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婆子动作利落,很快又挖了两个坑,挖出了前天和大前天药渣里的枳实,和已经剥开的枳实一样,刚挖出来的,剥开了,同样另有东西。

段嬷嬷脸上不是青气了,而是惨白一片,连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了,“再挖!”段嬷嬷这一声再挖,透着凄厉。

两个婆子挖的极快,又挖出了三四天的药渣,枳实里,同样别有他物。

再往前几天的药渣,已经有些腐烂了,两个婆子将腐烂的枳实捧出来,看着段嬷嬷。

段嬷嬷摆手示意不用看了,指着那一堆枳实,喉咙发紧的吩咐道:“拿个盘子来装好,给我。”

段嬷嬷捧着一盘子枳实,进了正殿,看着惊讶看着她的苏贵妃,“娘娘,有极要紧的事。”

“都退下。”苏贵妃见段嬷嬷脸色不对,忙屏退众人,坐直了身子。

“娘娘看这个。”段嬷嬷将托盘放到苏贵妃面前炕几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已,“是婢子大意了,婢子罪大恶极!”段嬷嬷几句认罪的话没说完,哭声就压不住了。

“这是怎么了?”苏贵妃看着一盘子脏兮兮剥的乱七八糟的枳实,莫名其妙。

“娘娘,”段嬷嬷膝行往前到炕前,也不站起来,伸着脖子,指着枳实里面,“您看这里,这枳实里面,不是枳实,这枳实,被人掏空了,填上了别的东西。这是这八天里用的枳实,都在这里,都被挖开了,都被人填了东西。”

段嬷嬷再次哽咽。

苏贵妃呆了片刻,面如死灰,“我中毒了?”

“娘娘,婢子觉得,中毒侄不至于,可这东西,必定对娘娘有害无益,至少是不想让娘娘这病好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得送出去,让外头的大夫好好看看。”

“你包两颗新鲜的,亲自走一趟,递给阿烨,让他赶紧查明,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苏贵妃已经全明白了,一张脸白如血色。

段嬷嬷答应了,挑了最新鲜的两只枳实,仔细包好,急急出门去寻苏烨,干脆在苏府等着,一直等到苏烨找人看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才急急忙忙回到宫里禀报。

苏贵妃听说是叫什么苏草的东西,并不是毒,先长长松了口气,她吓坏了。

”娘娘,大公子说,这苏草是经过炮制的,虽说没毒,可有一样,药里渗了这东西,这药就白喝了,不管喝多少都没有用了。娘娘,有人不想让娘娘这病好起来。“

段嬷嬷看着苏贵妃,一字一句简直是错着牙说出来的。

”是谁?“苏贵妃坐的笔直,脸色铁青,”还能有谁!还能是谁!这枳实做这样的手脚,岂是一般人做得了的?这得多大的功夫!她可真够狠毒的!“

苏贵妃咬牙切齿。

除了江皇后,除了紧握着太医院的江皇后,还能谁,能有这个本事呢!

”娘娘,咱们该怎么办?这是要害死娘娘,她们害死了三哥儿,这又要害死娘娘!“段嬷嬷满腔悲愤。

”大公子什么意思?你都跟大公子说了?“苏贵妃怒极,理智却没失去。

”大公子说,让娘娘今天先别发作,看看明天的枳实是不是还是这样,如果是,熬好了药,查药渣时查出来,要闹出动静,越大越好。“段嬷嬷低声道。

苏贵妃压着满腔怒火,嗯了一声,今天离熬药已经过去一两个时辰了,再突然闹出来,太容易让人起疑了,就等明天了。

第二天午正前后,锦萃宫突然嚣闹起来,苏贵妃一路哭到皇上面前,扑倒在地,指着段嬷嬷托着的几只枳实,且哭且诉。

唐嫔正在皇上身边侍候,目瞪口呆的瞪着苏贵妃托到皇上面前的那几只枳实,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往药里渗东西,这份心计手段,实在太厉害了。

”……皇上,她敢在妾身上动手脚,那这宫里,还有她不敢动手的人么?大约在她眼里,除了皇上,别的人,都是她想杀谁就杀谁,想让谁怎么样,就把谁怎么样吧!

一年一年新进的宫嫔,一个有身孕的都没有,我就犯过疑惑,却从来没敢真想过,是个人,都干不出这样的事,妾真是想都不敢想啊,皇上,这人,怎么能这么恶毒呢!“

苏贵妃说着,放声哭起来。

唐嫔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再连眨几下眼,脸上怒色越来越浓,直浓到无法忍受,”皇上,难道有人……象书上说的老鸨那样,做出那样让人恶心的事?“

”这后宫饮食起居,都是她手里,皇上,她要下手,简直是这太容易了,又有谁能知道呢?皇上,求您,救命!“苏贵妃立刻接上,趴在地上,磕头不已。

皇上示意内侍过来,拿银针仔细拨看着那几料枳实,从枳实里拨出来的,确实不是枳实,而是一种他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

第五百三十四章 说死就死了

“传江氏,传太医正!”皇上将银针扔到盘子上,声色俱厉。

江皇后比太医正到的快,仿佛没看到怒目而视的唐嫔,和两眼喷火看着她,仿佛要扑上来撕咬一口的苏贵妃,不紧不慢的走到炕前,腰背笔直,曲膝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指着银盘,语气中带着怒气,但大体还算平和。

江皇后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银盘里的枳实,又拿起银针拨了拨,皱眉道:“这是从枳实里面拨出来的?这不是枳实,这是苏氏的药吧,我记得苏氏现在用的药方里,有枳实这一样。”

“嗯,这枳实里,怎么会有别的东西?”皇上阴沉着脸,点了点那些枳实。

江皇后还没来得及答话,殿外传进内侍的通传声,太医正陶杏林到了。

江皇后往旁边挪了两步,看着陶医正磕头行了礼,照皇上的吩咐看了枳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先磕了个头,“回皇上,太医院用的枳实,必须浑圆无缺,哪怕破了一点皮,都得挑出去,贵妃的方子里,用的整枳实,太医院和贵妃宫里交接成药时,这枳实,都得一个一个看过,请皇上明察。”

江皇后神情淡定的看着皇上。

浑圆无缺的枳实,是没办法塞进去东西的,要塞,只能等熬好了药,枳实涨破,再往里塞。

苏氏这个蠢货,一向都是这么顾前不顾后。

“苏氏不擅这个,你好好查一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看着江皇后吩咐道。

江皇后先低眉曲膝应了,站直看着皇上道:“请陶医正认一认这是什么,有毒无毒。”

“嗯。”皇上应了,示意陶医正。

陶医正上前,略拨了拨,垂手应道:“回皇上,回娘娘,这是苏草,没有毒,这是解药解毒的东西,药里要是混进了苏草,药效就要大打折扣,或是,没有了药效。”

听说没有毒,皇上舒了口气,看着江皇后,正要再吩咐,江皇后先向陶医正问道:“前儿我看脉案,贵妃的病,以养为主,以药为辅?”

“是,苏娘娘的脉象虽细弱,却已经十分平和,这药吃不吃都不要紧了。”陶医正垂手答话。

苏贵妃脸色铁青,唐嫔眨着眼,似明白非明白。

“所以才要放些苏草进去。”江皇后斜了眼苏贵妃,再看向皇上,“皇上,这枳实和苏草是怎么回事,苏氏这么聪明的人,必定是心里有数的,既然这药进锦萃宫之前好好儿的,进了锦萃宫之后的事,还是由苏氏自己查清查明吧。”

皇上皱着眉头看向苏贵妃,苏贵妃气的脸色发青,权衡之下,立刻点了头。

让江氏查这事,她必定借此抄检牵连她锦萃宫的人,这一次,她大意了。

“锦萃宫的人也是宫里的人,宫里的人,不都是江娘娘管着的?我回去也要好好查一查那些丸药了。”唐嫔斜着江皇后,忿忿不平。

江皇后目光凌利的看向唐嫔,迎着唐嫔昂然不惧的目光,立刻掉转开,理也没理她。

“好好查清楚,都退下吧。”皇上烦躁的挥手道。

……

江延世最近的心情,都十分阴郁,傍晚时分,带着抱着酒坛子的小厮枫叶,进了莫涛江居住的小院。

莫涛江的院落是个套院,十分清静,莫涛江迎在内院门口,让进江延世。

枫叶和侍候莫涛江的几个小厮摆了几样下酒小菜,又提了红泥炉进来温上酒,倒了一壶放到炕几上,诸人退出,枫叶守在屋门口听使唤。

莫涛江先给江延世斟了杯酒,又给自己斟上,和江延世碰了一杯喝了,带着笑意道:“公子放宽心,虽说折了个计相位置,不是坏事。

皇上春秋正盛,太子羽翼过丰,不是好事,皇上能出手打掉一些羽翼,这是保全,是好事。”

“嗯。”江延世脸上的阴郁丝毫没散,“这个,先生说过之后,太子和我都深以为然。”

“还有别的事?”莫涛江敏锐的问道。

“嗯。”江延世简洁的说了前几天宫里那件枳实里被人塞了东西的事,“……隔天苏氏查到了一个怠慢差使的小丫头,交出来时,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姑母没多计较,这件事,就这样了。”

“这个苏氏……”莫涛江摇头而笑,这个苏氏,常常这样搬石头砸在自己脚上。

“苏氏不足为惧,苏党,也不足为惧,我虽说愚钝,可这样的,还从来没放心上过,姑母也没放心上过,否则,也不会这样轻轻放过。”江延世脸上连鄙夷都欠奉。

“那是什么事?”莫涛江皱起了眉头。

“事情隔天,姑母和我说了些话。”江延世眼皮微垂,看着杯子里的酒,“姑母很忧虑,这枳实的事,只怕不是苏氏的手脚,苏氏只是被人当枪使用了一回。”

“秦王府?这怎么可能,太后大行已经小半年了,照娘娘的手段,宫里难道还没拢在手里?秦王府的手还能伸进宫里,做下这样的事?”莫涛江不敢相信。

“姚贤妃从前是太后的一条狗,如今,姑母觉得,她现在是秦王府的一条狗,是那位王妃手里的狗。”提到王妃两个字,江延世的口齿有几分似有似无的含糊。

莫涛江皱起了眉。“公子的意思呢?”

“秦王府是劲敌。”江延世避过了莫涛江的问话。

“公子觉得秦王府要扶持五爷?”莫涛江接着问。

“姑母说,秦王府是要扶持他们自己。”江延世看着莫涛江。

莫涛江失笑出声,“妇人之见。公子也这么觉得?”

“我想听听先生的意思。”江延世把话转了回去。

“一,皇上现在已经立了太子,太子在后宫有娘娘,朝中有魏相,身边有你,太子,至少比皇上英明,他要自立,太子怎么办?

二,除了太子,还有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三位成年皇子,就算太子没了,也轮不着秦王府;

三,除了太子,三位皇子都有了子嗣,太子已经有了一位小郡主,诞下子嗣,不过是早晚的事,没有皇子,还有皇孙,轮得着秦王府?

四,皇上春秋正盛,这几年宫里没有喜信儿,这也常有,以后呢,十年里,能生出多少皇子来?

秦王府准备怎么办?把这些全杀光?

退一万步,就算秦王府都杀光了,朝中诸臣,他打算怎么办?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天下人呢?

我知道公子想说什么,胜者为王,可公子别忘了,天地间还有一样东西,叫道义,叫民心,叫悠悠众口。

秦王爷我见过几回,我这眼虽说拙,也能看出来,秦王不是这样狠辣到全无人性的人,秦王比公子仁慈太多了。

公子,娘娘性子偏执,她和太后娘娘针锋相对几十年,这份仇,深不可解,太后娘娘走了,娘娘这份仇恨却没散去,全数儿转到了秦王府,这话,公子自己也说过。

公子,妇人疯癫之语,您还真听进去了?

真是笑话儿。”

“唉。”江延世长叹了口气,“先生这些话,这些道理,确实如此,我也是这么想,我只是……”江延世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姑母所言,好象就是这样,秦王妃,先生见过吗?”最后一句,江延世声音落的很低,仿佛极不愿意说出口。

“见过两三回,是个极聪明的小姑娘,不瞒公子说,我很喜欢她,眼神纯净,举止安祥,很难得。”莫涛江带着笑意,那位秦王妃,极似他幼年认识的一个小姑娘。

“姑母说,秦王妃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天底下没有她做不出的事,她嫁进秦王府,秦王府如虎添翼。”江延世盯着莫涛江。

莫涛江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摇头,“娘娘真是……唉!公子以为呢?”

“我觉得,姑母说得对。”江延世慢吞吞道。

莫涛江被噎的嗝了一声,“公子真是!我就放肆一回,公子既然觉得她是这样的女子,当初怎么就看入心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看入了心的。”江延世直视着莫涛江,“我觉得她是跟我一样的人,沧桑天地间,茫茫人海中,我说什么她都能懂,我做什么她都能解的那个人。先生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莫涛江目瞪口呆的看着江延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江延世看着目瞪口呆的莫涛江,自己斟了杯酒,冲莫涛江举了举,仰头一饮而尽。

“公子……”莫涛江总算缓过这口气了,没等他说出后面的话,枫叶在屋外扬声道:“公子,先生,宫里有人来,说事情紧急,要立刻见到公子。”

“叫进来。”江延世立刻吩咐。

枫叶应声,片刻,带了个浑身是汗的中年内侍进来,江延世认得他是太子身边能近身侍候的内侍,见他急成这样,下意识的挺直上身,“出什么事了?太子可好?”

“太子安好,公子放心。”内侍先答了后半句问。

江延世听说太子安好,松了口气,重新坐下,示意内侍接着禀报,“先生不是外人,你只管说。”

“是。唐嫔死了……”

内侍刚说了头半句,莫涛江手一抖,酒水洒了一桌子,愕然看向江延世,江延世青灰的脸色中带着几分紧张担忧,示意内侍接着说。

“今天申末时分,唐嫔说是要采梅花蕊窨茶,带着几个女使去了湖边那片绿梅林,唐嫔窨茶,只用绿梅花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酉初三刻,跟唐嫔去采梅花蕊的三个女使惊恐大叫,说唐嫔失足落水了。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透了。”

内侍尽可能说的详细,不过唐嫔究竟是怎么死的,不光他,大约这会儿一个知道的人也没有。

“现在还在查?”江延世拧着眉,只是唐嫔死了,不应该这么急,“娘娘在查?”

“是太子妃。唐嫔近身的一个女使,说是唐嫔因为枳实一事中,当面说了江娘娘,这几天吓的夜不能寐,说是觉得她活不长了,娘娘肯定会杀了她。”

“混帐!”莫涛江重重一巴掌拍在炕几上。

“皇上大发雷霆,娘娘被禁足在自己宫中。”内侍看了眼江延世,垂下了头。

“是皇上指了太子妃查唐嫔之死?”江延世脸色极其难看。

“是,还点了姚贤妃,协助太子妃清查此事。”

“姚贤妃!”江延世眼睛眯起,看向莫涛江,莫涛江脸色也不好看,“太子妃只怕撑不起这事。”

“娘娘前儿说,要杀了姚氏,被我劝下了……”江延世屏退内侍,看着莫涛江,一句话没说完,猛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

这会儿唐嫔死了,姚贤妃就不能再有事了。

“真不是娘娘杀了唐嫔?”莫涛江看着江延世,一句话说的慢极了。

江延世一个怔神,随即迟疑不定了,唐嫔的愚蠢,不只那天那几句话,她最近鼓动和她差不多时候进宫的那群美人答应,话里话外直指娘娘不想让她们怀孕生下小皇子,她鼓动这群人的同时,必定常在皇上面前谗言,那群被她鼓动的小美人答应,必定也要在皇上面前这么说,娘娘要杀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否则,众口烁金,以皇上的脾气,用不了多久,皇上就得把后宫没有喜信儿这件事,扣到娘娘头上。

“娘娘这样肆无忌惮,早晚要害了太子爷。”莫涛江一声长叹,“这件事必定不了了之,唐家……唉,唐尚书必定要病重,大约还会借机请皇上恩准,回家乡养老,朝廷又要动荡,如今但有动荡,都不是好事。

唉,娘娘的脾气,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件事,皇上要罚娘娘,只要后位还在,在下以为,也不全是坏事。”

江延世坐的笔直,好一会儿,慢慢嗯了一声,转身下炕,“我去一趟魏相府上,唐尚书的事,得有个准备。”

莫涛江忙站起来,将他送到院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慢慢仰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好半天,才垂下头,长长叹了口气,拖着脚步往里进去。

第五百三十五章 叙旧

严夫人呆坐在大车里,怔忡出神。

唐嫔死了,唐尚书再次病倒了,皇上总算准了他的乞骸骨,后天,唐家大爷和古大奶奶就要侍候着唐尚书和随夫人,启程回去江宁府老宅,至少唐尚书是要埋骨江宁府,再也不会回京城了。

唐家二爷一家都在外任,唐家三爷在江南游学,家眷都在老宅,从后天起,这座热热闹闹的唐府,就只留下贤哥儿一个人了。

随夫人说,已经捎信让楠姐儿带着孩子到京城来了,往后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里,唐家在京城的,恐怕只有贤哥儿和楠姐儿一家了,她把贤哥儿和楠姐儿一家,托付给自己了。

严夫人只觉得心里酸涩无比。

那天,阿夏说,楠姐儿快回来了,楠姐儿很快就要回来了……

严夫人抬手捂在脸上,眼泪从指缝里涌了出来。

……

莫涛江一件寻常靛蓝绸面薄棉斗蓬,一顶淡青幞头,跟在老仆身后,不紧不慢的进了角门,沿着墙根,进了李学璋的书房。

李学璋迎在垂花门下,见莫涛江进来,忙沿着游廊迎上去,拱手笑道:“好些年没见着先生了,今日得见,总算解了相思之苦。”

“帅司厚爱了,帅司这一阵子辛苦,看帅司气色,倒还好。”莫涛江长揖见了礼,和李学璋并肩往里走。

“听说帅司回来了,我当天就想过来,只是,唉,”莫涛江冲李学璋拱了拱手,“想着帅司丧亲之痛,必定痛入心肺,这滋味我知道,浑浑噩噩,人事不辨,我思来想去,没敢过府给帅司添乱。”

“唉,那几天……总算熬过来了。”李学璋神情哀伤,丧亲之痛,确实让他痛入骨肉。

“这两天听说帅司缓过来些了,我才过来,瞧帅司气色,我这心,就放下去不少。”莫涛江再次打量了一遍李学璋的气色。

李学璋的气色其实不算好,不过,作为哀伤之极的失母丧父之人,这样的神情,算不错了。

“不提了,我真恨不能随父母去了,可这一大家子……唉,不说了,先生请。”李学璋让着莫涛江进了上房,小厮奉了茶水点心,瞄着李学璋的眼色,垂手退了出去。

“大公子可还好?回来这些天……不祥之人,想让彬哥儿去看看,思来想去,只怕去了更不合适。”李学璋让了一遍茶,先往正题上转。

这一阵子,他担忧太子,担忧的夜不能寐。他回来前有无数他不知道的事,他回来到现在,短短一个来月,已经生了几件大事。

赵长海去职,侯明理调任,现在,唐嫔又死了,唐尚书这就要远走江南,就此和京城作别。

一件件,都是极大的事。

“帅司想必已经听你们府上五爷六爷说了,这一两年,这样的大事,一件接一件,就没断过。”莫涛江比李学璋干脆多了,直入正题。

李学璋一个怔神,随即哼哈了几声,含糊过了五爷和六爷说了这句话。

五爷和六爷,不该跟他站在一起,他也不愿意他们跟他站在一起,世家大族,讲究的狡兔三窟。

“栎哥儿说了不少,他跟在太子身边,好歹还知道点儿。”李学璋把老二李文栎提了出来。

“二爷在太子身边十分尽心。”莫涛江露出笑意,“大公子说过两回,二爷和大爷都是能做点事儿的人,尤其那份心地,十分难得。”

“林哥儿闯下的祸事,”听莫涛江说江延世提到过两回,李学璋想起了李文林做下的蠢事,以及李文林的被阉。“唉,我回到京城那天,就该到太子面前负荆请罪,奈何……”

奈何他守着孝,哪儿也不能去。

李学璋用力捶着头,懊恼的不能再懊恼了。

“那是小事。”莫涛江并不知道江延世阉了李文林这件小事,李文林被阉了这件小事,他也不知道。“树大有枯枝,何况这十几年,帅司都不在京城,这事怪不得帅司,太子是明理之人,帅司不必介怀。”

“唉,多谢先生宽慰,有先生这话,我这心里好多了。”李学璋抬手掌按了按眼角。

“这三年之孝,说起来可快得起,帅司可有什么打算?”莫涛江再往正题上拉。

“这会儿能有什么打算?”李学璋一脸苦笑,正要再客套几句,话到嘴边又改了,“不知道先生有什么建议没有?”

莫涛江来,绝对不是专程过来看他叙旧的。

“公子常常说起帅司,李氏一族,人才辈出,帅司更是难得可贵之人,太子也十分赞赏帅司。”莫涛江一边说,一边紧盯着李学璋的神情。

李学璋微微欠身,听的十分专注。

“当年明家大难之时,我离开京城,四顾茫然,到秦凤路,遇到帅司,总算安顿下来,有了栖身之地,由帅司,又到公子身边参赞。”

莫涛江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公子和我宾主相得,不说言听计从,也差不多,这都是托了帅司的福。”

“先生过奖了,先生大才之人,锥在囊中,是藏不住的。”李学璋忙欠身客气。

“帅司与我,有份大恩情在,帅司的前程,和李家,我一直看着,就算帮不上,也盼着帅司步步往上,李家越来越好。”

“多谢先生。”李学璋再次欠身致谢。

“这些话,我本来没打算说,这恩情,放在心里,时时刻刻想着,念着,记着,就是了,今天说出来,是因为有些话,要跟帅司讲,也是要跟帅司说一说我这趟来,说这些话的心境,不为别的,先是为了帅司,为了李家。”

莫涛江神情和话,都极其诚恳。

“先生请讲。”李学璋正襟危坐,神情郑重。

“老太爷和老夫人走后,虽说李家三房分了家,搬出去各自居住,可说到底,李家这三房,还是一家。”

莫涛江不紧不慢,说到分家另居,叹着气,神情黯然。

李学璋神情晦暗,长叹了几口气,父母刚死就急着分家,父母棺椁还没入土,兄弟已经分家别居,这件事,象毒刺一般横在他心里,想一想就让人愤怒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