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拙言尊重强者,以能力论轻重,而不是以男女,这是从前她尊重他的最重要的地方,从前,他替她挡下过无数酸腐的攻击,这一回,她不需要他替她挡下这些,不过,这还是会让她事半功倍。

“熊大的案子,你能推想到咱们掌控了全氏父子案,江延世必定也能,苏氏一系,大约也能想到,他不知道咱们手里还有什么。”秦王看着金拙言。

金拙言嗯了一声,“你许给江娘娘,要守孝三年?”

“嗯,谁说的?”李夏点头应了。

“皇上和翁翁说起这事,说你孝心可嘉。”金拙言看了眼秦王,秦王眉头微蹙,“舅舅什么意思?”

“翁翁觉得,如今的局势,暂时退避是上上良策。”金拙言扫了眼李夏,李夏凝神听着,没说话。

金拙言顿了顿,接着道:“翁翁说,皇上的意思,这三年你闭门守孝,阿凤就闲下来了,一闲三年不妥当,准备调阿凤别就他任。”

“这肯定是江娘娘的意思。”郭胜干笑一声。

“不管是谁的意思,我和翁翁的意思,这是调虎离山,阿凤不能走,要不,就安排几件事出来,刺杀,或是别的,总之,王爷身边和府中,离不得阿凤。”金拙言语调里恼忿夹杂着寒意。

李夏有些出神,这只怕不光是江氏的意思,先调走陆仪,从前那一回,也是先调走了陆仪?上一回,陆仪确实是从外任调到她身边的。

“你的意思呢?”秦王看着怔怔出神的李夏问道。

“皇上虽然反复无常,可主意,却都是他自己的主意。江阴冯福海案很快就要发作,到时候,荐将军前往处置,再上折子揭露各地驻军的腐烂,荐陆将军统总清理调换各地驻军,目前朝中,没有谁比将军更适合这桩差使了。”

李夏看着金拙言,带着笑意道:“王府宿卫,总得有个人,请世子自荐。”

陆仪眉梢挑起,看向秦王,金拙言也看向秦王,秦王仔细掂量了片刻,看着李夏皱眉道:“这是进攻之势,是不是?”

刚刚定下要退避旁观,就要迎着江阴军这件事上去,还要揭开各地驻军这个腐烂摊子,这些腐烂一旦揭开,可是震动朝野的大事,阿凤和他们,就站到了风口浪尖上。

郭胜眨巴着眼,眼里流溢着兴奋。

江阴那边,事情必定小不了,磐石惹事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这是皇上的意思,咱们闭门守孝,不能耽误将军为国效力。”李夏避开了秦王的疑惑,她可没打算退避退守,往前进是生门,往后退是死路。

第四百八十三章 变幻的人心

几件事商量的差不多,李夏先出来,还没出上房门,小厮进来禀报,古玉衍古六少爷来了。

李夏心里微微一动,从前古玉衍对她的帮助,算得上不遗余力,从无保留,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坐到了太后的位置上,古家不遗余力,全无保留的,不是她,而是那把椅子,现在,她觉得当初的想法,好象不大对。

李夏心里转着念头,脚下却没停,出了上房,大步进来的古六迎着李夏,离了十来步就让到旁边,微微欠身让过李夏,才接着往上房去。

秦王回到内宅时,李夏正在后湖边的亭子里,看着几个船娘捞虾网鱼。

见秦王过来,李夏只回头招了招手,就趴在栏杆上,接着看捞虾捞鱼。秦王站到李夏身后,也看向湖中。

船娘很快捞了半筐鱼,半篓子青虾,将船撑到亭子边,举起鱼筐虾篓给李夏看。

“这几条鲫鱼让厨房炖个汤,青虾剥了虾仁用龙井炒,这两样就够了。”李夏伸头过去,仔细看了,吩咐道。

船娘答应,撑船靠岸、

李夏站起来,轻松的拍了拍手,“再配几样素菜,中午的饭菜就这样,咱们去那边看看,去年移的几棵石榴,说是种的有点儿密了,我觉得密了好看,陪我去看看。”

“好。”秦王被李夏的轻松闲散感染,悲伤堵闷沉重的心里,松泛了不少。

两个人慢慢悠悠闲散无比往后园那片石榴林逛过去,李夏转头打量着四周,不停的指指点点,这儿挺好,那儿不合适,秦王随口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在杭州的时候,有一阵子,我和阿娘闹的很僵。”秦王垂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路。

“嗯?为什么?”李夏收回目光,仰头看着秦王。

“那时候我稍稍大了几岁年纪,从阿娘的所作所为中,看出了些端倪,很反感,也很想不通,觉得阿娘简直不可理喻。”

李夏伸手挽住秦王的胳膊,凝神听他说话。

“后来,我知道了皇上的身世,他不是阿娘的儿子,我不觉得阿娘不可理喻了,可还是觉得阿娘怎么能这么执拗,怎么就不能退一步,她的执拗,得死多少人?就不能放手退步,把这些事情掀过去?”

“这样的话,我也曾经听到过。”李夏看着远方,却目无焦距,从前她不肯放过永宁伯府时,不知道多少人指在她鼻子上痛骂她,说她该宽宏大量,该以德报怨。

“被活活饿死的,不是你我,不是其它任何人,是已经死了的大哥;眼看着儿子被活活饿死,又被囚禁了十几年的,是娘娘。

这种折磨痛苦煎熬,是他们在承受,不是你我,不是任何人,要说放手退步,原谅放过,只有大哥,只有娘娘能说,别的人,凭什么说放手?凭什么说掀过去?大哥和娘娘已经死了,这手就攥死放不开了,也没有了任何退路,无论如何,都是掀不过去的了。

你我不过是受了娘娘的嘱托,替娘娘完成她的心愿而已。

现在,你和我只能把娘娘的心愿抛之不管,却不能替娘娘,替大哥把这份仇恨掀过去,掀不过去了。”

秦王紧紧抿着嘴,好一会儿,才低低叹了口气,“我抛不开,不然阿娘就太可怜了。”

“嗯,我也抛不开。”李夏靠在秦王胳膊上,跟着叹了口气,“退一万步,就算咱们能抛开,现在这情形,抽身退步就是个死字,娘娘肉身粉碎生魂消散,不就是为了给你求一份生机,求一条活路?

娘娘求来的这份生机和活路,你能抛得开?

我肯定抛不开,你要是有个好歹,就算杀光天下人,我也要为你报仇。

我的脾气,也跟娘娘一样,放不开,也不原谅。”

秦王顿住步,低头看着李夏,突然张开胳膊抱住了她。

……

京城,陈江那处大院里头套着的小院里,廊下,陈江站的笔直,微微眯眼,盯着从院门进来的朱喜,朱喜一只手提着一小坛子酒,一只手提着两三只荷叶包,步子悠闲,神情淡然如常。

朱喜走到银杏树下那张老榆木桌子旁,扬声喊老仆拿碟子筷子过来,将荷叶包里的卤猪耳,糟鹅和酸笋摆进碟子里,往壶里倒了酒,回头冲冷眼看着他的陈江招手道:“知道你有话说,我这就来了,坐下说话。”

说着,朱喜先坐下,摆好筷子,斟了酒,冲冷着脸坐到他对面的陈江举了举,嗞一声喝了,咋了咋嘴,吃了块糟鹅,再给自己斟上酒,看着陈江道:“确实是郭爷先找了我,我才找了你。”

陈江听朱喜这么一句开头,倒淡定了,端起杯子,一口喝了半杯。

“我这个人,咱们认识这有……”朱喜眯眼掐指算了算,“有五六年了吧?我这个人怎么样,你都看的清清楚楚。当初郭爷能说动我,就两条,一,你手里这案子,说是天下第一案,一点儿都不为过;二,要是不帮着你点儿,这案子就得不声不响的胎死腹中,然后擦干抹平,啥事儿没有。

这两条吧,后一条多余,光说前一条,就够了。”

陈江阴沉着脸,喝光杯子里的酒,自己又给自己斟上。

“你是聪明人,少有的聪明人,当初你头一个挑上熊家那案子,嘿,”朱喜干笑了几声,“熊大是郭爷送走的,送走熊大之后,郭爷才发现你这个聪明人,聪明的不够,才找了我。郭爷之所以知道熊大,是因为你到处找人,他盯着你,盯到的熊大,当初盯着你的人,不只郭爷一家,只不过郭爷手段厉害了一点点,抢在了前头。”

陈江上身往后靠在竹椅背上,神情稍缓,熊大应该是他行动不慎泄漏的,这个他想到了。

“这五六年,从小案查起,各处光钦差……”朱喜顿了顿,“得有几十趟吧?我没坏过陈爷您的事吧?这五六年里头,郭爷没插过手吧?我也没做手脚偏过谁害过谁吧?我没对不起您,对吧?”

陈江紧紧抿着嘴,看着朱喜。

“郭爷让我到你这儿来的时候,没说全无私心,我就知道,这不是全无私心的事儿。如今太后没了,你前儿不也说过这事,太后这丧礼办的,可实在不怎么样,秦王爷只怕往后日子难熬。

郭爷这会儿把熊大的事儿拎出来,只怕也是因为王爷日子难熬。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敬重郭爷,可到你这儿来的时候,我是跟郭爷说好了的,我是来帮你把这案子办好,办成天下第一大案,没有别的。”

朱喜叹了口气,仰头喝了酒,眯着眼,带着几分满足,“这件事,咱们算是办成了。今儿来,一是跟你解释解释,二来,是辞行的,明后天吧,我就出门游历去了,往哪儿去还没想好,这天儿冷了,先南下吧,到哪儿都行。”

“一走了之?”陈江的气儿看起来平了不少。

“一逃了之吧。”朱喜又仰头一杯,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了,“前儿咱们说太后大行这事儿,那时候我就想这事儿了,我跟郭爷,是江湖交情,我们都是江湖人,哪天他找到我门上,不管什么事儿,就是搭上性命,我也是只有一个好字。可我这用处,只怕就是跟在你身边这件最有用,你说我怎么办?还是一逃了之吧,一逃解千愁。”

陈江失笑,抓起筷子吃了块卤猪耳,“我也想逃了。”

“你逃不了。”朱喜又喝一杯,连声叹气不已。

“你说说,我该怎么办?”陈江又吃了块糟鹅。

“你光棍一条,有什么怎么办?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朱喜答的干脆而不负责任。

“这话实在。”陈江这一口酒嗞的比朱喜响多了,“实话直说,我准备投到秦王府门下了。”

“呃!”朱喜一口酒噎在喉咙里,噎的直伸脖子。

“这五六年,不知道多少人劝过我,威胁我,设套害我,诱惑我,明的暗的,就一样,让我别再查下去,让我结了全氏父子这案子,这不知道多少人里头,没有秦王府的人,秦王和我说过几回话,回回都是交待我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要耐下性子剥丝抽茧,还教导我说,青史留名,百年之后被无数人称颂之人,都是以民为先,以国为先,不计身后名,才有了身后名,从来没劝我到此为止过!就冲这一条!”

陈江说着,感慨起来,一巴掌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一个光棍,这辈子就求个顺意,别的,去逑,没别的!你跟郭胜说一声,熊家这案子,我必定查个水落石出,从今往后,我听王爷吩咐。”

朱喜又是呃了一声,这次不是惊着了,刚才噎的太厉害,他打起了嗝,而且嗝的一个比一个响亮。

……

江延锦直冲进江府大门,一个小门房瞪着眼刚要上前呵斥阻拦,就被旁边的老门房一把揪住拽到一边,老门房上前一步,一边下跪,一边招呼,“大爷来了……”

话没说完,江延锦已经越过他,越冲进去。

“这是……大爷?”小门房被惊吓到了。

“看样子,出事儿了?”老门房站起来,压着声音,望着影壁,江延锦已经转过影壁,看不到了。“都小心着点儿。”老门房警告了一句周围伸着脖子看热闹的门房。

江延锦一路往里,经过一张张惊愕的面孔,直奔江老太爷的静宜院。

江老太爷正在院子里慢条斯理的打拳,婆子的通传声刚落,江延锦已经进了垂花门。江老太爷照样不紧不慢的打着拳,仿佛没看到江延锦,或是江延锦和每天早上来请安的其它人没什么两样。

江延锦站在垂花门下,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垂手站在旁边的婆子,“太婆呢?”

“老夫人一早上就被娘娘召进宫了。”婆子恭敬答道。

江延锦嗯了一声,挪了挪,看起来十分安稳的看着江老太爷一招一势的打拳。

江老太爷收了招式,深吸深呼了几口气,示意江延锦,“你来了,见过你阿爹阿娘没有?进来说话吧。”

江延锦忙下了台阶,跟在江老爷子后面,进了上房。

江老爷子坐下喝燕窝粥,看着江延锦磕了头,“一路急赶过来的?你们大爷盛碗燕窝粥,你媳妇呢?在明州还是去江阴了?”

“去江阴了。”江延锦起来坐下,接过燕窝粥慢慢喝了,又跟着江老太爷吃了早饭,漱口净手上了茶,江老太爷抿了口茶,直入正题,“为了冯家的事来的?”

“是。”江延锦放下了茶碗。

“冯福海为了一块坟地,设计活活打死秀才利平,又要刺杀利平长兄利安,被人家捉个正着,人赃俱获。

这也是算了,他昏了头,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上手处置十几年前没处理干净的旧案,陈家怎么告到杭州城的,你该听说了吧?两案并起,没谁能抹平担下。

我已经让人去江阴了,让冯福海上份请罪折子,自杀谢罪,这样,也许能保住冯家其余诸人的性命。”

江老太爷干脆直接。

江延锦脸色变了,“这是老三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也是太子的意思。”江老太爷眉头微蹙,“你在明州主理家事,这些年做的很好。你该知道,冯家这案子,必须当机立断,结的越快越好。否则,再扯出别的事……”江老太爷盯着江延锦,“你最知道轻重!”

“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清清楚楚的知道冯家这些年替咱们家,替娘娘,替太子做了多少,担待了多少,我才日夜兼程走了这一趟。

利平调戏妇人,被失手打死,这案子,不管怎么样,人证俱全,已经做成了铁案,张成刺杀利安,凭的不是过是张成一人之言,谁知道是栽赃,还是屈打成招,抑或是张成自作主张?”

江延锦一句紧一句,句句紧逼。

“到杭州告状的,不是陈家,而是所谓的生死之交莫壮,陈家上下按了血手印说莫壮所言全无此事,这是诬告。

都是能撕掳出来,干净脱身的事,却非要逼死冯将军,这不是翁翁的意思,这是老三的毒手,翁翁这样放纵他,就不怕寒了其它人的心?

象冯将军这样,依附于江家,依附于太子,竭尽全力替江家,替太子承担的人,不只冯将军一个,翁翁就不怕众人唇亡齿寒,从此离心离德?”

“冯福海这是自作孽。”江老太爷冷冷看着江延锦,“我让你回明州的时候,你一句句追问我,你哪一点不如三哥儿。

就现在,眼下。看事见人,推演预料,三哥儿从来没错过,你却逢大事必错;纵观大局,权衡轻重,你比三哥儿差的更远。

先去给你母亲请个安,好好歇一晚,明天一早,立刻启程返回明州,以后,不得许可,不许随意进京。”

江延锦脸色铁青,站起来磕了个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看着江延锦步子凌利的出了上房,江老太爷脸上的冷厉褪去,一层浓烈的疲倦涌上来,他当初就是当断不断,看到了杨氏小聪明太过,却还是容她进了门,又让她生儿育女……

“来人,去跟三爷说一声,大爷到京城了,为了冯家的事,江阴那边,让他想办法防着此,都是蠢货。”半晌,江老太爷低低吩咐了句。

垂手立在旁边的老仆答应一声,出门去寻江延世传话。

第四百八十四章 忙碌的磐石

江延锦冲进江府没多大会儿,江延世就得了禀报,沉着脸想了半晌,出来往枢密院过去。

江延锦到京城,必定是接了冯家的求援,照他这会儿就到了京城来推算,冯家这求援之人,必定是在利平利安案刚起时,就从江阴赶往明州去了。

他之前一直纳闷,十几年前的案子,冯福海怎么这会儿突然出手扫尾,现在他有点儿明白了,这是因为冯福海不但蠢,而且胆小惜命,利平利安案一起,他就吓破了胆,为了保命,连出蠢招。

他错估了他,如此贪生怕死之人,怎么可能自杀?

他当初应该替他写好一份折子,让人带过去,顺便把他悬到梁上。

现在,只能分两步弥补。

江延世进了枢密院,请见柏景宁柏枢密。

柏景宁听说江延世请见,颇有几分意外,忙让人请进。

江延世进来,恭敬见了礼,客套了几句,示意柏景宁屏退诸人,直入正题,“在下请见枢密,是有求而来,实在是……”

江延世神情尴尬难堪,“唉,我就直说,是江阴军冯福海冯将军的事,两浙路宪司谢余城弹劾冯福海的事,只怕都是真的,冯福海这个人,枢密必定比我更清楚,狠毒贪婪,却又贪生怕死,还有,只看他谋夺利家坟地一案,就能知道他如今有多猖狂和无法无天。”

江延世垂着眼皮,这几句话说的清楚而快。

“我担心他会挺而走险。”江延世看向柏景宁,柏景宁紧拧眉头,迎着江延世的目光没说话。

“从江阴往海上,十分便当。”江延世又接了一句,苦笑连连,“冯家是江家姻亲,若是冯福海邪鬼附身,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冯家粉身碎骨,江家,甚至太子……”

江延世站起来,冲柏景宁长揖到底,“思来想去,只能求到枢密这里。”

“公子客气了,”柏景宁忙起身扶起江延世,“我还要多谢公子专程过来一趟,提前示警,江阴军真有什么不妥,也是枢密院的不是,我这就让人去一趟两浙路。”

“多谢枢密。枢密公心为国,太子常常教导我,要以枢密为榜样,江家更要以柏家为榜样,江家若能习得柏家家风之一二,就能真正有了世家气象,才能真正打下百世昌盛的根本。”

江延世再次长揖。

柏景宁忙扶起他,“公子客气了,这是太子抬爱。”

江延世又客气了几句,拱手告辞,柏景宁看着他走远了,吩咐去叫柏乔过来。

江延世出了枢密院,直奔城南,魏夫人有处陪嫁院子,他让人收拾了,用来一个人静思静想。

江延世一进院子,就吩咐小厮枫叶,“叫赵大。”

枫叶垂头答应,江延世进了二门,没再往里进,站在棵树下,等着赵大过来。

赵大来的很快,江延世看着枫叶退到二门外,眼皮微垂,低低吩咐道:“挑个人去一趟江阴,杀了冯福海,要快,要干净利落。”

赵大应了一声,垂手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江延世仰头看着浓绿的树叶,和树叶间晃动的光亮,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轻轻吐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

杭州城。

王富年决断很快,瞒是瞒不住了,那就要快,让人押着水淋淋的传话人,交进了宪司衙门。

谢余城刚让人把刑具摆开,那传达话人就竹筒倒豆子,问什么说什么。

谢余城听说冯福海联络了海匪邵大棒子,要带着全家窜逃出海,只吓的头皮一阵接一阵发麻,这冯福海要是真窜逃走了,他这前程就得全搭进去,能在这宪司的位置上终老,都是奢望!

谢余城团团转了几圈,和幕僚常先生仔仔细细商量了几个来回,两人一致认为,他们先得了信儿,这是先机,要立刻捉拿冯福海归案,可冯福海远在江阴,江阴军中。

谁去捉拿冯福海?

谢余城和常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好一会儿,常先生轻轻咳了一声,“咳,在下倒是很想走一趟,只是,冯福海是一品将军,统领江阴军多年,跋扈得很,在下去了,只怕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反倒打草惊了蛇。”

“要不,把他诳到杭州?”谢余城一句话说完,就苦笑着自己又否了,“他都打算逃走了,怎么肯再到杭州城来,他鬼得很。”

“无论如何,宪司不能去。”常先生一边点头肯定了谢余城的话,一边接着道:“冯福海既然已经生了谋反之心,若是宪司亲自去了,冯福海狗急跳墙,只怕宪司凶多吉少。”

“唉,我倒不怕凶多吉少,是怕拿不到他,反倒让他受到惊吓,窜逃出海。”谢余城忙接了句。

“要是请唐帅司出面……”常先生瞄着谢余城的神情,见他皱起了眉,话就转了,“那咱们一番辛苦,就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宪司必定不计较这个,可上头,”

常先生手指往京城方向指了指,“毕竟,唐帅司是李家姻亲,他们唐家,又有位贵嫔在宫里,真要让唐帅司得了这场功劳,那就是壮别人声势,灭自己威风,人是咱们得罪的,功劳是人家的。”

“唉,我也是这么想,真是进退两难。”谢余城连声长叹,冯福海一案的功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染指的,有了这场功劳,就能打开他通往尚书这个位置的通路。

“还有一个人,十分合适。”常先生捻着胡须,眼睛微眯,“江阴府尹马怀德,可责令他捉拿冯福海归案,把宪司衙门里精干之人,都派过去,今天夜里就悄悄启程,让马怀德领着,出其不易,捉到冯福海,立刻押送回杭州城。”

“先生高见!”谢余城眉梢飞起,抚掌赞同,“好主意,有理有据有节,马怀德又是自己人,烦劳先生赶紧去挑人,咱们的人,也都挑过去,务必一击而中!”

胡磐石盯着王富年将那个水淋淋的可怜传话匪送进宪司衙门,绕了几个圈,溜进了帅司衙门。

唐继明唐帅司忙了一上午,午正时分,往后衙回去,刚进了月亮门,就看到胡磐石紧贴在那座两丈多高的假山石后,眼珠乱转,一脸笑的冲他招手。

唐继明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满肚皮无奈,这个胡老大,就不能正正经经的从前门进来请见么,哪怕一回!

唐继明左右看了看,走到假山旁边,侧头看着提气屏息,紧贴着假山的胡磐石,“出什么事了?”

“大事。”胡磐石压着声音,“昨儿个早上,我得了信儿,说看到邵大棒子的船了,刚刚,说是看到邵大棒子的人,从上游下来,被王同知拿到了,送进了宪司衙门,邵大棒子,您知道的,是个在岸上有内线的,海上一霸,不得了,这事得跟您禀一声,不敢让别人传话,我就来了,行了,我走了,吃了饭就回平江府。”

胡磐石冲唐继明拱了拱手,猫腰闪进花丛中走了。

唐继明眉头紧拧,从上游下来,王富年拿到人送进了宪司衙门,而不是他这里……

唐继明转身往前衙回去。

邵大棒子狡猾非常,屡次逃过柏帅的剿杀,直到现在,还逍遥海上,就是因为邵大棒子有内线,这内线,他一直怀疑是江阴军,现在,冯福海出了事,邵大棒子就到了杭州海面上……

还有从上流下来,王同知要送到宪司衙门的人,以及,胡磐石特意过来示警……

只能是江阴军!

胡磐石从帅司府出来,直奔码头,吩咐看紧杭州水帅动静,随时禀报,上了船,往上流走了一段,上岸换马,直奔江阴。

离安福镇不远的江边,一只江中最常见的小船泊在岸边,船舱帘缝里,丝丝橘黄温暖的微光透出。

船舱里,富贵半蹲半坐,守着只红泥小炉,炉子四圈堆满了花生,中间温着酒,富贵不停的拨动挑拣着花生,挑一个剥开,将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几下,喝一口酒,自斟自饮的十分享受。

胡磐石弯腰进了船舱。

“妥了?”富贵看到胡磐石,眼睛一亮,急忙问道。

“妥了。”胡磐石点头,“老三呢?”

“老三!”富贵一声低吼。

“在在在!”董老三从船尾探头进来,眉开眼笑的看着胡磐石,“老大!”

“老子交待你的,记清楚了?”富贵伸手在董老三那张笑的不见眉眼的脸上拍了下,董老三连连点头。

“那就赶紧去吧。”富贵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