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太后死后么?”江延世象是问太子,又象是自言自语。

“不知道。”太子低低答了一句。

钦天监观星,并不是天天看得到,看而有所得,一年里,能看到十回八回,能有三回五次所得,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的命星什么时候开始明亮起来的,钦天监不知道,他们更不知道。

“世上要是真有逆天改命这样的事,他能改,咱们也能改回来,不过逆天两个字。”江延世看着神情晦暗异常的太子,站起来,猛的推开窗户,任由狂风暴雨扑窗而入,吹的长案上那叠金栗纸张张飞起,如同飞舞的蝴蝶。

“嗯,不过逆天两个字。”太子站起来,走到江延世身边,和他并肩,迎着窗外的狂风,深吸了口气,眯眼看着如泄的暴雨。

他的命数,当年断的,也是短命两个字,可他已经活过了那个命数,天命,不过尔尔。

第六百二十二章 德与位

王富年坐在他家成衣铺子掌柜那辆大车里,心里七上八下,简直理不出头绪。

这几年,郭胜几乎没找过他,仿佛从前在杭州城那些交情,出了杭州城就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再提,这让他失望之余,又安下心来。

秦王府并不安份,这他在杭州城时就感觉出来了。

因为在杭州城的交情,他是思前想后,和夫人商量了再商量,打定了主意的,他不是个怕风险的人,秦王府这份风险的回报,完全值得他压上身家性命,去搏一回。

可他雄心勃勃打定主意,进到京城之后,一切却偃旗息鼓了。

他从户部转进了三使司,主管三使司之一,这一两年,他已经说服自己不再多想,能做到眼下这三使司,已经超出他当初的预想了,对于他这样商家出身,离书香大族还无数远的人家来说,这已经是极其难得,极其少见了。

人,能冒险,更要知足。

可今天一天,他先是听到秦王府门口那场惊世骇俗的劫杀,结果是李文山的死讯……

唉,那个宽厚憨直的孩子。

接着就是郭胜的传话,半个时辰后,侯计相找他,要荐他接计相之位……

王富年心里一阵热一阵冷,其实没什么好乱的,事情明摆着,可他这心里,还是乱的想起这个就跳出那个,搏命的事,在他安心之后一两年,突然跳出,直接横在了他面前。

他甚至来不及回到家里,和安氏说几句话……

“老爷,到了。”车子外面,老仆的声音响起。

王富年喔了一声,强行收起满腹乱思,跳下车,用力在衣服上拍了几下,吩咐老仆,“把车赶到那边周家茶坊等我,不用来找我,我去找你。”

老仆应了,赶着车接着往前,王富年左右看了看,穿过巷子,再穿过条热闹的大街,从秦王府大门口的巷子经过,看了眼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十分干净的那片宽阔的青石门前,脚步不停,绕到府后,到了间角门前,抬手扣门。

门几乎应声而开,一个护卫伸头看到王富年,把门推开,示意他进来。

门外几个护卫光着身子,正拎着水往头上倒着洗澡,开门的护卫往一条青石路指了指,“沿路一直走,走到底。”

王富年点头谢了,沿着青石路一直往前。

长贵等在路尽头,看到王富年,上前长揖,王富年急忙长揖还了礼,长贵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转个身,大步往前。

一间小小的暖阁里,李夏坐在张小巧的书案后,看着书案上摊着的几本不知道什么。

王富年见屋里是李夏,有些错愕。

李夏听到动静抬头,正看到王富年一脸的错愕,站起来,转过书案,示意王富年,“先生进来说话吧。是我要见你,不是王爷。”

“王妃。”王富年急忙长揖见礼。

“你知道了?”李夏直入正题。

“是。”王富年有几分恍惚,他总是想起在杭州城时看到的她:胖胖的,漂亮的简直不象真人,手里总是抓着块点心,眼睛清亮的看着你,一点点啃着点心。

现在还是那么漂亮,却让人心生惧意。

“叫你来一趟,是怕你想多了,做多了。”李夏迎着王富年的目光。

王富年一个怔神,急忙收拢心神,“请王妃吩咐。”

“是五哥荐的你。”李夏的话微顿,咽了口口水,平伏下哽起的喉咙,才接着道:“五哥很推崇你,他说他觉得你能做个,至少本朝最好的计相。”

王富年听李夏说到李文山,心里一片悲伤,那个他头一回见面,就真心喜爱的少年。

“侯明理德不配位,如此非常之时,他在计相位置上,王爷和我都不放心,如今的局势,你是个聪明人,肯定看的清清楚楚,京城和这天下,都在动乱的边缘,有些事,王爷和我不得不做,可有些事,王爷希望把能安置妥当的,先安置好。”

李夏说到侯明理德不配位时,王富年心里一个机灵,立刻聚拢所有心神,凝神听着李夏的话。

“国家财赋,是重中之重,户部那边,我已经交待过古翰生,唯你是从,这一块,就交给你了,王爷和我如何,别人如何,你都不必管,只管守好打理帝国财赋命脉的那些人,守好他们,不要卷裹进来,守中持正,待到一切安定,好好儿的交到新皇手里。”

李夏顿了顿,低低叹了口气,“也守好那些赋税帐册,那点儿菲薄的家底,万一,成了一场洗劫,哀鸿满地,也能让朝廷有一丝赈济之力。就这些。”

王富年呆呆看着转身往书案后坐回去的李夏。

他一路上那些纷乱无比的思絮中,什么都想到了,却万万没想到召他来,竟然是这样一番话。

王富年身子慢慢往下,双膝弯到一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王妃放心,请王爷放心。王富年就是死,也必定做好王妃的吩咐。王妃,这天下,也是要德与位配,王爷这样的胸怀,才配做这天下之主。”

“回去吧。”李夏低下头,抬手翻页。

“是。”王富年站起来,低头垂手,退到暖阁门口,才转身出去。

一直到上了车,王富年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心里那股滚滊的激流。

今日,此时,他此生有了一个生死以追随的明主,异日,若是万一之万一,王爷不协,他完成了这份交待,就辞官追随,王爷在哪里,他就追随到哪里,王爷若不幸,他就追随至黄泉之下。

李夏看完了几张折子,叫了长贵进来,吩咐备车,她要去李府。

长贵看着她,嘴想张开,却又紧紧抿了回去,垂下头退出,站着呆了片刻,招手叫了个小厮问道:“郭先生回来没有?”

“回来了,在外书房。”小厮忙垂手答道。

“你去说一声,王妃让备车,她要去李府。”长贵抬手在额头上猛拍了几下,唉,王妃还不知道李老爷的事,唉,这事,他不行,还得找老大。

李夏带着天青,穿了件素白麻布斗蓬出到二门,一辆普通的靛蓝绸围子大车前,站着郭胜,郭胜身后,垂头站着长贵。

“外面不算太平,我陪王妃回去。”郭胜上前欠身解释。

“嗯。”李夏应了一声,天青紧前一步打起帘子,看着李夏上了车,跟在后面也上了车。长贵赶着车,郭胜走行跟在车旁,出了二门,往李府过去。

柏乔领了彻查秦王府门口的强弩硬弓的这场劫杀的旨意,又请了旨,发下了宵禁令。

这会儿,夜幕已经垂落,前一天还热闹繁华的大街小巷,这会儿家家关门闭户,大街小巷,都是从未有过的宽敞安静。

长贵赶着大车,马蹄声起起落落,单调的敲在青石路面上,一声声传出去很远。

李夏将帘子挂起一半,冷漠的看着空旷无人的街巷。

车子转个弯,前面一片火把通明,几个御前侍卫持枪厉呵,郭胜急忙上前,拱手解释,几个侍卫后撤退下,李夏示意长贵,“往前看看。”

长贵用鞭子拍了拍马,马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李夏端坐在车上,看着前面被团团围住的商号里,推出一个个衣冠不整的男女老幼,看着那些男女老幼被系成一串,推搡着往前,不知道去往哪里,看着一队队的持枪侍卫冲入商号,商号内传一阵接一阵的咣噹乒乓。

“走吧。”李夏看着那队仓惶惨哭的男男女女走远了,那一声声的哭号越来越远,直到听不到,轻轻吸了口气,吩咐长贵。

谁是无辜,谁又是不无辜呢?

车子停进李府二门,李文楠一身重孝,和李文梅一前一后急急迎出来。

李夏下了车,皱眉看着李文楠和李文梅那一身的重孝,李文楠看着李夏,嘴唇抖动了几下,没说出话,却看向郭胜。

郭胜垂着头,“一直没敢跟您禀报,那个……”郭胜张着嘴,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李夏后背一点点绷直,伸手推开李文楠,走的裙袂飞起,直冲进了前面灯火通明的灵堂。

灵堂正中,并排放着两具黑沉沉棺木,一只略高,一只略矮一线。

李夏直挺挺的站在两具棺木正中,慢慢挪着脚步,挨个看着或跪或坐或站在周围的诸人。

李文楠和李文梅紧跟后面也进了灵堂,郭胜也跟了进来,紧张的额头全是冷汗,提着颗心,直直的看着挨个看着诸人的李夏。

“阿夏,是三叔。”李文楠被李夏那目不转睛却又狠厉无比的挨个打量,看的毛骨悚然,上前半步,咬牙道。

李夏身子摇了摇,李文梅急冲上前,一把抱住她。

“我没事。”李夏抬手推开李文梅。慢慢挪了挪,面对两具棺木,慢慢萎顿在地,跪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阿夏。”李文楠眼泪夺眶而出,上前想扶李夏,手伸出去,却又不敢去碰她。

“我没事,别管我,我歇一会儿就好。”李夏声音干干的,头往下,抵在手心里,抵在地上。

正在后面的休息的严夫人和霍老夫人得了禀报,急急的一前一后出来,看着在灵前跪蜷成一团的李夏,霍老夫人伸手拉住就要往前冲的严夫人,“我去。”

严夫人顿住,看着霍老夫人走到李夏旁边,坐到李夏旁边,伸手抚着李夏的后背,“阿夏别怕,不是大事。”

李夏慢慢抬起头,看向霍老夫人,“太外婆。”

“来,让太外婆抱抱。”霍老夫人伸手搂向李夏,李夏挪了挪,一头扑进霍老夫人怀里,一声哽咽之后,痛哭失声,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第六百二十三章 敬一杯茶

李夏痛哭一场,挪进厢房,净了面,换上一身重孝,看着满屋关切的目光,目光落在一天之间,仿佛就瘦了一圈的唐家瑞身上。

唐家瑞迎着她的目光,“阿娘没事,你放心,朱氏和六哥陪着呢。”

李夏嗯了一声,看向霍老夫人,“太外婆,我没事了,我想和五嫂说说话儿。”

“好,都该歇一歇了。”霍老夫人边说边站起来。

严夫人轻轻按了按李夏的肩膀,阿夏看起来削瘦的厉害,摸起来倒是还好。

“我没事,大伯娘放心,大伯没事吧?”李夏抬手按在严夫人手上,低低问道。

“昏过去一回,你大伯最疼五哥儿,还好,现在没事儿了,太医守着呢,你放心。”严夫人心里一阵酸涩。

五哥儿这一走,李家的天,塌了一半了。

李文楠伸手扶住严夫人,满眼满脸担忧的看着李夏,却一句话没说,只是回头多看了李夏好些眼,跟着严夫人出了屋。

屋里只留下李夏和唐家瑞,李夏再次打量着唐家瑞,一颗心微微松驰下来,唐家瑞的神情气色,比她想象的要好。

“对不起……”李夏一句对不起没说完,就被唐家瑞打断,“这三个字,我刚归家没多久,五郎就跟我说过。”

李夏微怔。

“我刚归家一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回,五郎跟人会文,多喝了点儿酒,我让人榨了碗雪梨汁端给他,他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

唐家瑞的话顿住,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他说他从到横山县起,就跟在王爷身边,他拖着整个李家小三房,都跟王爷在一起,他说王爷是要做大事的,他追随王爷,前程未卜,生死难料,他说他也许不能陪我一辈子,他对不起我。”

唐家瑞说的很慢。

“我怎么会在乎这个呢?”唐家瑞用力咬住突然抖动起来的嘴唇,片刻,缓缓透过口气,“我就说,既然这样,你给我沏杯茶,算是赔礼吧。他说好,他说他天天给我沏茶,直到……”

唐家瑞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王爷做成了他的大事,要是他还活着,这茶,他要讨回去的,我说好,到那时候,就换我天天给他沏茶,五郎笑的很大声,他说好,到时候,他一定要高高翘着脚接。”

唐家瑞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李夏,“从那天起,只要他在家,他就天天给我沏一碗茶。你看,他已经赔过礼了。”

李夏站起来,重新拿了杯子,沏了杯茶,双手捧给唐家瑞。自己再沏了一杯,坐回到唐家瑞身边。

“我小的时候,刚开始看些史书时,常常哀叹无辜者之不幸,我阿爹说,那些不幸,只宜悲悯,不宜怨忿。

阿爹说,象我们这样的人家,比市井寻常人家,已经多了不知道多少活的机会。

我小时候受过寒,每到冬天,稍凉一凉,就要咳嗽起来。”

唐家瑞的话突然顿住,因为这个,每到冬天,她总爱穿有云肩的衣服……

“归家头一年,五郎知道我这个毛病,到处求医问药,是王爷出面,请了早就不再出诊的冯老太医,整个冬月,一天两趟往咱们府上跑,诊脉用药,用银针拨寒气,那年冬天过后,我再没咳过。”

她也从此再没用过云肩。

“你看,这就是咱们家比之别人家,多出来的生机,这样的,还有很多,已经多出无数生机了,偶尔有损,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五嫂。”李夏低低喊了一声,挪了挪,挨近唐家瑞,挽着她的胳膊,心里酸软一片,“谢谢你,我好多了。”

“一会儿就回去吧,别担心家里,家里有大伯娘,有太外婆,有舅母,有阿娘,还有六哥儿,有楠姐儿她们,都能帮着家里,你那里,只有你跟王爷,你和王爷好,大家才能都好。”唐家瑞抬手按在李夏手上,声音低而缓。

“我记住了。”李夏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李夏站起来,“我回去了。”

“好。”唐家瑞站起来,将李夏送到门口。

……

李夏在秦王府二门里下了车,就看到一身素服的秦王,站在月洞门外。不远处,陆仪背着手,站在树阴下。

李夏往前几步,一头扑进秦王怀里,秦王用力搂住李夏,抱着她,下巴抵在李夏头顶,好一会儿,才动了动,低声道:“夜深天凉,进屋吧。”

“嗯。”李夏挨着秦王,转身并肩,慢慢往里进去。

“阿娘没事吧?”错着灯笼的余光,秦王仔细看着李夏的脸色。

“阿娘还不知道,只和她说五哥伤的极重,六哥和六嫂轮流陪着,大伯娘说不用担心阿娘,有她和太外婆呢。”李夏低低道。

“你五嫂呢?”沉默了片刻,秦王才接着问道。

“我给她沏了杯茶。”李夏心底一阵浓烈的酸涩,“五嫂很好,女人总比男人坚韧,这是太外婆的话。”

秦王低低叹了口气。

“很早以前,我们还没订亲的时候,五哥就有准备。”李夏将手塞在秦王从她后背绕过来,按在她腰间的手里,“五哥和姐姐交待过,和五嫂也说过,他说他跟着你做大事,生死难料,他知道。”

“不该是他。”秦王喉咙紧涩。

“没有不该的,能是别人,当然也能是咱们自己,我也……”李夏的话猛然顿住,“你不也做过准备么,这本来就是一条生死一线间的路,好在,”李夏仰头看着秦王,“我觉得,快要走出来了。”

“嗯,皇上很怕。”秦王的声音很轻。

“他怕的是强弓硬弩,不是握着那些强弓硬弩的手,这个蠢货,一辈子觉得自己帝王心术,智珠在握,刀光就在眼前,还觉得一切皆被他玩于股掌之间,天下早就腐烂到恶臭不可闻,他还觉得是史上未有的太平盛世,他治世之能非尧舜不能比。”

听到皇上两个字,李夏心里猛的冲上一股恶心难忍的愤怒,几句话连珠般喷出,又猛啐了一口。

“阿夏。”秦王紧握着李夏的手,用力搂紧了她。

“我没事。”李夏轻轻呼出口气,“我最恨帝王心术这四个字,以后,你不要这样。”

“好!”秦王答应的郑重而干脆。

两人没再说话,偎依着进了正院,满院灯光扑面而来,这扑面的明亮和温暖,让李夏有几分刺目恍惚的感觉,下意识的往秦王怀里挤了挤,低低叹了口气,这是家啊。

湖颖带着几个小丫头,赶紧递了热帕子,热汤水,摸着李夏手脚冰凉,又急忙让人赶紧拿汤婆子来,烫热了厚棉帕子,包在李夏脚上轻轻揉搓。

“明天要早朝吗?”李夏双手捧着热汤,抿了一口,仰头看着再次仔细打量她的秦王问道。

“嗯。”秦王见李夏确实还好,松了口气,“你放心,都准备好了。”

“侍候王爷沐浴,水热一些,让厨房煮两碗烂糊面。”李夏吩咐湖颖,又看向秦王,“我也有点儿饿了。”

秦王听李夏吩咐煮烂糊面,有一瞬间的怔忡,她和他一样,也想起了阿娘吗?

第六百二十四章 恼怒的皇上

第二天的早朝,虽然皇上先大发了一通脾气,可朝堂上,还是吵成了一团。几乎每个人都递了折子,有的人还不只一本,递了四五本折子的,都算平常。

朝堂直吵的皇上烦躁到愤怒,呼的站起来,拂袖而去。

金相抬着手,连喊了七八声,勉强压下满殿愤怒的争吵,让人抬了两只大筐,收了所有的弹折,命殿内所有人今天都不要擅离衙门,备着随时传召,再叫了柏枢密,六部尚书等人,一起往中书过去。

进了那间议事的大屋,金相示意先把那两大筐折子放到一边,看着众人依次坐下,自己一只手撑着长案,慢慢坐下,看着众人道:“折子的事先放一放,有一件急事,得先议一议。”

金相两三句话里,叹了四五口气,“侯计相今儿个没来,病了,唉,已经上了乞骸骨的折子,如今正在春赋上来的时候,唉,侯计相荐了度支上的王富年,我觉得妥当,大家说说吧。”

在让大家说说之前,上官先表明自己的态度,这在金相……不光金相,在谁,都是件很不怎么合适的事,不过现在这会儿,朝廷乱麻一般,确实紧急,确实混乱之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大家虽然心里都浮起异样感觉,不过,都还是能理解的。

“我跟王富年公务上常来常往,他确实担得起,品行又好,我觉得合适。”古翰生是户部尚书,和度支公务上来往频繁,他先表态也算合适。

“当初在福建统总剿匪一事时,浙东路就是由王富年统总钱粮,极其清爽明白,后来我就和浙东路借了王富年,统总各路钱粮,南方剿匪势如破竹,王富年功不可没,他确实有计相之才,绰绰有余,我赞成。”

柏景宁实话实说,就是现在,军费钱粮,他跟侯明理向来说不清楚,他只找王富年,清楚明白,根本不用他操心,王富年要是接任了计相这个位置,他每年这军费上,可省力多了。

“王富年和我在浙东路共事多年,号称铁算盘中的铁算盘,这就算了,难得的是,王富年品行极佳,我赞成。”

罗仲生跟着表态,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说妒嫉肯定算不上,不过酸水不少,说高兴也算高兴,他跟王富年从当年到现在,交情都相当不错,计相这个位置他肯定是坐不上,与其别人,不如王富年,王富年能坐上去,与他和罗家,都只有好处。

可这高兴中,却夹杂无数酸水苦水,说不出的万千味儿,唉,算是感慨吧,感慨这人之际遇。

当年他统总江南军务,一方大员,封疆大吏时,王富年不过是个四品同知,如今,这也没几年啊,这王富年就要被称一句相公了,他这辈子,只怕也上不去这一步了。

魏相脸色微青,侯明理上折子病辞,又推荐了王富年这事,他跟大家一样,也是刚刚听金相这一说,才知道,这太过份了!

金相刚刚说完的时候,他就该冷脸斥责这事的荒唐,按照规矩,这样的事,应该他们几位相公先议好了,或者议不好,再提到这里来。

可他一只手抓起松开,松开抓起,犹豫到现在,还在犹豫。

昨天那场劫杀,太骇人听闻了,强弓硬弩这事,沾上边碰得着的,都是个粉身碎骨,侯明理这个时候乞病,不就是因为女儿侯郡王妃牵涉进去了,他推举王富年,必定是得了什么许诺……

王富年是秦王府的人……

他要是反对,就得提出另一个合适的人,可现在,他不敢随便提人选,外面柏乔还在满城搜查,李家那位女婿丁泽安,紧跟在柏乔身边一步不落,万一……

“魏相的意思呢?”

魏相还在乱七八糟的想,突然听到金相一句询问,急忙答道:“这是大事,是要圣裁的。”

“嗯,既然大家都觉得王富年十分合适,那一会儿就举荐王富年接任计相,请皇上圣裁。”金相总结了一句,接着道:“好了,现在开始看折子吧,要快,这几天皇上病着,过了午时,就得等明天了,都是极要紧的事。”

众人听了,急忙接过小吏递上的一摞摞折子,赶紧看起来,这两大筐折子,他们每个人都要全数看一遍,再理出来,理出折子,也得理出自己的思路。

早朝上吵的时间太长,折子又太多,众人头也不抬,也就堪堪看完,离午时,只有一个时辰了,金相一边催着众人分类折子,一边道:“赶紧分一分,至少各有什么想法,到皇上面前再说吧,这折子里的事,实在拖不得,赶紧赶紧。”

众人忙中好歹没出错,跟着金相,急急匆匆赶到宫门口,直奔勤政殿。

皇上缓步从殿后进来,看起来疲倦非常的坐到榻上,扫了眼每个人都抱的满怀的折子,脸上的倦意更浓,“说吧。”

“是,”金相上前半步,先说了推举王富年接任计相的事。

皇上皱起了眉头,“侯明理不过病了,怎么就推举起计相来?”

“侯明理病得重,只怕一时半会不能到部视事,如今正是春夏赋税吃重的时候。”说不上来为什么,金相没有多说的心情。

从昨天开始,连他们这些老臣,也都站着议事儿了。

“魏相看呢?”皇上的目光从金相,移到魏相。

“臣以为,皇上说的极是,侯明理年纪不大,不过一时病了。”魏相心里转了无数念头,还是先让侯明理拖着计相这个位置,等他理出头绪。

“嗯,你看呢?”皇上看向严相。

“皇上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正是春夏赋税吃紧的时候,侯计相哪怕一时半会不能到部视事,都影响极大,臣以为,若是让侯计相在职养病,三司使这里,得指个人统领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