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真要……和离什么的,”朱参赞含糊了句,“可都得男方点了头才行,这会儿,陈家只怕不肯吧?东翁要是……那个,话说重了什么的。”朱参赞含糊着,用话说重了,委婉的替代了以势强逼,“陈家闹起来,再传出去,这话可就不好听了,过几天陈家再要有个什么不好,说不定还有人说是东翁怎么怎么样,东翁是不是得先想想这个?”

“这个我倒不愁。”罗仲生一脸淡定,慢吞吞道:“真打定了主意……用不着我出面,有那位十七爷呢,他必定很乐意出面助上几拳。”

朱参赞想笑又忍住了,连连点头。

……

秦王府,郭胜进了书房院子,径直进了上房,秦王和金拙言正在说话,郭胜见了礼,先说了阮十七跑到陈家闹了一场,把罗婉闹回了娘家的事。

“他这是要干什么?想挑着罗陈两家断亲?”金拙言挑眉道。

“这件事是陈家不妥当。”秦王眉头微蹙,“把一个孝字,用的太过了。圣人的父子君臣之道,说的明明白白,君臣先不说,这父子,必定先要有父慈,然后才能有子孝,推子侄出去受死,这慈就没有了,既然没有了慈,哪儿来的孝?”

“这话极是。”郭胜这话倒不是奉承,这么简单的道理……其实不是世人连这点简单的道理也不懂,而是懂了,视而不见,只挑着对自己有好处的来说来用。

毕竟,父父子子这件事上,权柄都落在父母手里,经他们生,由他们养大的子女,是几乎不可能握到权柄的。

这个世上,可不是个个父母都够得上父母这两个字,待已无限宽,对人无限严,用到父母子女之间,用到孝字上,就象陈家这样,就是时常用来明目张胆的杀人了。

“又在想庞冲了。”金拙言看着秦王问道。

郭胜挑眉看向金拙言,一脸疑问,庞冲这个人他知道,是个在御史台坐了近十年冷板凳,郁郁不得志的小御史,他怎么了?

“今天早朝上,庞冲突然出列,面谏皇上,说婆台山惨案,源于六路驻军,六路驻军无一路不溃烂至极,祸害地方数十年,其中更有高邮军将朝廷军需贩卖给海匪,江阴军反叛,江南生灵涂炭,盱眙军突袭婆台山,滥杀无辜,以至死伤无数,罪大恶极。这些,全是因为皇上懒政所至,让皇上下罪已诏。”

金拙言简洁的解释道。

郭胜两根眉毛一起抬的老高,“朝廷还有这样的热血之人?这位庞冲我见过几回,倒没看出来。这人不错。”

“冷板凳坐的太久了,就打着各种主意出头,都是私心作祟,哼。”金拙言嘴角往下扯,冷哼了一声。

“这话有些苛求了。”秦王站起来,走到窗前,“心中无我,只求为国为民,那是圣人。当年咱们从杭城往福建那回,一路上见到的州县官吏,哪一个不是私心作祟?就算想着青史留名,也是私心作祟。

不管他为什么做官,为什么做这件事那件事,只要他做官遵纪守法,恪尽职责,做的这件事那件事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是义理之中该做的事,这就足够了。

‘过于苛求心地,这世间就没有可用之人了。就算你我,难道就能全无私心,一心为国为民么?”

金拙言紧紧抿着嘴,不说话了。

“我也是有私心的,你也是,他也是。”秦王指指金拙言,又指指郭胜。

“我这个人,不光私心了,你们都知道,我可真是从来没想过为国为民这件事。”郭胜笑道。

“那个庞冲,我让人去看看他?”金拙言欠身受教的极快。

“你亲自走一趟吧。”秦王低头想了想,吩咐金拙言,金拙言有几分意外,这太明目张胆了吧?

“这么些年了,难得有一回这样的强项之事,咱们能护持,就护持一二,臣子们都敢面刺皇上之过,才是盛世之征兆。”秦王接着道。

“好。我这就去。”金拙言爽快答应。

郭胜瞄着秦王,这简直是当面跟皇上打擂台了,嗯,好象王妃说过,这样的乱相,最好今年就能理顺,看来,确实快了。

“拙言且慢,还有件事,你听完再走。”郭胜抬手拦住就要往外走的金拙言,“陈江那边递了话,说是被胡三那个军师黑茂买通的城门司小官,已经查出来了,是吴有光。”

“吴有光?”金拙言扬眉。

“横山县那个?”秦王眉头微蹙。

“就是李三老爷在横山县当县令时的那个县尉吴有光,淫祠案后,他举家迁进了京城,苏广溢替他在城门司谋了份差使,现在是陈州门的小管事,从七品。”顿了顿,郭胜接着道:“吴有光说,这个黑茂,是李三老爷介绍他认识的。”

“这是胡说八道。”金拙言不客气道。

“不一定是胡说,让吴有光以为这黑茂是李三老爷带来介绍的,李三老爷却一无所知,这局做起来容易极了。”郭胜看着金拙言笑道。

秦王看向郭胜,“这是小事,咱们不犯着使手段,如果陈江传唤,让李五陪他阿爹走一趟,是怎么回事就怎么回话,说清楚就是了。”

“是。”郭胜干脆答应。

第六百零七章 地狱之下有地狱

郭胜从书房院子出来,直奔旁边的小暖阁,李夏已经等着了,陆仪也在,这让郭胜有几分意外。

“宫里递了话出来,江延世巡查春耕回来当天晚上,去看望了江皇后。他是戌初两刻从东华门出来的,落钥前出的宫,中间也不过两刻来钟的辰光。”

郭胜一进来,李夏就看着他道:“这是很着急,一定要见一面的见面,我诱杀了老二,江延世必定是醒悟了,他明白了江皇后那么些年说的那些话,一点儿没说错,他这是找江皇后讨主意去了。”

郭胜神情微变,看了眼陆仪,陆仪神情也有几分凝重。

“江氏是个极其直接粗暴的人,相比于她,江延世就太委婉太讲究了,现在,江延世既然觉得江皇后的眼光智慧胜过他,那江皇后的话,他必定听而奉之,江氏会跟他说什么?”

李夏看着郭胜和陆仪。

“杀了皇上?”郭胜反应极快。

陆仪刚要说话,被郭胜这一句噎着了。

“这话愚蠢。”李夏不客气的评价道:“皇上身边有个崔太监,极精明的人,宫中宿卫一直在他掌控之下,而且,皇上这个人,是一定要时时刻刻都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就是睡着了,四周也要有人不眨眼的看着他。

宫城之外,整个京畿,从前在蒋老将军手里,蒋老将军出了名的忠正耿直,现在在柏家手里。要是能杀了皇上又没有后患,还能轮得着江氏动手?”

郭胜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

“还是要杀了王爷吗?”陆仪试探了句。

“嗯,婆台山的局,在江氏眼里,必定是太繁琐太委婉不够直接,她最喜欢用最直接最简单最粗暴的法子。”李夏脸色阴沉。

陆仪脸色变了,这种不顾一切的粗暴猎杀,最是防不胜防,郭胜脸色也极不好看,江延世那些死士有多强悍,他是领教过的。

“王妃放心,只要我在。”陆仪举手握拳,按在胸前。

“我信得过你,只是……”李夏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替身,能用的还有几个?”

“两个。”陆仪低低叹了口气。

“请一个过来吧。”李夏转向郭胜,“放出点儿风,让江延世知道,王爷有替身。”

“是。”郭胜垂手答应。

“陆将军先去安排吧,郭胜留一留。”李夏示意陆仪,陆仪微微欠身,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李夏站起来,走到窗前,良久,转回身看着郭胜道:“我让陆将军把所有的防卫,都放到王爷身边了,这一阵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出府。”

郭胜眉头微皱,王爷不能不出府,王妃的确是可以尽量不出府,防卫都放到王爷身边,也算合适。

“万一,我有个万一,你不必管我,立刻离开王府,隐藏起来,替我做好两件事……”李夏眼皮微垂,接着道。

郭胜愕然,“王妃这是……”

“我跟你一样,一介凡人,说死就死了,死了肯定是化不成妖的,我死后,也肯定是没法再交待你什么了,所以,你现在听好。”李夏看着郭胜,露出笑容。

“王妃!好,请王妃吩咐!”郭胜曲一膝跪在了地上。

“我若死了,头一件事,屠了江延世和江家,鸡犬不留,杀了太子,立刻,手段随你,这些你都能做到,之后,想来王爷和金拙言他们,都能做的很好。”李夏的吩咐简单直接。

“是,王妃放心。”郭胜应的极其干脆。

这两件,他确实做得到,在不择手段的情况下。

“现在就可以先着手安排起来了。”李夏示意他起来。

“是,那宫里……”郭胜站起来,刚问出几个字,就被李夏打断,“那些你不用管,做完这两件事,立刻离开京城,远走高飞,我希望你能活着,继续去见识这世上的奇闻逸事,这世上,真的有许多有意思的奇闻逸事。”

李夏带着笑,“嗯,我还留了份礼物给你,以后有机会,你去找五哥,跟他说,我让他把只有他知道的那件事,说给你听,想来这个礼物,你肯定十分喜欢。”

“我觉得姑娘是天下最福大命大的那个人,姑娘不会有事的。”郭胜这句,不是宽慰,是笃定,他自始至终,都坚定不移的这么觉得。

“未雨绸缪而已。”李夏笑起来。

……

送走阿爹和阿娘,罗婉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从出嫁想到现在,再从现在想到未来,把几个哥嫂挨个再想一遍,连小侄子侄女们都想到了,越想越愁肠百结,越想越觉得前无生路,后有追兵。

呆呆想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罗婉坐起来,吩咐守在旁边的大丫头桃翠,“你去跟夫人说一声,我想去李家找沈姐姐说说话,现在就去。”

桃翠一个怔神,不过没敢多说,忙穿过两道门,去和乔夫人禀报。

乔夫人呆了片刻,点头,“你去侍候婉姐儿梳洗,我这就让人备车,再打发人过去说一声。”

沈三奶奶她是知道的,李家二房一门不堪,只这位三奶奶,实在良善。婆台山那晚,又是沈三奶奶救了婉姐儿,她想找沈三奶奶说说话,让她去最好。

罗婉洗漱了,桃翠捧了一盘子十来个热烫的熟鸡蛋过来,准备给她滚眼,罗婉摆手道:“不用,沈家姐姐不是外人,不会笑话我的。”

桃翠忙放下盘子,侍候罗婉换了衣服,挑了件略厚的斗蓬披上,戴了帷帽,出门往李府过去。

昨天下午阮十七和徐家舅舅冲进李家二房,一顿鞭子将郭二太太抽的半死,大夫还没请到府里,郭二太太就被抬进家庙锁了起来。

二老爷李学珏在祠堂里祖宗面前跪着,看样子没个十天八天是出不来了。

李文林吓的不知道往哪儿躲,也不知道得了谁的指点,跪在病在床上的沈三奶奶面前,磕头如捣蒜。

沈三奶奶这病,仙风吹过一般,一夜过去,就能起床走到院子里闻一闻新鲜的栀子花香了。

乔夫人打发先来说一声的婆子是骑马来的,到的早了不少,沈三奶奶听说罗婉要来,有几分纳闷,她不是病了?好象比自己病的还重,难道是听说了昨天她们家的事,不放心自己?

今天上午陈家的事,沈三奶奶还一无所知。

沈三奶奶一边不着边际的想着,一边让人侍候着换了身衣服,闻闻屋子里一时半会散不去的浓烈药味,想了想,吩咐把罗婉请进二门里的暖阁里。

这个家里,她头一回有了自在的感觉。

罗婉进来,沈三奶奶一眼看到罗婉那双肿的就是两只大红桃子一样的双眼,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二郎欺负你了?”

罗婉点头。

“啊?二郎怎么敢欺负你?”沈三奶奶愕然,罗婉拉了她一把,“姐姐,咱们进去说话,好多话呢。”

“好好好。”沈三奶奶忙伸手扶住罗婉,扶着她坐到炕上,摸了摸她的手,“手有点儿凉,我让人送个炭盆过来?”

罗婉点头,沈三奶奶吩咐了下去,没敢上茶,让人端了碗清心汤过来,递给罗婉。

“姐姐别忙了,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罗婉接过汤放到几上,看着沈三奶奶,语带凝噎。

“好,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沈三奶奶忙坐到罗婉旁边。

“今天一大早,十七爷到陈家去了……”罗婉先从阮十七冲进陈府说起。

沈三奶奶瞬间愕然之后,就淡定了,听说那位十七爷最记仇不过,自然没有打一个放过一个的理儿。

罗婉这回倒没怎么哭,从阮十七进了陈府,她被人硬抬出来起,发生了什么,谁说了什么,一直说到她阿爹阿娘中午和她说的那些话,“……姐姐,我来,是想找你商量……”

罗婉一句商量没说完,就看到沈三奶奶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姐姐你怎么了?”罗婉忙用帕子去替沈三奶奶抹眼泪,“都过去了,姐姐别替我难过,姐姐别哭。”

“不是替你。”沈三奶奶喉咙里哽的全是委屈和悲怆,微微仰着头,慢慢吸了两口气,才能再说出话来,“婉姐儿,你来找我商量,我就一句话,你阿爹阿娘既然这样疼你,赶紧和离吧。”

罗婉没想到一向温吞胆怯的沈三奶奶竟然回了这么粗暴直接的一句话,一脸愕然。

“就是因为你爹娘年纪大了,替你支撑不了多少年了,我才让你赶紧和离,脱了陈家那个泥坑地狱。否则,等你爹娘不在了,谁还能替你这样支撑?要是那时候,你再碰到这样的事,该怎么办?”

沈三奶奶微微闭了闭眼,用力咽下满腔的悲愤委屈。

“象我,咱们从婆台山上下来,在路上,二太太就开始骂我不孝,我家老爷,还有三爷,你是知道的,一路上到家,我连碗水都没能喝到,回到家,我让人捎话给我阿娘,跟她说,我想回娘家住几天,养几天病,我那时候病得重,我很害怕,我不想死,我有聪哥儿呢,她没死,我不敢死。”

沈三奶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落成串儿。

“可……”沈三奶奶喉咙一哽,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你一直在家啊,没接你回去?”罗婉有几分不敢相信的看着沈三奶奶。

沈三奶奶不停的点头,“当天晚上,我阿娘象做贼一样,过来看了我一趟,从后角门进来的,阿娘说,当人家媳妇,都是这样的,让我忍,说熬到……她死,就好了。阿娘说,李家后头有座王府,她跟阿爹说接我,阿爹骂她,他们……不敢……”

沈三奶奶双手捂着脸,哽咽的让人心碎。

“姐姐,姐姐别哭,姐姐。”罗婉抚着沈三奶奶的后背,难过的一个劲儿的掉眼睛,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以为她够悲惨的了,可跟沈家姐姐比,她那点悲惨根本不算什么。

“李家好歹还有大伯娘,就是大伯,也算是个公道明理的,陈家还不如李家呢,现在你阿爹阿娘在,他们都这样待你,往后,你阿爹阿娘不在了,陈家二郎再发达起来,陈家发达起来,象现在的李家,到那时候,你怎么办?”

沈三奶奶总算咽下悲怆,看着罗婉,每一句里都是泪,“你那几个哥哥,有肯替你出头的吗?象十七爷那样?”

“从前阿爹常和你们家大老爷同病相怜,因为子侄辈一个出色能成器的都没有,如今你们李家有个三房,我们罗家还是那样。”

罗婉将头靠在沈三奶奶肩上,“姐姐,我知道了,趁着现在还能抽身退步,从地狱里爬出来,我先爬出来再说,以后……”罗婉顿了顿,“再怎么,也不能比这样更不好了,略好一点点,都比现在强。”

沈三奶奶不停的点头,“我是命好,沾了我们三房的光,是十七爷救了我。”

“你家那位太太?”罗婉拿定主意,就觉得轻松下来,立刻想起这个对沈家姐姐最最关键的事。

“这辈子是出不来了。”沈三奶奶长长吐了口气,又啐了一口,“活该!”

“那,那两个呢?唉,姐姐,你真是可怜,这一家子,竟然一个好的都没有。”顿了顿,罗婉也啐了一口,“陈家也是,一个好人都没有,一样混帐,就是不明显罢了。”

“二老爷在祠堂里跪着呢,大伯让他写自己错在哪儿,听说他在祠堂里从昨晚上嚎到现在了,说他没错,我看这回大伯是下了狠心了,真要是找不到错处,不会放他出来的。”

“那就让他这辈子也找不出来!”罗婉立刻接道。

“他出来我也不怕,这几天,咱们也算经过生死了,我也想明白了,这做人,什么孝道圣人之道,这规矩那礼法的,都是……你越敬重它,它越欺负你!不是东西!”

沈三奶奶小声的啐了一口,罗婉不停的点头,她也悟到了。

“二老爷,还有三爷,再要作妖,我就去求大伯娘,或是……”沈三奶奶眼睛一亮,“去求十七爷!我觉得十七爷是个真正的好人,大好人,怪不得阿夏当初看上了他,肯把冬姐儿嫁给他,说远了,我就去求他,求十七爷给他们找个外任,越远越好,只要远,其它都不论,让他们一任接一任的做外任。”

沈三奶奶猛的呼了口气,挺直上身又往上耸了耸肩膀,“就这样!我已经没有爹娘没有娘家,也没有能指望的人了,可我还有聪哥儿,还有茉姐儿和莉姐儿,都看着我呢,我得立起来,我死都死过了,我还怕什么?”

“对对对!姐姐说的太对了,姐姐是个厉害人,那天晚上,你多厉害呢。”经过婆台山那一晚之后,罗婉是真心觉得沈三奶奶是个了不得的厉害人儿。

第六百零八章 人安梅花香

傍晚,丁泽安回到府里,李文梅压着性子,等着一家人吃了晚饭,两个人一起进了自己的院子,刚进院门,李文梅就迫不及待的将今天北海过来请她去罗府,以及阮十七冲进陈府,前前后后,怎样怎样,都和丁泽安说了。

“……七姐姐说得跟阿夏说一声,我说你说过,阿夏什么都知道,这么大的事,阿夏肯定是知道了,就没让她去,你说,阿夏是真知道的吧?不会真不知道吧?我这心可一直提着呢。”

“嘿!”丁泽安听的全神贯注,听李文梅这一句心一直提着,嘿了一声,横了她一眼,“你也不想想,王妃要是不知道,十七爷敢来这么一出?这都是得了……至少是个默许,要不然,十七爷肯定不敢。”

“这个我想到了,六姐夫去二房闹了那么一场,阿夏肯定知道,也是肯定点过头的,这个我都知道,可六姐夫挑着人家断亲,这事阿夏也知道?这事可关着罗家呢,不光是陈家的事儿。”

李文梅盯着丁泽安,她拦着七姐姐没去跟阿夏说这挑着断亲的事,这一下午,她心里上上下下,可没怎么安宁过。

“放心,肯定知道,都不用说,王妃肯定想到了,十七爷什么的人,咱们都知道,王妃还能不知道?郭先生说过不只一回,说人家是多智近乎妖,王妃就是一只妖。”

听李文梅一声哎,丁泽安急忙解释了一句,“这是夸奖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王妃怎么可能不知道十七爷会使出什么手段?肯定想到了,啧。”

丁泽安啧啧了好几声,“这是京城,十七爷还是有顾忌的,陈家这桩事,就十七爷这手段,算很温柔的了。我跟你说,十七爷既然打定主意要挑的罗陈两家断亲,那是必定要断了这门亲的,这一回不成,就得有下回,一直到断了为止。十七爷这个人,惹不得。”

“他挑着人家断了亲之后呢?是不是就算过去了?和罗家断了亲这件事,陈家这个亏,可吃的太大了。”李文梅总觉得,她那个六姐夫好象不只这点打算。

“断亲肯定只是头一步,你想想二太太,十七爷是怎么说的?呃对了这话你不知道,是十七爷跟徐家舅爷说的,徐家舅爷又跟郭先生说的,说是十七爷说二太太,要么她死了,要么她疯了,否则绝不善罢干休。后来是徐家老祖宗发了话,才进的家庙,徐家舅爷死劝活劝了半天,十七爷还是恼的乱跳,是真恼,不是装的,你就照二太太这打算推一推,那位胡夫人,只怕只有一条路,死路。”

丁泽安嘿嘿笑了几声,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对了,照你看,罗婉是不是真要跟陈家断亲了?”

“照我看,肯定要断了,六姐夫胡说的什么青梅的事,婉姐儿都不理会了,这是真死了心了,七姐姐也这么说。”李文梅说着,连叹了口气,阿婉从小到大都那么福气,没想到嫁人竟然嫁成这样,自己从小到大几乎没过过好日子,可嫁人竟然嫁的这样好,好到她觉得天底下最好。论起来,还是她有福气。

“这全是陈省的不对,他刚和罗家订亲的时候,我头一回见他,觉得他还不错,后来就觉得他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有一回,我和他一起会文,在城外得胜楼,你不是最喜欢吃得胜楼的定胜糕么,我就让掌柜掐着点儿,文会散的时候,蒸一锅糕出来,得胜楼离咱们府上近,我一路骑马回到家,糕还是热气腾腾的。

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儿吗?那天在的有好几个,也跟着让掌柜的蒸一锅出来带走,说是他们媳妇儿也爱吃定胜糕,就是陈省,笑的不行,说哪有半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这叫什么话?真是混帐。”

丁泽安撇着嘴。

“混帐极了!”李文梅干脆啐了一口。

“就是啊,太婆说,夫妻两个是要相伴一辈子的,最亲不过,天底下最亲。”丁泽安跟着李文梅啐了一口,又笑起来,“大伯娘还说过,说人家姑娘抛家离亲,到了咱们家里,一心一意跟着咱们过日子,咱们待人家怎么好都不为过,太婆说,这就跟前方的将士一样,抛妻离子戍守边关,你再不好好待他们,那还是个人吗?”

丁泽安学着苗老夫人的语气和样子,李文梅噗的一声笑,随即只觉得心里一热,眼泪差点下来。她真是天下福运最好的人。

“真要说男子汉什么的,象陈省这样,他大伯娘那样欺负他媳妇,欺负到推进了死地里,这欺负他媳妇,难道不是打他的脸?他还帮着他大伯娘,这不是男子汉,这是混帐行子,这个人,看着一脸聪明相,怎么能混帐成这样!”丁泽安嘴撇成个八字。

“这句话呢?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大伯娘教导你的?要么是太婆?”李文梅眼睛弯弯,一脸笑看着丁泽安。

“先是大伯娘说的,后来我一想,这话真对。大伯娘的交待可多了,比太婆还多,你归家之前,有一两个月,大伯娘简直是天天把我提过去训上几句,叮嘱了我不知道多少回。

说你在娘家受的委屈多,只怕凡事想的多,凡事宁可委屈死自己,也要替别人着想,还说怕你胆子小,让我细心些,留心你别受了委屈闷在心里,还有就是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怕你不说出来,你没受委屈吧?没什么想要的吧?”

丁泽安说着,伸头过去,几乎凑到李文梅脸上,“我这一阵子一直在外头忙,没委屈你吧?”

“嗯!”李文梅抬起下巴,一个嗯字由低而高又转了个弯,“这会儿就有点儿。”

“那你说,谁委屈你了?不是我吧?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丁泽安忙挪了挪凑近了,一脸讨好。

“饿了。”李文梅托腮看着丁泽安,“刚才就想着婉姐儿这事,想着赶紧跟你说,没吃饱,这会儿饿了,你替我……”

“这好办!”丁泽安笑起来,利落的跳下榻,蹲下先给李文梅穿上鞋,自己再拖上鞋,一边跳着提鞋,一边伸手拉起李文梅,“走,我带你去厨房偷点东西吃。”

“啊?”李文梅被他这一句话惊着了。

这叫什么话?去自己家厨房偷东西吃?

“快走,到厨房偷吃的我可是行家。”丁泽安拉着李文梅就往外走。

“我的事你都知道,没进京城的时候,我靠这一手厨房偷吃的本事,没挨过饿,厉害吧?快走,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丁泽安拉着李文梅,溜出院门,沿着树阴墙根,一路往大厨房走的飞快。

李文梅心里发酸,却又哭笑不得,被丁泽安拉着,连走带跑,曲曲折折到了大厨房院门口不远。

丁泽安手指竖在唇上,示意她噤声,伸头出去,看了看,拉着她绕过院门,沿着院墙,摸到一个极小的角门边。

“这个门?”李文梅从来没到过这个极小的角门,她甚至都不知道大厨房还有这么个角门。

“这不是进出人用的,是用来把泔水桶推出来,这个门从来不关,从这里进出最好,有点儿脚印什么,明天天没亮,几桶泔水推出来,就全抹平了。”丁泽安已经轻轻推开了那扇极小的角门。

“呃!”李文梅听说是推泔水桶用的,顿时一阵恶心,却被丁泽安一把拉了进去。

这会儿已经灯熄人静了,在安静的月光下,大厨房也象是睡着了一般。

“这边。”丁泽安愉快的原地跳了下,拉着李文梅,一溜烟进了东边厢房。

从明亮的月光下进到屋里,李文梅眼前一片黑暗,丁泽安却仿佛不受影响,直奔往前,片刻,拉着还在眨眼想看清楚的李文梅就往外走,“好了,快走。”

李文梅被他拉着,再从那扇极小的角门出来,两个人跑出一射之地,丁泽安笑出了声,“怎么样?这回带着你,要不然我更利落。”

“你拿了什么?”李文梅抱着丁泽安的胳膊往他怀里看。

“还不知道呢,拿到什么吃什么,走,咱们……”丁泽安的话顿住,随即哎了一声,笑起来,“梅姐儿,你知道从前我偷了吃的,都是在哪儿吃的吗?”

“自己屋里。”李文梅非常笃定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