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点头,“爹爹,这事儿我们应了吧?”

苏士贞看了她好半晌,“你可想应?”

苏瑾点头,“一来这与咱们有益。二来也叫她有个细水长流逐年的进项。我会好生帮着爹爹经营地。盛记原用的心腹人手,全都留用下来。有他们帮衬,咱们会经营不好么?”

苏士贞沉默良久,点头,“接下来如何操办?”

苏瑾摇头,“盛夫人只说她会安排好。只要我应了,余下的事儿,她来办。到时爹爹使人抬了银子过去便是。这盛记成衣行从些便改为苏记成衣行了。”

“为何不找孙家帮忙?”苏士贞有些好奇。

苏瑾想了想道,“孙记家大业大,自家的生意尚且看顾不及,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帮她?”

苏士贞点头,“好。就依你罢”

苏瑾笑了笑,心头并不轻松。

丁氏说过,近几日最好不要再去盛府。接下来几日,她便乖乖呆在家中,一步家门也不曾出。直到过了正月二十,孙毓培气势汹汹的上门儿,苏瑾看到他黑臭的脸色,方惊觉,她早将梁小青传的话忘到脑后去了。

赔笑将他迎到正房,亲手添了茶,含笑道,“孙公子一年不见,别来无痒?”

孙毓培紧绷的脸儿霎时展开,将头偏到一旁。好一会儿才哼道,“苏小姐可真是不祷告不烧香,不拜佛不进庙”

苏瑾自知理亏,呵呵笑了两声,“那是因我佛慈悲”

孙毓培是在盛府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心头聚着一团火,特特叮嘱的事儿,使人来知会一声有这般难么?可不及发作便自己先散了气儿。坐着别扭一会儿,才道,“丁姨已将事情与我说了,有些事儿我可帮着办。倒是你这边,一时顶下两个大铺子,可有把握?”

他话中的关切之意,苏瑾听得清楚明白,含笑道谢,又道,“我若满口说没问题,孙公子可会笑话我?”

孙毓培意外的没有摇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不会。你若得那铺子必定会做得风声水起。丁姨到底眼光老辣,那铺子在你手中,即使分你一成利,她仍不少半分利。”

“呀”苏瑾轻笑一声,“能得孙公子夸赞,苏瑾甚感荣幸”

孙毓培哼哼道,“你苏小姐何时在意过旁人的夸赞?”

苏瑾又笑起来,又与他添了新茶,才问道,“盛夫人那里,何时有动静?可要我做些什么配合么?”

孙毓培摇头,“旁的不须,只将你外祖家的情况略与我说说,我好安排人手。”

112章天气很好

有孙毓培帮衬着丁氏,苏瑾没来由的放下心来。大抵是因孙家是大家族,精干人手多,人脉广,这等事要替丁氏做到滴水不露、合情合理,叫盛府那些人不信也得信,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具体如何做,外人知道得越少越好。苏瑾便没往下深问,至于外祖家的情况,她只道外祖父家住阊门桥处,名字朱德佑。便如实相告。

“阊门桥处朱家?”孙毓培拧了眉尖。

苏瑾一愣,“你知道?”

孙毓培缓缓摇头,“不知。”

苏瑾笑了笑,“也是。我听我爹爹说外祖家的两个舅舅虽外放做了小官,想来,是入不了你孙记的眼地。”

孙毓培哼了一声,眼中再次闪过异样,思量片刻,起身,“丁姨的事情你莫多操心,我自会代办,孙某这就告辞了。”

苏瑾讶异,“孙公子早先叫小青不是找我有事么?”

孙毓培心头翻滚着“阊门桥朱家”几个字,哪里还顾及说别的,摇头,“并无特别的事。嗯,是鞋子所留不多,你们快些补充货物。”

说完竟匆匆的走了。

苏瑾盯着打晃的门帘,摇摇头,“莫明其妙”

孙毓培出了苏家,上了马车,待离了梁家巷子,才向张茂全道,“张叔,去信局。”

张茂全一愣,“少爷要往哪里去信儿?”

孙毓培笑了,“杭州。”

张茂全点点头,“可信局此时不晓得开没开张。”

“这就去看看。”孙毓培仍旧笑着,张茂全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少爷怎的突然要写信去杭州?”

孙毓培想了想,问道,“张叔,你可记得有一回我们随伯父去杭州,为一位岑老爷子拜寿,大伯在席间被一个酸腐老头挤兑之事?”

张茂全想了想,点头,“确有此事。大老爷因此气得不轻呢。可那老头是岑老爷子的至交,不好与他多辨,宴没吃完,咱们便走了。”

孙毓培身子半靠在车厢之上,笑道,“是,正是那次。张叔可见此人姓甚么,家在何处?”

张茂全认真回想了下,这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他记忆有些模糊了,摇头,又奇怪问道,“老奴年龄大了,记不得了。少爷怎的突然说起此事来?”

孙毓培把玩着手指,显得心情甚好,“你不记得,我倒记得。这老爷子姓朱,家住阊门桥外”

“啊,对对对,少爷一提醒,老奴也想起来了。当时少爷也甚是生气,叫两个小厮守着在门外,等那老头出来,朝他扔鸡蛋”

孙毓培脸色一紧,使劲儿咳了两声,打断他的话,“咳,事情过去那么久,那老头子当不记得了吧?”

张茂全不解地摇摇头,再次问,“少爷为何突然说起此事来?”

孙毓培叹了一声,“此人怕正是苏小姐的外祖父”

“啊?”张茂全惊呼一声,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孙毓培。

孙毓培唇角扯出一抹苦笑,不过片刻即收回,又道,“后来我恍惚听大伯说过,此人的先祖乃是徽州婺源朱氏一族”

张茂全再次吃惊地张大眼睛,“这么说这么说,苏小姐也算是名门之后?”

孙毓培摇头,“江南朱姓人家,多与婺源朱氏同宗,在世人眼中,朱圣人的光环早已不在。现今也不过是普通的读书人家。不过,听她所言,其两位舅父似在在朝为官”

张茂全明白了。几百年过去,先祖的荣光已照不到后世子孙。当然,若子孙争气,这名门之后的称号,却还是能叫得起来地。

想到此处,突然替孙毓培高兴起来,“少爷,不管苏小姐舅父官职如何,总是容易了许多。”

孙毓培斜了他一眼,“什么容易许多?”

张茂全呵呵笑道,“少爷近日为何避着夫人,老奴是知道的。老奴定然在李家小姐到来之前,将杭州的事儿打探清楚。”

孙毓培一闪过后的喜悦,此时心头突地又沉下来。对于她,他实在没把握

孙毓培前脚走,张荀后脚过来支银子,“小姐,几个村子里因过年积了不少货物未收回,今儿天气好,我带人去收了来。”

是,今日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一丝风也无,空气中带着早春的气息,苏瑾想了想,一边进东厢房支取银子,一边道,“今儿我也跟着你出去转转。”

“好咧。”张荀应了一声,抱着银子匆匆往院外走,“那我这就去赶车。”说着在院中瞄了一眼。似是在找什么。

苏瑾笑道,“小青也会去地。”

张荀一张脸“轰”地红了。结结巴巴地道,“小姐说什么。”慌慌张张跑了。

苏瑾立在东厢门口,笑弯了腰。

梁小青自铺子里进来,先是讶异,“孙公子这般快便走了?”又奇怪的问,“小姐笑什么?”

苏瑾摇摇头,梁小青也满十五岁了,正是该说亲的年纪,这事回头与常氏私下先说说?恍惚听张荀说,其它就在城郊,家中虽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家境不算甚好,但自家也不是大福之家,关键是张荀这人不错,配小青正适合。

叫她进屋换衣裳。不多时张荀赶着马车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小伙计,赶的却是太平车。

苏瑾到铺子里和梁富贵打了招呼,带着梁小青上了马车。

此时,那场冬雪已只剩下点点白雪,田里的麦苗经过雪水的滋润,返了青,绿油油的,让人心头舒畅。

苏瑾将车帘撩起,趴在车窗上,大口大口的吸着雪气混着苗麦青草香的空气。望着空旷的田野发呆,想象着,若能自由自在的在其上奔跑,放放风筝,抑或在春花烂漫时,寻一处美景,只发呆晒晒太阳也是好地。

苏家固定做鞋子的这几个村子,因结帐及时,工钱也算丰厚,愈来愈多的妇人在空闲的时候,开始做苏家的鞋子。

这次因过年,有近一个月未来收货,这次一个村子竟能收四五百双。收完第二个村子,已到了午饭时,张荀熟门熟路带着这一行人到三村相交处的小饭馆,一脚踏进去,竟意外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瑾未及出声,梁小青已抢先叫道,“陆公子”

最里面一桌子,坐着三个书生,正对门的那人,闻声抬头,俊朗的脸上浮上笑意,起身行礼,“苏小姐,小青姑娘。”

苏瑾回礼,“没想到在此处也能碰到陆公子。”

陆仲晗尚未回话,桌上另一人起身道,“苏小姐好。”

苏瑾盯睛看去,也笑,“原来赵陈二位公子也在。此时可不是踏青的季节”

陈尚英呵呵笑道,“书院有位要好的同窗,其母病重,我等结伴来探望。他家中忙乱,不好再叫他们整治午饭。”

“原是这样”苏瑾了然点头。

“即有幸在此相遇,大家又是相识,不若我们合坐一处可好?”赵君正眼睛斜了斜陆仲晗,笑着建议。

苏瑾眼睛扫过几人脚面,笑道,“也好,苏瑾是该做个东家,以谢各位。”

“谢我们什么?”陈尚英一边移椅子一边道。

苏瑾大方施礼坐下,“谢各位早先出手相助,谢各位看顾我家的生意。”

陈尚英低头扫过自己的鞋子,呵呵一笑,“这倒是,我们书院的学子,大多都买苏家的鞋子。”

赵君正招店主来,加了几样小菜。刚点到韭黄炒蛋,陆仲晗下意识出声阻止,“赵兄,韭黄炒蛋不要也罢。”

赵君正一愣,“为何?”下一刻,斜了苏瑾一眼,便明白了。陆仲晗去修府志前,赵陈二人曾说过,来年一同回书院,没想到在家等到回书院之时,也没等到陆仲晗地身影,回到书院自是要问,陆仲晗便将苏家父女的事儿说了。

他看向苏瑾,眼睛闪亮,明知故问,“苏小姐不爱吃韭黄?”

苏瑾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往陆仲晗那边瞟一眼,两人目光对着正着,又一齐闪开。

这情形招来几声别有深意的笑声。

苏瑾被笑得脸有些发热,强作镇定大方笑道,“我是不甚爱,不过这宴又不是给我自己吃地,只管点无妨。”

“苏小姐说的是,陆某鲁莽了。赵兄但点无妨。”陆仲晗及时插话道。

苏瑾从没遇到过如此尴尬的情形,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浑身写满了“我很不自在”。好容易吃完饭,她急急与这三人告辞,上了马车。

梁小青趴在车窗之上,看那三人步行向相反方向走去。好一会儿,才回头,悄悄道,“小姐,那陆公子喜欢你,对不对?”

苏瑾趴在另一个窗口,看着窗外,“细心倒是真的。”

梁小青哼了哼,“小姐就是嘴巴硬”

苏瑾回头,看了眼梁小青,复又趴在车窗向外看。心头浮上一股久远而陌生的情绪,对于与她的实际年龄而言,这种感觉可算是奢侈了,但对于苏瑾儿来说,如花的年纪,不正是相当么?

113章事了

一个月之内,盛府的消息,不断自街上传到苏瑾的耳朵里:盛府采买货物的银车,一次在西陉关外被劫,一次则在往开封的途中被劫,两次合计损失近十万两白银。

而盛府自过年之后,再没给与合作的商户结过一次货款。银车被劫之后,与盛府合作的商户们见天围堵着盛府要见丁氏。丁氏只是闭门不见客,只有盛记的曹大掌柜在支应此事。与此同时,归宁府所有盛底的产业,也一齐关了门儿。

“盛门丁氏”这个四个字,不再是归宁府人人羡慕的对象,每个人都在用怜惜的语气谈论她。

虽然知道内情,苏瑾听在耳中也万分不是滋味儿。家败如山倒的感觉,实是让人有些难过。

好在,这乱纷纷的一切快过去了。

三月初,运河开河,常贵远又要下杭州打货,而苏家终于凑够往杭州城运送的货物,虽然只值一千两,却是苏家自鞋铺子开张以来做得最大一笔生意,苏瑾和苏士贞特意到码头看着货物装上了船,又目前那大船缓缓驶出南水门儿。

苏瑾因盛府而抑郁的心绪终于开阔了些,和苏士贞上了马车,说下一步的计划,“爹爹,坊子我们再扩一扩罢。盛夫人的家事,许是快有结果了。若将那两间成衣铺子接了手,倒可以将贵些的鞋子放到里面发卖。如此一来,鞋坊子里的人手要增加,绣娘也要增加”

苏士贞满脸笑意,“好。这事儿年前不是议过么,按你的意思办罢”

苏瑾长长叹了一口气,隔窗看着街景,开了河,运河两岸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热闹,看着行行色色的人群,她却没往日的好心情。

苏士贞笑问道,“近些日子你可是在为盛夫人的事而心烦?”

苏瑾点头,“她一个妇人真是不容易。爹爹,我下午过去看看她罢?这些日子她叫我别总去看她,不过,现下不是传出盛府要卖铺子的消息了么?我听闻此讯有意买铺子,去看她,倒也合情合理,不是?”

苏士贞点头,“嗯,也好。你与盛夫人说,这事早早了结的好。归宁府中多是精明地人,昨儿你常叔叔还奇怪,盛记怎么说倒便倒,而且倒霉的事儿频出这是开始怀疑了”

苏瑾点头,“好。我会将爹爹的话带到地。”

再去盛府,苏瑾又一番感受,仆从比原先少了一半儿,早先迎客的青顶小轿,此时也不知去向。苏瑾叫张荀将马车赶到二门处,下了车来。

明月闻讯迎了过来,看她的神色也有些阴郁,苏瑾只能拍拍她的手,无声的安慰。

丁氏神情还好,正歪在椅子上休息,见她来了,指了指椅子,“坐罢。”

苏瑾依言坐下,轻声安抚道,“夫人也别太过劳思了。即是下了决定,那些人的话也别太入心。”

丁氏满脸疲惫,轻笑了笑,“我倒不是为我自己。那孩子,终是说服他们认下了。只是,将来如何,能不能保住我留下的这产业,只靠他自己了。”

苏瑾点头,这倒是实情。本都存着独吞丁氏家财的族亲们,如何能在丁氏失去大笔钱财之后,将余下不多的银子再分给别人一碗?现下的情况,可不是分去一碗,而是将剩下的一碗分去一大半,他们如何肯甘心?

不过,这些便不是丁氏应该再考虑的问题了。遂笑道,“说到底,这天底下,还是有多大的本事就吃多少饭。旁人家的饭虽好吃,却不是人人都吃得的。当心撑坏肚子”

丁氏笑起来,定定看着她,好半晌叹一声,“原本我想着,生意上多多帮衬你。现今突地出了这么一遭事儿,倒也顾不上你了。盛府掌柜与伙计颇有几个合用的,我这里列了单子,你若用得着,便留下。做生意,人是第一位地。”

苏瑾忙道谢。又笑,“夫人已帮了我了。那成衣铺子可不是送银子把我地?这份人情,苏瑾必穷尽毕生之力回报夫人。”

丁氏失笑摆手,“突然说这样地话,吓了我好一跳。”

苏瑾也跟着笑了。

丁氏沉默片刻道,“毓培已安排好了,嗯,五日后罢,到时你过府来,将铺子的事儿办了。我这边的事儿,也该了了”

苏瑾点头,又笑着问道,“夫人打算先去何处?”

丁氏想了想道,“孙二夫人邀我去杭州。我心中也想过,苏杭皆好。先过去看看,哪处对眼,便住在哪处,安定下来,必给你来信儿。”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苏瑾便将苏士贞的话转达给丁氏,丁氏笑道,“替我向你父亲道谢。此事我已晓得了好了,我也不多留你。最近我这的人极杂。”

苏瑾点头,宽慰几句,起身告辞。

五日后,盛府。苏瑾和苏士贞带着两辆银车到了盛府。在那里,苏瑾第一次见到盛少爷的遗腹子,刚刚被盛氏一族承认的盛府现任大少爷。

他身着青衫,很瘦,脸色苍白,个头也没似没完全长开。安静坐在闹哄哄的议事厅一角,用蛇一般阴冷的目光看着厅中的人,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

一遍一遍巡视着厅中的人,似是要将他们的模样都刻在脑子里。或者,他是想等有能力的时候,伺机扑过来咬上一口?

直到出了盛府,苏瑾还在想这个问题。

苏士贞看她想得入神,轻拍她一下,“怎么了?”

“没事。爹爹,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盛府的人不会怀疑么?”

苏士贞想了想道,“怀疑不怀疑不重要。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只能如此解决。好了,别多想了,打明儿起,有咱们忙活的了。”

苏瑾点头,只是那孩子阴冷的目光在她脑海中久久不散。

在盛府发卖完铺子的第三日,苏瑾又是自别人口中得知,丁氏请出了,只带了少许的随身衣物出了盛府,当日便乘着马车回了娘家。

苏瑾当即派张荀去丁氏的娘家询问她何时南下,好为她送行。

下午张荀回来,“小姐,盛夫人说了,不须相送。叫小姐好好经营铺子”

苏瑾有些落寞,自穿越来之后,她是除了苏士贞和常氏一家之外,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就这么离开了,实是叫人心头难受。

回到东厢房坐了半晌,突然冲出门,叫小青,“到铺子里抓些果子,搬一坛子酒来”

正在收拾小花坛的梁小青被吓了一跳,“啊?酒?”

说着看了看苏士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