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侯家,她得尽力替侯家想一想,她一个弱女子,手无寸刃,益郡王府一片混乱,处处空虚,人人都能如入无人之境,她再当场自尽,二爷和苏家都已经如雪崩般的倒塌了,侯家,他们大约不会赶尽杀绝,也许能以是她过于疏忽,而逃过这一劫。

没想到被他们利用了。

“王妃慎言!”柏景宁面色一冷,厉声呵斥了句,“世子所言不差,我刚刚到时,直到灵堂,也无人理会,婆台山……”柏景宁喉咙微哽,立刻又压下,“王爷大难不死,惊恐之心,人之常情,再说,山上的亡命之徒,四下逃散,这中间还有几个强弓手,都未能缉拿归案,小心一些,是应有之义,这,也是为了王妃好!”

最后一句,柏景宁加重了语调。

侯氏怒目着柏景宁,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微微的些颤,“他要是怕,那就别来!我这府里,二爷在这里,我们谁都不怕,这是益郡王府,你让他们出去,滚!”

侯氏看着那群长随护卫已经查出了灵堂,又急又怒。

“王妃维护二爷之心,一如我等维护我们王爷之心,请王妃体谅。”金拙言长揖到底,恭敬客气,毫不退让。

“王妃不该生气。”柏景宁皱着眉头。

“这是益郡王府!难道你们柏家,也这样任人搜检?”侯氏手指点着柏景宁,急怒之下,声音都变了。

“这会儿,秦王爷若到柏家,世子若觉得他要亲自查看一遍才能放心,柏家自然敞开大门,任由世子查看。”柏景宁答的极快,“若是王妃到寒舍,要查看一二,也是一样。”

金拙言眉梢微挑,急忙又落下。

郭胜带着人,查的极快,有一路已经由中路,往东西两路过去。

“我没有你们柏家这样的气度,这是我和二爷的家,绝不容许任何人这样践踏,让他们走,让他们滚,不然!”侯氏看着直奔东西两路的长随护卫,一阵急切无比的狠意猛冲上来,侯氏摸出早就扣在袖子里的短小匕首,贴到自己脖子上,“我就死给你们看!”

周围一片惊叫,柏景宁愕然看着侯氏手里那把寒光凛凛、薄薄的匕首,金拙言不易觉察的动了动,调整好姿势,准备找到机会,一掌打飞匕首。

“阿清,你这是要干什么?这是怎么了?”一声清脆的咣噹声后,响起声急切颤抖的痛呼惊叫。

“阿娘,你走,快……”侯氏拧身看向从棺椁后面进来的母亲曹夫人,和跟在曹老夫人身旁,捧着碗燕窝粥的大嫂范大奶奶,一眼看到握刀举在自己脖子上的侯氏,范大奶奶手里那碗燕窝粥,就咣噹一声砸在了地上,接着立刻又是一声咣噹。

趁着侯氏拧身分神的空儿,金拙言不紧不慢的抬手弹在侯氏握着刀的那只胳膊肘上,侯氏顿时半条胳膊一片酸麻,匕首落在了地上。

柏景宁立刻弯腰捡起,递给了身后的长随,冲曹老夫人欠身拱手道:“老夫人来的正好,王妃伤心太过,烦请老夫人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不祥之物。”

“阿清你这是要干什么!阿清!”看着侯氏腿一软瘫坐到了地上,曹老夫人一声惊叫,急忙扑向女儿。

金拙言示意范大奶奶,“你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不祥之物,仔仔细细查仔细!她真要有个好歹,老夫人不说了,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这一个看护不利,可是只能全落在你身上了。”

范大奶奶听的脸都青了,紧紧抿着嘴,跪在地上,膝行几步,靠近已经软倒在地上的侯氏身上,闷声不响的一寸一寸的仔细摸起来。

她知道金世子刚才那句不是恐吓虚言,王妃真要是这会儿死了,不管她看护的利和不利,只怕她都活不成了。

柏景宁的目光紧盯着范大奶奶的手,看着她从头摸到脚,暗暗松了口气,抬眼斜向正挨个瞄着灵前的丫头婆子的金拙言,犹豫了下,吩咐身边的长随,“你回去一趟,从红叶院挑两个人过来,替王妃看一看这里。”

柏景宁的话略有些含糊,长随明白他的意思,低低应了,转身退出,急回府挑精干女护卫过来搜察这些丫头婆子和女眷。

金拙言听到了柏景宁这句吩咐,背过手,接着仔细的挨个看跪了满堂的丫头婆子。

他刚才就在想,怎么老郭没带几个婆子过来搜身,难道是算计着柏枢密这句吩咐呢?嗯,回去得好好问问老郭,这趟差使,他好象瞒了他不少事,真是不象话!

侯氏被金拙言一指弹飞了匕首,又顺手敲的她半边身子酸麻一片,站立不住,瘫坐在地上,被心疼的哭个不停的阿娘搂在怀里,直直的看着意态闲适的打量着灵堂里的一切的金拙言,恨到极处,一片麻木。

她借了刀,她精心布置了好几天,想了无数可能,却原来这样不堪一击,就连死,她都做不到。

侯氏一动不动坐着,象个死人一般,看着郭胜回来,看着他再出去,看着秦王进来,看着他再出去,仿佛象小时候,偷偷躲在岸边那间小小的暖阁里,看着湖中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在唱戏,天黑了,灯笼挂起来,隐隐约约的水雾中,戏台上的悲欢离合,和眼前这间灵堂一样,都好象是另一个世间……

柏景宁跟着秦王出了益郡王府,看着秦王上了车,在陆仪等人的护卫下走了,轻轻拍了下郭胜,“查的怎么样?”

“这是找到的东西,这个,拿到的时候,还有丝热气儿呢。”郭胜伸出手,银贵忙递了两三样小东西到他手里,郭胜托到柏景宁面前,这几样,都是弓弩上必备的小东西。

“打算怎么办?”柏景宁看着那几样小东西,脸色黑沉。

“得回去请了王妃示下。”郭胜将东西又递给银贵。

柏景宁沉默片刻,长叹了口气,转身上马走了。

第六百二十章 彼之大事

郭胜跟在金拙言,略落后半步,一起进了益郡王府大门。

益郡王府虽说是郡王府,却十分阔大,是亲王府的规制,作为皇上的儿子,他这个亲王是早晚的事儿,这并不逾越。

益郡王府大门进来,一片宽敞的回旋之地之后,分为三路,中路过了两重门,就是二皇子停灵的正殿。

金拙言郭胜带着身后几十人,一色素服素帽,刚过了一重门,迎面就看到柏景宁从二重里出来。

柏景宁也看到他们了,台阶下了一级,就站住,看着绷着脸的金拙言,和金拙言旁边的郭胜,以及两人身后,那一长串精干敏锐的长随护卫,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了?”等两人走近,柏景宁拧眉问道。

金拙言和郭胜同时冲柏景宁长揖下去,直起身,金拙言拱手道:“我们王爷一会儿要过来,我和郭先生先过来看看,枢密也知道,我们王爷蒙上天眷顾,刚刚死里逃生了一回,在下实在不敢大意。”

“太子刚刚来过,也没有这等阵势。”柏枢密沉着脸,目光再次扫过两人身后长长的长随和护卫队伍。

“枢密是明白人,王爷比不得太子。”金拙言垂着眼皮,语调有几分生硬。

“枢密您看,我们从大门一路进来,如入无人之境。”郭胜拱手欠身,又回身示意进来的方向,“二爷仙逝,王妃一介弱女子,又正是伤痛之时,这府诸般,必定顾之不及,要是让小人钻了空子,不光害了我们王爷,也要害了益郡王妃,甚至侯家。可这府上此情此景,我和世子斟酌再三,还是觉得我和世子走一趟,不要打扰王妃,才最合适,枢密看呢?”

“婆台山上诸多余匪,至少没能缉拿归案,这些,枢密都是知道的,郭先生和我都是经过婆台山那一夜残酷动荡的,实在是不敢大意。请枢密见谅。”金拙言拱手道。

郭胜的话柔和谦恭,金拙言就是一片生硬强势,柏景宁看着这一红脸一黑脸的两人,沉默片刻,转过身,率先往里进去:“那我就陪你们看一看,以免你们这个代劳,代劳的过了。”

金拙言急转头看向郭胜,郭胜一根眉毛挑起,推了把金拙言,两人急忙跟上柏景宁。

怪不得王妃说最好和柏景宁碰上,有他看着,既能让人投鼠忌器,又把这一趟怎么说都有点儿嚣张的过了的搜府,转成了不算公,可也好象不算私事的事儿,说到哪儿,也不过一句秦王府小心太过。

郭胜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这一趟他主搜,金拙言负责应付益郡王府诸人,以及所有的干扰,柏景宁转身走到了前头,郭胜立刻集中了精力,开始察看,金拙言的心情却一下子放松了,有柏景宁挡在前面,他今天这差使,可轻松太多了。

金拙言一边走,一边顺眼打量着柏景宁,目光落在柏景宁脚上那双牛皮战靴上,微微一滞,随即调开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

柏枢密祭祀之后,必定是要往枢密院处理公务,穿这么双演武打仗的鞋子干什么?

他们有心想碰到他,也许,他也正有心要碰到他们呢……

金拙言从直视前方中,斜一眼出来,瞟向柏景宁,又急忙收回去。

此事只宜心照不宣。

跪在灵前的侯氏没看去而复返的柏景宁,只盯着金拙言,看到金拙言身后,在郭胜示意下,已经往四下散开,开始查看搜检的诸长随护卫,呼的站了起来,“这是要干什么?欺负我益郡王府无人了吗?你们想干什么?”

“王妃。”金拙言冲侯氏长揖一礼,“因为我们王爷一会儿要过府祭祀,刚刚在下和郭先生就先过来查看了一趟,到贵府门口,长驱直入到一重门,无人理会,在下十分惶恐,立刻让人禀告王爷暂缓出府,容在下和郭先生看一看有没有恶人混入贵府,乘机作乱。

王妃也知道,王爷和二爷都刚刚经历了婆台山之乱,二爷战死……”

“战死?不是你们杀了他吗?”侯氏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这府里的人,能打发出去的,都被她打发出去了,去看着修二爷的陵墓,去查看二爷停灵之处,却安排不久后的出殡……

她知道她要做的是什么事,不管成与不成,都是要抄家灭族的。

这座益郡王府只有她一个人,二爷抬回来时,她就想跟着二爷一起走了,她早就准备好了,成与不成,她都要去追随二爷。

可侯家,她得尽力替侯家想一想,她一个弱女子,手无寸刃,益郡王府一片混乱,处处空虚,人人都能如入无人之境,她再当场自尽,二爷和苏家都已经如雪崩般的倒塌了,侯家,他们大约不会赶尽杀绝,也许能以是她过于疏忽,而逃过这一劫。

没想到被他们利用了。

“王妃慎言!”柏景宁面色一冷,厉声呵斥了句,“世子所言不差,我刚刚到时,直到灵堂,也无人理会,婆台山……”柏景宁喉咙微哽,立刻又压下,“王爷大难不死,惊恐之心,人之常情,再说,山上的亡命之徒,四下逃散,这中间还有几个强弓手,都未能缉拿归案,小心一些,是应有之义,这,也是为了王妃好!”

最后一句,柏景宁加重了语调。

侯氏怒目着柏景宁,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微微的些颤,“他要是怕,那就别来!我这府里,二爷在这里,我们谁都不怕,这是益郡王府,你让他们出去,滚!”

侯氏看着那群长随护卫已经查出了灵堂,又急又怒。

“王妃维护二爷之心,一如我等维护我们王爷之心,请王妃体谅。”金拙言长揖到底,恭敬客气,毫不退让。

“王妃不该生气。”柏景宁皱着眉头。

“这是益郡王府!难道你们柏家,也这样任人搜检?”侯氏手指点着柏景宁,急怒之下,声音都变了。

“这会儿,秦王爷若到柏家,世子若觉得他要亲自查看一遍才能放心,柏家自然敞开大门,任由世子查看。”柏景宁答的极快,“若是王妃到寒舍,要查看一二,也是一样。”

金拙言眉梢微挑,急忙又落下。

郭胜带着人,查的极快,有一路已经由中路,往东西两路过去。

“我没有你们柏家这样的气度,这是我和二爷的家,绝不容许任何人这样践踏,让他们走,让他们滚,不然!”侯氏看着直奔东西两路的长随护卫,一阵急切无比的狠意猛冲上来,侯氏摸出早就扣在袖子里的短小匕首,贴到自己脖子上,“我就死给你们看!”

周围一片惊叫,柏景宁愕然看着侯氏手里那把寒光凛凛、薄薄的匕首,金拙言不易觉察的动了动,调整好姿势,准备找到机会,一掌打飞匕首。

“阿清,你这是要干什么?这是怎么了?”一声清脆的咣噹声后,响起声急切颤抖的痛呼惊叫。

“阿娘,你走,快……”侯氏拧身看向从棺椁后面进来的母亲曹夫人,和跟在曹老夫人身旁,捧着碗燕窝粥的大嫂范大奶奶,一眼看到握刀举在自己脖子上的侯氏,范大奶奶手里那碗燕窝粥,就咣噹一声砸在了地上,接着立刻又是一声咣噹。

趁着侯氏拧身分神的空儿,金拙言不紧不慢的抬手弹在侯氏握着刀的那只胳膊肘上,侯氏顿时半条胳膊一片酸麻,匕首落在了地上。

柏景宁立刻弯腰捡起,递给了身后的长随,冲曹老夫人欠身拱手道:“老夫人来的正好,王妃伤心太过,烦请老夫人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不祥之物。”

“阿清你这是要干什么!阿清!”看着侯氏腿一软瘫坐到了地上,曹老夫人一声惊叫,急忙扑向女儿。

金拙言示意范大奶奶,“你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不祥之物,仔仔细细查仔细!她真要有个好歹,老夫人不说了,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这一个看护不利,可是只能全落在你身上了。”

范大奶奶听的脸都青了,紧紧抿着嘴,跪在地上,膝行几步,靠近已经软倒在地上的侯氏身上,闷声不响的一寸一寸的仔细摸起来。

她知道金世子刚才那句不是恐吓虚言,王妃真要是这会儿死了,不管她看护的利和不利,只怕她都活不成了。

柏景宁的目光紧盯着范大奶奶的手,看着她从头摸到脚,暗暗松了口气,抬眼斜向正挨个瞄着灵前的丫头婆子的金拙言,犹豫了下,吩咐身边的长随,“你回去一趟,从红叶院挑两个人过来,替王妃看一看这里。”

柏景宁的话略有些含糊,长随明白他的意思,低低应了,转身退出,急回府挑精干女护卫过来搜察这些丫头婆子和女眷。

金拙言听到了柏景宁这句吩咐,背过手,接着仔细的挨个看跪了满堂的丫头婆子。

他刚才就在想,怎么老郭没带几个婆子过来搜身,难道是算计着柏枢密这句吩咐呢?嗯,回去得好好问问老郭,这趟差使,他好象瞒了他不少事,真是不象话!

侯氏被金拙言一指弹飞了匕首,又顺手敲的她半边身子酸麻一片,站立不住,瘫坐在地上,被心疼的哭个不停的阿娘搂在怀里,直直的看着意态闲适的打量着灵堂里的一切的金拙言,恨到极处,一片麻木。

她借了刀,她精心布置了好几天,想了无数可能,却原来这样不堪一击,就连死,她都做不到。

侯氏一动不动坐着,象个死人一般,看着郭胜回来,看着他再出去,看着秦王进来,看着他再出去,仿佛象小时候,偷偷躲在岸边那间小小的暖阁里,看着湖中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在唱戏,天黑了,灯笼挂起来,隐隐约约的水雾中,戏台上的悲欢离合,和眼前这间灵堂一样,都好象是另一个世间……

柏景宁跟着秦王出了益郡王府,看着秦王上了车,在陆仪等人的护卫下走了,轻轻拍了下郭胜,“查的怎么样?”

“这是找到的东西,这个,拿到的时候,还有丝热气儿呢。”郭胜伸出手,银贵忙递了两三样小东西到他手里,郭胜托到柏景宁面前,这几样,都是弓弩上必备的小东西。

“打算怎么办?”柏景宁看着那几样小东西,脸色黑沉。

“得回去请了王妃示下。”郭胜将东西又递给银贵。

柏景宁沉默片刻,长叹了口气,转身上马走了。

第六百二十一章 不过尔尔

丁泽安听到秦王在府门口遭遇劫杀,李文山替秦王挡箭而死,王妃急召他这几句话,吩咐心腹小厮长喜立刻点齐人手,带到秦王府门口等他,自己跳上马,和传话的小厮一起,往秦王府疾驰而去。

至于李文梅和太婆她们,李家的报丧,一会儿就该到了。

丁泽安急步冲进暖阁,李夏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笔直站在窗前,听到动静,转头看向丁泽安。

”动用了强弓硬弩,必定要全城搜检,江家在京城内外几处暗点,郭胜说他知道的,你都知道?”

“是。”丁泽安见李夏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其余都如寻常一样,那股子从听到李文山死而莫名涌上来的惊慌恐惧,又莫名的消失了,只余了满腔的难过郁堵。

“京城之中,有江家本钱的商号,以及,依附于江家的商号,富贵都知道,你带上富贵,去找柏乔,把江家所有的暗点,都指给柏乔,和江家有关的商号,都是藏人藏弓弩的好地方,你盯着柏乔,一处一处抄检。”

李夏的吩咐清晰明白,听不出情绪。

“是。”丁泽安答应的有一丝迟疑,“柏小将军要是……”

“所以让你盯着他,吵闹些也没事。”李夏截断了丁泽安的迟疑。

丁泽安舒了口气,“是。”

……

阮十七头天晚上和李文山对酒畅聊,第二天起的不早,吃了早饭,想了想,先去看儿子阮慎言这个新先生怎么样,站在墙角偷看了一会儿,眼看至少这会儿还行,悄悄退出来,正要去衙门,突然大雨倾盆。

阮十七站在廊下,仰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雷电暴雨,溜溜跶跶往书房过去。

这么大雨,还是别去衙门了,等雨停了再说。

阮十七进了自己那间书房,磨了墨,想着昨天和李文山聊的那些,刚理了两三条,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阮十七急忙从窗户里探出头。

小厮东山带着个浑身湿透的小厮,一前一后,是奔跑进来的。

阮十七扔了手里的笔,两步窜出了屋,“出什么事了?”

“回……爷,”小厮噎了口气,“刚刚,我们王爷在府门口遭人伏击,全是弓弩,我们王爷没事,李五爷,死了,王妃让小的,跟十七爷说,让,不,请十七爷赶紧拿下江延锦。”

小厮从幞头往下,都是斑斑血渍,当时站在他前面的一个护卫,被一支箭贴着喉咙刺破血管,他只是凭本能举起刀,竟然挡飞了那支力道极大的箭。

“谁?”阮十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五到你们王府去干什么?他不该去衙门吗?还有谁?王妃呢?”

“别的爷都好,王妃安好,十七爷,王妃说过要快。”小厮催促道。

阮十七呆呆站着,一下一下的眨眼睛。

“十七爷,王妃说要快。”

“你带人去拿江延锦。”阮十七吩咐了一句东山,伸手推开两人,从两人中间冲过,沿着游廊直奔后宅。

冬姐儿最崇拜最信赖最亲近的人,就是她五哥。

“叫言哥儿来,快!”离正院不远,阮十七突然顿住,招手叫过一个丫头,“快去!就到这儿!”

阮十七声色俱厉,小丫头吓的提着裙子狂奔而出。

言哥儿来的很快,连蹦带跳一头冲到他爹面前,“阿爹,去哪儿玩?”

“言哥儿,你五舅,没了。”阮十七蹲在言哥儿面前,神情凝重如同廊外阴沉的暴雨。

“五舅怎么会没了?五舅是人又不是……”言哥儿先被父亲的神情吓着了,他长这么大,头一回看到他爹这样的表情,接着就反应过来了,“没了?是那个没了?”

“嗯。”阮十七看着言哥儿圆瞪着眼,一脸的这怎么可能,似乎一直都没感觉到的悲伤,仿佛被天上的炸雷轰裂了,瞬间漫延,将他淹到没顶。

“你五舅,没了。”阮十七一把抱住言哥儿,失声痛哭。

“阿爹别哭,阿爹你别哭,阿爹。”言哥儿吓了一跳,两只手轮番用力拍着阮十七的后背,“阿爹你别哭了,我快忍不住……五舅!”

言哥儿不拍他爹了,两只胳膊抱住阮十七的头,放声哭起来。

爷俩抱头痛哭了一阵,阮十七先收住悲声,一只手搂着儿子,一只手拉着袖子一把接一把抹眼泪。

“言哥儿,别哭了,你娘还不知道呢,别哭了,一会儿,你得劝劝你娘,你娘……”

言哥儿哭的一声接一声的抽泣,“阿娘,阿娘……”

“别哭了,得赶紧告诉你阿娘,一会儿你五舅那里,你跟你阿娘去帮忙,阿爹有别的事,毛毛先送到阿果家去,别哭了,家里就咱们两个男子汉,男子汉得忙完了正事再哭。”阮十七揪起袖子,给儿子抹脸。

“好。”言哥儿一边抽泣一边答应。

阮十七又拿袖子在言哥儿脸上抹了两把,站起来,牵着他往正院过去。

李冬愕然看着哭的四只眼睛通红的阮十七和言哥儿,“这是怎么了?”

“你先坐好。”阮十七紧上前几步,按着李冬坐到榻上,“是……刚刚接到报丧。”

“是,谁?”李冬一口气提起来,屏着气,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阿夏?五哥?”最后一个五哥,李冬说的轻极了。

听李冬说到五哥,阮十七垂了垂头。

李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一动不动,静寂的仿佛连呼吸也没有了,直直的看着阮十七,却又没看他。

“阿娘!阿娘你没事吧?”言哥儿看的害怕,一头扑了上去。

“阿娘没事。”李冬猛抽了一口气,话说出来,眼泪如同开了闸,流成了河。

见她哭出来,阮十七闭了闭眼,长长吐了口气,能说出话,能哭出来,这一关就过了。冬姐儿比他以为的要坚强的多,他总是低估她。

“我去……毛毛……”李冬抖着手去拨头上的大红宝石簪子,“拿衣服……”

“让言哥儿陪你过去,我把毛毛先送到阿果家,我还有事,冬姐儿,你……”阮十七摆手示意了满屋惊呆的丫头们去拿衣服,蹲在李冬面前。

“我没事,五哥说过……我知道,你放心。”李冬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只手紧紧抓着阮十七,泣不成声,“五哥早就……他和阿夏,是搏命,说有一天……有一天……我知道,我没事。”

李冬零乱的几个字,阮十七就听明白了,李文山早就和她交待过生死之事,他和阿夏做的是九死一生的事。

阮十七一声长叹,用力抱起李冬,抱着她站起来,“你不用急,好好哭一场,等会儿到了李家,能不哭就不能再哭了,你要多劝劝父亲母亲,还有五嫂,还有小六,唉。”

“我知道。我不哭了,阿夏从小,就不哭,她说,哭最没用。”李冬泪水滂沱,靠着阮十七,慢慢自己站直,又弯下腰,一粒粒解开言哥儿身上那件大红箭袖。

阮十七没再上前扶李冬,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跟在李文山身边的那位秦先生说过,李家兄妹四人,都不简单。

阮十七往后退了一步,“家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王妃交待了差使。”

“你去吧。”李冬没回头。

……

太子宫门口,江延世脱下笠帽,抖了抖笠帽上的水,看了看外面密不透风的雨帘,将笠帽递给小厮,沿着游廊,往里进去。

太子看着江延世进来,站到一半又坐了回去,“怎么样?”

“李文山替他挡了箭。”江延世语调和神情一样,平淡到什么都没有。

“李文山死了?”太子一个怔神,按在长案上的手下意识的用了力,“那他呢?”

“没事,来的时候在御街上碰到了,他往宫里去。”

太子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按在长案上的手,无力的滑了下来。

“要有一场狂风暴雨了,您得稳住。”江延世目光平和的看着太子。

太子闭了闭眼,慢慢叹了口气,“就怕……”

后面的话,太子实在不愿意说出来,这次,他们都以为是必杀的局。

江延世垂着眼皮,没说话,这是必杀的局,这个局成功了,只是,天机没在他们这里,突兀而出的李文山,祭了这个局,毁了一切。

从婆台山上下来那个早上,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丝仿若天机,现在,他又看到了,明明白白。

“前天,钦天监说,看到他的命星,命星明亮。”太子声音干涩。

江延世抬头看向太子,“他还必定是逆天改命了。”

很久以前,那个孽出的所谓遗腹子生出来时,钦天监批的八字,就是短命,他命星一直暗弱,将断未断,似绝非绝,现在,他这命星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