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要到自己屋里关着门吃啊,这样才安全。

“错!”丁泽安一个错里,透着得意,“我告诉你啊,偷吃这事,千万不能在自己屋里吃,为什么呢?会有味儿啊!你自己闻不到,别人一进屋,就能闻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千万千万,不能在自己屋里吃,你记好了!”

“我记这个做什么?”李文梅失笑。

“也是。”丁泽安跟着笑,“我在哪儿吃,你肯定想不到。”

“哪儿?你倒是说呀!”李文梅催促道。

“坐在井边上。”丁泽安说着,看着李文梅,李文梅愕然,丁泽安看着她愕然的样子,笑出了声,“想不到吧?那时候,家里有两口井,一口是下人们都用的,另外一口是她们用的,我就坐在她们那口井边上,吃的骨头什么的,就扔井里。”

“你吃下人那口井里的水?”李文梅明了的问道。

“嗯。”丁泽安一声嗯里透着丝丝阴郁,随即笑道:“现在不能坐井口了,咱们不能恶心自己,走,咱们到后湖边去吃。”

“好。”李文梅有些心酸,也扬起声音,挽着丁泽安,两个人连走带跑往后湖边走。

丁泽安拿的是半块咸羊肉,一只胡饼,两人坐到湖边,李文梅没吃咸羊肉,只掰了一小块胡饼慢慢咬着。

“二郎,我决定,明天好好跟着大伯娘和太婆练功夫。”吃了几口胡饼,李文梅不吃了,看了眼丁泽安,郑重道。

“嗯?”正咬着咸羊肉的丁泽安一个怔神,“怎么啦?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有,我觉得太婆说的对,女人就该自己能护住自己,护住自己的孩子,要是你阿娘能……这样……”李文梅喉咙微哽,不光他,还有她的阿娘,“我一定要能护住自己,护住孩子。”

“有我呢。”丁泽安伸头过去,仔细看着李文梅,认真保证道。

“不是有你没你。”李文梅将剩下的饼子塞到丁泽安手里,“那天太婆说,她要给家里立条家规,丁家的女人,都要能护得住自己,不能靠男人护着。”

丁泽安呃了一声。

“不过大伯娘说,怎么算护得住?这个护得住得先定下,这个要是定不下来,这家规立下了,也是让后辈为难。”李文梅接着道。

丁泽安连连点头,这几年,太婆越来越会乱出主意了。

“家规的事我不管,不过,我得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孩子。”李文梅语调很坚定。

“那我呢?你都护住了,我干嘛?”丁泽安指着自己。

“男人都靠不住的,这是大嫂说的。”李文梅笑眯眯接了句。

“你大嫂的话不能信,我很靠得住的。”丁泽安认真表态。

李文梅笑起来,“靠不靠得住,得以后看呢,我吃好了,咱们回去吧,明儿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呢,昨天七姐姐说,这几天她时刻准备着往外跑,我也得这样。”

“这位十七爷,我明天得找他说说话儿,不带这么折腾人的。”丁泽安将胡饼和咸羊肉扔进湖里,站起来跟上李文梅。

“不用你跟六姐夫说,这也是应该的事儿,昨天七姐姐说过一句,打架亲兄弟么。”李文梅踮着脚尖,踢起根落下的树枝,再一步跳前,接一脚踢到旁边花圃中。

“唉,你七姐姐这话……你跟他哪扯得上什么亲兄弟?”丁泽安紧几步跟上。

“我觉得六姐夫好,我要好好巴结六姐夫,以后啊……”李文梅转个身,一边往后退,一边看着丁泽安,拖着长音。

“你好好走路,我怕了还不行么……”丁泽安伸手拉住李文梅的胳膊,拉着她转了个身,说笑着往自己院里回去了。

第六百零九章 层层叠叠

江延世站在清淡的月光下,转头打量着四周,二皇子这座郡王府,他来过不只一次,白天的清雅中总是透着股挥不去的富丽奢侈,远不如这会儿。

江延世颇有几分感叹,老二和老三的府邸,都是苏烨看着修建和布置的,这会儿月下看,倒是比白天清雅自然了数倍。

想着如今的苏烨,一件麻布僧衣,瘦的陷进去的双颊,江延世有几分恍惚,如今的苏烨,就和月下的这座府邸一样,脱去了富贵奢华气,倒是真正的清雅了。

“来了。”旁边的小厮低低提醒了句,江延世转身,看着步子不快,却走的很稳的二皇子妃侯氏。

侯氏一身重孝,清瘦晦暗中,透着隐隐约约的丝丝戾气。

江延世眼睛微眯,随即舒开,这样的侯氏,很好。

“王妃。”离了七八步,江延世往前一步,站到月光里,长揖到底。

侯氏笔直站着,冷冷看着江延世。

“王妃站过来这里说话,可好?贵府上,并不是全然妥当的。”江延世迎着侯氏的目光,侧身往旁边树阴下让了让。

片刻之后,侯氏往前几步,站进了阴影中。

“知道二爷去了婆台山,我就让人过去,想护住他,不过已经晚了。”江延世的声音如同这月光,清冷中透着丝丝说不出的温柔。

侯氏身子似有似无的颤抖了下,嘶哑的声音里浓溢着悲伤,“你们联手杀了他,你们已经杀死他了,用不着说这样的话了。”

“我从来没想过让二爷死,还有三爷,太子更没有,象二爷和三爷那样美好的人,应该好好活着。”江延世的话顿住,坦然迎着侯氏满是讥讽的目光,“二爷和三爷都是过于美好了,从外到内,适于风花雪月,却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阴谋诡计,王妃是个聪明人,这一条,应该看的很清楚。

我自小伴在太子身边,是和二爷、三爷一起长大的,从小看到大,我知道二爷和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太子更知道,这样的二爷和三爷,留着装点太平,粉饰皇家的兄友弟恭,展示太子的大度仁慈,最好不过。”

侯氏微微闭了闭眼,移开目光,看着满院清寒的月光,月光下的园子,清雅极了,却又是那样疏离。

她一直想不明白,他那样的性子,那么爱自在,那么清雅,那么美好,那样天真善良的一个人,做个富贵王爷不好么?

“听说二爷走了,太子妃哭了好几场。我听太子妃说过,王妃当年知道自己要订亲二爷时,曾经和她偷偷说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江延世声音低而缓。

侯氏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很小的时候,头一回看到二爷,就象看到了天上的仙人一样,因为他太美好,太高贵,一切都太好太好,她连想一想都不敢,后来他到她家求亲,她当时听丫头禀报,以为自己神情恍惚,白日里做起了美梦。

定亲后大半个月,她常常睡着睡着,一下子惊醒了,因为她梦到她要嫁给二爷这事,是个美梦,美梦醒了……现在梦没有了。

“二爷走的很不甘心。”江延世看着她,低低叹了口气。

侯氏闭了闭眼,二爷回来时,是她亲手给他擦洗,给他换的衣服,他脸上的神情,那么惊恐,那么愤然,那大睁的双眼,她用了力才合上的……

“王妃有什么打算?”江延世轻声问道。

侯氏一个怔神。

她有什么打算?她能有什么打算?她自然是要替他守一辈子的,她……他问的不是这个打算!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侯氏仰头看着江延世。

江延世目光平静的迎着她的目光,却没说话。

“你想干什么?”侯氏声音尖利起来。

“她杀了三爷,又杀了二爷,之前还有六爷,下一个,不知道是四爷还是五爷,大约是四爷吧,五爷这个幌子应该会留到最后,四爷之后,大约就是太子爷了。她笃定没有人象她那么狠厉,象她那样的手段,三爷死了,你们不过哭了一场,现在二爷死了,你们也不过哭一哭,最多骂一骂罢了,她笃定你做不了别的。唉。”

江延世看着侯氏,一声叹息里透着说不清的意味。

“你这是算计到我头上了?要借刀杀人吗?”侯氏眯眼看着江延世,带着几分怒气。

“王妃有刀吗?”江延世迎着侯氏那丝丝并不怎么坚定的怒气,“二爷那几把小刀,已经和柏悦一起,全数折损在了婆台山。王妃是没有刀的,不过,我可以借刀给王妃,王妃来布个局,由王妃来杀了他,王妃一了恩怨,我替太子争一条活路。”

侯氏紧紧抿着嘴,这几天她守在二爷灵前,悲愤之余,不知道想过多少回,她要是能替二爷报了仇,二爷肯定很高兴,可她一介弱女子,她手无寸铁……

“我要想想。”侯氏压下心里那股子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的浓烈情绪。

“好,不过,这件事,请王妃自己想,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她们无孔不入,这个,王妃应该已经领教过了,一旦让人知道,只怕王妃立刻就要伤心过度,横死灵前。”

江延世郑重警告道。

侯氏紧紧抿着嘴,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江延世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舒出了一口气。

他最欣赏有仇必报的弱女子。

……

阮十七隔天到刑部,小吏已经将金守礼这两年里经手过的所有卷宗都抱过来了,阮十七两只脚蹬在长案上,一份份看的飞快。

到午饭前,阮十七已经看完了金守礼经手的那些卷宗,指着挑出来的十来份卷宗吩咐东山抱上,再吩咐小吏把其余的卷宗送回去,站起来,带着东山往周尚书那间小院过去。

周尚书看着掀帘进来的阮十七,一边示意他坐,一边温和笑道:“查的怎么样了?有眉目了?”

“有一点,不过,这个眉目后头,只怕眉目更多。”阮十七不客气的在周尚书长案前的扶手椅坐下,示意东山将卷宗放到周尚书长案上。“这是我从金守礼这两年经手的卷宗中挑出来的,这些,应该都有点问题。”

“这可不少。”周尚书伸手抬起卷宗,略翻了下,皱起了眉,“你真疑心是他?”

“到门口看着点儿。”阮十七没答周尚书的话,先吩咐东山。

东山应了一声,阮十七站起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重新坐下,这才看着周尚书道:“这金守礼,不过是个诱饵,诱着咱们往人家安排好的路子上走。我走了走。”

周尚书眉毛扬起来了。

“这十来桩案子,安排的极好,从小到大,最早的一件,是一桩失手殴打致死案,苦主是个穷族穷家的穷秀才,只有母子两人,苦主死后,是这个当娘的不依不饶,顶着状子到处哭叫,判了秋后问斩,到金守礼手里时,苦主这个娘,刚刚死了,这桩案子,苦主那边就没人了,有了翻案的余地,他就以案情不明为由,驳回重审,重审之后……离京城不近,要查清楚再报回来,只怕得好些些时日,不过我觉得,必定是说从前的案子审错了,这凶手,肯定早就放回家了。”

阮十七将最上面一份卷宗推给周尚书。

“从这件开始,后面的,一步一步,就越来越不容易,到这最后一件,就是吴三越狱这件事。这样一步深过一步,整整两年的历练,这位金守礼,必定十分老练了才对,怎么会听到尚书将越狱案交给了我,就吓的面容失色,掩饰不住?这可不象历练过两年,做过这么多大案的老手。”

周尚书连连点头,这个他也想到了,这个金守礼,只怕是个最外围的执行者……

一想到这个,周尚书一阵头痛,真要查出来这个案子是团伙,刑部里有这么个团伙,他这个尚书大约就做到头了,能让他在京致仕,都是皇上圣德仁厚了。

“还有,金守礼家里,算得上家徒四墙,他那间小院是赁的,赁钱一年一年的交,他老婆一脸菜色,一女一儿,女儿嫁给兵部一个小吏,嫁妆很一般,儿子现在张家私塾附学,那家私塾人很多,因为学费非常便宜。

他老家就在离京城三四十里的金家村,我已经让人去看过了,家里有个二三百亩地,不过,那地是从金守礼他爹起,就是他们金家的了。地现在是金守礼的弟弟打理,说是每年都要往京城金守礼这里送米豆之类。”

“那他拿到的银钱呢?哪儿去了?”周尚书愕然。

“昨天人定前后,有个十分俏丽的女子,鬼鬼祟祟溜到金守礼那间小院门口,偷偷摸摸磕了几个头,就跑了。当然没让她跑成,缀上了。”

周尚书抬手按在额头,不得不佩服阮十七这份玲珑心思。

“是个外室,刚生了个小儿子,白胖白胖的很可爱,看不出来象不象金守礼,金守礼太瘦,孩子太胖。”

阮十七的话让周尚书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个女人,说她是从南安城,跟着阮家往京城送东西的船,进的京城。”阮十七接下来的话,把周尚书听怔了。

“我家确实隔三岔五的往京城给我送东西,正好,她说的那趟,跟船过来的管事正好在我府里,我就问了,确实有这么个女子,是南安城一个常往我们老宅送珍珠什么的赵掌柜托付的,这个赵掌柜,虽说应该早就没影子了,不过我还是捎信回老家,让人去查了,查这个不是为了这个案子,南安城太远,等把赵掌柜的底细查回来,这案子肯定已经查清结掉了,查这个,是因为竟然有人在南安城欺负我们阮家,不得不好好教训教训。这是私事。”

周尚书听的眉头紧拧,从两年前的南安城开始的,这份缜密耐心,让人害怕。

“这会儿先查到这些。有两件,第一,金守礼这样的蠢货,一个人做不成这十来桩案子,部里肯定还有人,这个人,或者说这一群人,只怕都是真正的老手,这中间,必定有位置还不低者,大牢在我掌管之下,尚书也知道,能越过我,随意调度大牢的,这部里……”阮十七干笑几声,“这事儿,暂时就尚书知道我知道最好,别打草惊了蛇。”

周尚书点头,他也这么想。

“其二,那个俏丽小外室,有几分心眼,不过,北海几句恐吓,就能把她吓的竹筒倒豆子,实话全说出来了,她背后肯定有人指挥。部里那个,和这个小外室,只怕背后都是一只手。”

阮十七的话顿了下,干笑两声,“还有,不能算第三,只是跟尚书随便说一句。这事儿,直指到我头上,满京城,敢这么针对我搞这样的事儿的,可不多,犯得着的,就更少了,这背后的黑手是谁,尚书心里先有个数。”

阮十七说完,站起来,看着脸色发青的周尚书,一脸笑,“尚书这些年待我不错,我这个人最不爱说那些这个感那个恩的肉麻话儿,只是心里有数罢了。所以,一定要过来和尚书说一声。这事儿,尚书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十七绝不介意,尚书多年照应,这也算是十七的一份心意。”

阮十七说完,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屋。

周尚书端直的坐在长案后,眉头拧成了一团。

阮十七从周尚书院子里出来,径直出了刑部,站在刑部大门口,眯眼迎着太阳,打了个喷嚏,连叹了几口气,上了马,直奔秦王府,去找郭胜。

阮十七将刑部那个金守礼的事一点没漏说清楚了,坚定不移的拒绝了郭胜的邀请,立刻拱手告辞。

那位,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去见她的。

郭胜送走阮十七,径直进了书房院子旁边的那间暖阁。

李夏听郭胜说了金守礼这件事,低低哼了一声,“吴有光,再到这个金守礼,他打算的很好,假如婆台山一击而中了,吴有光这一条线,就转向了苏家,金守礼这里,可以用来清除王爷余下的人手,或者中间转向哪里,一击不中,也可以用来混淆是非,嫁祸与人。”

顿了顿,李夏嘴角往下扯了扯,看着郭胜问道:“去年考绩,骆远航又是一个卓异?”

“是,这是他这一任第二个卓异了,若没什么意外,明年又能往上升一升,就是一方大员了。”

“杨承志的案子,现在怎么样?”李夏接着问道。

“杨承志的案子还是原来那些东西,不过,这样的事,骆远航不是头一次做,到杨承志时,其实已经做的很熟练了,前头几起,都是上下狼狈为奸,只有两起,一是当时的知县三年前病死了,一是当时的知县任上病死,这两个可以用一用,已经准备好了,长贵经的手,王妃放心。”

郭胜答的极其详细,当初杨大娘子那一状不了了之的时候,王妃就吩咐他继续暗中查杨承志一案和那个骆远航,现在果然用上了。

“把骆家和江家的生意往来,一并抛出来,光一个骆远航没什么意思。”李夏接着吩咐道。

郭胜眉梢微挑,干脆的应了一声。

和骆家,确切的说,和骆远航做生意的,是江延世的庶出兄长江延锦,江延锦自江阴军冯福海案进京之后,就没再回明州,一直在京城,多数时候,是在城外的庄子里。

“还有,吴有光那个案子,想办法搅一搅,这条线既然剑指苏家,就帮他再烧的旺一些,总不能都照他的安排走。”李夏接着吩咐。

“是。”郭胜愉快答应,这个搅一搅,他最擅长。

第六百一十章 是人有一蠢

罗婉在李家,和沈三奶奶说到很晚才回到府里,一夜好睡,第二天早早就起来了。

二皇子战死,皇上十分难过,这几天早朝常常说免就免了,今天罗仲生就不用早朝,不过就算不用早朝,罗仲生也是一早上就要到部里视事,罗婉要起早了才能见到他。

早饭刚刚摆好,见罗婉进来,乔夫人先把她拉到身边,仔细看她的气色,“好多了,就是这眼睛还肿的厉害,一会儿让桃翠好好给你敷一敷。”

“我没事了阿娘,我想好了……”罗婉迫不及待的想和阿爹阿娘说她的决断,罗仲生却抬手止住了她,“不急不急,先吃饭,你阿娘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炸糯米糍,赶紧吃,这个略凉一点就不好吃了,吃完咱们再说话。”

罗仲生说着,已经挟起块糯米糍,先吃起来,咬了一口,连连点头,笑着示意罗婉赶紧吃。

罗婉应了,也先挟了块糯米糍吃了,这糯米糍味道真是好极了。

吃了早饭,漱口上了茶,罗婉看着阿爹,带着几分迫切道:“阿爹,我想好了,我再也不回陈家了。

昨天阿爹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进去了,昨天去找沈姐姐说话前,我还这想想,那想想,没能下了决心,可沈姐姐说的那些话……”

罗婉说到沈三奶奶,眼圈微红,挑着沈三奶奶从山上下来,一路上连口水都没能喝上,她自己差点被郭二太太害死,已经病的七死八活了,还被郭二太太逼着亲手熬药,不住口的骂她丧命星不孝等等这些让她听了都难过的受不了的细节,说了七八件。

”……沈姐姐想回娘家安心养几天病,可她娘家说李家势大,后头还有座王府,怕得罪了郭二太太,就是得罪了李家,不敢接她回去。

她阿娘就去看了她一趟,还是偷偷摸摸,后门进后门出的,象做贼一样。

阿爹,李家也就二房糊涂混帐,要是陈家这样的,哪天阿爹不在了,阿娘要去看我,是不是连偷偷摸摸也不行?阿爹,我肯定不如沈姐姐那样厉害,那样能忍,要是没有阿爹支撑,在陈家,我只怕连半年都活不下去,这会儿回去了,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罗婉泪眼汪汪的看着罗尚书。

罗仲生长叹了口气,看向不停掉眼泪的乔夫人,“婉姐儿既然打定了主意,你也想开些,婉姐儿这话说的对,如今有支撑才不过这样,往后我走了,婉姐儿真要在陈家,这日子只怕真象她说的,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儿。”

“好。”乔夫人声音里满是哽咽。

罗婉听阿爹这么说,轻轻舒了口气。

“好了,你安心在家养着,阿爹今天就找陈省说说话儿。”罗仲生站起来。

罗婉连连点头,跟在后面将罗仲生送出屋,看着她爹出了垂花门,才再次舒了口气,看着站在她旁边,眼里还有泪的乔夫人,伸手挽住她,“阿娘,您别担心,我以后肯定会过的好好儿的,昨天沈姐姐和我说了好多,你听说过那位霍老夫人的事儿么?她可厉害了,阿娘我说给你听,我可佩服她了……”

罗婉挽着罗夫人进了屋。

……

昨天大半天,陈省先是觉得他撞上鬼了。

罗婉哭喊着回了娘家,太婆急晕过去了,等太医到了,说了没事,他就急急忙忙骑马出来,准备去罗府接回罗婉,谁知道刚出了巷子口,就撞到了一个卖糕的小贩,热腾腾的米糕撒的到处都是,他被小贩一把揪住,非要见官。

他急着有事,直接给到了一百两银子,可那小贩看起来是个傻子,梗着脖子就是要讨个说法,一定要见了官,一直纠缠了小一个时辰,刚刚摆脱,前面街上一辆装满黑炭的大车翻倒,后面几辆装着几丈长大圆木的车子只能进不能退,前前后后堵的死死的……

他从出门到傍晚,一直堵在离家门口十来丈的大街上,到傍晚,总算恍过神了,不过撞鬼了,这是有人不让他去罗家接人。

陈省怒极,却又觉得好笑,这样的伎俩,能挡他一天半天,难道能从此就把他挡在这街上?挡在罗府之外?就算把他挡住了,阿婉消了气,自己也就回来了。

他没纳妾,一个通房还是阿婉安排的,在外面几乎不狎妓,他不爱这个,阿婉性子娇,他从不跟她急吵,她说什么是什么,听不惯也最多不理会,听烦了就走,他待她,还有怎么好?

阿婉肯定知道他待她好,他确实待她好。

婆台山那事,大伯娘是有点儿过了,大伯娘害怕,阿婉肯定也害怕,不过女人么,临到事上,不都是这样,乱成一团,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好计较的?

陈省忙了一天没去成罗家,焦急愤怒之后,又淡然了,他阮十七以为这样能挑得他和罗家离心,真是做梦。

第二天,陈省再出门,刚出巷子又被个挑着两大筐萝卜的挑夫撞了,看着满地乱滚的萝卜,陈省没发火,吩咐小厮按价赔钱,自己调转马头回去了。

他这是黔驴技穷了,只能这么堵着他,随他堵,阿婉那边,就是不去,又能怎么样?

到午时前后,是罗仲生吃饭的时辰,陈省再次出府,这次倒是顺顺当当,见到了罗仲生。

罗府刚刚送了饭菜过来,正在摆饭,罗仲生客气的让着陈省,听说他也没吃,忙让人添了一幅碗筷,招呼陈省,“先吃饭。”

陈省以往要找罗仲生,也是赶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常常和罗尚书一起吃饭的,这会儿也和往常一样,坐到罗仲生对面。

“阿婉没事了吧?昨天……”

“咱们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罗仲生打断了陈省的话,笑呵呵的让着他。

陈省笑应了,和罗仲生对坐吃了饭,老仆收拾了碗筷下去,上了茶,罗仲生看着陈省,不等他说话,先笑道:“听说阿婉昨天闹的很厉害?”

“这没什么。”陈省立刻接话笑道:“阿婉性子娇,家里人都知道,从太婆起,都是尽让着她的。”

“连你太婆也得让着她?这也太过份了。”罗仲生眉头皱起来了,长叹了口气,不等陈省再解释,就转了话题,“前两天婆台山下来,是丁家那位二爷送阿婉下山的?”

“是,”陈省脸上闪过丝不自在,忙笑着掩饰过去,“阿婉上山之后一直住在李家别庄,后来又跟着李府上那位沈三奶奶到陆家别庄避难,丁二爷送李家太太下山,自然要把阿婉也一并带到山下。”

“喔。”罗仲生听不出情绪的喔了一声,“丁二爷说过什么话没有?”

“那倒没有。”陈省飞快的答了句,话脱口出来又觉出不对,立刻又陪笑补了几句:“说了些怎么受了惊吓这类的话,其实不用说也看出来了,大伯娘和阿婉都是面无人色,大伯娘是被人一路架回去的,站都站不起来了,阿婉还好些。”

罗仲生看着陈省,有几分怔忡,他这样的蠢气,肯定不是昨天今天突然生出来的,以前,他怎么没注意到呢?

人都有犯蠢的时候,他这一蠢,就犯在了这个女婿身上。

“阿婉昨天闹成那样,我和她阿娘都很生气。”罗仲生缓声道。

“不是什么大事,阿婉性子娇,在家常常这样,我吃了碗粥不吃碗粥,她都会生气,这也没什么,我都能让着她……”陈省急忙陪笑解释。

“阿婉被我和她阿娘从小娇生惯养,这性子,确实太大了些,唉,你这媳妇,往后是你们陈家的宗妇,是这样吧?”罗仲生眉头皱起,笑容没有了。

陈省隐隐觉出丝不对,陪笑道:“是。这是……”

“阿婉都这么大了,这脾气性子早就养成了的,再要改,只怕是改不了了……”

“我知道,我一向让着阿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个大男人,哪能跟阿婉计较这样的小事……”陈省急忙解释,那一丝丝不对劲的感觉,开始往外漫延。

“先听我说,阿婉不光性子娇,还不能容人,这不是你让不让她的事儿,刚才你说了,连你太婆也让着她,这是不孝,偏偏她还一无所知,难道以后你们全族都得这么让着她?那不是成了笑话儿了?宗妇不易,一想想阿婉这样的性子脾气,要做你们陈家的宗妇,我和她阿娘,多想一想,都睡不着觉。”

罗仲生连叹了几口气,“阿婉这样的,要是做了你们陈家的宗妇,岂不是要害的你们陈家家宅不宁规矩全无,乃至大祸临头?我和她阿娘想来想去,怎么想,阿婉都做不了宗妇,哪家的宗妇都做不了。我看这样吧,我接阿婉回家,你,还有你们陈家,还是另挑个脾气柔顺,大度明理,懂事知礼,孝敬长辈的好女子娶回去,这样对你们陈家才最好,唉,咱们要知错就改。”

“什么?”陈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肯定听错了!

“是我和阿婉她阿娘当时疏忽了,是我们对不起陈家,你们陈家休妻也行,和离也行,阿婉的嫁妆,送不送回来也都行,总是我们罗家对不起你们陈家吧。”

罗仲生这几句话说的缓慢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