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皇上虽然混帐,可朝廷诸臣,却忠义者居多,一并屠尽了,我和王爷那份打算,就大白于诸人面前了,我家王爷所想之事,只怕就极难了,实在犯不着,您说呢莫先生?

皇上这会儿用我们王爷压着太子,也用太子您,压着我们王爷,你们和我们,就象翘翘板,在皇上那里,倒了一个,另一个,也就留不得了。唉。”

李夏悠悠叹了口气。

“所以,我思忖再三,还是得来一趟。这个时辰,皇上应该从金明池启程回来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也许小半个时辰都用不了,你们比我更清楚,等皇上回到这里,回到宫里,这一切,太子如何解释和皇上解释,所谓江娘娘的病重,以及,这些精锐死士?

唉,至少这一会儿,咱们两家,是难兄难弟,谁都少不得谁。”

“王妃这话,我和太子可听不懂。”莫涛江脸色微青,看了眼同样脸色发青的太子,勉强道。

“先生做事缜密,难道没派探报往来太子宫和金明池之间么?探报怎么说的?至少这会儿,你们和我们,一损俱损。

先生请三思,太子请三思,不要一时冲动,毁了我们大家。

太子该派个人去看一看,不过须臾之间,若如江公子所推测,这须臾的功夫,并不晚,毕竟,江公子的京畿大军,总要等皇上进了城,才好发动,若江公子又错了,退回去还来得及。”

李夏来回看着两人,淡然而诚恳。

周围聚集过来的官员小吏越来越多,堵在东西大街两侧,以及四周。

太子心里滑过丝不祥之感,他好象上了什么当了。

……

陆仪一路催马狂奔,冲进万胜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马速半分不减,在一路惊叫声中,直冲往前,只求不当场踩死人而已,其余,踢翻东西撞伤人什么的,一概不管不顾,他实在顾不上了,眼睛紧盯着前面,只盯着前方,手里的鞭子一下接一下挥起,挥出一连串儿的急促的鞭响。

王妃给他的时辰,只能这样用尽全力,一路狂奔。

承影等小厮紧跟其后,全神贯注控着马,有陆仪冲在前面驱开了惊恐尖叫的行人,后面跟着的他们,就轻松很多了。

阮十七带着二三十个小厮长随,坐在最靠近万胜门的一间茶坊里,正百无聊赖的喝茶喝的满嘴水味儿。

他领了吩咐,多带人在这儿守着,至于干什么,长贵那厮居然甩了一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叫什么话?

阮十七颇为自得的抖开折扇,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差使,也就能派给他这样的聪明人了,那个魔头虽说可恶,这份看人的眼力是没话说的……

阮十七正要站起来再出去转一圈,看看该干什么,只听到城门外一阵惊叫传来,阮十七一窜而起,扇子也不要了,一只手撑着窗台跳出茶坊,刚要往前冲,陆仪连人带马,箭一般直冲而来,阮十七吓的唉哟一声,身子晃了好几晃,才收住步,等他收住步,连承影他们都已经冲过去了。

阮十七半张着嘴,呆呆看了几眼已经看不清的陆仪等人,再慢慢转着头,看着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惨叫哀呼的人群。

他知道他这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差使,是要干什么了。

“来人!快救人!给爷救人!把你家茶坊给爷清空,爷给你一百两银子!那边,那家客栈,东山呢,去清出来,给五百两,西山赶紧把人抬进来,北海去请大夫,把跌打大夫,别的大夫也行,全请过来,银子给足,不来就揍!”

阮十七跳脚大叫。

陆仪纵马狂奔,转过西角楼大街,再往前人就少了,陆仪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将马速又提上来一线,一口气冲过孝严寺,在离孝严寺不远的一座吊桥前,猛的勒住马,不等高高仰起的马前蹄落下,就跳下马,冲到值守在吊桥前的当班内侍卫急问道:“曹少监呢?快叫他来!”

当班内侍卫是认识陆仪的,见他急成这样,答的极快,“曹少监没在……”

“快让人去找!”陆仪深吸了口气,“我有点儿着急了,这里谁主事?烦你请他来,出大事了。要快!越快越好!”

“是,将军稍等。”当值内侍卫冲吊桥另一头的侍卫挥着手,疾冲过去。

片刻功夫,一个中年侍卫一只手拎着衣服前襟,大步流星直冲过来。

陆仪带着承影等人,冲过吊桥,紧盯着中年侍卫问道:“你叫什么?在内侍卫中领何职务?进内侍卫几年了?原来在哪里当差?”

“回将军,卑职卫银台,内侍卫东营统领,进内侍卫十六年了,原来是军户,自小被内侍卫挑中,历练十一年后,补入内侍卫。”

中年侍卫答的极其详细。

“我知道你,以稳重谨慎著称,是个极难得的。”陆仪说着,将卫银台往吊桥中间拉了几步,俯耳低低道:“金明池演武时,有献艺的江湖舞伎行刺,皇上重伤,现正由柏小将军和几位相爷护卫,往京城急赶回来。”

卫银台两眼圆瞪,脸色煞白。

他在内侍卫当差十几年,头一回听说有人敢行刺皇上,皇上居然还受了重伤!

不光他,就是先帝,再往前……本朝哪出过这样的事!

“真的假的?”卫银台喉咙干涩,一句真的假的问出来,立刻就觉得自己太傻了,眼前是陆将军,怎么可能有假?他怎么能问这样的话,就算问也不该这么问。

“我是说……”

“崔太监死了,我跟在秦王府船上,离御船远,没看清楚,接旨时,只知道崔太监死了,皇上重伤,其余……”陆仪深吸了口气,随即一脸苦笑,“真假,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咱们两个有话直说,这是有人谋反。我奉了旨意,命内侍卫稳住宫城和皇城,非皇上面谕,不受任何人指使,曹少监哪儿去了?得立刻找到他!”

“曹少监昨天傍晚回去的,一直没见着,早上启驾时,崔……”

卫银台一口接一口的深吸着气,想要再多解释,却被陆仪打断。

“那来不及了,不能等他了,也分不出人手去找他,内侍卫暂时由你主理,你赶紧把人召集起来,我说几句话,传了旨意,就得赶紧全数到宫城和皇城,皇上快到了,宫城和皇城,可千万不能再出任何乱子!”陆仪声色俱厉。

卫银台一颗心抽的紧紧的,连声答应,侧身让过陆仪,命人收起吊桥,放出紧急标识,赶紧召集所有内侍卫。

内侍卫也就两百人左右,除去在各处当值的,以及这一趟随护圣驾往金明池去的,其余都在,片刻功夫,一百来名内侍卫就到齐了。

陆仪站在队伍前面,和卫银台并立,先看了眼了卫银台,卫银台急忙拱手欠身,恭敬的示意陆仪只管吩咐。

“一刻钟前,皇上在金明池御船上遇刺,崔太监死了,本人陆仪,奉旨急赶回京,命内侍卫立刻赶往皇城各处,弹压一切不轨之意图。皇城内各部,宫城内各处,各处各人,各归其位,任何人不许擅离擅出,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违者杀无赦。”

顿了顿,陆仪接着道:“太子亦然,皇上有旨意,太子该在太子宫内闭门读书,太子宫内外,严密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一切等皇上御驾回宫之后,再遵上谕。”

“是!”卫银台立刻拱手应诺,诸护卫在卫银台之后,一起应诺。

内侍卫自建立以来,就极敬重一手立起内侍卫的那位陆爷,以及陆家,这上百年来,每一代的陆家,每一位驻守京城的家主,都值得他们敬重,和信任。

除了这份敬重和信任,还有陆仪这些旨意,这确实是在皇上重伤的情况下,最应该做出的安排,相对于眼下的朝廷大势,也也是最公正无偏的安排。

内侍卫中,没有人生出任何别的想法,只仰头看着陆仪,听着他一连串的分派安排,令出既行,如臂使指。

……

看到一对对的内侍卫从左嘉肃门疾冲而进,往水流般往各处冲过去,厉声命令所有人回归原处时,太子的心猛的一跳,他知道他上了什么当了,他被眼前这个女人的缓兵之计拖住了。

莫涛江也看到了那一队队疾冲而来的内侍卫,面白如纸,身子轻轻摇了摇。

她竟然这么快,他辜负了公子托付,他竟然上了她的当!

“你看,皇上好好儿的吧?听我的话,回去吧,趁现在还没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李夏看着面色惨白的太子和莫涛江,微笑道。

太子紧盯着李夏,突然抽出长剑,双手握住,咬牙瞪目,冲李夏疾刺过去。

湖颖一声尖叫,迎着长剑急扑过去,在湖颖之前,承影由天而降,手里的长刀用尽全力砍在太子那柄长剑上,长剑应声而断,太子闷哼一声,握着长剑的虎口崩裂出血,血珠飞溅到莫涛江脸上身上。

太子往后踉跄了一步,勉强站住。

承影这一刀,用力极猛,震的太子半边身子一片酸麻,酸麻到已经感觉不到虎口崩裂的痛苦。

断剑仍有几分去势,直直的扎进了湖颖的胳膊,湖颖用力咬着牙,也没能咬住那一声痛呼。

承影横刀护在李夏身前,太子身后,诸多死士抽刀出剑,就要冲前。

“莫先生,盗贼亦有其道,你我谋国,更是如此,事已至此,何苦再多搭进这些人命,让他们做了无谓的牺牲?”

李夏看着就要冲上前的江家死士,和已经从她身后冲上前的陆仪等人和诸内侍卫,看着莫涛江,声音不高,却足够莫涛江听到。

“江公子还没到,先要护住太子,才能谋算后事,先生三思。”李夏接着喊道。

“太子爷,她说的不错,先退回……宫中吧。”

莫涛江一步上前,紧紧抓住太子因为暴怒而微微颤抖,也因为暴怒,而血流不止的手,抖着声音道。

一句话说出来,莫涛江青灰的脸上,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场谋国之争,已经惨败,败在点点滴滴。

第六百五十章 当年的雄心

天刚蒙蒙亮,丁家祖孙三人,带着半府的白头老仆,绕了些圈子,巳正前后,进了京畿大营。

苗老夫人和丈夫丁老侯爷解甲归田时,北边和现在差不多,照先皇的话说,海清河晏,四方承平,苗老夫人带出来的那些精锐,放到地方歇息整顿,这一歇就是二三十年,照赵老夫人的话说,歇成了废渣。

当时先皇恩旨,许在北边征战多年的老将老兵解甲归田,这是好事,象章大路这样解甲归田,安然生活,有不少。

但还有不少,当时刚刚投军,年纪青青,立场要战场搏杀,戎马一生的,苗老夫人就安排他们进了京畿大营。

当时统管京畿大营的周将军,比丁老侯爷大不少,却是从丁老侯爷的上上上级,做到了丁老侯爷的下属,做的心服口服,甚至给最小的孙子起了个名字叫慕丁。苗老夫人找到他,说要安排些伢子到京畿大营,他一口就答应了,安排了两百多人,进了京畿大营、

当时的苗老夫人,五十左右,照她自己的话说,正当壮年,还雄心勃勃,想着有朝一日再领军北上,征战草原,到时候,把这些伢子要出来,班底就有了。

可这个有朝一日,竟然再也没来,等她过了六十寿时,对这些伢子的愧疚之心,就很浓了。

皇上和先皇一样,不爱动,从前京畿大营是要和南边北边西边,以及水军轮换的,以保证京畿大营是帝国最强悍的战斗力,可从先皇起,经常是进了京畿大营,就从头到尾,老死在京畿大营了。

从苗老夫人过了六十寿起,就想方设法走门路,把她那些伢子们往有出息的地方挪。

可丁老侯爷死后,丁家人丁单薄,后来又出了二儿子那场事,苗老夫人的门路极其有限,忙了十来年,也不过挪出去二三十个。

直到治平十九年,秦王署理兵部,替北边大战挑人北上,京畿大营是金世子亲自过去挑的人,问到曾经跟随过苗老夫人和丁老侯爷的,统统挑出来送往北边,挑出来的这些人,一部分归到了她大孙子手下,一部分,归到关铨手里,如今都立了不少军功了。

那一年,是苗老夫人过的最畅快的一个春节。

隔没两年,柏帅父子剿平南方匪患,调任回京,柏帅做了枢密使,柏小将军领了京畿大营和御前侍卫。

从那一年起,还留在京畿大营的六七十个当年的伢子,一天比一天得到重用,到今天,十五名副将中,有六名,都是她当年送进京畿大营的伢子,其余的人,也都是等级不一的统领了。

苗老夫人坐在车上,车子前面,车门大开,车帘子掀的高高的,苗老夫人迎着风,眯眼看着就在眼前的京畿大营,心情十分愉快。

往常,回回她来看她的伢子们,看到这些人,苗老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酸涩难忍,她和丈夫大丁年近三十才走投无路去投了军,丈夫背着孩子,她女扮男装,背靠背厮杀,不知道有多难,九死一生做到大将军,做到大帅,指挥千军万马,算是战无不胜吧,也不过打了三四年的仗,就奉调回京,闲到现在,三十年了。

那时候,哪是什么海晕河清?草原上的青壮还在,底子好好儿的,要是那时候她和丈夫没有被调回来,再打上三年五年,哪怕三年两年,哪还能有后头什么乙辛连下几城这样的事儿?

算了不想这个了,泽安常说她,就会打仗,虽是太婆,却是个武夫,嗯,她就是个武夫,就是觉得当年该把那帮狼崽子打断筋。

“老夫人来了!”不远处的京畿大营门口,值守的兵士看到了苗老夫人的车子,一声愉快的喊叫,不用吩咐,急奔进去找孙副将禀报。

孙副将是苗老夫人那些伢子们中,如今在京畿大营里官职最高的一个,很得柏小将军的信任。

几个值守的兵士,一个一路飞跑找孙副将禀报,两三个赶紧跑出来将营门拉到大开,迎着苗老夫人的车子过去,殷勤的见礼,帮着牵马,答着苗老夫人的问话。

营门刚刚拉开,一个小百户急急冲出来,挥着手大叫:“混帐东西!袁将军的吩咐都当耳旁风吗?快把营门关起来,今天一天,没有袁将军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大营。”

“这是苗老夫人,又不是外人!”刚把营门拖开的小兵看样子并不怎么在乎这个百户,靠在营门上,斜着百户,一脸的你还没睡醒吧?

“谁都不行!袁将军的吩咐……”百户急的跺脚,冲上前一把推开那个正鄙夷着他的小兵,用力想把门拖上,小兵伸脚抵住,用手推着他,“老贾,你昨天黄汤灌多了是吧?我都跟你说了,是苗老夫人来了。”

“唉!昨天袁将军特别嘱咐过,特意提到苗老夫人……”

“为什么特意提到苗老夫人?”贾百户的话被丁泽安打断。

贾百户抬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挨到他身边的丁泽安,脸都青了,期期哎哎了好几声,“那个,这个,袁将军说不能让别人知道。”

旁边几个小兵噗一声都笑起来,“老贾,你做梦没醒吧?赶紧让开,别挡着老夫人的车子。老夫人这边请,老夫人好,赵老夫人好,老赵师父好,老马师父好,师父们好!”

营门口的小兵一边问好,一边扬声高喊,老夫人来了。

大营里,兵士百户统领,一会儿功夫,呼啦啦跑出来一大片,热热闹闹的让着苗老夫人往里走。

这五六年,好象是六七年前,反正很久了,苗老夫人隔三岔五的过来看他们,一个月至少一趟,每次来,都带很多酒菜点心,衣服药丸,谁家里老人生病了,兄弟姐妹娶妇出嫁了,自己成亲了,生娃儿了,有什么难处了,老夫人都极关切,听到了必定记的牢牢的,必定让人捎了礼物药草过来,要是病得重……有一回,赵四老娘病重,赵老夫人还亲自陪着,请了位太医去给老四老娘看病,当时,整个大营都轰动了。

老夫人八十岁的人了,对他们这份疼爱,实实在在,满大营的兵将,都跟苗老夫人极亲。

所以,袁将军那句不许任何人进出大营,不得不提上一句苗老夫人也不行,也不得不再嘱咐一句,不能让别人知道。

袁将军得到禀报极快,大步流星出来,苗老夫人已经在孙副将等几位副将,以及一群统领们的簇拥下,往大帐过来。

袁将军脸色微青,从苗老夫人看向一身短打的赵老夫人,和跟在苗老夫人另一边的丁泽安。

丁泽安一身利落的骑装,迎上他的目光,不移不避,露出笑意。

“老夫人,今天有要紧军务,请老夫人……”袁将军错开目光,迎着苗老夫人上前几步,陪笑道。

“有要紧军务?那好那好,你们忙你们的,我在旁边看看,都说京畿大营养尊处优养废了,我觉得不能,柏小将军可不是个好欺的,这京畿大营在他治下,要是废了,他可不能忍,柏家那小子可是心狠手辣,我跟你们说,好好听话,别惹柏家那小子!”

苗老夫人不等袁将军说完,就接话道。

袁将军听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苗老夫人这可是话里有话。

“老夫人,您年纪大了,这点军务,不敢惊动您老人家。”袁将军硬着头皮再劝,能劝走最好,真要动硬……一个不好,这营里立时就能哗变!

“先进去说话。”苗老夫人指着已经近在眼前的议事大厅。

孙副将是个极灵动的,已经觉出有些不对,使了个眼色给和他最亲近的周副将,周副将会意,悄悄退出,带人守在外面,有什么不对不能聚在一起让人包饺子,得分开互相策应援助,这是苗老夫人的教导。

丁泽安不知道怎么越落越后,看着周副将,悄悄跟了上去。

“都进来说话。”苗老夫人上了几级台阶,回头示意级别不够进议事大厅,在台阶下停步的诸小统领。

袁将军极其郁闷的看着那群小统领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愉快兴奋的窜上台阶,跟在苗老夫人身后进了大厅。

这京畿大营规矩败坏,就是从这位老夫人开始的!

“你说有军务,是什么军务?”苗老夫人不客气的居上首坐下,看着袁将军直截了当的问道。

“军务的事,实在不宜跟老夫人说。”袁将军压着满腔的郁闷、焦急和火气,挤出丝笑容回了句。

“嗯,这话是正理儿,军务的事,确实不该跟军务以外的人说,我更不行。”

苗老夫人点头表示赞赏,话音没落,声调提高,神色也严峻起来,看着袁将军质问道:“可今儿个,是金明池演武的正日子,皇上在金明池与民同乐,普天同庆。这个时候,是有规矩的,从宫里那些人,到御前侍卫。再到你们京畿大营,非奉旨不许妄动,你这军务,是什么军务?”

“老夫人,我说了,不宜和老夫人说。”袁将军有些恼了。

“那你跟他们说说,你们袁将军这军务,你们都知道吗?小孙你呢?我记得你们柏小将军吩咐过,他不在的时候,京畿大营的军务,由你和袁将军协同处理,你知道这军务吗?”

苗老夫人半句不让。

袁将军一张脸铁青。

“将军,到底是什么军务?你最好说一说,老夫人刚才说了,今天是金明池演武的正日子,非奉旨不得妄动,这是有旨意的。要是有个差池,咱们这些人,都是要诛九族的,这事,您得说清楚!”

孙副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苗老夫人的态度和眼下的意图,他已经十分明了,紧盯着袁将军逼问道。

“请袁将军明示。”旁边十来名副将,各怀心思,或是紧跟孙副将的步调,或是真心担心,或是因为别的说不清的原因,跟着追问。

“这军务不是年年都有么!”袁将军还是有几分机变的,江公子昨天就让人通知了他,随时做好一切准备,这个一切,他想到了一切,几个心腹都安排下去了,可这会儿,这位苗老夫人突兀出现,他实在是料所未及。

“这话极是。”苗老夫人立刻表示赞同,“不过也没全说对,不是年年都有,是天天都有,京畿大营是做什么?是用来震慑宵小,随时应变,唉,咱们京畿大营,不动则已,一动必定都是天大的事,你们说是不是?”

“老夫人教导的极是。”孙副将立刻表示受教。

袁将军青着脸,这话没法驳,他也只能受教。

“京畿大营这几十年,也不是几十年了,从立国到现在,上百年了,就没应变过,这是好事,我就盼着,这京畿大营永远都不应变才好,你们说是不是?”

苗老夫人说着,笑起来,周围一片笑声,“可不是,一应变还得了,国将不国!”“咱们可应变不得,最好就这么一直闲着!”……

“可真要应变了,你们知道,最要紧的是什么吗?”苗老夫人提高声音,声调也严厉起来,“我告诉你们,最要紧的,是分清真伪,别被矫诏,被谋逆之人假传的旨意蒙骗了,不要被恶人利用了。”

苗老夫人说着这些话,挨个看着围在她周围的副将统领,却没看袁将军。

“临大事,头一条,是要镇静,要用心,看清楚,想明白,比如这会儿,要是有人来传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调京畿大营入京,你们就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苗老夫人这一回,只看着袁将军。

孙副将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脸都有些白了,老夫人这些话,已经说的极其明白了,竟然有这样的事!

“我活了快八十年了,还差半年,这八十年,见过的人,经过的事,多了去了,我来跟你们说说,怎么看人,怎么看事……”

苗老夫人示意一个副将给她沏了茶,端着茶,开始长篇大论的说这怎么看人的事,以及怎么打仗,以及怎么挑媳妇儿,以及怎么当机立断,总之她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事……

孙副将没怎么听苗老夫人的话,紧盯着袁将军,时不时瞄一眼也时不时瞄他一眼的赵老夫人。

第六百五十一章 对话

离京畿大营还有半里来路,先一步赶往京畿大营查看的护卫迎上江延世,调转马头跟上禀报:“营门封闭,各处已经警戒到位了。”

江延世嗯了一声,抽了一鞭子,提起马速,真奔京畿大营。

江延世冲到大营门口时,高高站在望楼上的小统领挥动小旗,几个兵士急冲而上,急急的推开营门,江延世稍稍勒了勒马,冲进营门,顺着兵士的指向,直奔议事大厅。

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冲近前,再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直冲进屋时,苗老夫人话没停,淡定的扭头看向从门口直冲进来的江延世,和紧跟在江延世身后的枫叶等人。

“……就半块面饼子,还净是霉点儿……江家哥儿怎么来了?坐,快坐。”

江延世没看苗老夫人,目光凌利的扫过一圈,落在袁将军身上,眼睛微眯,“怎么回事?”

“老夫人……是老夫人……”袁将军连身子带手一起抖,指着苗老夫人,手在空中划了两下,话却说不下去了。

江延世脸色铁青,往后一步,退到枫叶等人中间,看着袁将军冷声道:“我一向以为你胆小谨慎,没想到……你以为你投靠过去,就能从此平平安安,继续荣华富贵了?你就没想过,怎么从我面前活过去?”

“江家哥儿,你想干什么!”苗老夫人呼的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杯子随手塞给一名副将,两步过去,站到江延世正对面,挡在袁将军面前。

江延世眯眼看着苗老夫人,没接她的话,抬起手,“都杀……”

“江公子。”江延世的话被赵老夫人打断,伴着这一句江公子,是声极轻的弓弦拉开的声音。

江延世猛转头看向赵老夫人,赵老夫人手里一张不大的小弓已经拉的浑圆,尖利黑沉的箭头,正对着江延世的眼睛。

江延世眼睛眯起,枫叶抬起手,几声弓弦声响起,江延世身后,三四支箭,一起对准了赵老夫人,和这两三声弓弦声同时,更多的弓弦声响起。

江延世猛转头看向大厅门口,这间大厅朝南的门全部洞开,从门里延伸站出去的,是他带来的护卫,一个个神情凝重,已经抽刀出鞘,面朝外,列成三人战队,刀口对着的,是四五丈外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江家哥儿,阿夏让我告诉你一句话:皇上活的好好儿的,阿夏说,你想做的事,她不想做。”苗老夫人看着神情冷厉的江延世。

江延世慢慢转回头,冷冷看着苗老夫人。

“我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不过,江家哥儿,你这样过来,是要调动京畿大营对不对?你想做的事,这件事,我懂,这没用,你看看,这满屋的人,连袁将军在内,你们谁愿意带着本部,跟着江公子就这么傻头傻脑的往京城冲进去?你们都知道这是什么事儿对不对?”

“这是谋反,不跟江公子走,江公子要杀的,不过就是我这一条命,跟着江公子走,不但我这条命没了,家里媳妇孩子,父母兄弟,亲戚朋友,都得死,这是诛九族的事。”孙副将看着江延世,答的极快。

“袁将军,你说呢?”苗老夫人看向脸色惨白的袁将军。

“大公子,这事儿,得……得从长计议。”袁将军没答苗老夫人的话,只看着江延世,一脸哀求。

江延世看着袁将军,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不过大体是你怎么这么蠢我真是万万没想到。

“今天碰巧了,我在这里,就算我不在这里,你把这些人带到了京城,哪怕进了城,不管你带到了哪儿,柏帅也罢,柏小将军也好,随便哪一个,不过振臂一挥,这些人,就都得扔了刀枪,跟着柏帅,或是柏小将军走了,江家哥儿,这可不是过家家,要血流成河的。”

苗老夫人一边说,一边叹着气。

江延世调转目光,打量着围在四周的那些弓手,以及弓手之外,已经奔跑过来列阵的长枪盾牌手。

“江家哥儿,你看看这些替你出生入死很多年的勇士,死,咱们都不怕,他们更不怕,可这死,也得死得其所对不对?为了让他们死而死,无谓而死,都是难得的勇士,江家哥儿,这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