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家里开了间茶叶铺子,怎么说二哥开了间茶叶铺子,难道这铺子,你不准备要,阿爹阿娘百年之后,都要给二哥的?”竹玉不客气的揭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茶叶铺子现在是你二哥打理,你看你岔什么话?我说到哪儿了?是了,是生意上的事,你二哥特地求了我,让我问你一声,王妃最喜欢喝什么茶?”

“二哥问这个做什么?王妃最喜欢什么茶,跟他的生意有什么相干?他打算把茶叶卖到王府了?”竹玉立刻反问道。

“就是生意上的事,不是要把茶叶卖进王府,咱们的铺子,常往王府送茶叶的,不是这事,是……你二哥说,是有一家,要在王妃面前侍候茶水,想先打听打听,王妃最喜欢喝什么茶,是浓一点儿,还是淡一点儿。”

“王妃大度的很,在外面吃茶从不挑剔……”

竹玉的话没说完,就被陈安打断,“瞧你这话说的,挑不挑剔是一回事,这茶沏的合不合王妃心意是另一回事,难道王妃不挑剔,就不用用心侍候好了?”

“这话也是,”这句话,竹玉认可了,“是哪家?怎么打听到二哥那儿去了?”

“是阿娘的小姐妹罗嬷嬷的女婿,一家子都在绥安王府茶水司上侍候,说是上回王妃去吊唁,喝了半天茶,他媳妇不知道王妃喜好,这茶简直没法沏,只怕王妃还得去几趟,所以打听到咱们家。”

竹玉点了点头,“我记得那位姐姐。王妃喝茶很看季节心情,这会儿雪峰茶喝得多,比常味儿略淡一些最好,出了正月,等有了明前,就沏明前,也是略淡一线。”

陈安仔细听了,重复了一遍,见竹玉点了头,舒了口气,浮出满脸喜色。

“没别的事儿了吧?没有我走了。”竹玉转身往外,陈安答了句,伸手打起帘子,跟在竹玉后面出来,看着她出了院门,也跟着出了院门,和竹玉一左一右,急步走了。

宫里,姚贤妃一身半旧家常衣服,坐在炕上,一边慢慢绣着只明黄荷包,一边和自小跟在身边的丫头,如今已经被称为嬷嬷的孔嬷嬷低低说着话儿。

“外头递了话,说是这几年进的这些个美人儿,一个有喜信儿的都没有,让娘娘想法子挑一挑话头,让大家看看想想,也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孔嬷嬷低低道。

“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姚贤妃手下微顿。

“嗯,还说,让娘娘留心看看,是真没有喜信儿,还是有人不想听到喜信儿。”孔嬷嬷接着道。

姚贤妃手里的针线停下了,蹙着眉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是想干什么?”

“这话头挑起来,能对的,只有江娘娘。”孔嬷嬷接过姚贤妃手里的钱线,慢慢捋了捋丝线,低头扎了一针。

“这是明着的头一步,之后呢?还有,是真没有喜信儿,还是有人不想听到喜信儿,这话,”姚贤妃干笑了一声,“不是明摆着的,还用问?”

“前年柳答应月事过了一个多月,后头说是淤血,一贴药下去,流了一大滩血,还有去年,这样的事儿有两起。这样的事儿,咱们也是因为柳答应跟咱们亲近,才起了疑心留意了,这事儿,只怕太后真不知道。”

孔嬷嬷低头做着针线说着话儿。

宫里女使贵人,月事儿准时的不多,几乎人人都是这样,每个月不是迟就是早,淤血不畅更是极其常见的毛病儿。

前年那回,要不是因为柳答应是他们宫里柳婆子同族堂侄女,跟她们亲近,偷偷哭诉说当时除了月事没来,她还恶心呕吐,反胃的厉害,她和太医说了,太医却说她就是淤血。

她们没告诉太后,也是因为实在弄不清楚柳答应到底是淤血,还是有了身孕硬生生被打下来了,照常理来说,象柳答应这样,淤血的可能性更大。

捕风捉影的事,她不敢说,本来是想自己留心看清楚,再跟太后……唉,太后没了。

“从太后走后到现在,净出大事儿。”姚贤妃怔怔的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沉声道:“你有没有觉出来,现在这位,比太后……太后好象比她慈悲多了。”

“不是好象,就是。”孔嬷嬷放下了针线,上身前倾,贴近姚贤妃,“三爷,听说一根铁椎从后脑穿进去,死就死了,还是这样的死法,还有,三爷,有什么用?我总觉得,三爷这个,就是想杀,就杀了。”

“我觉得不是,”姚贤妃一根手指慢慢揉着太阳穴,“她不是那样的人,要是江娘娘,倒是想杀就杀了,她不是,太后从前说过,不只一回说过,说她极有耐性,极能耐得住,走一步能看七八步。自从太后走后,大事儿小事儿,一件接一件,这是布局呢,咱们看不懂罢了。”

“这个人,手太狠,心思太深,您说,她会不会……鸟尽弓藏什么的?”孔嬷嬷担忧的看着姚贤妃。

“我不怕鸟尽弓藏,只怕杀人灭口。”姚贤妃叹了口气,“咱们也没有别的路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从前我是打算跟太后一起走的,太后已经走了,多活一天,都是多的,别想这个了,想想眼下的差使吧。”

“嗯。”孔嬷嬷低低应了一声,转了话题,和姚贤妃低低商量起刚刚领到的差使。

第五百二十六章 王富年

王富年交接了杭州府同知的差使,带着十来个仆从,轻身简装,一路上轻轻松松往京城赴任。

刚进二月,王富年就到了京城,从东水门外下了船,穿过甜水巷,拐上南门大街,挤在热闹的人群中,溜溜跶跶,一路逛到了自己家门口。

一进巷子,王富年心情就更加愉快,站在巷子口,看着干净齐整的大门口,以及幽深的府邸里已经蒙了一层绿雾的树顶,和树枝中间飞出的屋脊飞檐。再寻常不过的景象,看在王富年眼里,却看出了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浓浓的温馨和舒适。

“老爷到了!”侧门口坐着的两三个门房,眼睛极其好使,王富年刚站到巷子口,就被他们看到了,一个人飞奔进去报信,其余几个,一溜小跑迎出来。

看着奔着他飞迎过来的几个门房,一直走到巷子口都十分从容淡定的王富年,突然急切而雀跃不安起来。

他这一路上,见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有意思的人,好几次都大开眼界,他极其迫切的想告诉安氏。

他所经历的趣事趣人,那份乐趣,一半在围观时,另一半,是在告诉安氏这一切时。

安太太一路疾行,刚迎出正院没多远,就看到了大步流星,迎面直冲过来的王富年。安太太笑容灿烂,干脆提着裙子跑起来。

王富年笑出了声,急往前冲几步,伸手揽住一头冲过来的安太太,“你从小就脚底下没根,摔过不知道多少跤,你就不能稳稳重重的走几步?”

“看到你心急。”安太太松下裙子,左右打量着王富年。

“那下次再这样心急,你招招手,我跑。”

安太太噗的笑出了声,“说的好象你没摔过一样,你黑了,脸也粗了,好在没瘦。”安太太再打量一遍,点评王富年。

“托太太的福。一路上睡得安心,吃的顺口。”王富年一只手揽在安太太肩上,眉梢时不时飞起落下。

“太太,大少爷问什么时候能过来给老爷请安。”两人刚上了门院台阶,后面一个婆子笑问道。

“不用着急请安,让他先把功课准备准备,我有些要紧事跟太太说好了,再让人去叫他。”王富年抢在安太太前面吩咐道。

他有一肚皮的话要跟安氏好好说说。

婆子看起来是知道答案的,一边笑,一这应了一声,赶紧过去传话。

王富年进到上房,净了手脸,换了衣服,刚刚坐好,一杯茶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抿,婆子的禀报声在帘外响起,“太太,老爷,外头有位姓郭的先生,要见老爷。”

“姓郭?”王富年急忙放下茶,两步冲到门口,一把掀起帘子,“多大年纪?什么长相?在哪儿呢?”

“三十多岁四十来岁的样子,”婆子迟疑了下,那位郭先生的年纪,她实在拿不准,“脸有点黑,不胖也不瘦,很高,笔直……”

“我知道了。”王富年打断了婆子的话,“请他到东暖阁用茶,我立刻过去。”

安太太早就站过来了,等婆子领了吩咐出去,看向王富年。

王富年一脸苦笑,“姓郭,让人看不准年纪,笔直,没别人了,是郭胜。”

“胡老大的大哥?”安太太眼里兴趣闪闪。

“嗯,他不光是胡老大的大哥。我得立刻去见他,回来咱们再说话。”王富年很有几分不痛快,这个郭胜,这是盯着他呢,他刚进门他就来了,连个喘气的空儿都不给他,胡磐石可没象他这样过。

“我一会儿往东暖阁那边看看?”安太太拉了下王富年的衣袖,这一句问语调虽然往下挑了挑,可她那神情,却没什么要请示下的意思。

“这个郭胜,确实是个奇人,胡老大跟他没法比,你要看,偷偷摸摸反倒不好,一会儿你送一趟汤水吧,都这会儿了,我就早上吃了碗粥,几块点心,饿得很。”王富年拧着胡须,思维和说话一样快。

“好!”安太太眉毛都飞起来了。

王富年在东暖阁外放重脚步,又咳了一声,才伸手掀起帘子。

郭胜一件素白夹袍,背着手,目光从窗外移回来,转个身,看着王富年进了暖阁,才上前一步,拱手见礼,“有些年没见了,王老爷这风采,比当年在杭州城时,更胜了好几筹。”

“跟先生这无双风采比,那就是珠辉比之皎月了。”王富年也拱起手,哈哈笑着,和郭胜相对而揖。

“先生请坐。”王富年坐到右边上首,往对面上首位置让郭胜。

“多谢。”郭胜落了座,又欠起身,冲王富年拱手谢道:“这些年,舍弟多亏王老爷照应,在下感激不尽。”

“先生过奖了,要说照应,我倒是觉得,令弟照应我的地方,只怕还要多些。”王富年忙欠身还礼。

“王老爷令人如沐春风,这园子即便这会儿,也是美不胜收。”郭胜语调轻快,一脸笑容显得十分的不见外,“在下真想跟王老爷品茶赏景,痛痛快快聊上一天。”

王富年眉梢微挑,正想着怎么答话,郭胜话锋一转,“只是我们王妃吩咐了,说王老爷和太太伉俪情深,这会儿贤伉俪久别重逢,必定极厌外人打扰,吩咐在下长话短说,说完赶紧走。”

王富年被郭胜话锋转的一时竟哭笑不得。

“实在是事情有点儿急,不得不这会儿就上门打扰,我们王妃让我来问问你,改到度支使下领一份差使,如何?”郭胜还真是长话短了说,直截了当。

王富年愕然。

让他愕然的,第一句,是改到度支使下领一份差使,第二句,这是他们王妃说的,前一句,是他们王妃能说的话?能作主的事?

“我知道王老爷必定疑惑无数,贤伉俪久别重逢,这会儿不是说长话的时候。到度支使下领一份差使,王老爷意下如何?”郭胜上身微微前倾,再次问道。

王富年心思转的极快,“但有任命,义不容辞。”

“那就好。”郭胜站起来,“在下先告辞,他日若得空,再来府上扰叨。”

郭胜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往外走,王富年忙站起来往外送。

第五百二十七章 闲一会儿话

刚走出十几步,安太太带着两个提着提盒的丫头,从斜对着的花径过来。

王富年急忙站住,顺手拦了下郭胜笑道:“先生行动如风,内子点心还没送到,先生就要走了。”

郭胜顿住,冲着紧几步迎过来的安太太,长揖到底,“叨扰太太,实在不敢当。”

“先生客气了。”安太太忙侧身避过,曲膝还礼,“常听夫君说起胡大当家和先生,夫君对先生仰慕得很。”

“太太过奖了。”郭胜拱手欠身。

安太太回身从丫头手里接过只提盒,递给王富年,却是看着郭胜说话,“这里都是咱们南边儿的点心,厨子是南边儿的,做点心的诸般物什,也都是从南边儿带过来的,先生带回去尝尝。”

郭胜不多客气,从王富年手里接过提盒,冲安太太欠身谢了,告辞出门。

王富年送走郭胜,回到上房,没等他说话,安太太先赞叹起来,“这位郭先生,真是不一般,瞧着跟那只古玉鼎一样,一看就是不是凡物。”

“你这个比方贴切极了。”王富年冲安太太竖了竖大拇指,“这个郭胜,做过什么事,有什么本事,只怕知道的人极少,可这个人,就是让人不敢小看。”

“我觉得,他就是翁翁说过的那种,走过去,狗都不敢叫的人。”安太太轻轻抽了一口气。

“吓着你了?”王富年忙欠身凑近看。

“哪能吓着?我胆子又不小,再说,象郭先生那样的人,别说郭先生,那位胡老大,都能把凶气收敛的干干净净,哪能吓得着我?

你回来头一天,我就见识了这样的人物,啧,他长的也好看,多好看呢,真是奇人。”

安太太轻轻拍着炕几,赞叹不已。

“你不是说,见过陆将军之后,从此天下再无美男?”王富年失笑出声。

“他跟陆将军不一样。唉,这话说早了,我跟你说,正月里我去大相国寺上香,遇到了李家那位大姐儿,叫李冬的,”

安太太看着王富年,见他点头,接着道:“当初在杭州,看到过两回,怯生生,见什么都怕的样子,现在可是大不一样了,荣光焕发,雍容富贵,那气度,就是两个人,她面相儿一点没变,我硬是没敢认。

是她听说是杭州来的王同知家眷,主动过来跟我打招呼,说起当年,感激的很,又叫了她夫君过来见面,那位阮家十七爷,生的真是好,她那个大儿子,叫阮慎言,六岁了,好看极了,招财童子一般,又会说话,他阿娘说这是王家太婆,让他见礼,他一边见礼,一边拧着头和她阿娘说不对,这位太婆看年纪跟九姨差不多,怎么能是太婆?”

安太太话没说完,就咯咯笑出了声。

“他九姨也在?”王富年一个眨眼,他九姨不就是刚才郭胜所言的那位王妃么。

“说是刚刚走。本来他们也该走了,说是那位哥儿淘气,踩着观音殿里的落地大香炉往上爬,把香炉蹬翻了,他九姨罚他亲自扫香灰,还要把观音殿里擦的干干净净,和从前一样。这才晚了。”安太太一边说一边笑,那孩子真是可爱极了。

“他这话,是贬损他小姨出气的吧。”王富年失笑,见安太太斜过来,急忙补话道:“说你看着十七八岁是夸张了,你看起来,二十二三岁年纪,十七八岁可没你这份气度。”

安太太白了眼王富年一眼,“我又不怕老。说说正事,那位郭先生来,有事儿吗?”

“问我愿不愿到度支使属下领份差使。”王富年皱起了眉头,“这句还好,还有一句,说这是他们王妃的意思。”

“他们王妃不就是言哥儿他九姨?”安太太从阮慎言论起。

王富年点头。

“三司使不是都在赵计相手里?你不是说,赵计相把控三司使,把控的极牢靠?你不是把太子给得罪了?这是想干什么?”安太太下意识的挺直了上身。

“度支使是赵计相自己领着的。中枢里的事,咱们几乎都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知道,不过,”王富年顿住,沉默片刻,“我觉得,赵计相,只怕出事了,象是在瓜分三司使。”

安太太轻轻抽了口凉气,“那,咱们,这个,是福还是祸?”

“这会儿哪里说得清?秦王爷这会儿没在京城,那位王妃,小时候我看她就不简单,王爷不在京城,主事儿的就是王妃?”王富年象是和安太太说话,又象是自言自语,“那朝中呢?王爷不在,谁来主事说话儿?金世子在修陵,就算没修陵,他领的是秦王府的长史,朝中议事,轮不上他,还能有谁?严相?金相?”

“金相不可能吧?”安太太紧跟着王富年的思路。

“我这趟进京城,这会儿就差吏部一个堪合,是正三品,能议正三品往上官员调动的,除了几位相爷,也就是六部尚书,枢密和计相,大约还有几位大学士……能说话的人很多,唉,”王富年叹了口气,“咱们一直外任,刚刚到京城,简直是两眼全瞎。”

“都是从全瞎过来的,以后就好了。”安太太给王富年捏了两个肩,以示安慰和支持。“你答应了?”

“嗯,搏一搏运道。”

“咱们做生意,哪一回不是搏运道?不过生意搏输了,输的是钱,你这个,要是搏输了,是不是咱们一家人的命就没了?”

没等王富年答话,安太太叹了口气,“生意做不好,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我真是上了年纪了,竟然也这么胡想乱想瞻前顾后了,吃饭还能噎死人呢,早年大厨房有个婆子,喂小孙子吃汤团,不就噎死了?不说这个,你先吃点东西,路上顺不顺当?”

“顺顺当当,中间有一段,我走陆路,往泰安拐了趟,碰到了几件有意思的事……”安太太岔开话,王富年也不再提,开始兴致勃勃的和安太太说他这一路上的见闻趣事。

第五百二十八章 求援

严夫人在城外陪霍老太太随喜了几天,回来隔天,又被唐尚书夫人随氏请去城外庄子里住了四五天,回来住了没两天,又被嫂子钱夫人请了去往紫霞庵还愿,又住了四五天。

府里的事务都是大奶奶赵氏打理。

李文彬在赵大奶奶面前陪尽不是,又到赵家,在赵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足足跪了两盅茶的功夫,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回来再答应无数条件,发了七八个毒誓,再打了无数保证之后,赵大奶奶勉强抬手放下了他私纳杨姨娘这件事,赵姨娘总算从东跨院里搬出来,战战兢兢进了后宅,每天晨昏定省,半丝儿不敢错。

至于陈姨太太,赵大奶奶明确表示,那可不是她该管的,夫人还活着呢!

李学璋忙了七八天,见了无数人,听了不知道多少禀报,闲话,不闲的话,总算弄清楚京城的大致情况,一回头,才发现,这个府里,也大不相同,一堆一堆的烦心堆在眼前。

李学珏和二太太郭氏不敢明着闹了,不过他家林哥儿被人阉成了太监,竟然没人替他们狠狠出一口气这件事,已经远远胜过林哥儿被阉这件事,成了这两夫妻心头最大恨。

李学珏再看大哥李学璋,就是看杀父仇人一样的眼神,有事没事,变着法儿的闹,二太太郭氏更是不分白天黑夜,两只眼睛死盯着沟那边,哪怕一丝儿风吹过来,都要大闹一场,说长房欺负他们了。

陈氏和儿子还在东跨院,陈氏急的满头包,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不停的让人捎话给李学璋,七哥儿病了,她病了,七哥儿的奶娘病了,七哥儿又病了,吐的一夜没睡……

李学璋一连找了严夫人七八趟,严夫人在外面时,必定是没法回府的,就是捎话都不便当,至于在府里那一两天、两三天,要不就是李学璋忙着见人和被见,见了严夫人,李学璋一边串儿的事情交待下来,严夫人出不出门,都是转手交待给赵大奶奶,至于陈氏和她的儿子,李学璋不好开口吩咐安置的事儿,严夫人好象已经忘记了一样。

一连大半个月,李学璋觉得不对了,一个人想了大半夜,一早起来,让人递话给徐焕,他想上门给霍老夫人请安。

徐焕很快回了话,霍老夫人正好在家。

李学璋坐了辆青绸围子大车,悄悄到了徐府,徐焕迎在二门,接了他进去。

李学璋一见徐焕,先陪不是,他正守着父母重孝,三年孝期里,都是不宜出门拜客走动的。徐焕客气又亲热的表示,以两家的亲近关系,他完全不必介意这些俗礼。

李学璋跟着徐焕进到正厅,给霍老夫人见了礼,霍老夫人一迭连声的吩咐拿这个点心那个汤水,摆了大半桌子汤水点心。

霍老夫人的热情周到,让李学璋心里放宽放松了不少,聊了一会儿闲话,李学璋切入了正题,“……老夫人,我这趟来,是有事儿来求老夫人援手帮忙的。”

“有什么事儿,你只管说,只要我们祖孙两个帮得上忙,都是一家人,你只管说。”霍老夫人爽利痛快。

“是严氏。”李学璋口齿有几分含糊,却还能听清晰明白的说了从他回来,严夫人几乎不在府里,以及,明显的对府务,特别是陈氏和七哥儿,完全不闻不问的态度。“……老夫人,我总觉得,是我多心了,严氏的贤惠明理大度,我是深知的,生气使性子这样的事,断不是她会做的,可是……”

李学璋干笑加苦笑,“实在想不明白,想来老夫人能指点一二。”

“这事儿……”霍老夫人拧着眉头拖着长音,瞄了眼微微欠身认真听讲的徐焕,叹了口气,“还真是,说到这个,我早就想问问你了,你这个小儿子,行七是吧?七哥儿,今年多大了?”

“算是三岁了,他是腊月里生的,生月小,其实才一周多一点。”李学璋有几隐隐约约,说不上来为什么的尴尬。

“你们府上老太爷老夫人,是去年腊月里没的,那个时候,你家七哥儿也有一周岁了,这也生下来一年多了,我怎么好象没听谁说过你们府上添了位哥儿,不过我年纪大了,倒三不着两的时候可多了,你听说过是吧?”

霍老夫人看向徐焕问道,徐焕老老实实答道:“我也没听说过,不是太婆倒三不着两,是他们府上没跟咱们说,姐姐,还有山哥儿他们,都不知道,他们都是七哥儿跟他娘回到府里那天才知道的。”

“你看看,你说的这事儿吧,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了,严氏这事儿,从一年多前就有了。”霍老夫人说着,连叹了几口气。

李学璋一个怔神,随即领悟,顿时浮出一脸尴尬,“这个,老夫人,这事儿不是严氏没跟大家说,是我……我想着,一个小妾生了个孩子,不是大事……当时公务上正繁忙,年里年外……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想着……”

霍老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原来是这样,敢情这个七哥儿,竟然是被他娘抱进门那天,严氏才知道的,还不是你告诉她,是她自己看到的,我瞧你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

“我……”李学璋尴尬万状,他早就想过写封信给严氏,就是觉得不知道怎么写才最好,一天拖一天,一直拖到回来那天。

“一个两个美人儿小妾,那都是小事,你添了位哥儿,这么大的事,你不该一声不响,一直瞒到现在,这哪是能瞒得过去的事儿?”霍老夫人虽然说的是责备的话,态度却极其温和。

“这件事,是我疏忽了。当初,陈氏说怀了身子,我是想着,陈氏书香门第出身,极其聪慧明理,自小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我是想着,陈氏若是有命生下个儿子,说不定是个极其聪慧难得的。

老夫人也知道,小长房三个儿子,资质都差,别说能光耀门楣,就是撑家立户都难,一想到这个,我真是夙夜难眠。

小七一生下来,眼睛就特别黑亮,不到一岁,你跟他说话,他就能听懂了。

老夫人,这样的聪明孩子,往后必定大有出息。

小七是我的儿子,也一样是严氏的儿子,往后,他能撑起长房,光耀门楣,不也是替我和严氏争光添彩吗?”

李学璋看着霍老夫人,这些道理,严氏比他更明白。

“长房,我瞧着四哥儿多出息呢,年青轻轻就做了七品县令,听说他做的极好?”霍老夫人看向徐焕。

第五百二十九章 霍老夫人的正理儿

“是,前一阵子碰巧遇到柏小将军,柏小将军站着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说四哥在任上风评极好。”徐焕立刻欠身答话。

“四哥儿毕竟是恩荫,恩荫……唉。”李学璋欣慰之余,又连声叹气。

恩荫出身,熬到从三品,就是极限了,别说本朝,就是前朝,前前朝,也没有过恩荫出身入门下中书拜相的先例,这一条,就限制死了。

徐焕看了眼霍老夫人,没说话,李学璋这一声叹气,他听懂了,就是听懂了,才无话可说。

“四哥儿是恩荫,小三房那哥儿俩,一个进士出身,一个进士及第,岚哥儿不说,山哥儿的前程,指定差不了,往后,比着你,说不定还能青出于蓝呢,照我看哪,你这是多余的忧虑。”霍老夫人笑道。

“五哥儿和六哥儿,必定前程无量,往后青出于蓝,那是必定的。”李学璋有几分口齿难启,“跟老夫人说话,我也不见外,有话直说,小三房毕竟是小三房,都分了家了。”

“咦?分了家就不姓一个李了?不都是姓李的,分不分家,有什么分别?再说了,就算有一点儿半点儿的分别,你是李氏一族的族长,只要李家好了,那不就好了?往后,只要姓李,不管长房二房小三房,只要发达了,光耀的不都是李家的门楣?你也是替你争光添彩?”霍老夫人微微瞪着眼睛,一脸惊奇的看着李学璋道。

徐焕斜了李学璋一眼,忙端起杯子,低头抿茶。

李学璋先是有几分哭笑不得,听霍老夫人说到光耀门楣和争光添彩,笑容滞住。

“不是我说你,你是当家人,李氏族长,哪能眼睛只看着小家,这可不是明理大度,身为族长,你得心里揣着整个李氏一族,李氏族里,不管哪一支哪一家,往后出息了,不都是你们李家的荣耀?哪能说长房没人,就不能撑家立户了?就不能光耀门楣了?这话可不对,你说是不是?”

李学璋眼神都有些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夫人,您这话,我听懂了,可您这话,这不是一个理儿,七哥儿是我的骨肉,他是李家……”

“七哥儿是你的骨肉,自然就是严氏的骨肉,这是正理,阿夏她爹是你爹的骨肉,那就是你嫡亲的弟弟,他的孩子,不也是你的孩子?跟你自己的骨肉难道有什么分别不成?”霍老夫人话接的极快。

李学璋瞪着霍老夫人,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老夫人这话……”

“我说的,我觉着都是正理儿,我读书少,你说,照那书上说的,是这个理儿吧?”霍老夫人问徐焕,徐焕急忙点头,“太婆说的对,就是这个正理儿。”

“要论正理儿,那正理儿多得很呢。”霍老夫人看着一脸呆滞的李学璋,慢条斯理道:“那正理儿上说,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这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是吧?我记得有个有学问的先生说过,这些,都是先有前头,再有后头,没有前头,就没有后头。那被老虎吃了,魂魄还替老虎出力的,叫为虎做伥,不叫忠义是不是?”

徐焕被霍老夫人最后这句为虎作伥说的一口茶呛着了。

李学璋脸上泛着青色,呆了好一会儿,站起来,冲霍老夫人长揖到底,退到门口,再次长揖,垂着头走了。

徐焕忙站起来,将李学璋送到大门口,一脸客气的干笑,看着他上马走了。

徐焕回到后堂,霍老夫人正由着几个小丫头侍候着穿上出门的大衣服。

“太婆现在就要去李府?”徐焕站在门口问道。

“嗯,刚才那些话,得说给严氏,话儿我得递到,至于别的,那是他们两夫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