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要是有人要害你们姐弟,你阿娘得上嘴咬他们。”

李章玉噗一声笑出了声,“那九姑姑你呢?”

“我啊,”李夏笑意融融,“九姑姑不告诉你,你自己慢慢看。”

黄二奶奶缓过口气,看着目光灼灼的女儿,一颗心突然落定到了实处。

李家的女儿都不一般,玉姐儿也是李家女儿呢,嗯,教就教吧。

沈三奶奶手里捏着帕子举在胸前,呆的像个木头人。

她们二房呢?老爷的必救在哪里?太太的呢?还有她那个夫君……

李夏一直在李府盘桓到傍晚,才和李文楠几个,告辞出来。

李夏的车子刚到巷子口,车子顿停,端砚掀帘往外看了眼,随即笑道:“是王爷的车子。”

端砚说着,打起帘子,侧身让着秦王上了车,跳下车,往后面一辆车去。

“你在这儿等我?等了多大会儿了?”李夏往旁边挪了挪,让秦王挨着自己坐下。

“没多大会儿,你七姐姐的车子刚刚过去,掀帘子跟我打招呼,笑成那样。”秦王的笑里带着几分无奈:“还跟从前一样,看样子在江宁府没受什么委屈。”

“唐家那一堆族老,贪心归贪心,可聪明的很呢,哪会给七姐姐委屈受?”李夏撇了下嘴。唐家的聪明,让她恨到牙根痒,却又不得不佩服敬重。

“唐家贤今天来找我,没说什么,说是正好路过,过来请个安。”秦王伸手从李夏身后揽住她。

“七姐姐来的路上遇到唐尚书一行了,七姐姐说,唐尚书和她说了好些话,七姐姐说,她想了一路,总结下来,就是让她和唐家贤遵从本心,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又希望她们置身事外,以保全为上策。”

李夏身子侧过去,头抵在秦王胸前,“唐尚书大约也两难得很,盼着唐家贤能放手一搏,以最小的代价,给唐家带来一个难得机遇,却又舍不得让孙子一家粉身碎骨。”

“还是置身事外好。”秦王轻轻抚着李夏的肩膀,好一会儿,才低低道。

“他们让七姐姐回来,就不是置身事外的打算,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我把大伯和大哥从秦凤路带回来的两个姨娘打发了……”

“什么?”秦王差点呛着,“你打发?”

“你听我说呀。”李夏在秦王胸口拍了拍,“别急,是这样……”李夏有声有色的说了她打发两个姨娘的事,秦王听的失笑出声,“你大伯这就吓着了?”

“要是吓不着他,我就找人上折子弹劾他,陈家一个举人三个秀才,可是铁证如山。”李夏哼了一声。

“你下得去手?”秦王一只手抚着额头,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下不去手?就算查实了,最重不过是个永不叙用。不死就行。”李夏伸手板下了秦王按在额头的手,“大伯胆子不大,不算笨可也不怎么聪明,官心又正旺的不行,他哪敢冒风险?”

“那是你大伯。”秦王顺手握住李夏的手。

“就是大伯,我才帮他这一回。他刚刚得了一路主事的位置,在江南东路的时候,多谨慎,到了秦凤路,大伯娘又不在身边,你看看他做的事,哪还有半点谨慎的样子?刚回到京城隔天,他就敢四下乱窜,急不可奈的打听这个,勾连那个,要是放手不理,谁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来?

我不是担心他,可他出了事,大伯娘她们,哪一个能逃得掉?”

李夏嘟着嘴,话却说的极不客气。

“你说的有道理。”沉默片刻,秦王叹了口气,“咱们……阿夏,是我把你拖进……”

“我心甘情愿的。”李夏打断了秦王的话,“今天玉姐儿问我,我的必救在哪里。就在这里,就是你,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身边要有你,一直都有,是我要跟你在一起,不是你拖的我。”

“阿夏。”秦王低头吻在李夏额头,顺着额头,慢慢往下,轻轻咬住李夏的嘴唇,温柔却用力的吻进去。

……

宫里,皇上从勤政殿出来,站在殿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往姚贤妃宫里过去。

自从唐嫔走了之后,好象就是在姚妃宫里,能安安稳稳的坐上一阵子,安安生生吃顿饭了。

姚贤妃迎进皇上,先端了碗银耳莲子粥上来,“皇上尝尝这个,这是后湖出的莲子,用的鲜银耳,我从小吃惯了银耳莲子,倒觉得比燕窝粥强。”

“嗯,是比燕窝粥强。”皇上慢慢喝了银耳莲子粥,将碗递给姚贤妃,笑着夸奖道。

姚氏这份家常质朴,极让他喜欢,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她这份忠厚本份,她凡事只替他着想,她从来没跟他提过任何要求,他给她的每一件赏赐,都能让她发自内心的喜悦感恩,这才是后妃最难得的品格。

第五百四十二章 脾气

姚贤妃侍候皇上用了晚膳,亲手沏了杯淡茶,见皇上示意了,侧身坐到皇上旁边的椅子上,笑道:“有件事,想跟皇上说一声。”

姚贤妃顿住,低低叹了口气,“自从唐嫔走了之后,这宫里,好象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这么些年,宫里也没添过丁。”

皇上皱起了眉头,没添过丁这件事,是他这一两年的大心病。

“您看,是不是再挑些人进来,一来宫里也能热闹些,二来,挑些宜生养的,皇上只有兄弟两个,皇家总要多多开枝散叶才好。”

姚贤妃柔声细语,皇上听的极其妥贴,“这是你想的周到,嗯,确实要挑些人,不过,这不是小事,明天朕先和金相他们商量商量。”

姚贤妃笑应了,不再提这事,只陪着皇上说些他爱听的话,天色渐晚,皇上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回去,命人传了位美人侍寝。

添丁是大事。

隔天,皇上一提后宫添人的事,从金相到柏枢密侯计相,都表示赞成,皇上忧虑后宫没有时不常的添丁进口,不是一年两年了,没人想去捋这个逆鳞,何况,别说皇家,就是平常人家,子嗣繁衍都是大事,反对起来难免就有了让人攻击用心险恶。

只是金相提出,这趟后宫添人,不必再限定出身家世,只要身家清白、识书达礼,再愿意进宫就行。

几位相公和柏景宁侯明理急忙赞同,后宫新添的美人儿出身不显,对大家来说,至少都没坏处。

皇上虽说有几分不悦,不过,还是勉强答应了。

挑人充实后宫的旨意还没出来,信儿就递进了秦王府。

李夏听韩尚宫禀完,吩咐请郭胜进来。

“冯杰的案子,现在怎么样了?”看着郭胜见了礼,李夏直接问道。

“柏乔被召过去问了四五趟了,柏乔只说得了几位江湖人士相助,没说是我和胡磐石,只说几位异人行踪飘渺,他查访了好些年,一无所获。”

郭胜说着,小心的看了眼李夏,知道当年援手柏家的人是他的人不少,不过,知道的人,大约都不会出面去指证他就是那位异人。

“和王妃预料的一样,江延世对这桩案子盯的极紧,几乎是密不透风。好在,咱们不打算再做什么,冯杰又是个极聪明的,咬死牙关,只说是父兄的交待。到现在,还在胶着。”

“照你的看法,还能胶着多久?”李夏问道。

“这案子我请教过陈江,陈江说,这种案子最难结案,冯杰说的都是实情,却无凭无据,柏家问一答一,置身事外,案子怎么结,都有不是。这案要不是事关江皇后,那就是一直拖着,拖到拖没了为止。

不过,事关江皇后,这么拖肯定不行,江延世盯的这么紧,陈江的意思,也就一两个月,再怎么也得有个说法出来,这个说法,十有八九,是说查无实据,定罪冯杰。”

郭胜没说自己的看法,他不擅长这个,陈江更专业一些。

“要是陈江也觉得冯杰所言是实情,那朝臣,十之八九,也是这么认为。就算定罪冯杰,大约也是要赦免的。皇上不赦免,朝臣们也会上折子替冯江求一个赦免下来。”

李夏眼睛微微眯起,沉着脸想了片刻,“冯杰要是得了赦免,再以死明志明冤,可比活着好多了。”

郭胜一个怔神,“冯英已经死了,冯家好象只余冯杰一个男丁了。”

“江阴军之乱,江淮两浙,死了多少人?”李夏站起来,走到窗前,冷声问道。

“陆将军说,死于兵乱的两千多人,兵乱之后,流离失所的,不下十万人,这些人,死者十之二三。”郭胜想到了李夏的意思,声音一路走低。

“江阴军之乱,你深知内情,要是这样的人家,还有留一个象冯杰这样的人中龙凤沿续血脉,甚至富贵,那些死了的人,和经受过亲人惨死,家产尽失,从地狱中走过一趟的人,是不是要觉得,老天瞎了眼,满天的神佛菩萨都瞎了眼?”

李夏说着,回身看着郭胜,声色俱厉。

郭胜一点点矮身下去,“在下错了,在下知错了。”

“盗亦有道,争权夺利,也要有争权夺利的格调,冯家这样的,抹掉,比留着好。”李夏居高临下看着郭胜。

郭胜身子再矮下去,几乎跪在地上,“是,姑娘的教训,在下牢记在心。”

宫里挑人,不限家世,只要一个身家清白,自愿进宫,这一趟就比前一回热闹了许多,就连那些养清倌人的暗娼之家,也往上报了名,被驳回来,还纠结了一群同样被驳回来的,跑到宣德门闹了一场,凭什么说他们不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京城市井小民们,心满意足的看了场大热闹,开国以来,这么挑人进宫的,这可是头一回。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没人那么不开眼把这些写折子上给皇上看,宫里,皇上也是十分的心满意足,这一次挑的美人儿,虽说家世差了些,可人,却比上回强了不少。

江氏挑人只挑丑的,看来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姚妃真是难得。

今年,这个四月里,对皇上来说,真是喜事连连。

刚得了七八个真正的美人儿,没几天,又得了赵答应诊出孕脉的喜信儿,隔没两天,孙答应也诊出了孕脉。

皇上高兴之余,又怒火上冲。

看样子,江氏借着统领后宫的权力,往后宫诸人饮食上做手脚,不想让宫中添丁这事,也不是空穴来风!

江皇后被锁在宫中,消息却照样灵通。

冯杰的指控,江延世隔天让人捎一趟信进来,对这件事,江皇后并不怎么放心上,一来她没有把柄在外面,二来,这几十年,她受到的指控污蔑太多了。

宫中新挑了许多美人儿进来,江皇后听了只是冷笑,不过多几个人罢了,她看皇上看了半辈子,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清清楚楚,他不算是太差的皇帝,可论为人夫为人父,他不是人。

不是人的人,他的后宫,各凭本事罢了。

赵答应被诊出有孕,接着,孙答应也被诊出有孕的信儿报进去时,江皇后吃着早饭,女使话音刚落,江皇后抬手掀飞了桌子,错牙吩咐道:“叫太子妃进来见我!”

太子妃魏玉泽跟着个老内侍,躲躲闪闪的进了江皇后院子角门,才长松了口气,又低低叹了口气,娘娘总是这样随心所欲。

江皇后端坐在炕上,直视着跟在女使身后进来的魏玉泽,看着她见了礼,冷声问道:“听说赵氏和孙氏都怀上了?”

不等魏玉泽答话,江皇后冷笑了两声,“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谁最先知道的?怀上了这事,是太医诊出来的,还是她们自己说的?前前后后,你仔细说一遍。”

“赵氏是请平安脉的时候,诊出来的,那天当值的正巧是柳太医,娘娘知道,柳太医最擅孕脉,那会儿我和姚娘娘正商量端午的事,是在赵氏身边侍候的一个小丫头过来禀报的,我和姚娘娘赶紧过去,柳太医又仔细诊了一回,说是孕脉无疑。已经快两个月了。”

魏玉泽眼皮微垂,答的很详细。

“但凡侍寝的后宫诸人,月事是要月月报记的,快两个月了,至少有一次月事没来,怎么没人知道?”江皇后眼睛微眯。

“姚娘娘当时就让人去调了月事的事,赵氏的月事不准,时长时短,往前一两年里,有过两个月才来一回的例,也有一个月两回的,所以就误过了。”

魏玉泽耐心解释。

“孙氏呢?听说有人怀上,她就怀上了?”

“孙氏也是月事不准,不过她都是长出来的,别人月事隔上二十天,三十天,她能隔上五十天,两个月,也是连着两个月没来月事,听说赵氏诊出孕脉,孙氏就报了上来,说她这一次和往常不同,早上起来恶心的厉害。姚娘娘就请柳太医诊了,果然是怀上了。”

“柳春国!”江皇后慢慢咬出几个字,眯眼看着魏玉泽,冷笑道:“你真信了这两个贱人怀上了?”

魏玉泽一个怔神,随即苦笑,“娘娘。”

“当初金太后冷眼看了你两三年,却没挑中你,真是慧眼。你怎么能蠢成这样?”江皇后上身微微前倾,直视着魏玉泽,眼里都是鄙夷。

魏玉泽一张脸涨的血红,嘴唇都有点颤抖。

“这是秦王府的手笔,是那个李氏,也许还有苏家,柏悦那个贱人,和李氏这会儿可是蜜里调油,秦王府救过他柏家十几条人命,从冯杰起,从唐家玉那个贱人的死开始,这是一连串的圈套,一连串,你难道没看到?你是瞎了,还是傻子?”

江皇后被人套进一连串的圈套里,这会儿愤怒之极,面对愚钝茫然的魏玉泽,只恨不能一句话就能把魏玉泽捅出浑身窟窿,把魏玉泽从内到外刺到让她感觉到痛快之意,让魏玉泽痛极而清醒。

“你不是号称自小当宗妇养大的,见识不凡?你的见识呢?你的眼呢?”江皇后上身往前倾的更多,“唐家玉那个贱人死的时候,我警告过你没有?你得长眼,学会用心眼!冯杰那个蠢货,被人利用,我怎么交待你的?只要我活着,这宫就乱不了,你只要看紧姚贱人,我让你看紧她,你听到哪儿去了?”

魏玉泽羞愤交加,浑身都在颤抖。

“你怎么能蠢成这样?我的话你不听,你听姚贱人的挑唆,她和你誓不两立,不能共生你不知道?我是太子的生母,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你是他从宣德门抬进来的媳妇,我能害了你?你是猪啊?你不但不听我的话,你还成了姚贱人手里的一杆枪,怎么能有蠢成你这样的人?”

“娘娘句句指责别人,劫杀柏家的,难道不是娘娘?赵氏和孙氏怀了胎,是柳太医诊出来的,谁能做假?这事还能做假?不说十月怀胎生不出孩子,就是一两个月后,肚子平平的不见起来,难道瞒得过?”

魏玉泽气极了,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抖着声音,一句句驳回去。

“唐娘娘是怎么死的?娘娘没有扪心自问过吗?娘娘以为,这宫里,朝廷里,天底下都是蠢人吗?都看不见娘娘的所作所为?

姚娘娘连个孩子都没有,她哪儿碍着您了?她不过是个求个平安终老的可怜人,娘娘眼里,这天底下还有好人吗?

太后活着的时候,你说她是天底下最恶毒的人,你说她恨皇上不死,恨太子不死,她恨不能杀了这宫里所有的人,太后娘娘不也是皇上的生母么?不是和您一样么?”

“这话是太子跟你说的?”江皇后迎着魏玉泽失控的怒责,慢慢坐直,眯眼看着魏玉泽。太后恨皇上不死,恨不能杀了宫里所有人这话,她可没跟她说过,她只跟太子说过。

“你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还怕别人再说一遍么?”魏玉泽一口气喷出来,这会儿虽说有点儿身上发软,却并不怎么害怕了,她已经豁出来了,也就那样了。

“看来,太子待你不错,也是,你跟他一样,蠢的一模一样。”江皇后微微仰头,突然哈了一声,“我总以为太子是我的儿子,我忘了,太子也是皇上的儿子,如出一蠢,不是天经地义么。”

魏玉泽紧紧抿着嘴,目光斜向一边,娘娘这是疯了么!

“我今年四十有六,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皇上不死,我大约还能再活上几年十几年,就算不能再活,这会儿死了,我也活了半辈子了,我的儿子长大了,长到我不替他心疼,我觉得他死而活该!

你呢?你才多大?花儿一样的年纪,你的女儿走路走稳当了吗?你放心,你的女儿不会死,她会活在别人的鼻息下,小心翼翼的活着,等到她替别人粉饰够了一个慈字,再悄死生息的死。”

江皇后紧盯着魏玉泽,一个一句,充满了讥讽和丝丝隐隐的痛快。

“我让人请太医给娘娘诊一诊。”魏玉泽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江皇后敛尽讥讽和冷笑,“看着赵氏和孙氏,好好看着,看着这两个贱人怎么演这出戏,看清楚了,也许能让你明白那么一点点。退下吧。”

魏玉泽一声不响,曲了曲膝,转身走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皇陵旁边

五月初,在皇陵监修太后陵墓的金拙言递了折子上来,太后陵寝已经好了。

钦天监择了吉日,皇上辍朝一日,将太皇棺椁送入陵墓,秦王请求留下陪伴几日,皇上准了。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退潮一般离开皇陵,夜幕开始垂落时,皇陵一带,安静的只有山风阵阵,鸟鸣清越。

秦王和李夏围着金太后的寝陵,低低说着话儿,慢慢走,慢慢看。

两人身后,金拙言和陆仪落后一二十步,说着话儿跟着,两人后面,古玉衍古六少爷和郭胜一起,时不时指点着和郭胜介绍这是哪儿那是什么。

“这是座空墓。”围着陵墓转了小半圈,秦王看着金太后那座一切还极其鲜亮的新墓,极其伤感。

“嗯。”李夏明白秦王的意思,太后走的时候魂飞魄散。“佛家说轮回,人死了,到赶紧到孟婆那里喝一碗汤,忘掉前尘旧事,白纸一样去投生,六道轮回,不知道会投生到哪一道,三千大千世界,不知道会落在哪一个世界。”

李夏话说的不快,和着熏风鸟鸣,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平和。

“就算再和从前的母子做母子,再和从前的兄弟做兄弟,再和从前的夫妻做夫妻,也一无所知,孟婆汤一喝,和魂魄消散,我觉得没什么分别。

我不在乎上一世如何,后一世如何,只要这一世好好儿的,走的时候能够安安心心,就行了。

娘娘是安安心心走的。”

“我知道。”秦王伸手拉了拉李夏的薄斗蓬,侧身替她挡着山风,“这样的话,阿娘也说过,阿娘说,能把这一辈子做好就不错了,生生世世那是痴心妄想。”

“娘娘有大智慧。”

“嗯。”秦王低低应了一声,揽着李夏,往前走了很远,才岔开话题道:“我小的时候,阿娘常常看着我出神,能看很久,我不喜欢她那么看着我,她看的我透不过气。后来去了杭城,启程去杭城的时候,一路上,我觉得阿娘好象变了,她拘我拘的没那么紧了,后来几乎是完全放了手,也不看着我出神了。

后来回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一辈子最愉快的时光,就是在杭城那几年了,不过,后来有了你,现在,我觉得当下最好。”

“杭州城啊。”李夏拖着长音,语笑盈盈。“我很想念杭城,古家点心铺子里的桂花糕,还有祥记银楼,他家的东西件件好看。”

“桂花糕容易,古六府上做的,比铺子里的强多了。祥记银楼?我想起来了。”秦王想起那天李五牵着妹妹,仰着张傻脸一脸茫然的样子,笑出了声,“你五哥小时候实在太憨厚了。”

“现在也憨厚。古家的桂花糕我吃过,总觉得不如在杭州城吃的好,对了,还有钱塘潮,真好。”

“横山县那间酒肆,还记得吗?”秦王一脸笑意。

“记得,横山县衙不远,有一家卖扬州猪头肉的,味道好极了。”李夏想着当年她和五哥处心积虑搬走家患的事,笑的眼睛弯弯,“那时候我和五哥经常扯着你的大旗。”

“做什么坏事了?”秦王眉梢扬起,笑意流淌。

“没。”李夏一边笑一边答,“晚上我们搭帐蓬住吗?我头一次在这样的地方过夜。”李夏紧了紧斗蓬,转头看着苍茫夜色下的皇陵。

“不用住帐蓬。这里一年四季祭祀不断,皇上一年也要来上一回两回,不是每次都能象今天这样,当天就能赶回去的。起风了,回去吧,明天咱们到那边山上看看,先李太后葬在那里。”

秦王揽着李夏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指着旁边一座青翠的小山,那座山在皇陵之外,却又拥抱俯看着整个皇陵。

“好。”李夏远望着那座小山。

那座山,她去过十几回,不知道那座山上,现在和从前,有什么不同没有。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夏穿着身利落的骑装,和秦王一起出了院门,郭胜和金拙言走在前面,金拙言带路,郭胜拿了根长棍子,不停的拍打着戳着路两边,几个护卫随着他的棍子这边拍拍,那儿打打。

陆仪和古六跟在后面,古六拄着根登山杖,陆仪手里背着手,意态闲适。

看山跑死马,从皇陵往山上看,好象很近,走起来就远得很了,一行人脚步不慢,还是直走到临近中午,前面才豁然开朗,一片青石漫铺的空地四周,错落有致的散布着几个亭子,亭子四周,花儿正开的绚烂无比,这一带,打理的都十分精心。

“那边景色最好,到那里歇一歇,喝点茶,吃点东西再看吧。”金拙言指着面对皇陵,最大的那间亭子。

秦王看向李夏,李夏点头,“好。”

护卫小厮,和跟来的婆子丫头们忙打扫布置了亭子,找了下风口吹旺炉子,烧水沏茶准备吃食。

李夏拉着秦王,站到空地中间,慢慢转着圈看了一遍,长长叹了口气,这儿和从前一模一样,连那棵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银桂,都一模一样。

“这里,我也是头一次来。”秦王示意大步查看各处的金拙言,“先李太后葬在这里,知道的人不多,这一带,这座小山,不归在皇陵,日常照料这里的,是先李太后当初嫁进程家时的两户陪房,立了誓,世世代代为先李太后守墓。这两户陪房各有产业,不过,要是有大笔支出,就由金家供奉。”

李夏随着秦王的目光看着金拙言,嗯了一声,这事,是她做了太后之后,有一年查看皇陵的支出,才发现的,她问过金拙言,金拙言简单之极的只答了她一句:这是祖宗遗命。

倒是古六,跟她说了些前尘往事。

金家供奉这里的产业,是放在祀田里的,金家的祀田,也是先李太后的祀田,这一件,古六一说起来,就羡慕的无法掩饰。

“先李太后晚年一直在长沙王府和先古太夫人为伴,这里,是高祖大行后,先李太后亲自看着修建的,用的是先李太后的私产。皇陵里的高祖陵,阿娘说是衣冠冢,高祖和先李太后合葬在这里。”

秦王和李夏并肩进了亭子。

“尝尝这茶,在这里喝这明前,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两人一进亭子,古六就带着几分兴奋道。

“你带来的茶?”李夏从端砚手里接过茶,闻了闻笑道。

“王妃是真正的雅人!”古六先竖指称赞了一句,“从小就是。我家茶山上出的,今年春天一场倒春寒,明前出的极少,不过品质极好,是吧?”

看李夏和秦王抿了茶,古六一脸期待的问道。

“太淡。”郭胜先接上了话,“这明前就这点儿不好,茶叶少了淡,茶叶多了苦。”

“你喝柳芽儿都不觉得苦,喝这个倒苦上了?”古六被郭胜横插了这一句,没好气道。

“那不一样,柳芽儿不花钱,你这个一两明前十两银是吧?”郭胜嫌弃归嫌弃,一杯接一杯喝的却很快。

“老郭别跟小古打嘴仗了,过来烤肉,若论烤肉,你的手艺无人能及。”陆仪笑着招呼郭胜。

郭胜立刻放下杯子,“别动别动,我来!血放干净没有?”

“在这儿烤肉?”李夏惊讶道。

“嗯。”靠着根柱子坐在竹椅上的金拙言看着看向他的李夏和秦王,“这儿的规矩和皇陵的不大一样,听翁翁说,先李太后还健在的时候,和太夫人到这里来,回回都带着厨子,有肉有酒。

翁翁说,先李太后说过,祭祀是让已逝的人看看他的后代至亲,生活的都很好,当然要吃好喝好玩好。”

李夏眉毛挑的老高,片刻,拍手笑道:“这话说的太好了,我以后也要这样,我们!”李夏仰头看着秦王。

秦王失笑出声,“好,以后立下规矩,但凡你我的子孙,来祭祀都要吃好喝好,歌舞升平,谁哭谁就是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