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卫架起一桶屎尿,咣的倒进粪池子,阮十七用力往上昂着头,紧紧抿着嘴,竭尽全力的躲避着那些四处飞溅的屎粒。

陆仪恶心无比的往后退了半步,郭胜却往前半步,看着阮十七啧啧有声,这个罚法,当真是雅得很。

陆仪看着那些大粪桶,掐着时辰,歇上大半刻钟倒上一桶,倒完正好一个时辰,淹过脖子就能拉上来了,他也只能照顾成这样了。

屎尿淹到胸口,阮十七眼瞧着真要漫到嘴边,眼泪都下来了,“陆将军,陆兄,阮爷,看到咱们这几十年的交情上,我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这差不多了。”

“说到这个。”陆仪用帕子掩着鼻子嘴,“那别庄里有多少东西不能烧,你为什么非得把那书楼烧了?这算不算对不起我?”

“想想你家阿果,那书楼算个屁!”阮十七虽说被熏的鼻涕眼泪不停的流,可一句算个屁,气势还是相当不错。

一听到阿果两个字,陆仪顿时眼角往下嘴角往上,一脸笑意,抬手示意护卫,“嗯,挺会说话,行了,那两桶不用倒了。”

郭胜笑出了声。

阮十七松了口气,接着央求,“看在阿果连哭都没哭一声的份上,快把我拉上去,你看你家阿果总不能就值两桶屎……”

“再倒一桶!”陆仪立刻吩咐。

护卫动作快极了,阮十七一个哎字喊了一半,就急忙紧闭上嘴,他身边的粪尿刚刚静下来,现在被这一大桶倒进来,冲的摇来荡去,就算他拼命踮起了脚尖,可还是贴着他下巴来来回回。

阮十七嘴抿的恨不能根本就没有过嘴,怒目瞪着帕子掩着口鼻,满眼笑意看着他的陆仪,和陆仪旁边,跺着脚哈哈大笑的郭胜。

天下最毒妇人心!其次是蛇蝎美人儿!

“我那天跟你说了,早点来,你偏不信,你看看,你要是一大早就来了,这粪坑哪能有这么多东西?”郭胜点着阮十七,一边笑一边替阮十七遗憾。

阮十七憋着满肚皮的话,可是哪敢张嘴,只用尽全力踮着脚昂起头。

“差不多,把他拖上来吧。”陆仪瞄着时辰,还差小半刻钟。

王妃吩咐一个时辰,这小半刻钟的水他掂量着能放,再多他就不怎么敢了。

几个护卫扯着绳子拿着棍子,连拖带捅,把阮十七从粪坑里捞上来,站在涮马桶的地方,上方早有几个护卫准备好了温热的水,一桶一桶的兜头浇下去,冲的差不多,阮十七手忙脚乱的扯下所有的衣服,哀嚎着冲进旁边的净房,他那几个小厮进来,赶紧侍候他洗头发洗澡,从头涮到脚。

陆仪回去和李夏回了话,郭胜却等在旁边,等阮十七一遍又一遍洗干净出来,捏着鼻子,小心翼翼的凑过去,用力闻了闻,“嗯,味儿没那么浓了。”

阮十七一张脸还是青白一片,咬牙切齿,“这样的泼妇,竟然是冬姐儿的妹妹,真是龙生九子。”

郭胜笑眯眯看着他,“咱们有一句说一句,这真是王妃看在你媳妇的面子上,当初我刚到李家,那时候王妃才五六岁,有一回闲话,六爷说,李家老爷夫人最疼李五,李五最疼王妃,王妃最疼她姐姐。要不然……”

郭胜拖着长音,抬手在阮十七肩上拍了拍,“你是个明白人,别抱怨了,真把王妃惹恼了,打起让她姐姐改嫁的主意……”

“呸!”阮十七一口啐断了郭胜的话,“你可真敢胡说八道!怪不得出门一改姓你就姓胡!我还有事呢,别过!”

阮十七声气极其不善的拱手别过郭胜,大步流星出门而去。

第六百章 借个孝字

阮十七从秦王府出来,憋着满肚子发不出的邪火,空甩着手里的那根嵌宝马鞭子,斜了眼有些西斜的太阳,一把勒转马头,恶声恶气的吩咐小厮,“去李家。”话没说完,阮十七立刻又改了,”先去趟徐府。“

说着话,将马头勒的几乎原地转了个圈,径直往徐府奔去。

徐焕正好在家里,阮十七骑在马上等在大门外,见徐焕出来,放下鞭子招手示意他,“赶紧上马,跟我去一趟李家,这事得借你金面。”

徐焕忙叫小厮牵了马过来,上了马,追上阮十七,“去哪个李家?有事儿?”

“李家三房,当然有事。”阮十七错着牙。

那天夜里李家别庄的详情,徐焕也已经知道了,见阮十七这么一幅咬牙切齿的模样要去李家三房,就知道是去找事算帐了,急忙催马紧跟几步,“你别乱来,那好歹姓李,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这就是那个魔……我是说,你那个外甥女儿的意思。”阮十七没敢说出魔头两个字,这两个字,以后不能多说,说多了招灾。

徐焕听说是李夏的意思,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手里缰绳一松,连马速也慢下来了,骑在马上,不停的摇头叹气,“是太过了,把尚文都气坏了。”

徐家离李家极近,不过几句话,两人就到了,阮十七在李家三房大门口下了马,随手将缰绳扔给一个小厮,啪啪甩着鞭花,直冲上大门台阶。

徐焕刚刚下马站定,阮十七已经一脚踹在大门上,将开了一人多宽一条缝的大门踹的咣一声,差点砸着奔过来开门的门房。

“你们太太呢?”阮十七一把揪住门房,恶声恶气问道。

门房吓的腿都软了,一只胳膊往里指着,话都说不成个了,“正正正正……”

阮十七一把甩开门房,拎着鞭子,直奔正院。

徐焕撩起长衫前摆,一边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一边示意一路上那些吓傻了的仆妇丫头,“快去请你们大老爷,要出大事了。”

阮十七冲到正院门口,照样是一脚踹开院门,从院子中间直冲过垂花门,一把扯下上房门上的织锦缎门帘,直冲进屋。

郭二太太这病,三分是那天夜里的惊吓,七分是事后的惊吓,她打算至少病上一年。这会儿正不停的哼哼着,两个丫头,一个用调羹喂汤药,一个轻轻给她捶着腿。

阮十七踹在院门上那一脚,吓的郭二太太一声尖叫,两个丫头也吓了一跳,急忙将碗放到床边几上,还没走到上房门口,阮十七已经一把扯下帘子,冲了进来。

丫头双手握成拳头按在头上,惊恐的尖叫起来。

阮十七没理丫头,几步冲到床前,一把扯住郭二太太的头发,也不管她尖叫的能绕京城三五圈,以及郭二太太只穿了一身短衫长裤,揪着郭二太太的头发,出来和进去的一样快,一直提到正院垂花门外,将郭二太太甩在地上,扬鞭子就抽。

徐焕一路上吩咐去叫这个去叫那个,这会儿刚刚到院门口,一只脚在门槛里,一只脚还在门槛外,扶着门框,目瞪口呆的看着被阮十七扬鞭子抽的满地打滚的郭二太太。

李府本来就不算大,现在分成两半,就更不大了,阮十七冲进大门,徐焕一路叫着,有没吓懞的,早就飞奔去叫李家二老爷李学珏,李家三爷李文林,以及,同样病倒了的沈三奶奶。

李学珏就在旁边书房里,来的极快,冲上院门台阶,圆瞪的双眼,从一脚门槛里,一脚门槛外、目瞪口呆的徐焕身上,看到一脸狠厉,正一鞭子接一鞭子抽着郭二太太的阮十七,再到满地打滚、惨叫的没人腔的郭二太太,脚底下一软,绊在门槛上,结结实实扑了个狗啃泥,不过倒是一下子摔明白了,怕起来直冲上去,“她是你二伯娘!你怎么敢……”

李学珏的话没说完,就被阮十七一鞭子抽了回去。

李学珏这一声惨叫比郭二太太还没人腔,他长这么大,油皮也没破过啊,这一鞭子可是实实在在,他觉得他要死了。

徐焕恍过神了,上前几步,一把拖过李学珏,回头看着刚冲过来,张着嘴吓傻了的李文林,“快扶着你阿爹,快看看你阿爹伤到哪儿了。”

“他怎么敢……”李文林哆嗦着嘴唇,这一声他怎么敢,声哑气弱,半点底气也没有,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沈三奶奶扶着个婆子,面白气弱的赶到院门口,站在门槛外,看着已经被抽的衣不蔽体,浑身鲜血的郭二太太,一阵浓烈之极的委屈猛冲上来,随即泛滥,淹的她五内俱焚,往前压在婆子身上,猛烈咳嗽,泪水横流。

“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李家大老爷李学璋在家守孝,来的极快,瞪着院子里被鞭子抽的已经不成人样的郭二太太,和还在扬鞭子猛抽的阮十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严夫人、赵大奶奶和黄二奶奶等人,也紧跟后面过来了,院子门口挤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下人仆妇见严夫人来了,立刻作鸟兽散,却又舍不得走远,一个个装模作样的举着抹布在空中乱擦,竖着耳朵听热闹。

“阮谨俞!你就是失心疯,也不能到我们李家!多把我们李家当成什么了!你怎么敢!”李学璋怒极了,厉声嘶吼。

阮十七又猛抽了一鞭子,抖着血淋淋的鞭子,冲徐焕努了努嘴,“我可没疯,好好儿的,这样祸害家族子侄,只盯着亲朋好友往死地里拖的母畜生,你们李家没规没矩不管不问,少不得我陪舅舅过来过问一二。”

徐焕眨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阮十七去找他过来,他就想到了他的用意,不扯上他这杆大旗,理不正名不顺么。

李学璋怒气平息了一点点,那天夜里李家和陆家别庄里发生的一切,他也都知道了,“她一个弱女人,逢到那样的巨大祸事,张惶失措也是人之常情,你救了她,这人情我们李家记着,祸害家族子侄,盯着亲朋好友往死地里拖这句,十七爷言重了,我们李家受不起。”

“她把自己的媳妇儿,别人家的媳妇儿,驱出去喂虎伺狼,不是祸害家族子侄是什么?她和匪人狼狈为奸,到处找人出来挨刀,不是盯着亲朋好友往死地里拖?那是什么?”阮十七可是个牙尖嘴利的。

“沈氏,还有你媳妇儿,还有你,都是子侄辈,总还有个孝道!”李学璋对着鞭子几乎指到他脸上的阮十七,怒的一张脸铁青,理虽然不壮,怒气却是足的要溢出来。

“咳,大老爷这么说,那就好。”徐焕用力咳了一声,说话了,“既然嫁进阮家的阮家媳妇儿该对着母族里五服内长辈尽孝道,那贵家媳妇儿,置我太婆这个年长长辈于不顾,整整一夜,也没见她过来舍身相救,一趟都没有,这也是不孝,太婆生气得很。”

“说得好!”阮十七啪啪拍着巴掌,“既然我们阮家的媳妇儿要替你们家做喂伺虎狼的肉,想来你们李家的媳妇,总不能比我们阮家的媳妇儿高贵,你,还有她,还有你们,好歹多活了几十年,总得更懂事些吧?这不孝之妇不孝,你们李家没规矩,少不得我替舅舅,还有老祖宗教训一二。”

“徐家舅爷!”李学璋怒目徐焕。

“本来尚文要来,大老爷也知道,尚文手重,我好歹劝住了,可这事也不能不理,只好请十七走一趟。”徐焕摊着手,一脸苦相。

“老三呢!”李学璋对着两个仗势强词的主儿,气的胸口痛,猛一个转身,目光落在急急赶过来,刚挨到严夫人身边的徐夫人。

“姐姐,姐夫,”徐焕抢在李学明和徐夫人说话之前,“来前太婆说了,让你们两个到太婆面前跪着去,现在就去。”

严夫人推了徐夫人一把,“快去,孝道是大事。”

徐夫人嗯了一声,转身就走,李学明陪着一脸干笑,冲李学璋歉意无比的拱手躬身,转身跟上徐夫人,两个人一溜烟走了。

“这个孝,那可是大事!”阮十七抖着鞭子,走到早就晕过去,浑身血污的都看不出身上还有没有衣服的郭二太太旁边,突然抖鞭子又猛抽了一鞭子,往后退了一步,从李学璋斜到李学珏,“以后,逢初一十五,或是小爷我心情不好了,我就替舅舅过来给她长长记性。”

阮十七说完,将鞭子挽在手里,背着手,一肩膀撞过李学璋,扬长走了。

“唉,真是,真是,你们府上二太太,唉,实在不该那样往媳妇儿身上下狠手,你们也知道,老祖宗最恨这个,想想您家楠姐儿,哪家的媳妇,不是人家爹娘的心头肉?唉,真是。”徐焕说着话,叹着气,和诸人挨个拱手作别,撩起长衫,一溜烟走了。

李学璋只气的喉咙发甜,脚步一个踉跄,冲下台阶,指着背着手昂着头扬长而去的阮十七,和溜的飞快的徐焕,连点了十几下,才说出话来,“去找王爷……总有说理的地方……”

“只怕这事就是阿夏的意思。”严夫人声音低而清,“小十七最怕的就是阿夏,要不是得了……他怎么敢?”

李学璋一下子呆住了,那腔怒气里突然涌进股极其浓烈的惧意,那天夜里的事,他想方设法打听到了不少细情……

严夫人看着瞬间脸色苍白的李学璋,回头看着黄二奶奶低低道:“你这就去一趟阮府,”顿了顿,严夫人改了主意,“十七是个二五眼,还是去一趟徐家吧,问问老祖宗,该怎么安置二太太。”

“好,我这就去。”黄二奶奶经过那一夜,对那位老祖宗,还有那位舅母,仰而视之,五体投地,对这位推媳妇儿出去送死的二婶,提起来就没好腔,这会儿虽然紧绷着脸,其实她心情相当不错。

黄二奶奶提着裙子,以和她那年纪绝不相符的利落,一溜小跑往外走。

严夫人看向软在张不知道从哪儿搬来的椅子上,咳的哭的声嘶气噎的沈三奶奶,好一会儿,回头看着李学璋,苦笑里带着讥讽,“我们李家的媳妇儿,倒要外姓人管教出气,老爷得空,还是替二房好好理一理这家务吧,再要这样一滩烂泥下去……”

后面的话,严夫人没说下去,李学璋猛回头看着躺在张春凳上,连哭带嚎,好象已经濒临垂死的弟弟李学珏。

夫人那没说出来的话,他知道是什么,那座王府,是不介意直接抹平这个二房的。

“咱们回去吧。”严夫人示意吓的脸色青白的赵大奶奶。

李学璋呆站了好一会儿,慢慢转过身,走到李学珏那张春凳前,李学珏见大哥过来,痛哼哀嚎顿时往上扬了至少一个八度,“人家都踩到咱们脸上了!大哥就这么让人踩在咱们李家脸上?咱们李家满族的颜面何在?大哥……”

“来人。”李学璋往后退了一步,将李文林往后扯了一把,“把他拖进祠堂,让他跪在祖宗面前,好好思过。”

“嗯?”李学珏瞬间安静了,直直的瞪着李学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被人打了,伤的极重,他被人欺负上门了,这伤的是李家的脸面,李氏一族的脸面!大哥他说什么?他听错了?

“还不快拖进去!”见周围的仆妇仆从也是一脸呆滞,李学璋猛的一声暴呵,吓的李文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拿些纸笔给他。”李学璋接着吩咐了一句,点着被两个急冲上来的仆从一把拖起来的李学珏,“好好想想你错在哪儿,想出来就写给我看,什么时候你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李学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两个仆从架着,两步一跳,拼命往回拧着头,一声接一声质问他大哥李学璋是不是疯了。

李文林吓的小便失禁的毛病儿又犯发,尿水顺着大腿淋淋漓漓往下滴。

他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不知道他娘哪儿错了,他爹又是哪儿错了,怎么就被人打成这样,怎么大伯反倒还帮着别人……

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他了?他要大难临头了?

“让人把你娘抬进去。”李学璋看着抖个不停的李文林,心里一软又是一阵丧气酸楚,因为这个二弟愚钝不成器,从小儿他就格外照顾他怜惜他让着他,处处护着他,后来是整个二房,以至于他们一家子都不知道世道艰险……

这都是他的错。

李学璋掉转目光,看向蜷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用力喘着气的沈三奶奶,到嘴的几句吩咐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二房里,就这个媳妇儿算是个稍稍能撑点事,懂点儿事的,可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怎么吩咐的出口?

“让人把你娘抬进去,把你媳妇也送回去,让人去请大夫,先这样,有什么事,去找你大伯……来找我吧,别自作主张。这几天别出门了,哪儿也别去。”李学璋只好掉回头,耐心的吩咐李文林。

李文林不停的点头,其实他不知道大伯让他要干什么,大伯的话他都听到了,可他惊恐太过,魂儿不在身上,那些话在他耳边,也就是不停的转圈而已,转几个圈就没了。

李学璋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转身走了。

沈三奶奶见李学璋走了,示意婆子,“走吧。”

婆子忙上前,小心的架着她,径直往她自己的院子回去。

李文林呆呆站在正院门外,茫然四顾,好半天,总算恍过来神了,大伯刚才是让他把阿娘抬进去,还要请大夫。

第六百零一章 空院小聚

阮十七出了李家巷子口,站住等徐焕跟上来。

“你下手也太狠了。”徐焕跟上,想着郭二太太的惨状,啧啧叹息。

“南海的小厮一死一重伤,我的护卫,至少多死了十来个人,都是跟了我小十年的。”阮十七沉着脸,“我也不瞒你,她要么死了,要么疯了,否则,”阮十七冷哼一声,“我怎么对得起南海,对得起我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

“那陈家那位呢?那是有诰封的夫人。”徐焕皱眉道。

“你放心。”阮十七阴阴笑着,“敢惹我的人……”阮十七的话猛的一哽,“除了我惹不起的,我还没放过谁过。”

徐焕明了的斜着他,“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先回了,得赶紧跟太婆说一声。”

“多谢多谢。”阮十七拱手别过徐焕,往前走了几步,示意小厮东山上前,放低声音道:“把爷剥了郭蠢衣服,抽了一顿鞭子这事,送到陈家,说给那个姓胡的听,再加一句,爷要不是看在沈氏一片孝心的面子上,非一顿鞭子抽死她不可。”

“是。”东山应了,从队伍中出来,找三姑六婆往陈家散话。

阮十七回到府里,没进内院,先去他那间从不读书的书房院子里,又连洗了四五遍,再换了衣服出来,才觉得自己好象是真干净了。

小厮南海站在廊下,伸长脖子,见他家十七爷总算洗好出来了,急忙上前,“十七爷,郭爷打发人来,请您去他那儿一趟,说找你说说话儿。这已经一刻钟过去了。”

“一刻钟怎么了?”一提起郭胜,阮十七有点儿气儿不打一处来,一边急急往外走,一边训斥南海,“你这就急上了?出息呢?才不过一刻钟,别说让他等爷一刻钟,就是一个时辰,又怎么了?你瞧瞧你这个样子,爷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是头一天到爷身边当差?快去个人,跟你们奶奶说一声,郭爷请我,晚上别等我吃饭了。”

南海一路小跑跟着,实在忍不住,在阮十七身后,白了他一眼。

要是不急,你跑什么啊!

阮十七一路疾走,出了门,上马直奔郭胜那间小院。

郭胜正举着灯,和富贵在堆的满满的都是酒坛子的五间连通的东厢房找酒,听到阮十七的声音,探头出来,“等会儿,这就找到了。”

“找什么呢?”阮十七一个箭步窜进厢房,“喔哟,怎么这么多酒!都是好酒?哪儿来的?”

“别打主意,没你的份。”郭胜不客气的回了句,屋子最里面,富贵的声音传出来,“找到了!”

“什么?”阮十七脖子伸的老长。

“三十年的善酿酒。搬两坛子出来,小心点,别晃酸了。”郭胜说着,几步进去,从富贵手里接过只十来斤的酒坛子出来。

“善酿酒?这些都是绍兴酒?对了,你是绍兴人,富贵,给我找两坛子香雪酒,你十七爷我最喜欢你们绍兴府的香雪酒。”阮十侧身贴着酒坛子,让过郭胜,一点也不见外的吩咐还在里面搬酒的富贵。

“香雪酒那么甜,十七爷怎么爱喝这个?正好有,二十年的行不行?要一坛子还是两坛子?”富贵跟阮十七最熟捻不过,不用郭胜点头,就给阮十七搬了两坛子香雪酒出来。

“两坛子两坛子!你家十七爷我自小儿就爱喝甜酒,这是胡老大孝敬你和你们郭爷的?”阮十七得了酒,话说的就十分好听。

富贵乐了,“十七爷别抬举我,要是小胡那厮听到你这一句孝敬我,他得跟我打架,我可打不过他。这是我在绍兴的那间老酒坊里酿的酒,十七爷尝尝,不是我夸口,满绍兴府,要是哪家的酒能比我这酒好了……”

“你就砸了人家酒坊?”阮十七愉快的接了句。

“瞧爷说的,咱可从来没做过这样没品的事儿,满绍兴府,就数我这酒最好,这是郭爷说的。”富贵又挑了坛子三十年的加饭酒出来,将自己的加饭酒放到一边,将两坛子善酿酒扎在一起。

郭胜一边看着富贵捆扎酒坛子,一边和阮十七道:“咱们去寻陆将军说说话儿,他那儿就荔枝酒还过得去,你这酒是带过去,还是让人送你府上?”

“两坛子都带上,我自己拿。”阮十七听说是去寻陆仪说话,心里微微一动,小陆那厮跟他一样,爱喝荔枝酒香雪酒这样的甜酒,郭胜最爱状元红,这善酿酒是给谁准备的?瞧郭胜这架势,爱喝善酿酒这位,才是主客。

“这就走?”阮十七看着富贵利落无比的把他那两坛子酒也捆在了一起,提起来掂量了下。

“走吧。”郭胜拎起富贵捆好的两坛子善酿酒,示意阮十七,阮十七也拎起酒,一边跟着郭胜往外走,一边给南海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不用跟着。

郭胜自己拎酒不带人,他最好也别带小厮随从。

郭胜和阮十七各拎着两坛子酒,两个人溜溜达达往陆府过去,看到陆府围墙,不往大门去,却拐进条只能容一人的窄巷,到了扇小角门前,郭胜推开角门,熟门熟路的穿过园子,进了那间空院。

阮十七进了空院,一根眉毛挑的高高的,提着酒坛子四下乱看,“陆府还有这么个地方?这院子里……”

阮十七个箭步窜到间屋子里,看了一眼,又窜到另一间,连声啧啧,“什么都没有,这空的,怎么空成这样?什么都没有,这院子是干什么用的?”

阮十七退回到阔大非常的院子正中,转圈看着四圈空屋,以及屋角已经一片浓绿的古老银杏树,宽的出奇的屋檐,以及屋檐下摆着的一只胖胖的、火正烧的正正好的红泥炉,炉子旁边放着的五把市井最常见的破竹椅,旁边不远,放着茶桌小泥炉大铜壶酒坛子酒杯姜丝线雪花冰糖等等。

“把酒放过来,再晃就酸了。”郭胜已经蹲到廊下,一边解酒坛子,一边示意阮十七。

阮十七不停的啧啧,紧几步窜上台阶,将酒坛子放下,先围着红泥炉和几把椅子,再看到茶桌等等,每一样都仔细看了,就连那碟子姜丝,都端起来闻了闻,看好了,退到那几把椅子旁,挑了把斜在一起,看院门最方便,离那张茶桌又最远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摇的椅子一阵叽叽咯咯。

阮十七哈哈笑起来,“这院老郭常来吧?小陆是个讲究人,肯定不能容这椅子响成这样!”

正哈哈笑着,小院门被推开,金拙言提着包不知道什么,进了院子。

“咦!”阮十七一声咦的眉飞色舞,指着金拙言,“瞧你这熟门熟路,难不成这院子就我没来过?”

金拙言只瞥了他一眼,走到郭胜旁边,将手里的布包递给他,“我们府上北边一个庄子刚孝敬过来的,红皮小粒,我尝了尝,味儿不错。”

“什么东西?”阮十七欠身伸头。

“你洗干净没有?我一进这院子,好象就闻到了一股子什么味儿。”金拙言这才转身,打量着阮十七,笑眯眯道。

阮十七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滞,猛的掸了把衣襟,哼了一声,往后仰回椅子上,没答金拙言的话。

院门再次推开,陆仪和柏乔说笑着进来。

阮十七低低的吹了声口哨,斜着郭胜,压低声音嘿笑道:“这位喜欢喝善酿酒?”

郭胜正从金拙言带来的布包里,一把一把的抓出花生,摊到红泥炉周圈,没理他。

金拙言将旁边已经煮的似开非开的黄酒倒进银酒壶里,拍开一坛子善酿酒,看着已经走近的柏乔问道:“这善酿酒你平时怎么喝?”

“多加点姜丝。”柏乔抽了抽鼻子,闻着坛子涌出来的酒香味儿,露出几分馋相,“真是好酒,老郭拿来的?”

“富贵孝敬的。”郭胜随口答了句。

金拙言往大铜壶里倒了大半壶善酿酒,挟了两筷子姜丝放进去。

“随便坐随便坐。”阮十七吱吱呀呀晃着椅子,热情的让着柏乔,柏乔看着他,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度量了下,挑了个离阮十七最远的椅子,坐下前,又把椅子往后拉了拉。

“你这什么意思?”阮十七说和柏乔说着话,却是看向陆仪。

陆仪一脸笑,“我提醒了柏小将军几句。”

郭胜咯一声笑出了声,拉了把椅子坐下,和柏乔笑道:“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了,不说了,实在……”

郭胜瞄了眼正一个个横过众人的阮十七。

柏乔冲阮十七拱了拱手,“能撑下来,这会儿还能若无其事,这一条上,我佩服你,不简单。”

金拙言将各人的酒壶放到各人旁边,一边将杯子挨个递过去,一边笑道:“我也佩服得很呢,不服不行啊,我和王爷听陆将军说这事,就几句,王爷一口茶喷了一桌子,我差点吐出来,动用了真气才压住。对了,王爷往你们府上赏了不少上好的皂豆,用了没?”

“看今天这月色,多好,这银杏树不错,公的母的?这酒不错,你喝的什么?你尝尝这个,比荔枝酒好。”阮十七扬着声音,先夸月色再让陆仪喝酒。

金拙言笑出了声,柏乔也笑个不停,陆仪举杯子示意阮十七,他喝的就是香雪酒,郭胜挥手招呼大家,“花生能吃了,不能再说了,不然就要对不起这花生了,这花生确实不错,你们尝尝。”

郭胜捏起个花生,在手里扔了几下,飞快的剥开,揉掉皮扔进嘴里,满嘴浓香再喝一口热热的状元红,舒服的呼了口气,摆着手示意大家尝尝。

陆仪和金拙言熟门熟路的吃花生,阮十七在这些事上头属于看一眼就能精通的,挑了个花生,两只手来回扔了几下,剥开扔进嘴里,再抿口酒,舒服的眉眼乱动,“喔哟,真是好享受!”

柏乔也拿了粒花生,烫的一扬手扔在了衣服上,忙再捡起来,剥开,连花生衣都没来得及揉去,就扔进嘴里,再抿口酒,眉毛抬起,“这必定是老郭的吃法,酒醇花生香。”

“还真不是我的法子,这是我跟徐舅爷学来的。”郭胜挑着花生剥着花生吃着花生喝着酒,极其愉快自在。

“徐先生?”柏乔有几分惊讶,徐先生那么文雅的人,要喝酒不该赏梅踏雪么。

“徐舅爷真是个难得的雅人。”阮十七急忙夸奖道,这会儿他对他家徐舅爷的印象好之又好。

金拙言笑出了声,看着阮十七,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算了,陈家那位有诰封的夫人,想来他是有分寸的。

又说了好一会儿闲话,郭胜看着柏乔问道:“囡姐儿还好吧?”

“嗯。”刚说了句什么,正笑的眼睛弯起的柏乔笑容一滞。

“我说,咱们结个亲吧,我家言哥儿,你看怎么样?聪明伶俐,懂事知礼,漂亮英武,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干有才干,要家世有家世,对了,以后肯定温柔体贴,不说京城头一份那也差不多,打着灯笼都不好找。”阮十七立刻接话道。

金拙言一口酒呛的猛咳,郭胜猛一转身,一口酒总算没喷到红泥炉上,陆仪倒是淡定,只斜着阮十七撇嘴,当年他就是这么夸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