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省身上一层冷汗,又一层冷汗。

他突然明白了,罗家这么急着要断亲,不是因为罗婉不贤,也不是因为他对罗婉不好,而是因为,他们陈家要大难临头了,他罗仲生只管捞出他那个女儿,却对陈家不闻不问!

第六百一十三章 显个灵

吴推官陪着黄府尹审结了罗家要求断亲的小案子,再叫到胡夫人和陈省到衙门录了口供,眼看着太阳开始西斜,暗暗松了口气,这从一早上擦牙起就不吉利的一天,总算是要过去了,明天早上擦牙一定得小心……算了,明天早上不擦牙了。

没等吴推官就着杯茶,把这一天的不吉利过上一遍,衙役头儿老周一头扎进来,“唉哟我的吴老爷,不好了!说是迎祥池那边闹起来了,闹的很厉害。”

吴推官心猛的一颤,手里的杯子一歪,连杯子带茶摔在了地上。

这一天的不吉利,还没结束啊!

四月初八佛生日,这前后,是迎祥池的放生季,但凡有点什么念想愿望的,都会到迎祥池边上,带上一尾鱼一只龟什么的,放进迎祥池,就是没什么念想愿望,也要过来放生几条鱼啊龟的,积福的事不嫌多。

一年中,就数这几天的迎祥池最热闹。

午后,杨婆子陪着杨大娘子,拎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龟,也到迎祥池边上放生来了。

杨大娘子蹲在池边,双手合什,虔诚无比的念叨了半天,打开那只小笼子,放到水边,等着那龟爬走。

那龟慢吞吞爬出来,慢吞吞爬到水边,刚湿了一只龟脚,突然一个掉头,飞快的奔进了杨大娘子还没来得及合上的笼子里,趴着一动不动了。

迎祥池边上,放生的人一个挨着一个,看热闹的人更是一个挤着一个,自然有不少人看到了这神奇的一幕,一个个惊叫出声,大呼小叫的喊了起来:

“快来看!出怪事儿了!”

“这只龟有意思,它又爬回来了,我亲眼看到的,刚爬到水边,一掉头回来了!”

“喂,那姑娘,你再试试,这放生放不出去可不行。”

“姑娘,你多祷告几句,怕是没说到点子上。”

“唉哟喂,我活了几十年,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怪事!你们快来!”

……

杨大娘子紧紧咬着嘴唇,脸色微白,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头看了眼杨婆子,提着笼子,干脆往前几步,站在池水最边上,笼起裙子蹲下,将那只笼子半浸在水里,打开了笼子门。

那只龟泡在水里,看起来很舒服,在笼子里弹了两个腿,转个身,舒展了下四只龟脚,慢慢划动了几下,出了笼子。

围了一圈的闲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既盼着这龟跟别的龟一样,放生就放生了,又盼着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事儿,这龟要是再回来了,那就……那只刚出了笼子,在水里划了没几下水的龟,不负众望,突然一个掉头,奔着笼子又扑了进去。

这一下看热闹的人轰动了,惊叫声,尖叫声,呼朋唤友,喧嚣震天。

“快来快来!不得了了!两回了!”

“三婶子你快快!唉哟出怪事儿了,六姑快来!”

“阿弥陀佛!这是佛祖显灵了吧,那姑娘,你求的什么?快说说!”

“这龟有意思,不愿意让放生啊这是,喂,那姑娘,这是不是你养熟了的龟,它不想走啊?”

“肯定不是,我看到这姑娘买龟了,就在老孙头那里,我跟她前后脚,她买了只龟,我买了条鱼,我那鱼……”

立刻就有看到杨大娘子和杨婆子买龟的几个人,直着脖子赶紧替杨大娘子解释,仿佛跟杨大娘子一起买过龟买过鱼,也是件极有脸面的事儿。

“老孙头谁不知道?我太婆当年放生,就是从他手里买鱼买龟,唉,那姑娘,你再放一回,唉哟哟,姑娘啊,这放生放不出去,可不是好事儿啊!”

“那姑娘,你到底求的什么啊?快说说!”

……

一片乱的根本听不清的喧嚣呼喊中,杨大娘子已经放声哭了出来,提着龟笼子又往前挪了挪,扑通一声跪在浅水里,双手合什,一边不停的弯腰,一边带着哭腔祷告道:“阿爹,女儿已经尽力了,阿爹,女儿实在没有办法了,阿爹,女儿求您了,您的冤屈,女儿没有办法了啊!”

杨大娘子话没说完,弯腰伏在浅水里,放声痛哭起来。

“这个小娘子!”旁边有眼尖的闲人,一声惊叫超越在一片喧嚣之上,“不是那年告赵计相家外甥,那个骆什么的一个大官,姓杨好象,县令家千金呢,你们看,是不是她?”

“我见过,让我瞧瞧,唉哟,可不是,哎哟喂,真是她,那赵计相不是垮台了?”

“垮个屁,人家那叫在京致仕,舒舒服服当老太爷呢,他们赵家,照样满门朱紫,荣华富贵!”有个看起来知道不少内情的明白人扬声道。

“那位骆知府,今年听说又是一个卓异,我妻妹三外甥的姑表妹子的姐夫,是卖升官图的,我听他说的,绝不会错,照那升官图,这位骆知府,下一任就是封疆大吏了。”这一个更懂行。

“唉哟,怪不得这龟放不出去,那姑娘,别放生了,你爹这冤魂不散,这龟它哪敢走啊,提回去家吧。”

“哪能提回家?这放生的东西提回家算什么?你别瞎说,那姑娘,你得做个超度法事,大佛寺最灵!”

“你别乱出主意,这哪是超度的事,你这小娘子,一看就是个日子拮据的,做法事可得不少钱,姑娘你别听她的!”

“唉哟唉,这可怎么办,杨娘子,你爹这冤魂,只怕是散不了了,这只龟,提回家啊,你给它养老算了。”

”你瞧你这个人,这时候还说风凉话,缺不缺德啊?”

“我怎么缺德了?这能叫风凉话?瞧你这长相,一看就是个心地阴暗的!”

“我呸……”

旁边两个说着说着打起来了。

也有好心的,上前从浅水里扶起杨大娘子,“小娘子,这天儿还凉着呢,你看你这条裙子,全湿了,可怜哪。”

“小娘子,别哭了,你爹……唉,总之,先别哭了,唉,真是可怜。”

杨婆子也急忙上前,扶起杨大娘子,将她扶到旁边青石台子上。

“到底是什么样的冤屈?能让鬼神显了神通,这京城可是天子脚下,王法之地!”一个书生拧着眉,扬声问道。

每年佛诞前后的迎祥池放生盛况,在京城胜迹图里,上百年,甚至几百年都名列在前,是出外游历,以及聚在京城备考的读书人必到的地方,特别是聚在京城备考的穷士子们,每年这个时候,或者光明正大,或者偷偷摸摸,但是一定会到这迎祥池放一回生。

毕竟,迎祥池放生求祈积福之灵验,全天下都是排得上号的。

“什么冤屈?能是什么冤屈,穷士子的冤屈呗。”旁边一个象是浑身穷酸,象是个卖酸文的文士,极不客气的接了一句,“一个穷书生,资质万万之选,十年寒窗,总算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考中了进士,成了天子门生,点了县令,自以为从此出人头地,能让妻子儿女过上好日子了,谁知道!”

穷酸文士冷笑连连,“痴心妄想罢了。寒门士子,无依无傍,还不是被那些富且贵的混帐害的死后还要蒙一身污名,想求个清白却全无门路,儿女沦落至此,真他娘的让人意气全消!”

穷酸文士的一翻话,虽然有些激愤的过了,可听在周围已经聚过来的,一群一群的士子耳朵里,却是各有心情。

这会儿在这儿闲逛的士子,认真算起来,都是寒门,不过是分有钱点儿的寒门,和穷的连钱都没有的寒门。

在京城蹉跎的年头多的,这些事听说的也就多了,蹉跎的年头少,或是刚到京城的,也不过是听说的少一些而已,只不过他们听说时,都是以吸取前人的经验,以避免后车之祸的心情去听的。

可这会儿看着翻倒到尸骨无存的前车,那份感同身受,自然和看到别的冤屈大不相同。也许,他们春风得意金榜题名之后,也会遇到一个骆远航,眼前,也许就是他们的未来。

穷酸文士的这一翻激愤的话,和着杨大娘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的在场的士子,几乎人人神情黯然。

“这世上,仗义的不光是屠狗辈。这位姑娘,我替你出面,写份状子,再接着告,你放心,这次一定能告倒他骆远航,哪怕他搭上了更惹不得的人家,你放心!”

一个三十岁左右,一张脸看起来棱角分明,颇有几分峥嵘之意的男子,拨开众人挤出来,站到杨大娘子面前。

杨大娘子泪眼滂沱的仰头看着他。

那男子站在杨大娘子身前,却没看杨大娘子,昂着头,环顾着四周,语调激昂,“两年前,杨承志杨县令的长女,这位杨大娘子,一张血泪之状递进衙门时,我当时游学京城,只听的看的热泪不能自抑。

这位杨大娘子,虽说寒门,却也是世代清清白白的读书世家,就因为父亲过于出类拔萃,却流落到倚门卖笑,以养幼弟的凄惨境地,这是何等样惨事!”

杨大娘子听他说到从前,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往涌上心头,再一次痛哭失声。

“我等寒门子弟,自幼没有名师指点,没有父兄长辈提携依靠,更有甚者,还要为暖饱忧心,一路行来,何其艰难!

中个秀才,比那些权贵极富之家的子弟,艰难十倍,到举人,就艰难百倍,至于进士,那不光是艰难,还要看命,看运。寒门之中,出一个进士,何其艰难,何共难得!”

男子眼里泪光闪闪,“我等以为,中了进士,就如鱼跃龙门,从此人生大不一样,可是,真是这样吗?

你我之间,必定有不少,象杨县令这样,天资纵横,积了几世之福,有命有运,前半生致力于学问,一朝中举,满腔抱负,只想着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偏偏成了那些视国如蔽履,视民如粪土的权贵的眼中钉,成了他们捞钱谋官的绊脚石,举手杀而后快!

天资纵横又如何?半生苦读又如何?天子门生又如何?都抵不过他骆远航一个贪字,一只狠手!

那年我看了杨县令一案,从头看到了尾,那案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杨县令是被他们害死的,因为那几千亩新淤出来的良田,一条人命,一个进士,比不过几千两银子。

可他们世代权贵,身边手下,帮凶无数,恶犬如云,偏偏就能做的天衣无缝,将一条人命抹的全无痕迹,将一家子逼入死地,还能往杨县令身上倒扣一桶污水,说杨县令渎职有罪!冤死的杨县令,死后,连个清白名声都没有!

这天下,还有公道吗?还有个理字吗?”

男子简直是声声怒吼了。

“那天我胸口如堵石块,辗转不能眠。这不是杨县令的冤,这是我等寒门子弟的冤!今天的杨县令,就是我等的明天!

那天,我发了誓言,要为杨县令,为我等寒门子弟,查一个公道、讨一个公道回来,这几年,我走遍了那骆远航就职过的州县,象杨县令这样的惨案,不只一起,不只三五起!他搜刮的民脂民膏,以数十万、数百万计!

上个月我刚刚回到京城,老天是长着眼的,天理公道还在我们头顶上,今天我就碰到了杨家大娘子,还有这只龟。”

男子转个身,冲杨大娘子深揖到底,“大娘子,您这案子,在下愿粉身碎骨,替令尊求个公道!”

杨大娘子看着男子,哭的说不出话。

笼子里的那只龟,慢慢探出头,一点一点爬出笼子,往池子中间游过去,很快没入了池水是。

周围先是静的落针可闻,接着一片哄然,喧嚣震天。

这真是杨县令显灵了啊!

黄府尹和吴推官一身臭汗赶到迎祥池……确切的说,离迎祥池还有一段路,迎面就撞上了杨大娘子那支浩浩荡荡的告状队伍。

那个男子手里举着张长长的状纸,昂然走在最前,紧跟在男子后面的,是一边走一边痛哭的杨大娘子,和扶着杨大娘子的杨婆子。

三人后面,中间是一群神情激愤的士子,士子外围和后面,跟了无数看热闹的京城闲人。

这一天,京城的闲人们看热闹看的饱饱的。

这一天的热闹,源源不断的报到江延世面前,江延世听的微微冷笑,她是要用这些连绵不断的小手段,一点点挑出大事,再造成声势,这份心计,和这份控局的本事实在难得。

他不喜欢这样的小手段,再多再好的小手段,也敌不过雷霆一击。

第六百一十四章 碾压

第二天一早的衙报,卖的简直比平时翻了好几个跟头,简直印不上卖。因为衙报上昨天那场娇娇儿的审问,报出来的八卦消息实在是太八卦了。

各家小报写的怎么妙笔生花,怎么各有所长就不说了,只说这事儿。

那娇娇儿说她是被人从山东东路特特请过来的,就是让她去找吴有光的,吴有光看到她头一眼,就迷上她了,后来她跟着吴有光又见到了苏相公,苏相公看到她头一眼,也迷上她了。

这还不算,这娇娇儿还说,苏相公跟谢夫人的伉俪情深都是假的,今年那首芙蓉一如当年盛,写的是她,根本不是写给谢夫人的。

这句芙蓉到底是不是今年苏相公写给谢夫人的诗句,当时就有人出了悬赏,谁能抄出原诗,给一千两银子。

以上几件,要数苏相公和谢夫人这传说级别的情份全是假的这件事,最是哄动,简直把整个京城所有的人,都扇进了雄雄的八卦炉,以至于一整天,大家见面头一句,都是问:哎,你觉得真的假的?

这份火爆程度,直接把冤屈到六月飘雪的杨县令显灵主,以及杨大娘子在一群士子的帮助下,再一次状告骆远航这件事,都被压到了第二位。

这句诗真假不知道,不过这满天乱飞的小报送到苏相手里,当天,苏相就病倒了,这件事,是真真切切的。

听说罗婉拿到了和离判书,一大早,阮十七往刑部晃了一趟,就直奔京府衙门,找黄府尹问他那案子审的怎么样了,这可是他进京城以来,告的头一状,万万不能虎头蛇尾。

黄府尹和吴推官急忙将昨天胡夫人和陈省的口供拿了出来,阮十七说看不懂口供,两个人只好一替一句的和阮十七解释:

胡夫人之所以在婆台山上,是因为要替儿子配药,这药,已经配了小半年了,一直和李家二房郭二太太,还有沈三奶奶一起,绝对没有什么勾连匪徒的事儿。

那天是郭二太太要找十七爷求托庇,胡夫人看郭二太太吓的疯了一样,怕她有什么意外,才一直跟着她,她一个内宅妇人,当时已经吓懞了,她连谁是匪徒都分不清楚,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

至于一直揪着郭二太太的那个婆子,那是李家下人,后来也是被南海一刀杀了的,她半点儿也不知情。

陈家是书香世宦大家,绝不会做出勾结匪徒这样的事,这是陈省的话。

阮十七坐的倒算得上十分周正,一直高抬着一根眉毛听着,听完吴推官那句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一句,嘿嘿冷笑了几声,冲南海勾了勾手指,“说给他们听听。”

“是。”南海答应一声,上前半步,面对黄府尹和吴推官,垂手道:“府尊,吴推官。从山上下来后,小的就奉了我家十七爷的吩咐,去查陈家这张简直比活死人肉白骨还厉害的方子,是哪儿来的。

刚巧,胡夫人身边一位嬷嬷,姓安,说是跟着胡夫人从娘家陪嫁过来,还说是从小就侍候在胡夫人身边,说是胡夫人最信得过的人,因为在山上耽搁了,没赶上跟胡夫人一起回去,碰巧让小的遇上了。”

吴推官微微欠身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专注的听着,对南海这个碰巧遇到,不敢有任何表情。

这也寻常,天下事,不都是一个巧字么,他懂!

黄府尹的目光从南海瞄到坐的极其自在的阮十七,又瞄回南海。

陈家跟这位,完全是以有心算无心啊,唉,话也不能这么说,就昨天陈省和胡夫人那样,到现在还不知道关节在哪儿,就算有心,也跟没心一样。

“安嬷嬷说,胡夫人这张仙方,是她陪着胡夫人去马行街上一家珠宝铺子,叫通海号,去买珍珠时,碰到一个五十来岁,常出海的管事儿,是那个管事儿给的仙方。

小的就去了通海号,通海号的东家,姓朱名财,老家是平江府的,家里有两三条船,常常依附着江家,赵家,和骆家这几家大商号的海船队,往来海外,做些珠宝香料,还有其它赚钱划算的生意。

这个五十多岁的管事,通海号的曹掌柜说他记得,记得也是因为这张方子的事,曹掌柜说,这明明是骗人的,看在那管事没收钱的份上,曹掌柜就没理会。

这个管事,曹掌柜说姓范名壮,不是朱财家的管事,而是个常常跟着朱家海船,或是别家海船,往来海外带点货跑生意的。

这范壮现在不在京城,我们十七爷已经发了号令,又亲自画了图像,让我们阮家各处商号留心范壮,只要见到这位范壮,就请他进京,给黄府尊送过来。

小的照曹掌柜的指点,找了其它几家和范壮有生意往来的掌柜,福祥号的何掌柜,说这个范壮,最早是江家的船工,因为心眼活络,后来就出来自己做了个小掌柜,来来回回的倒腾些货,听说倒真是赚了不少钱。

何掌柜说,今年年初,不知道为什么,范壮在京城一直耽误了两三个月,他奇怪得很,有一回他跟范壮喝酒,就问了他,范壮当时喝大了,说他耽在京城,是要办一件极大的事,这件事要是办成了,他就能自己买条海船了。

那药方送出去之后,范壮就离开京城。

小的把打听到的这些禀了我们十七爷之后,我们十七爷已经让人去明州泉州等几个大船坞,从今年四五月查起,查今年的新船,都卖给了谁,有没有一个姓范的买新船,大海船每年出货不多,每一条去了哪儿,都能查出来。”

南海的话顿住,看了眼阮十七,接着道:“安嬷嬷还说,她当时就觉得这方子是假的,这人要是下头都割成那样,还能再好生生长出来,还能长的比原来更好更大,那头一件,宫里岂不是早就乱了套了。”

黄府尹被南海这一句说的呛着了,吴推官倒是十分淡定镇静,只下意识的想着,回头录口供,这一句得提醒书办写的委婉再委婉。

“安嬷嬷说,她和胡夫人说过,不只一回,说这方子,只怕是人家骗她的,可胡夫人说,方子真假不要紧,她不是为了方子是真的才配药,说是胡夫人说她配这个药,有别的用处,极大用处。

安嬷嬷说,还有一回,她又劝胡夫人,说这药方肯定是假的,银子花了那么多,实在犯不着,老夫人不给钱,用的都是夫人的银子,夫人的银子也不是大水漂来的,胡夫人说她不懂,说是这会儿花银子,等这药方配得差不多,那银子就象水一样进来了。

安嬷嬷还说,胡夫人还跟她说过,说药方这事,她知道是假的,不过真假无所谓,总之这是件既有大好处,又有大笔银子的好事儿。

安嬷嬷就在外面。”

南海的禀报到此为止,黄府尹听的后背嗖嗖的冒寒气,十七爷这是要把陈家往抄家灭族的路上告啊!

吴推官脸色有点儿发白,怪不得这位十七爷告状之前,先挑的罗陈两家断了亲,这份狠辣……不一定是他挑的,说不定他就是放了点儿口风,罗家就赶紧把闺女捞回去了,这么位狠角儿爷,谁敢惹啊,他以后见了他得至少绕一条街。

唉,不管挑没挑,反正,现在罗陈两家已经断了亲,看这样子,陈家是在劫难逃了。

这陈家也真是的,听说这位十七爷一顿鞭子差点抽死李家那位二太太,还不赶紧一家门跪上阮府陪罪去……

现在,已经到这地步,一切都来不及了。

阮十七将安嬷嬷转到黄府尹手里,昂昂然走了。

黄府尹一张脸苦瓜一般,“老吴,你说他说的那安嬷嬷那话,真的假的?难道那位夫人真……我总觉得不象,实在太傻,谁看得上?”

“我觉得,那嬷嬷的话,许是真的,不过也许不是那个意思。”吴推官凑到黄府尹身边,“我刚进衙门,跟着我阿爹帮办案子的时候,经手过一桩案子,离京城十几里的姚家镇上,一个媳妇儿嫁过去半个月,上吊死了,女家先是冲到男家,把男家砸了个稀烂,后来又告了官。”

黄府尹紧拧着眉,斜着吴推官,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空说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儿!

“唉,府尊,那个,跟胡夫人这个,唉,你听听就知道了,这两家先头议过亲,后来这男的喝醉了骑马摔了下来,把男根摔断了,这亲,对吧,自然就不议了,可后来,这男的在京城住了一两个月,回去说是治好了,又议了亲,把媳妇儿娶回来了。

唉,细节我就不说了,女家先砸了男家,是因为发现这男的根本没治好,又告了状,是发现他们家闺女不是黄花闺女了,那夜夜熄了灯之后往媳妇儿床上钻的,是男的他爹。”

黄府尹发出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呃,“我明白了,这也太缺德了!”

“唉,必定是这样,大张旗鼓张罗的人人都知道她有仙方,配药配上半年一年,千辛万苦,最后说配成了,治好了,然后就能好好娶一房媳妇回来,再……陈盱有兄有父嘛,生个一儿半女,这一支也就圆圆满满有后了。”

吴推官一边说一边叹气。

“这事儿咱们就当不知道,这样龌龊的事儿咱们肯定想不到,对不对?一会儿就照十七爷那意思审,回头叫胡夫人过来对质时,她要是说她那话是这样那样,咱们就让她须得说清楚她打的是哪家的主意,还得叫那家人过来对质,这都是大事,一丝儿不能疏忽。”

黄府尹的决断很快,和吴推官头挨着头嘀咕,吴推官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黄府尹和吴推官赶紧提了安嬷嬷审问,录了口供,两个人又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吴推官拿了阮十七的状子,陈家的口供,安嬷嬷的口供,去御史台那间小院找陈江陈侍郎,黄府尹叫了衙役头儿老周进来,让他亲自带人往陈家走一趟,再把胡夫人,和陈家主事人请来,还要再审。

这一回,陈家那位见多识广的老祖宗马老夫人亲自陪着胡夫人,去了衙门。

黄府尹客客气气问了话,客客气气送走两位诰命夫人,虽说从进了衙门到出来,黄府尹一直十分的客气礼遇,可马老夫人出了衙门,脸立刻就沉的象浸进了冰水里。

陈家,要大难临头了。

“你去寻一趟罗尚书。”扶着等在外面的陈省上了车,马老夫人掀着车帘子吩咐陈省,见陈省一脸的尴尬为难,马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太婆,罗家……”

“不管罗家怎么样。”马老夫人火气上来了,深吸了口气,又硬生生压了回去,“二哥儿,咱们家,要大难临头了,现在不是要脸的时候。”

“太婆。”陈省被马老夫人这一句话吓着了。

“你去一趟,找罗尚书,好好说话,求一求人家,求他指点一二,咱们家这一场大祸,该怎么办。”马老夫人说到求一求,喉咙一哽,陈省眼圈一红,“太婆,我去,您放心。”

“好孩子。”马老夫人眼泪几乎下来,“你去,好好求求人家,无论如何,也要求个指点,求句实在话回来,二哥儿,这事儿你要是办不好,咱们一家,只怕就要抄家灭族了,你可千万别任性。”

“好,我知道了太婆,太婆放心。”陈省满腹恐慌,连连点头,看着马老夫人放下车帘子,上了马,直奔工部。

第六百一十五章 鸡同鸭讲

工部离京府衙门不远,陈省很快就到了工部门口,离工部还有几十丈,陈省就下了马,远远看着工部大门,踌躇起来。

太婆让他求一求罗尚书,可这怎么求?他们陈家有了难,罗家不但不伸援手,还趁火打劫断了亲,就算他舍下脸面,这样的罗家,这样的罗尚书,会指点他么?

陈省呆站了好半天,想了好半天,这样的罗家,就算他舍下脸面,什么都舍下,只怕他们也不会指点他,罗陈两家都断了亲了,这罗家只怕正要看他们陈家的笑话儿呢,要是陈家没什么事,他们罗家岂不是成了笑话儿?

可太婆那些话……

想想太婆的神情和那些话,陈省轻轻打了个寒噤,太婆那样说,必定不是危言耸听。

那该怎么办?

陈省拧着的眉突然舒开,对了,他去问问那位朱参赞。

朱参赞极得罗尚书倚重,他不只一次听罗尚书说过,朱参赞眼光见识都极好,有他帮他协理部务,他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朱参赞为人极好,回回见了他,都极其客气恭敬,他肯定能指点指点他,他的见识至少不比罗尚书差……

陈省打定主意,深吸了口气,示意小厮牵马等着,自己大步往工部大门过去。

刚上了工部大门台阶,两个门房就急急迎出来,堆着一脸假笑,“这位爷,此处是工部,您找谁?”

陈省愕然看着两个门房,他们居然问他找谁,还这位爷?

“唉哟,您瞧我这眼拙的。”迎着陈省那一脸的愕然,门房脸上的假笑成了干笑,“是陈二爷,陈二爷有什么事儿吗?”

陈省轻轻吸了口气,是了,他现在不是罗家姑爷了,他们自然要狗眼看人低了。

“我来找朱先生。”陈省压下那一腔的忿然,他有要紧的事,再说,犯不着跟小人一般见识。

“那请陈二爷站那边稍候一会儿,小的这就去给您传个话。”门房指着工部门口栓马桩一带,那里正站着七八个人,等通传回话。

陈省脸都青了,用力抿着嘴唇,强压下那股子掺杂着无数屈辱的忿然之气,转身往小厮牵着马等他的地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