿爹,”冯大奶奶蹲在父亲面前,仰头看着他,“要照他说的,您就是畏罪自杀,还要把家财全数上缴,阿英差使领的早,那场剿匪的功劳薄上,阿英列在最前,他们要是揪着阿英不放,老太爷肯出面护下阿英吗?他要是肯护下阿英,就不会让阿爹自裁了。

咱们冯家,没有了阿爹,没有了阿英,家财全部交出,阿爹,冯家怎么办?靠我?我远在明州,在江家要是能说得上话,阿爹何至于……”

冯大奶奶哽咽的几乎说不下去,“阿爹,到那时候,不是留得青山在,而是,冯家从此断了根!”

“阿爹,咱们逃吧。”冯英曲膝跪在冯福海面前,声音低低道,“路上,我和姐姐议过这事……逃吧。”

“要是逃了,你和锦哥儿,还有江家,甚至太子……”冯福海一瞬间想了很多,他们一家要是逃了,后头牵连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阿爹要把冯家满门人头,垫在江家,垫在太子脚下,成全他们的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冯大奶奶仰着头,一字一句。

“阿爹,咱们冯家没从江家,从太子身上得到过什么恩惠,这会儿他们却让咱们拿冯家满门献祭给他们,凭什么?”冯英直视着父亲,满脸不忿。

“那你?”冯福海看着女儿,犹豫了,他不想死,他从来没想过死。

“阿爹不用担心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冯大奶奶一声冷笑,“就是不逃,阿爹没了,冯家烟消云散,他们一样会把我送进家庙,倒是咱们冯家远在海外,他们还要忌惮几分。”

冯福海深吸了口气,“好!英哥儿,你去挑人,一要忠心耿耿,二要能打能杀。”

吩咐了儿子,冯福海看向女儿,不等他说话,冯大奶奶利落道:“我让人联络外头,外头的事儿,这些年一直都在我们大爷手里,倒是便当了。”

“好,要快。你们去吧,来人,请黄参赞。”冯福海眯着眼,目光渐渐狠厉,谁也别想踩着他们冯家人的人头往上爬!

……

杭州城鱼嘴码头旁边那处除了阔大没别的长处的宅子里,胡磐石一只手托着只茶壶,对着长案上铺着的两浙路地形图,转着圈儿看。

海庆连蹦带跳的冲进来,头伸进门槛,“老大,出大事儿了!”

胡磐石回头瞄了眼海庆,“你瞧你这德行,哪家出大事了?进来说。”

“还不知道算哪家的大事。”得了允可,海庆急忙迈过门槛进屋,“霍爷那边递过来的信儿,用了十万紧急的线儿,说是江阴军那位冯将军,递了信给邵大棒子,让邵大棒子接应他出海。”

胡磐石呆了一瞬,一口茶喷了海庆一头一脸,“你说什么?”

海庆两只手一起抹着满头满脸的茶水唾沫,“是邵大棒子……”

“冯将军?冯福海?”胡磐石将茶壶扔到长案上,猛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他娘的,真他娘的,这他娘的!”

他这两天绞尽脑汁,全白绞了。

海庆怔怔呵呵的看着拍着腿哈哈大笑的胡磐石,呵呵呵呵跟着笑了几声,就笑不下去了,凑上去,仔细看着胡磐石,“老大,你没事吧?”

“有事,好事!”胡磐石满足的一声长叹,“赶紧说说,霍爷那边怎么说的?一个字儿别漏。”

……

王家豪富,通消息的鹞鹰什么的是不缺的,太后突然大行的信儿,唐继明唐帅司和谢余城等人还一无所知,王富年就收到京城管事急递过来的信儿了。

不过大家都还不知道,他不好先知道,九月初这一场接一场的文会,能推的都推了,可今天的文会,是他从到任杭州城那一年起,年年出面主办,今年自然不能不办。

临江的高楼上,丝竹声声,觥筹交错,喧嚣热闹。

王富年从楼上下来,上了只楼船,让人搬了把躺椅放在船头,吹着江风,心事重重的赏着江景。

太后没了,京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他几乎是一无所知,吏部让他年底前到京城,原本他打算早点打发家眷进京,后来想多了,怕落在有心人眼里,成了急不可奈……唉,要是这会儿安氏在京城,他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太后没了……

王富年越想心情越抑郁,扬声让人送了壶酒,刚斟了一杯举到唇边,船突然被什么猛撞了下,直撞的王富年连人带杯子带壶一起摔在甲板上。

船上一片惊叫怒吼,侍立在旁边的小厮也都被撞的仆倒在甲板上,有几个干脆摔进了江中。

王富年急忙爬起来,摇晃了几步,走到被撞的船外侧时,船上的护卫已经抽出刀,往对方船上,以及往水里跳下去。

“怎么回事?”王富年厉声呵问,船被撞不是大事,他这些护卫竟然抽刀相向,这是大事。

“老爷别靠前。”一个护卫横刀护在王富年面前,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飞快的解释道:“眼看这船撞过来,咱们就喊了句这是同知老爷的船,谁知道他们竟然见了鬼一样,都往水里跳,只怕不是良善。象是江洋大盗。”

护卫一边警戒,一边看着水中。前儿城中几家富户差点被搬空,正四处缉拿江洋大盗呢。

几句话之间,跳下水的护卫就揪了个人扔到小船上,再捆成粽子,从小船吊上大船。

“说说,为什么要逃?”王富年冷脸问道。

“不关小的的事,小的就是个传话的,是我们大当家的,跟冯将军……小的不知道啊,小的真不知道,小的不认识冯将军……小的就是个递话的……”水淋淋抖如筛糠的这个小的,不打就招了。

王富年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摔倒。

大当家的和冯将军!

冯福海!

他怎么能撞上这种事?

“把他捆起来,堵上嘴,堵严实!”王富年头晕脚软,反应却极快,不能再问了……可他已经什么都说了!

王富年往后跌了两步,站稳,下意识的看了眼四周,人太多了,瞒不过去。

大当家的,冯将军,冯福海想干什么?逃?

王富年闭了闭眼睛,要是冯福海真逃走了,整个两浙路的官员,都得被连累,这个送信递话的撞到他船上,他放走,或是隐下,万一查出来,这是掉头的大罪。

瞒是瞒不过的。

王富年又看了眼四周,只觉得堵闷糟心无比,他这是倒霉到家了,还是有人算计他?

第四百八十一章 家常

李夏回到王府,隔了三四天,秦王才蓬头垢面的回来。

他领了皇命,将太后棺椁送到大相国寺之后,直接去皇陵查看金太后落葬之处了。

李夏直迎到二门里,秦王看着提着裙子,冲着他冲过来的李夏,急忙往旁边闪,“别过来,身上脏,都……臭了。”

李夏没理会他的退避,直冲到他面前,拽住他的胳膊,伸头凑过去,抽了抽鼻子,“嗯,是臭了,你还好吧?”

“还好。”说不上来为什么,秦王心里一阵热流,眼泪差点夺眶出来。

“还好就好,你瘦了整整一圈,唉。”李夏低低叹了口气,“皇陵那边怎么样?真要合葬?”

合葬是皇上的意思。

“先皇的寝陵入口,已经用铜汁浇注上了,除非砸烂,否则没法打开墓道。”秦王语调轻松。

李夏长长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太后没留下关于后事的遗言,不过,她和秦王都觉得,太后必定不愿意和先皇合葬,先皇大约也是不愿意的。

现在看来,用铜汁灌注封死墓道,不管是先皇……嗯,只能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已经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你,没事吧?”秦王低头仔细看着李夏,试探问道。

“还好,姚贤妃想要依附,我自作主张先答应了,让端砚递话给郭胜,冯福海一案,得闹一闹,还有陈留镇熊家的案子,也要推出来……”

“陈留镇熊家案子?”秦王拧着眉头,他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案子了……不是他想不起来,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案子。

“这是五年前,陈江接手全家父子案子时,查出来的头一桩因为大小弓,生出来的人命案,因为牵到赵长海,我担心先拿出这个案子,这大小弓的案子,只怕就查不下去了,就让郭胜把苦主熊大一家送走了。

这是赵远书刚成亲那年的事,赵远书的妻子江氏在陈留镇有两个陪嫁庄子,中间横了熊家大概百十亩地吧,江氏出嫁前,就想把这两个庄子连成一体,可熊家死活不肯卖。

后来,熊家鬼迷心窍,将那百十亩地,托到皇庄名下,以逃避税赋丁银。

江氏嫁到赵家后,赵远书就找到全具有,从全具有手中,买下了熊家这些田地,熊家老爷子气恼不过,一头碰死了,熊大的弟弟和皇庄论理,被打死,为绝后患,熊家被灭了门,只有熊大一家逃了出来。”

李夏极其细致的解释了陈留镇熊家案子。

“熊家虽说可怜,可也算是……自作孽,怪不得赵家,再说,赵远书早就死了,你的意思?”秦王仔细听了,皱眉道。

“只是乱阵角,搅混水而已。”李夏声音落低,“娘娘说走就走了,快七十的人了,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也算喜丧了,朝臣,特别是外官,不会多想,可。”

顿了片刻,李夏看了眼神情悲伤的秦王,接着道:“娘娘的丧礼,太简陋潦草了,只怕朝臣和外官,要多想一想,各自掂量,得在他们掂量,或是掂量出个决断之前,让他们不只掂量这一件事。”

说到最后,李夏声调里冷冷的都是寒意。

听到丧礼简陋的话,秦王脸色微青,李夏看着他的脸色,岔开话题,“你先好好洗个澡,好好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等歇过来,精神好了,再说其它事。世子呢?回府了?陆将军呢?”

“都回去了,他们比我累。”秦王顺着话转开话题。

回到正院,李夏忙着看着人侍候秦王沐浴洗漱,吃了些汤饭,就放下帘幔,让他好好睡一觉。

秦王这一觉睡的很好,直到第二天黎明才醒。

李夏已经起来了,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剪了几大把鲜花回来,正在插瓶。

“五哥儿说你起的早,没想到这么早。”秦王从屋里出来,站在一枝枝掂量着插着花的李夏背后,欣赏着插了一半的瓶花。

“你去洗漱,好了咱们吃早饭,我让人去长沙王府请世子早点过来,还有郭胜,咱们还得辛苦一阵子。”李夏话说的凝重,神情语调却轻松愉快。

秦王嗯了一声,站着看了一会儿,俯身在李夏额头吻了下,才转身往净房去。

李夏手里的花剪顿住,转头看着已经走开的秦王,轻轻松了口气,看起来,他比自己预想的更能承受眼下这些事。

秦王洗漱好出来,李夏刚刚插好几瓶花,站在屋子中间,指挥着几个小丫头这儿放放,那儿摆摆,秦王走到李夏身边,紧挨她站着,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几瓶花,指着其中一瓶,“这一瓶放书房吧,书房里的瓶花不如这个好。”

“那是,这是我亲自选亲手插的,满府里就我这几瓶花最好。你把这瓶花送到书房,到院门口交给可喜就行,他知道放在哪儿。”李夏指着小丫头吩咐。

等几个小丫头摆了瓶花出去,端砚带着人提了提盒进来摆饭,秦王俯身到李夏耳边,“不用小心太过,都是你的人,这府里的人,十来年了,也都信得过。”

“第一,规矩不能错,第二,人是会变的。要用规矩管人。”李夏回身,手指点在秦王胸口,认真严肃道。

“好。听你的。”秦王露出丝笑意,闻着飘溢而来的饭菜香,一阵饥饿之中,却觉得眼前一切与往日大不相同,突然间就明丽温暖起来。

桌子上摆了米油和小米粥,一碟子小馒头和油盐花卷,糟鲥鱼,王瓜拌金虾,拌酸笋和一碟子清炒菜心,清爽素净。

秦王先盛了一碗米油喝了,又喝了碗小米粥,一碟子小馒头和花卷吃了大半,才放下筷子,看着只吃了一碗小米粥,一只小馒头的李夏,“都是你在家常吃的?”

“我在家常吃的可比这丰盛多了,你累了这些天,不能吃油腻了。”李夏笑道。

秦王脸色一黯,李夏漱口净了手,站起来,一边挽着秦王往外走,一边低声道:“想想娘娘,也该好好活着,开开心心舒舒服服活着,别多想,咱们先到园子里走一圈再去书房,让他们等一会儿。”

第四百八十二章 生机不可浪费

李夏拉着秦王,在后园子里悠悠闲闲的溜跶了一圈,再到前院书房时,金拙言和陆仪、郭胜早就到了,金拙言和陆仪沉着脸,对面坐着下棋,郭胜胳膊抱在胸前,认真的看着棋局。见秦王和李夏一前一后进来,三人急忙起身迎上去。

李夏径直跟进上房,金拙言看看李夏,再看看秦王,再看看李夏,李夏迎着他的目光,“娘娘献祭了自己,替王爷挣来的一线生机,就是我,这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要是不参与其中,这一线生机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金拙言呆了片刻,眼睛一下子瞪大,猛转头看向秦王,陆仪两根眉毛抬的一额头深纹,郭胜最淡定,从下而上仰视着李夏,姑娘哪是一线生机,姑娘是无限生机。

“是他说的,阿娘求了他师父。”秦王的话哽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当年去杭州城,是就生机而去,你都知道?”

“那位上师说你……”金拙言顿了顿,“二十二岁时命中有一劫,得到杭州城避一避,后来,你署理兵部,我去高邮清理驻军那年,回来的路上,他拦住我,让我想办法说动娘娘,定亲……”金拙言看向李夏,后面的话,没说下去。“我就知道这些。”

陆仪额头的纹路舒开了,却抬手用力按着额头,呆呆的看着郭胜,这些话太让他震惊了,相比之下,郭胜出奇的淡定,就只是有点儿意外了。

“都过去了,神鬼之事,不宜多讲。说说眼下吧,江阴有信儿吗?熊家的案子呢?”李夏看着郭胜问了句。

“还没有,往杭州递信儿用了鹞鹰,从杭州递回信,最快也得十天。”郭胜多解释了几句,“熊大昨天到京城的,先递了信儿给陈江,陈江要是愿意出面接审这桩案子,那是最好不过。”最后一句,郭胜看着金拙言。

“熊家什么案子?”金拙言听怔了,他没听说过熊家的案子。

郭胜看了眼李夏,得了示意,看着金拙言解释道:“是这么回事……”

“全家父子案,那些东西是你放给陈江的?”金拙言听郭胜说完熊家案子的来龙去脉,脱口问道。

“不是,确实是陈江自己拿到的,陈江很不简单,姑娘怕他过于冒失,反倒与国有害,我就寻了访行的朱喜,让他投身到陈江门下,还算顺当。”郭胜从容不迫的解释了几句。

“你瞒下的,还有多少这样的事?”金拙言带着几分恼怒问道。

“还有很多。王爷心性明朗,正大光明,你以后立身朝堂,也要堂堂正正,以阳谋理事处人治天下,这些不怎么光明的事,只能交给郭胜。”李夏接过话。

金拙言明显十分闷气的看向秦王。

“阿娘把宫里的人手都交给了阿夏。”秦王顿了顿,“不光宫里的,阿娘手里的东西,都交给阿夏了,这样的话,阿娘也交待过,阿娘说:我常有妇人之仁,你过于直接,阿凤不擅长忖度人心。”

秦王看向李夏,李夏迎着他的目光,抿出丝丝笑意,秦王看着李夏纯净安宁的眼睛,瞬间有几分恍惚。

“熊家这案子,伤不了赵长海。”金拙言沉默片刻,转向正题,“是为了搅混水?”

“江阴那边是为了搅混水,熊大的案子,是为了警告太子一系。”李夏嘴角露出丝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