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帅司见谅。”莫涛江微微欠身,先垫了一句,“李家人丁不算兴旺,三房一共,也不过六位,这六位里,二房算是……唉。”

莫涛江叹了口气,李学璋想到二房,痛心中掺着愤怒,也跟着叹气,二房这一支,只怕是从此凋零了。

“三房两位,五爷是个极其出色的,因为这个,我一到京城,就十分留意六爷,六爷容貌气度,谪仙人一般,才华横溢,极其不凡,只可惜,世情上差了些,一代名士大家,却不是能为官之人,真是可惜了。”

莫涛江还真是有话直说了,李学璋凝神听着,缓缓点着头。

莫涛江这话,是实情,他看到了,更听五哥儿说过,五哥儿的话,和莫涛江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这么说起来,李家三房,下一代,也不过大爷,二爷,四爷和五爷。四爷已经走了恩荫,前程上头,已经限定死了,余下,不过大爷,二爷和五爷。”

李学璋看着莫涛江,心微微提起。

老大因为明尚书一案,革了功名,永不许再考,他一句没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他的意思?还是江公子的意思?抑或是太子的意思?

他这三个儿子中间,若说最有才干出息的,还是老大。

“帅司,李家三支,加在一起,算上帅司,不过四个人,实在不宜再兵分两路。”莫涛江一句总结,直切正题。

李学璋一个怔神,随即有几分尴尬,“先生这话……”

“我说过,我就跟帅司有话直说了,三房从在杭州时,就和秦王爷十分亲近,五爷是王爷自小的伴读,如今,九娘子又嫁进王府,做了秦王妃,三房和秦王,不说是一体,也是绝对撕扯不开的。”

莫涛江没理李学璋那句先生这话,只看着李学璋,接着道。

李学璋连连点头,莫涛江这么说,是极其体谅他了,如今他们李家和秦王府这边,是无论如何也撕扯不开的了。

“太后在的时候,王爷诸事不用心,象个孩子一样。”莫涛江叹了口气,“为人子都是这样,父母在,就是能象孩子一样。可太后没了,王爷如今只好自己替自己打算,这是人之常情,本该如此。”

李学璋有几分怔神,这话的方向,要往哪儿转?他这一趟来,到底想说什么?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公子说给我听的,公子,是从太子那里听来的,说起来,太子和王爷虽是叔侄,可年岁相当,说起来,倒是太子更老成许多。”

莫涛江看着李学璋,“江娘娘的脾气,帅司是知道的,唉,咱们不是外人,我就直说,江娘娘的脾气,是暴躁直接了些,太子不只一次说过,就是因为江娘娘这样的脾气,他从小儿看着,劝着江娘娘,反倒更能体会别人的难处。

太子仁慈宽厚,极能替臣下设身处地,而且,太子极有自己的主意,哪怕是江娘娘,也极难左右他,或者说,江娘娘早就不能左右太子了。”

李学璋怔怔的看着莫涛江,他有点儿知道莫涛江来这一趟是要干什么了,不过,他不敢相信。

“江娘娘和太后这一对婆媳,这几十年,竟然跟市井村头的婆媳一样,相看两生厌。唉。”莫涛江一脸苦笑的摇头,“这个不说了,太后娘娘已经大行了。王爷自小儿跟在太后身边,耳熏目染,极为忌惮江娘娘,这是人之常情,只是。”

莫涛江紧盯着李学璋,“王爷该能信得过太子,我这趟来,是为了帅司,也是为了王爷,也为了太子,请帅司和五爷好好说说这事,让五爷好好跟王爷说说,太子待王爷,确实不是侄儿待叔父的心情,太子待王爷,象长兄待幼弟一样,请五爷好好跟王爷说说,不要误会了太子爷这一片爱惜之意。”

李学璋怔怔的看着莫涛江,太子,不,是莫涛江,他这是向秦王爷求和么?还是求联手?或是求援手?

太子之危,竟至于此了么?

“帅司的意思呢?”莫涛江目光中带着几分殷切。

“先生所言极是!”李学璋答的极快,“先生放心,我这就去找,不是,这就把五哥儿叫过来,好好跟他说说这事,先生所言极是。”

“帅司是极明白的人,就象我头一回见帅司所言,帅司有为相之才。”莫涛江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不多打扰帅司了。”

“我送你出去。”李学璋急忙站起来,客气殷勤的将莫涛江送到书房院门口,看着莫涛江走远了,堆了一脸的笑容一下子塌下来,塌成了一脸恐惧和疲惫。

太子这是危若累卵了么?

李学璋一步一步挪到上房门口,呆呆站在廊下,仰头看着已经有些晦暗的天空,心一点点往下沉,一路往下沉,沉到沉甸甸的压的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痛。

他远在秦凤路,消息太闭塞了,他不知道太子竟然岌岌可危到这种程度,可李家,不,他和儿子,已经涉入太深,深到拨不出脚了!

李学璋呆呆站了不知道多久,小厮掂着脚挂起灯笼,李学璋眯眼看着素白灯笼,恍过了神,“夫人回来没有?”

早上好象听说夫人去唐家了。

“回老爷,已经回来了。”小厮忙欠身答道。

李学璋嗯了一声,大步往外走。

刚出来转个弯,陈姨娘提着裙子从一座亭子后急急奔出来,“老爷,老爷!”

李学璋顿住,皱眉看着也不知道是因为跑,还是因为激动的有点儿气喘的陈姨娘,“怎么了?”

“老爷,我可算见到您了,老爷,七哥儿……”陈姨娘压着满腔的委屈,可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被李学璋打断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事儿就去寻夫人,这内宅的事,你寻我做什么?好了,就这样,如今是孝期,没事不要总是来找我。”

李学璋说完,抬脚就走。

陈姨娘呆呆看着几步就走远了的李学璋,无数委屈掺杂着失落无助,以及隐隐的恐惧,抖了半天嘴唇,却没敢哭出来。

第五百三十六章 算和计

严夫人正歪在炕上,看着李文栎长女,今年十四岁的大姐儿李章玉给李文林的儿子,六岁的李章聪说一首诗。

李章玉的性格儿很象李文楠小时候,爱说爱笑,胆子略大,一首诗说的乱七八糟,却信心十足,气魄不凡。

李章聪听几句眨一眨眼,时不时嘀咕一句,“真是这样啊?大姐姐,真是这样啊?大姐姐真是这样啊?”

严夫人看的笑不可支,和李章聪道:“诗词上头,各人有各人的解法,这是你大姐姐的解法,你听听就行了。”

“我知道,叫姑妄听之。”李章聪雀跃答道。

李学璋进来时,严夫人和李章玉正笑李章聪这个姑妄听之。

李学璋听着笑声,和李章聪委屈的嘀咕,心里一宽,顿时从心到身和缓下来。“笑什么呢?”

李章玉忙拉着李章聪起身给李学璋见礼,“回翁翁话,我给聪哥儿解诗呢。”

“解哪首诗,拿来我看看。”李学璋落了座,接过李章聪抢着递过来的诗本子,听李章聪学了几句,就大笑起来,李章玉嘟着嘴,“翁翁笑什么?太婆说了,诗词上头,各人有各人的解法,怎么解都不算错。”

“这话在理。”李学璋一边笑,一边转头和严夫人说话,“这孩子随楠姐儿,解诗解词,先从吃的上头说起。”

“脾气性子也象。”严夫人爱怜的抚着李章玉。

“我到秦凤路的时候,楠姐儿还没她大呢,这一转眼……”李学璋想着楠姐儿,黯然神伤,“十几年没见了,也不知道楠姐儿什么时候能回京城。”

“阿玉,带你弟弟到你阿娘那里吃点心去,看着聪哥儿,不许多吃糖。”严夫人没答李学璋的话,先吩咐李章玉,李章玉忙答应了,牵着李章聪,两个人说着话儿,往后园黄二奶奶院里过去。

曼青度着严夫人的意思,悄悄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众丫头婆子,自己出了门,垂手守在帘子外。

“楠姐儿快回来了,后天一早,唐家大爷和古大奶奶就侍候唐尚书和随夫人启程回南,唐尚书病了,这一趟,只怕……”严夫人一声长叹,这一趟回去,有生之年,她只怕再也见不到唐尚书和随夫人了。

“唐嫔的死,皇上责备到了江娘娘,说是已经不许出宫,因为熊家那桩小案子,那桩案子我仔细看过,和赵家关不上,就是这么桩小案子,连累的赵长海在京致仕,计相的位置,落到了侯明理头上,太子这是……”

李学璋紧拧着眉头,忧虑忡忡,“太子不易,我想到了,可没想到了……唉!”李学璋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莫先生刚才来了?”严夫人看着浑身上下就一个愁字的李学璋。

“是,和我说了好一阵子话,叙了些别情,林哥儿被阉这件事,看样子他不知道,唉,说起来,当初还是我荐了他到江公子身边参赞,如今看来,我荐他过去,是福是祸,还在两可间。”

出于一种他还没有理清楚的想法,李学璋下意识的瞒住了莫涛江的真实来意。

“是福是祸都是各人的运道,莫先生那个人……”严夫人顿了顿,莫涛江这个人如何,她是听阿夏说起评价的,她自己,只远远看到过莫涛江几次,被阿夏说的好奇,找过他几篇文章看了看。

“极有才干,见事明白,立身极正,他是个要做事的,当初跟在明尚书身边,你不是说,明尚书极其依重他?他到秦凤路,是去避祸的,你不荐他到江公子身边,也不一定留得住他,你荐了,他不想去,江公子也不能把他拉过去。这福和祸,都是各人自求的。老爷别多想。”严夫人宽慰李学璋。

“唉,你说的极是。”李学璋连连叹气,确实是这样,当初江公子到秦凤路,这引见,也是莫涛江请他引见的。“没想到太子如今这样,老二在太子身边领了差使,莫先生又捎了话,说江公子身边人手紧缺,问老大什么时候能去帮忙,你看看。”

“你答应了?”严夫人眉头微蹙。

“我哪敢答应,老二到太子身边当差,已经很莽撞了,要是老二不在太子身边,老大跟着江公子习学一二,倒还好,现在,唉!”

李学璋这叹气一口接一口,就没停过。

“当初,老二说江公子请他到太子身边领差使,我没答应,可他还是去了,说是写信问了你,你觉得好。”严夫人神情微冷。

老二到太子身边领了差使这事,是横在她心中的一根利刺,多想一点就痛。

李学璋有些尴尬,“当时是我疏忽了,该先写封信给你,不过当时事情急,我也是没想到,如今,你看看,湿水沾了干面粉。这些天,一想到这些事,我就睡不着觉。”

“事情已经这样了,再睡不着觉,能有什么用?”严夫人看着浑身忧虑焦灼的李学璋,暗暗叹了口气。

“我是怕……唉!”李学璋的叹气叹成了串儿。

“你不是常说,李家福泽深厚,我是真觉得,李家福泽深厚。如今这京城里,大事小事不断的事,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以后怎么样,谁能说得准?皇上……之后怎么样,更不知道了,没人说得清,更没人说得准。

不光咱们,家家都是这样,唐家避到江南,不也是为了求个平安?

我说句不孝的话,老太爷老夫人这一走,咱们家要闭门守孝,一守三年,至少这三年,可以诸事不管。

至于三年后如何,谁能知道?”

严夫人缓声慢语,十分淡定。

李学璋听的专注,沉默片刻,再次长叹,“夫人所言极是,从明天起,我就安心闭门守孝,老大也跟着我在家守孝吧。”

李学璋心里放宽,和严夫人又说了一会儿唐家的闲话,严家的闲话,站起来要走时,突然想起来,看着严夫人笑道:“你把聪哥儿带在身边教养,这极好,你虑事总是这么长远周到。

聪哥儿跟着二房一家,我想想就不放心,你能带在身边,以后聪哥儿立起来,二房也就能让人放心了。”

严夫人笑着没说话。

聪哥儿多数时候呆在她这里,不是她要教养,而是沈氏送过来的,至于沈氏,她替沈氏周全过,沈氏至少是知道好歹的。

再说,最重要的是,她很喜欢聪哥儿,这孩子虽说不算很聪明,却十分厚道本份,很有几分松哥儿的脾气禀性。

“老七是个聪明孩子,最好能放在你身边教养,陈氏小家小户,有些小家子气。再说,让老七和聪哥儿他们一块儿长大,彼此这情份就深,往后就是嫡亲的一家人了。”李学璋有几分犹豫,不过还是说了出来,这是有关家族的大事。

严夫人看着李学璋片刻,一句话没说,错开了目光。

李学璋有几分尴尬的站了片刻,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下去,再呆了片刻,转身出门走了。

……

秦王府前院,李夏坐在离书房院子不远的暖阁里,饶有兴致的看着份弹劾折子。

郭胜跟着婆子进来,垂手站在暖阁门口,等李夏看完一份折子,抬头看到他,忙躬身见礼,进了暖阁。

“冯福海的小儿子冯杰,已经进了京畿地界。”郭胜瞄了眼四周,低低禀报,“要不要我让人去接应一下?”

“不用,你在明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不去比去更好。”李夏声音闲淡,“霍连城之精明,不比你差,不用担心。”

“盱眙军的行程上,柏景宁那边有什么说法没有?”李夏又拿起一份折子。

“正要跟王妃禀报,昨天见到了柏乔,一起吃了顿饭,听柏乔的意思,柏景宁不打算催促盱眙军,一来盱眙军早一天晚一天到京城,无关紧要,二来,盱眙军是连根带枝生挪过来的,拖家带口,牢骚满腹,行动必定缓慢,慢慢走,慢慢平息牢骚怒火,只有好处,催促的急了,容易生变。”

李夏嗯了一声,捏着折子,怔怔的看着暖阁外的春色,不知道在想什么,郭胜悄悄瞄了她一眼,又瞄了一眼,想说话,又没敢开口,只垂手站着,等李夏回过神来。

李夏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手里的折子,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算了,不一定非得这样,盱眙军盯紧就好了,人都掺进去了?”

“是,差不多妥当了。”

“王爷到哪儿了?”

李夏一句吩咐出来,仿佛一下子轻松下来,语调也轻快了。

“已经过了留阳码头,最多十天,就能到京城了。”听到李夏语调轻松,郭胜也跟着轻松起来。

“冯杰到京城后,你去悄悄听一遍,务必要有理有据,让人信服。”李夏嘱咐了一句。

“是,王妃放心。”郭胜忙垂手应了。

李夏刚要挥手屏退他,手挥到一半停住,垂下指着桌子上堆着的一摞折子,“这些都是弹折,多数是弹劾赵长海的,还有谢余城,这几份,”李夏伸手拿有几份,“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别光看这一份折子,把他们这几年的折子都找出来看看,这些折子连成串看,这人心,就全露出来了,很有意思。”

郭胜有些不明就里,不过这不妨碍他干脆答应,拿了折子,垂手退下,准备回去花上几个通宵,好好看看王妃指给他看的这些折子和人。

隔了一天,霍连城精挑细选的十来个心腹,带着冯杰,在长沙王府后角门,请见金世子。

金拙言在皇陵监督修陵,不在府里,唐家珊命人叫进,只听了一句,就急忙叫了个心腹婆子,带进了十来个人和冯杰,径直带往金相和闵夫人那间正院。

傍晚,金相回来的比平时略早,回到府里,片刻又出来,急急的往宫里请见,到宫里也很快,不过两三刻钟,就出宫回府了。

第二天早朝,金相的车子后面,多跟了一辆车,径直进了宣德门,等在宫门外。

早朝上,皇上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看着百官朝拜起身,就语带笑意,看着金相道:“人带来了?”

“是,在宫门外候着。”金相忙躬身答话。

“嗯,把人带进来吧,他既然要当着朕和百官的面说,就让他当面说,朕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皇上吩咐道。

内侍一声接一声将话传递出去。

宫门外,冯杰从车上下来,一路护送过来的中年统领上前一步,仔细理了理冯杰的衣服,低低交待道:“别怕,再怎么也比邵大棒子强,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你们冯家,还有你,都到这份上了,早就没退路了,拼了命往前冲,说不定就冲出条生路了。”

“我知道。”冯杰垂着头拉了拉衣襟,往前两步,顿住,转身回来,站在到中年统领面前,仰头看着他道:“有两句话,我怕我死了,来不及说。一是,我知道你们不是为了我们冯家,第二,谢谢你。”

说完,冯杰转身要走,却又顿住,拧头看着中年统领道:“我要是死了,你能把我埋了吗?别火化,我害怕。”

中年统领心里猛的一酸,连连点头,“好,你放心,不会死,至少你不会死,放宽心,去吧。”

冯杰跟着内侍,至少看起来十分镇静的进了宫门,穿过长长的御道,上了台阶,进了大殿,在众人复杂无比的目光中,一直往前。

内侍停住,冯杰也停下,跪在地上,有些生疏的磕拜磕头。

“起来说话吧。”皇上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冯杰磕拜完毕,声调还算平和,“你想说什么,说吧,朕听着呢。”

“是。”冯杰不敢抬头,“家父冯讳福海……”冯杰顿了顿,没人教过他,他不知道跟皇上应该怎么说话,不过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已经死了。是被江家的刺客杀死的,他们杀家父,是为了灭口。”

皇上一个怔神,站立在皇上侧下的太子,愕然看着冯杰,心里涌起股不祥之感。

第五百三十七章 得到机会

“我年纪小,阿爹的公事,还有大哥的,我不知道,可这几年,常常见阿爹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大哥也是。

家里出事后,阿爹和大哥被人家告了状以后,阿爹和我说,让我记住,阿爹说,把大姐嫁进江家,他以为是给冯家结了门靠山,阿爹说这是因为他自己想占便宜,是自己混帐,这是阿爹的话。”

不知道哪一句触动了冯杰,冯杰声音猛的哽住,片刻,又接着道:“阿爹说,治平十七年,他接到江娘娘密旨,让他和邵大棒子一起,里应外合劫杀柏帅一家那时候起……”

殿内响起一阵抽气声,不过都是被礼仪训练有素的,惊愕成这样,也没人敢发出声音,御前失仪。

太子也没发出声音,他不是担心御前失仪,他是愕然过度,目瞪口呆。

“阿爹说,那时候,他就知道,冯家只怕逃不掉满门惨死的厄运,……”

“劫杀柏家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皇上厉声打断了冯杰的话。

“是,阿爹说,不是,这是大哥说的,大哥说,柏家和苏家结了亲,大哥说江娘娘非常生气,阿爹说柏帅是国之栋梁,大哥说柏家在军中威望极高,柏家和苏家结了亲,柏帅肯定要帮着苏家,江娘娘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他爹说他到密旨,不是,是口谕,说他和大哥,一边几夜睡不着觉,阿爹说江娘娘性子暴烈,娘娘吩咐的差使,要是办走了样,哪怕只有一点点,娘娘都是要杀人的,这份口谕,阿爹要是敢不遵从,冯家立刻就得灭门,可要是听娘娘的吩咐,他爹说柏帅不能死。

后来,大哥说,他和阿爹还是咬牙拖延了几天,邵大棒子劫杀柏帅一家时,阿爹没动,一直等到柏帅一家从邵大棒子手里逃出来,跟杭州,阿爹说是关将军,到关将军派了些人护住了柏帅一家,知道肯定劫杀不了柏帅了,阿爹才和大哥一起,带着人追了几天,阿爹说江阴军远不如杭州军。”

“此事属实?”皇上脸都青了,抬手止住冯杰,看向柏景宁,声音里都是怒气。

“是,臣赴任福建途中,确实被海匪劫杀过,不过,臣当时以为,海匪劫杀臣一家,是怕臣统领沿海诸军后,清剿海匪,断了他们的财路生路,才先下手为强。”

柏景宁站出一步,不慌不忙答道。

“你接着说,还有什么事!”皇上冷冷扫了太子一眼。

太子只觉得后背寒冷的仿佛祼露在冰天雪地之中,他和他阿娘,这一趟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阿爹被人告到宪司手里的案子,大哥说,那不是阿爹做的,是江娘娘许给邵大棒子的好处,邵大棒子抢好杀好,江娘娘让阿爹替邵大棒子清尾顶罪。

大哥说,江家所谓的海商起家,其实是海匪起家,邵大棒子原本是江家的护卫,是江家放出去当海匪的,邵大棒子自己也说,我亲耳听到的,邵大棒子对大哥说,让大哥不要怪他,他是江家的一条狗,邵大棒子说,他领了吩咐,要把冯家斩尽杀绝。”

冯杰哭出了声,“是三姐和四姐,还有六姐,六姐还没及笄,自荐枕席,求留我……一条命……”

冯杰想着几个姐姐,腿一软跪在地上,哭的声嘶气噎。

大殿中寂静一片,只有冯杰撕心裂肺的痛哭响彻飘荡。

太子头目森森,如披冰水。

……

秦王府,外书房旁的暖阁里,李夏端坐在炕上,郭胜垂手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韩尚宫站在郭胜对面,三人都在凝神听黄太监说今天早朝的事。

黄太监说的极其详细,皇上什么表情,太子怎么样,柏景宁什么态度,以及江家那几位又如何,仿佛他就站在现场一般。

李夏凝神听完,轻轻舒了口气,冲黄太监欠身笑道:“黄大伴辛苦了。”

“冯杰虽说没说全,不过,好象比预想的还要好些。”郭胜看着李夏,面带喜色。

“嗯,”李夏随口应了一声,看向韩尚宫道:“和姚氏说一声,若是点了她主理后宫,那件事要抓紧。”

“是。”韩尚宫先应了,看着李夏,有几分迟疑。

“冯杰所言,不论真假,都查无实据,没有真凭实据,单靠冯杰所言,伤不了江氏。”李夏沉默片刻,“咱们有机会,不过是皇上让人去察这件事的一点儿空档,江家聪明人多,特别是江延世。”

“是。”韩尚宫虽说还是十分疑惑,不过这一声是,却答的极其干脆,跟在李夏身边到现在,她对李夏的信服,已经不亚于金太后了。

韩尚宫垂手退出,赶紧去安排传话。

郭胜看着李夏,拭探道:“要不要安排点真凭实据出来?”

“不用。这件事到此为止。”李夏否定了郭胜的建议,怔怔的有些出神。

皇上对江氏的信任,是她从前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想明白的事情之一,皇上不喜欢江氏,甚至厌恶江氏,但他信任她,从前……

想到从前,李夏有几分恍惚,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从前了,从前早就不是从前。

那个已经没有了的从前,直到最后,江氏死也是死在皇后的位置上,一直到死,她都是掌管后宫的人,虽说到最后,她已经无力掌控。

至于姚贤妃,皇上到死,都觉得整个后宫,最忠厚本份的人,就是姚贤妃。

想到这里,李夏嘴角挑出丝丝笑意,对于皇上看人的眼光,她最初是惊讶,再之后是鄙夷,然后,就连鄙夷都懒得鄙夷了。

“你去迎迎王爷吧,跟王爷说,不要急赶着回来,不急在这一天两天了。”李夏出了一会儿神,吩咐郭胜。

郭胜忙答应一声,垂手退出。

看着郭胜出了门,李夏看向黄太监,“这一阵子没什么事了,传个话,这一阵子,宫里所有人都不许乱动,好好护好自己。江氏是极精明的人,有时候,危机也是机会,看人的机会,不能让她趁到机会。”

“是,王妃放心。”黄太监躬身答应,退后一步又站住,抬头看了眼李夏,脸上笑容隐隐,“娘娘若是在天有灵,必定放心得很。”

李夏一个怔神,心里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

娘娘没有在天之灵,娘娘是魂飞魄散。她是确确实实的知道,人是有魂魄的,因为知道,所以没法不悲伤。

当天傍晚,宫里传出旨意,江皇后拘在宫中待查,由姚贤妃和太子妃一起,暂时代理后宫诸务。

朝中,由严宽统领,从六部以及御史台挑了七八个人,查问冯家这桩案子,其实,就是冯杰所指控的江皇后劫杀柏景宁一家这件事。

江延世那间偏在江府一隅的书房院子里,江延世和莫涛江站在廊下,脸色都很不好。

“步步紧逼。”江延世一声冷笑。

“柏家确实被人半路劫杀?确实是娘娘指使?”莫涛江眉头紧拧,脸上带着丝丝缕缕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