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夫人很快换好衣服,又披了件银狐里斗蓬,一边和徐焕往外走,一边说着感慨的闲话。

“李家大老爷那些话,你都听到了,都是正理儿,可不都是正理儿,只想着自己的正理儿。

唉,这男人吧,就跟那皇上一样,男人觉得女人就该象那伥一样,就是一口一口把你吃了,你也应该心甘情愿,甘之若怡,都是恩典,死了化鬼,还要不离不弃的保佑他替他卖命。那皇上也是这样是不是?什么雷霆雨露什么什么的,杀了人家的头,还要人家打心眼里感恩戴德,死了成鬼,还要你化身阴兵,替他再卖一回命。

不都是人么?

这男人不把女人当人,那皇上不把臣子当人,都是一样的混帐。”

“太婆,你这话……”徐焕听的简直要仓皇起来,下意识的左右拧着头到处看。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尚文她爹说的,我觉得在理儿。”霍老夫人手里的拐杖一下比一下用力的捅着地面。

“唉!”徐焕眼看前面就是二门了,急忙压低着声音,“太婆,这话,您在外头,可无论如何不能说啊,这是要杀头的,不光杀咱们的头,还得连累阿夏她们,您可别脾气上来乱说话。”

“你太婆什么时候乱说话了?放心,这些话,尚文她爹就能跟我说说,我吧,就能跟你说说,瞧把你吓的,用得着?”霍老夫人顿住,一脸鄙夷的看着孙子。

“太婆您这脾气……您记牢了,就跟我说说,跟我您怎么说都成,出去跟谁都别说,阿夏也不行,阿夏更不行!”徐焕不放心的再交待。

“行啦,知道了。“霍老夫人甩开徐焕,出了月洞门,踩着踏板上车。

”太婆,别生气哈!“徐焕不放心的又交待了一句。

唉,这个家里,太婆和尚文,还有那个尚武……他早晚得被她们吓出毛病来!

李学璋没回府里,不知道去了哪里,霍老夫人在李府二门里下了车,一眼瞄到往东跨院去的小门门口,伸头探脑、躲躲闪闪看着她的白婆子,收回目光,只当没看见。

她认得那是在陈姨太太身边侍候的婆子。

第五百三十章 不变与变

没等白婆子犹豫好是不是上前,黄二奶奶已经急步如飞迎出来,她正在离二门不远的厅堂里看着人换帘幔摆件,得了信儿,赶紧迎出来。

李家上上下下,除了已经仙去的姚老夫人,几乎人人都喜欢霍老夫人,这个几乎,是因为郭二太太,她对霍老夫人,说不喜欢却说不上来她哪儿不好,说喜欢吧,她看到霍老夫人就烦心。

白婆子一眼瞟见急迎出来的黄二奶奶,急忙后退几步,赶紧走了。

黄二奶奶见了礼,上前挽着霍老夫人,“老夫人,您可算来了,我可盼了您大半个月了,日日盼夜夜昐。”

大家都喜欢霍老夫人,黄二奶奶比大家的喜欢更喜欢。

霍老夫人的爱玩会玩,会说爱笑,爽快干脆,都极合黄二奶奶的脾气,黄二奶奶最大的愿望,是老了之后,能活成霍老夫人这样。

“因为东跨院那两个?”霍老夫人斜着黄二奶奶。

“不是因为东跨院那两个,那两个算什么,也是因为那两个,都是因为她们才这样,大嫂家那个,搬进来了,大嫂子虽说气还没顺,不过,也算过去了,另一个,唉。”

黄二奶奶烦恼无比的叹了口气,“老夫人,您说,就我们夫人这样的,够好了,您瞧瞧我们家几位庶出的姐儿,哪一个不是金尊玉贵的养大,费尽心思的挑人家,风光大嫁,就这一条,满京城有几家?

说起这个,那天他们回来,梅姐儿跟我哭了一场,说替夫人难过的不行,可是又一点忙帮不上,连说句话都没法说,老夫人您瞧瞧,这叫什么事儿!

老夫人您知道吧,东跨院那个,在秦凤路,都是称太太的,也真是,称什么太太啊,直接称夫人好了,多省事儿。”

“前儿有人到我们家说话,我听到一耳朵,什么姨太太,是说她?”霍老夫人一脸疑惑加惊讶。

“可不是,往府里说话,称陈姨太太,我和大嫂当时就懞了,大嫂府上没有姓陈的姨太太,我们家也没,夫人家,没有姨太太,全是姨夫人呢。

我就问了,这姨太太是怎么个规矩,那个白婆子说,杨氏在大爷身边侍候,称姨娘,她们家姑娘是在老爷身边侍候的,称姨娘肯定就不合适了,该叫姨太太。我笑坏了,照她这么说,那在老太爷身边侍候的几位姑娘,叫什么?姨祖宗?”

霍老夫人噗一声笑。

“大嫂气坏了,劈头盖脸一通骂,说外人她管不着,把跟着那白婆子喊了两声姨太太的看二门的一个婆子,打了十板子,撤了差使。那婆子哭天呛天,冤枉死了,说她就是觉得好笑,跟着喊了两声,还敢叫冤,活该!”

“你大嫂怎么样?气儿消了没有?”霍老夫人关切道。

“没全消,一个大活人天天在眼前晃,气儿怎么消得了?大嫂又不是恶妒不讲理的,当初嫁进来,陪嫁里就有通房丫头,一怀孕就开了脸给了大爷,那年明家大家要送大爷一个丫头,大嫂也没说什么,是老爷没让大爷要,幸亏没要。

跟着老爷在任上,一声不响就纳了个妾,这还是跟着老爷,要是自己在任上,还不得一声不响再娶一房啊!”

黄二奶奶一边说,一边生气的抖着帕子。

“真要自己在任上,只怕就没这样的事儿了。”霍老夫人慢条斯理说了一句。

黄二奶奶一个怔神,立刻就悟了,“可不是!我真是糊涂,要没有老爷撑着,不是,没有上梁,这下梁他歪不了,唉!真是真是!”

两人走到一半,赵大奶奶匆匆从后面库房迎过来,严夫人也迎出了正院。

霍老夫人先拉着赵大奶奶,仔细看了一会儿,“瘦是瘦了点儿,瞧你气色还好。”

“我没出息,动了气。”赵大奶奶有几分不好意思。

“是该动气,生气就生气,别忍着,多发发脾气。”霍老夫人拍着赵大奶奶的手劝道。

赵大奶奶失笑,“已经发了好些天脾气了,老祖宗放心。”

“也就老祖宗这么劝人。”严夫人也笑起来,侧身让过霍老夫人,一起往正院进去。

赵大奶奶和黄二奶奶跟着进去,陪着说笑了一会儿,各自告辞出来,留霍老夫人和严夫人说话。

“刚刚,大老爷到我们家去了。”霍老夫人直入正题。

“他去找您?这是要干什么?”严夫人皱起了眉头。

霍老夫人将李学璋的话一点儿意思没漏的说了一遍,把自己说的话也说了,“……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刚在二门里,我问了一句,说是没回来。”

见严夫人沉着脸没说话,霍老夫人叹了口气,“有几句话,本来不该说,我拿你,当自己姐妹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是个能说话的,这话我就说了。

说两夫妻的古话儿多的很,什么同生共死,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说什么的都有,可说到底,不过是人心换人心。你替他打算多少,他不说替你打算多少,至少要替你打算些,替你想一想。

大老爷是一族之长,真要一心一意替家族打算,那是个齐家的圣人,你嫁了个圣人,那没办法。

大老爷真要是齐家的圣人,有山哥儿和岚哥儿两个,李家就足够了,是该打算下一代的时候了。”

霍老夫人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不往下说了,端起杯子抿茶。

严夫人面色平和安静中带着丝丝灰暗,“我都懂了。”沉默片刻,严夫人苦笑道:“其实之前也看到了,这会儿回头再想再看,从二十年前,三十年前起,他就是这样,他一直是这样。

前儿大嫂跟我说,当初我怀彬哥儿,吐的躺在床上起不来,我把丫头开了脸给他,他阿娘给了他一个丫头,他自己,又抬了一个回来。他那时候就从来没想过替我着想,大嫂说他没变,几十年如一年,就是那样,是我不一样了,我想的多了。”

霍老夫人长叹了口气。

“老夫人放心,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再怎么,都是明明白白活着的好,您放心。”严夫人看着霍老夫人,眼神清亮。

“好。那我回去了,你听着,你做什么都行,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边儿上,怎么着都行。”霍老夫人站起来,郑重交待严夫人。

“好,我记下了。”严夫人露出笑容,跟着起来,将霍老夫人送到二门,看着霍老夫人上了车,叫过老刘妈吩咐道:“你去跟大奶奶说一声,老爷带回来的妾侍和哥儿,照旧例,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吧。”

“那……孩子?”老刘妈一个怔神。

“照松哥儿他们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严夫人淡然答了句,转身回去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坦诚相告

陈氏带着儿子,搬进了后宅和杨氏不远的一间小院,指给七哥儿的院子,是从前李文岚住过的那间,不过半天的功夫,婆子奶娘大小丫头,粗使仆役就点齐了,一应物什,一眼瞄去,就是上上之物。

陈氏和白嬷嬷惊喜之余,又忐忑不已,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先甜后苦。

陈氏和七哥儿两处院子收拾好之后,天色黑透,李学璋才回到府里。

陈氏打听着老爷回来,急忙抱着儿子请见。

李学璋回到府里,却没回自己院里,先是说在书房,陈氏知道规矩,老爷在书房的时候,都是大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扰的。

后来又说在夫人院里,陈氏犹豫再三,没敢过去,没见到老爷,得了老爷的话之前,她不敢去见夫人。

她现在搬进来了,只怕夫人还不知道呢。

直等了一个来时辰,才看到几盏灯笼越来越近,老爷回来了。

陈氏激动的差点哭出来,急忙抱着儿子迎上去,看真切了真是老爷,一声老爷没喊出口,喉咙一哽,泪如雨下。

她这一阵子担惊受怕,这份委屈无助无以言表。

李学璋皱眉看着抱着儿子,哭成泪人儿的陈氏,和在陈氏怀里沉沉睡着了的七哥儿,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夫人这气总算过去了。

“老爷,您可回来了,我和宝儿等了您一两个时辰了,听说您回来了,我和宝儿就一直等着,老爷,宝儿瘦了整整一圈,天天哭着要阿爹。”陈氏强忍住眼泪,往前半步,示意着怀里的儿子。

“我知道了,你好好照顾宝儿,有什么事儿,就去请夫人示下,天都这么晚了,宝儿都睡着了,下次不要等着我了。”李学璋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心神俱疲,这会儿他实在没心情理会家里这些琐事。

李学璋越过陈氏,径直往前进了院门,陈氏抱着孩子,呆呆的看着自始至终眉头没松开过的李学璋,那一半的惊喜没有了,忐忑之外,添了惊恐。

李学璋实在是没有任何心情理会这府里任何事。

他刚从徐府出来,就得了禀报。早朝上,出了一连串的旨意:

因为熊家夺产一案,陈江奉旨抄检了赵府。

因为吉县县令杨承志一案,已经下了旨意,锁拿骆远航进京。

因为秦王的弹折,江淮两浙灾荒乃是人祸,下了旨意,锁拿谢余城进京审问。

赵长海病倒,已经上了请罪折子。苏广溢也上了请罪折子,谢余城就任两浙路,当初是他一力举荐的。

这两件事,对于朝廷诸员一说,不亚于一场大地震,对于李学璋来说,就是睛天霹雳,劈的他浑身焦黑。

他哪还有别的心情呢?

长沙王府,郭胜站在角门外的阴影中,听着角门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角门打开,金相身边的老仆张喜安探了探头,郭胜闪身进去,张喜安锁了门,带着郭胜,沿着树影,往金相院里过去。

金相正在上房和闵老夫人说话儿,张喜安禀报一声,金相掀帘出来,抬手让了让郭胜,往旁边厢房过去。

郭胜瞄了眼上房里闵老夫人的身影,紧趋几步,微微欠着身跨过门槛,冲金相长揖见礼,“打扰相爷了。”

“客气了。王妃让你来的?”金相示意郭胜坐。

郭胜欠身坐了,“是。王妃说,皇上若是允了赵长海的请辞,太子就不会有事。”

金相嗯了一声,他也是这么想的。

“王妃的意思,若是计相之位空缺,一,这个空缺,不如留给苏广溢,二,新调入京的原杭州同知王富年,可调入度支,副使就行。”

郭胜双手扶在膝盖上,欠身危坐,态度恭敬,话却说的干脆直接。

金相眉头微皱,“三司使事关重大……王富年担当得起?”

“王妃既然说了,必定是担当得起的。”郭胜欠身笑道。

金相流露出几分惊讶,“鹦哥儿对你极是推崇,说你是他平生之所仅见。柏枢密也极欣赏你,说是当年邀请你入幕他门下,你一口回绝了?”

“是,当时,在下已经投在王妃门下。”顿了顿,郭胜看着金相笑道:“就算没有投在王妃门下,在下也不会答应,柏枢密确实是少有的良将,不过……”

后面的话,郭胜没说下去,只干笑了两声。

良将是良将,要想让他入幕,他还不怎么看得上。

“那是很多年前了,你很早就投在王妃门下?”金相很有几分意外。

“是,在杭州时,就在王妃门下听使唤了。”郭胜答的爽快无比。

金相有几分惊愕,“杭州时?”

“是。相爷,所谓天纵之才,非凡之人,虽然极少,还是有的,太后娘娘的英明睿智,眼光之利,在下佩服之极。”

“好,我知道了。”金相呆了一瞬,立刻应了句。

“在下告辞了。”郭胜忙站起来,垂手退了两步,出门走了。

金相呆着了好一会儿,从厢房和上房连通的暗门,进了上房。

闵老夫人从炕上欠身看着他,“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是王妃,让人过来递句话。”金相坐到闵老夫人对面。

“王妃没事吧?”闵老夫人仔细看着金相的神情,这一句既是关切老伴,也是关切秦王妃。

“没事,是说三司使的事儿。”金相抬手揉着眉间,“那郭胜说,从大杭州城的时候,他就跟在王妃门下了。”

“郭胜?他到李家……那时候王妃不过五六岁,五六岁的孩子……”闵老夫人的话戛然而止,呆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这是鬼神之事。”

“我也是这么想。”金相往后靠到靠枕上,看着闵老夫人,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先李太后,就是这样的人。”

“啊?”闵老夫人惊讶了一声。

“古氏太夫人留的笔记里说过,先李太后刚到古家,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就跟古家那位老祖宗说邸抄上的朝廷大事,古氏太夫人还说,太祖极幼的时候,先李太后不只一次和她担忧过,怕太祖随了她。”

金相笑起来,“先祖那样的天纵之才,据说,先祖长到四五岁,先李太后曾经庆幸过,幸好是个笨的。”

闵老夫人失笑出声,“这叫什么话?”

第五百三十二章 机会动人心

赵长海被勒令在京致仕,新的计相,苏广溢推举了二皇子的丈夫侯明理。

侯明理诗书大家,做过国子祭酒,翰林学士,年青时也做过几任地方,其实并不是十分合适的计相人选,但赵长海的致仕实在太突然了,完全出乎苏广溢的预料,除了侯明理,他手里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更没想到,他推举的侯明理,竟然得到了金相的赞同,竟然拿下了三司使这个极其要紧的职位。

因为侯明理这个计相,谢余城的被贬就显的极不重要了,只要能保得住命,这一场祸端中,苏广溢觉得他们都是大赢家。

王富年还没就任,就直接转任度支副使,不过度支使因为是赵长海的门生,侯明理到任就被调离了,度支使的位置暂时空缺,他这个度支副使,刚一到任,就需要署理度支使。

江淮和两浙路,除了谢余城,还锁拿了江南东路的帅司,和淮南东路的漕司,吏部要即刻点选出一个帅司一个漕司一个宪司,分赴三地,侯明理调任三司使,他留下的空缺要及时补上,侯明理到任后,一口气贬了十几个赵长海的亲信门生,这些空缺都要补上。

一时间,朝廷里乱成一团,每一个人都面临着危机,当然也面临着难得的大好机会。

李文岚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每天到翰林院,不是埋在翰林院庞大的书房里找各种珍本,就是忙着修他的词书,这是翰林学士点给他的差使。

李文岚媳妇朱氏连回了几趟家,傍晚,李文岚从翰林院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朱氏的车。朱氏也正掀着帘子,笑着冲他招手。

李文岚忙将马递给小厮,吩咐他把马牵回去,自己紧走几步,到车前上了车,打量着朱氏笑道:“回娘家去了?特意过来接我的?”

“嗯,大嫂说有点事儿,我就回去了一趟,早就出来了,想着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儿,就过来等你了。”朱氏语笑盈盈。

“那咱们往金明池逛一趟再回去?天儿还早着呢,要不,咱们就在金明池边上吃了饭再回去,这会儿河虾是最好的时候。”李文岚建议道。

跟着郭先生读了十来年书,除了学问,他还学会了到处吃应季时新的美味,尤其爱对着湖河吃现捞的河鲜。

“好!”朱氏拍手赞成,“咱们去湖东边那家,他家呛虾做的最好,那几滴腐滴的妙极了。”

“去金明池,回府里说一声,我和朱氏晚上不回去吃饭了。”李文岚掀帘吩咐跟车的小厮婆子。

车子径直往前,直奔万胜门。

“听说现在朝里乱得很?听五嫂说,五哥这几天天天都是半夜才回。”朱氏将帘子拉开,看着外面的景儿,和李文岚说着闲话。

李文岚挨着朱氏靠在靠枕上,“赵长海致仕,江淮两浙锁拿了三位封疆大吏,空了四个一等一的位置出来,能不乱么。”

“可不是。”朱氏笑起来,“补上四个一等一的,又空出四个一等二的,人人都有机会呢。那你呢?五哥打算给你换个地方吗?”

“五哥不打算这事,阿夏早就说了,让我安安心心在翰林院呆着,我也觉得翰林院最好,虽说也是勾心斗角,你争我抢的,不过,比其它地方,可好得太多了。”李文岚自在的半躺着,一脸惬意。

“大哥也这么说。”朱氏叹了口气,“大哥常说,要是能进翰林院,呆一辈子都成。偏偏……唉。”

偏偏大哥考了个同进士,这辈子是别想进翰林院了。

“大哥实务上不差,我是个不通实务的,先生老早就说过我,最宜于风花雪月做学问。我这样的,在翰林院呆一辈子没什么,有家里,有五哥,还有阿夏。你大哥跟咱们不一样,他是长子,朱家还要靠他撑家呢,就是能进翰林院,他也不能在翰林院呆一辈子,更不能象我这样,在翰林院里除了看书修书,任事不管,诸事不争。”

李文岚握着朱氏的手,柔声宽慰她。

“嗯,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朱氏唉声叹气,“大哥在工部做的一点儿也不顺当,这一趟,说是空了好多位子出来,有个小主事的缺,大哥觉得必定能得的,谁知道,唉,今儿早上出来,偏偏就不是大哥,大嫂都哭了。”

“工部是罗尚书主理。”李文岚微微蹙眉。

罗家跟他们李家上上下下都极要好,至少不会难为朱氏大哥朱铨,当初,也是因为工部尚书是罗仲生,朱铨才选了工部去历练。

“罗尚书好是好,可大哥跟罗尚书差的太远了,一二三四五六七级呢,大哥的事到不了罗尚书那里,这个小主事的缺由谁补上,罗尚书根本不会知道,罗尚书只怕连这个小主事的缺都不知道。”朱氏一直叹气,“要是因为这点子小事就去找罗尚书,那也太……这点子小事实在不值得,可不找吧,你看看,这就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也是,这话先生也说过,从最低一层往外爬出来,最是艰难。”李文岚点头赞同。

“你说,咱们能不能帮一帮大哥?”朱氏挨近李文岚,低声道。

“怎么帮?”李文岚看着她问道。

“找找五哥?”

“你大哥有打算了?”

“那倒没有,他昨儿个还觉得这个主事是稳得呢,现在突然没了,哪有什么打算?”朱氏摇头。

“五哥肯定帮不上什么忙,五哥其实跟我差不多,都是阿夏派了差使给他,他只埋头把差使办好。五哥说,从前阿夏都跟他解释为什么,最近几年,阿夏不怎么说了,还说让他沉心实务,好好办好手里的差使,余事别多想多管。”、

李文岚摇头道,朱铨怎么安排前程这事,他和五哥肯定没这本事。

“还有,就是看好,找五哥也没用,一来五哥从来不替人说项,二来,阿夏说过的,家里谁都不许替人说项。”李文岚又补了一句。

“那你说怎么办?我还是想帮一帮大哥。”朱氏靠过来,看着李文岚问道。

李文岚挠头了,“只能找阿夏,或是找先生,这两个人都不好找,王爷好象快回来了,不过王爷更不好找,找了王爷,阿夏肯定知道,真要帮啊?”

朱氏用力点头,“那是我大哥啊。”

“好吧,那我问问先生,就是先问问,不一定能成,要是先生驳回来了,这事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你大哥进工部也才一年多,你多劝劝他,别急,慢慢来。”

“不是大哥急,是我急,大哥倒没说什么,是我心疼大哥。”朱氏忙解释道,“你跟先生好好说说。”

“你放心。”李文岚握了握朱氏的手笑道。

第五百三十三章 药渣

苏贵妃居住的锦萃宫院子里,尚宫段嬷嬷面沉如水,冷冷盯着跪在面前,瑟瑟抖个不停的两个丫头,以及两个丫头面前的一盘药渣。

“你先说,仔细说,怎么回事?”段嬷嬷指着左边的丫头,冷声道。

“是,”小丫头不停的哆嗦,“是我,我和她,跟往常一样,熬了药,领了药渣,一样一样对好了,要埋起来,她挖坑,我,我手欠,就剥了只枳实,谁知道……谁知道……”

小丫头指着药渣盘子上肃开的四五个枳实,快哭出来了。

“你说。”段嬷嬷指向另一个丫头。

“是,我正挖着坑,就听她惊叫,就看到她正剥开一只枳实,就是那只,没想到里头还有东西,我就吓坏了,赶紧都剥了,都在,那儿。”

两人旁边,正仔细挖着什么的两个婆子小心的从土里捡出四五个枳实,递到段嬷嬷面前,“嬷嬷,昨天的挖出来了。”

“嗯,剥开瞧瞧。”段嬷嬷带着几分紧张,吩咐婆子。

婆子小心的剥开枳实,刚挖出来的四五个枳实,和银盘里的那几个枳实一样,里面另有东西。

段嬷嬷脸上一片青气,“再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