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仲晗轻轻一笑,并不多言,径直带人进府而去。

国朝有俗语:莫欺少年穷。人的一生际遇难测,少时穷,老时未必。同理与功名、官场,哪怕是小小的少年秀才,也会得到人们的格外礼遇今日秀才,怎知他日不能一朝飞黄腾达,位极人臣?

于是做为陆家最年轻的进士,陆府上下自然不敢怠慢。

今儿也巧,那位胡老太太正在陆府做客,不过是叙些儿女亲事,家长里短,闲来打发时光,突听陆府下人来报,两人都怔了一下。

已年愈花甲,精神依然矍铄的陆老太太就沉了脸儿问,“都有哪些人跟了来?”

“五少爷独自一个,带有三夫人跟前的周妈妈。”

陆老太太就摆了手,眼沉了沉,转向胡老太太诉苦道,“早先你劝我不气,我如何能不气?这晗伢子如今主意大得很,我叫人去伺候他,他还不领情,把人给打了,就地撵了出去!”

若是旁人,陆老太太自不肯说这事儿,她与胡老太太本是有亲,徽州府城中的诗书礼赞之家,胡陆二府也算是翘楚,相交本就相厚些。

胡老太太就笑,“早先你气,抓不着人,现今人送到手边儿了,待会你好生训他一场便了。晗伢子一向尊长知礼,当中有什么内情也未为可知。值不当因下人嚼舌与自己的亲孙子置气!”

陆老太太神色一敛,哼道,“有什么内情,必是那苏氏从中挑拨!”

胡老太太站起身子,两府相交虽好,旁人的家事,她亦不好多说,只安抚她道,“苏家小姐即能打下那片家业,想来也不是糊涂不知礼的,你且细细问问内情。”

早先,陆仲晗一怒离家之后,陆老太太心中也时常挂念,无奈他只传了一两回书信到徽州,人在何处并不说,有几回派人到他传信来的地方去找人,却次次扑空。原本已对他失望,哪知,再次传来消息时,竟是春闱高中,陆老太太自然欢喜异常,徽州府本地士绅皆来庆贺,更有几家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透出结亲的意思。

自陆大老爷致仕之后,沉寂五六年的陆府,终于再次车马盈门,陆老太太因此也备感荣耀,哪知他归来当日,话不及叙几句话,便取大红龙凤吉贴,道是已在外娶了妻。陆老太太本想借此机会,联一门好亲,甚至心中已瞄准了几家,得知此事,其失望程度可想而知。

他在外娶妻尚不算,竟还是小门小户的商家女儿,这叫陆老太太更是气愤难奈。一个“休”字刚在心中打了一个转儿,还未出口,陆仲晗便拿赶考的银两皆是苏氏所出来堵她的口。

陆老太太更是气到极点。这不是说若要休妻,陆家便要背个忘恩负义的声名么?虽知不能休,可叫强硬的陆老太太顺顺当当的认了,她心气也难平。祖孙二人就这么软磨硬顶了四五日,大好的喜事,外人虽瞧着陆家热闹,实则府内气氛已僵到极点。

直到陆仲晗离家,进京选官,她的气儿也没消半点儿,莫说随从,便是银两一分也没与他带,他不说苏氏如何如何么?且让苏氏替他操办!

还没等陆老太太气消,突然传来他得官的消息,才知道他竟然选了那么个破地方!陆老太太更加怒不可遏八月中秋时,那边突然派人来送节礼,苏瑾本是缓和关系和礼节周全并重,但陆老太太只看到了“她想堵她的嘴”,想叫她落个顽固不化,苛责孙媳的名声。

心头更气,这就派了林妈妈几人前去,一则告诉外人,她这个长辈也是关心孙辈地,二则也好叫人去瞧瞧那苏氏哪知去了不多日,陆府的两个婆子就叫孙儿给打了一通,就地撵出府

陆老太太气愤之余,就愈发打定主意不认那苏氏凭她再有本事,总越不过她这个老太婆!

直到胡老太太上门儿提及此事,又劝她,“晗伢子即知早早替她谋个供夫读书的名头,就说明他早知你不同意这门亲,即知你不同意,仍要自已做主,可见他是打定主意了。再者,那苏家小姐也非无半点根基,朱家到底也是诗书礼赞世家,虽现今门户已不那般显赫,朱家二位老爷官职也不高,也是实权在握的四品正堂。那二位老爷才年方四十,官路尚长,日后如何,谁能说得准?那苏家小姐自己也有个有本事的,自家生意也有了起色,有那么银钱帮衬,晗伢子的仕途焉知不能借她的势?”

又说了许多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等等之类的话,只是陆老太太心中到底越不过这道坎儿

“知礼?”陆老太太思及过往种种,气又涌上心头,眼沉了几沉,“若知礼,她怎不随晗伢子一道儿前来?”

胡老太太就轻笑道,“她身怀六甲,听闻十月就将临盆,缘何能做长途奔波?怕是想来,顾着身子不便,不能前来!”又向陆老太太笑道,“别的闲话先莫说,这不年不节的,他突地回来,莫不是有什么急事?我就不扰你了,改日再来与你说话儿。”

陆老太太经她一提醒,才恍然,是了,怎的这个时候突地回来了?忙起身相送,“那叫他明儿去你们府上拜会。”

胡老太太就笑微微地道,“是要去瞧我一瞧。一晃四五年了,我再没瞧见过他呢。”说着便出了正厅,此时陆仲晗也已进了陆老太太院子,迎头瞧见胡老太太,忙上前行晚辈之礼。

胡老太太就摆手轻笑,“行了,起来吧。你祖母挂着你呢,快进去瞧瞧!”一面打量他,这孩子四五年前见时,还是一副瘦不伶仃的安静模样,如今在外面磨练了几年,又中了进士派了官,这气度气韵当真出色不凡。

陆仲晗面目恭敬,脸上笑意恰到好处,“那晚辈改日再去府上向您请安。”

胡老太太又摆了摆手,轻笑几声,催他,“好,你先进去,有话改日到我们府上再说。”说着便自去了。

“五少爷,老太太请您进去。”目送胡老太太出院门儿,立在门口的丫头打了帘,恭声道。

陆仲晗微微颌首,举步进了室内。

咳,徽州当地长辈称晚辈多用“伢子”,偶查了好久才查到地不适者就忽略哈。今天响应留言,晚上加更一章。求票,求粉红。

第一卷:梁家巷子236章陆府(二)

236章陆府(二)

陆仲晗在回程时,已认真反复思量了该如何与陆老太太说这件事儿。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很难的事儿。因他是晚辈,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而且陆老太太的性子他也无比清楚,强硬执拗。陆府中没人敢逆她半分,至今他还记得大堂嫂刚进门时,因与母亲多说了几句亲热的话儿,刚好叫老太太瞧见,于是这位大堂嫂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多次受到老太太若有若无的挑剔责难,直到她生了孩儿,又处处赔着小心、曲意逢迎,陆老太太这才消了气。他记得大概有两年那么久罢。

也是因这件事儿,他对陆老太太的性子又有了深刻的了解。

简而言之,在陆府若有敢违逆陆老太太,那么,便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赔着小心,曲意逢迎,受尽责难,才能消她心头之气。

所以他不打算用刻意讨好来完成这样件事儿。

而陆老太太除了性子强之外,最在乎便是陆府脸面家门荣耀,这点从他高中归来便能瞧出来。

因而进了正房之后,只说因公事到湖州府,趁机来家中瞧瞧,至于苏瑾,他也只是将所备各色礼物呈上时,说是苏瑾叫人备的,之后便不再提及半句。

好在因徽州地势受限,府中宅院都不大,不多时陆府中人已得他回来的消息,纷纷到陆老太太院中,陆仲晗便叫周妈妈将苏瑾备的礼物取出来,分给众人,一时间倒也极热闹。

陆老太太早先以为他此次回来,会说说亲事礼节,毕竟这几个月往来信中每次皆有提及,再有他即带了苏氏打点的礼回来,必是已去过杭州朱府了,那朱老太爷能托到胡老太太,见了他的面必会说些什么话这些陆老太太倒是都想知道,都想听听,却不想,他半句不提这件事儿。

一时间倒让她更好奇了,只是碍于人多,也不好深问。听闻他此次回来要在家多住几日,便也就息了声。准备找机会再问问。

却不想这机会倒还真难找,陆仲晗在正房陪坐了一会儿,便去了三房院落。陆三夫人和陆老太太几乎已到了婆媳不相见的地步,老太太非府中大事不请她,而她也是非府大事不出现,在一个院中生活着,两人一年见面的次数一把手都能数得过来。

见过陆三夫人之后,下午他又被堂兄弟拉了去,吃酒说话,在花园里耗到天黑,方才散场。

一家人在一处用了晚宴,陆老太太刚想开口留人,陆仲晗又借口有官场中事请教大伯父,随陆家大老爷回了大房院落,陆老太太等到近二更也没等着他的人影。

心头愈加疑惑。虽她与胡老太太说的强硬,实则,自朱老太爷托胡老太太从中斡旋,她便知道这件事儿,她必应不可,不说朱府,单是胡府的面子也推不过去。拖久了,若真如胡老太太说的,两家顶了头,朱家闹将起来,陆府势必也会叫世人说嘴徽州府中人有知道这门亲事的,皆是说是陆仲晗主动求娶,又将那苏氏供夫读书的名头传了又传这话不知是哪里传出去的

陆老太太就郁郁地思量到近三更,这才熄灯就寝。

次日一早,陆仲晗给陆老太太请过安,祖孙二人刚说两句闲话儿,陆老太太便想,他今儿必定要说一说这事儿,即便他不提,今儿她也要借机问问。谁知,还没等她切入正题,陆仲晗就提出要去看望胡老太太。胡陆两家相交虽密切,可他是晚辈,又是男子,即便探望,也轮不到他去。不过,因昨儿在陆府遇上胡老太太,又说了那句客套话,这便得去。还有胡老太太即从中斡旋此事,他更是该去。

陆老太太就不是很顺畅地点了头。

陆仲晗前脚刚走不久,突见陆家大老爷进来,与陆老太太问了安,不及落座,便迫不及待的道,“母亲,老五可与你提过改派江南之事?”

陆老太太一怔,“并没有,这话从何说起的?”

陆大老爷就拧了眉,“昨儿听说他们兄弟吃酒时,他提了两句。道是秀容县民风刁顽,物产不丰,照此下去,极有可能连任。与其在那处蹉跎六年,不若壮士断腕,报病去职,在家将养一年半载,图谋个江南富庶之地”

“他当真如此说?”陆老太太脸上一喜,打断陆大老爷的话。

“是老三今儿早上与我随口提了两句。”看老太太也是一副茫然模样,陆大老爷面上也有失望之色,他因事致仕,自家儿子读书不成,自然将满腔期盼都付诸在侄子身上。叹了口气,“莫不是醉话?若他真有此意,虽冒险些,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法。莫真如老二那般,深陷南京那个清水衙门,五六年不得翻身才好。”

提及陆家二老爷,陆老太太的心就突地一沉。他原也是地方实差,但大明朝的官员向来是地方与京城两地来回调任。这反复调任是一个升官的过程,也是锤炼官员能力的过程,那些出类拨萃的朝中重臣便是在这种反复磨砾中成长起来的。但陆家二老爷在调任时,不晓得惹着哪个权臣,竟给扔到南京那个清水衙门里

正好那时陆家大老爷致仕,陆家这才门楣暗淡至今。

“那等他回来,便问问他。”陆老太太刚说了这么一句,突地想到那苏氏现在杭州,他莫不是因为苏氏要这般神色又忽地暗沉下来,重重哼了一声。

陆大老爷自然知道她是为何。而这个原由他最初也想到了,毕竟老五早先已干过那么一出事儿。

端坐着思量一会儿,向陆老太太道,“母亲,老五的亲事即已成定局,还是要早早全了礼数的好。母亲若执意不许,他又非要如此,不但祖孙生隙,叫有心的人拿去做文章,参他个忤逆不孝,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又道,“他才年过二十岁,官路尚长,现在他官位小,没人看在眼中,不拿这件事儿做文章,可保不齐日后他飞黄腾达,被有心的人给翻了出来”位居高位被人翻旧帐,这种事儿在官场上屡见不鲜。正春风得意时,或许再大的事儿也奈何不得他,一朝失势,便是一件再小的事儿,也可能结终仕途。

陆老太太虽知他说得有理,但心气依然不顺,就哼道,“他这是自作孽!”

“母亲!”陆大老爷神色一肃,无奈叫了一声。见陆老太太依然板着面目,半晌一叹,“也罢,老五真留在秀容县,有没有他飞黄腾达的一天,还未为可知呢。”说着就站起身子,便要出去。

正这时,程府的下人入府来报,“回老太太,我家主母本要差人来请五少爷,不想正巧在街上遇见,五少爷便叫小的来回老太太,说是自胡府出来,再去程府见见我家祖母,今儿夜里或许回不来了。”程记主母,陆家大姑奶奶在家行三,比陆三老爷年长两岁,本来兄妹二人的感情就相厚些,又因她嫁到程家之后,前头两个皆是女儿,对自小聪慧安静的陆仲晗甚是疼爱。以往他在家时,每年皆要接陆仲晗到程府去住些日子。上次陆仲晗回乡祭祖,只能在徽州停留四五日,还硬生生地叫陆家大姑奶奶留住了一日。

陆老太太听了这话就一怔,方才听陆大老爷的话,她心中急动,直想抓着人好好问个明白半晌,才摆手,“行了,我知道了。”

说着看向陆大老爷,“江南府县官多缺少,他即便有意,可是容易地?他报病去职终不如任满明正言顺罢?”

陆大老爷听她发问,便知她终是记挂的这个的,又回身坐下,思量片刻道,“江南府县现今自是无缺。不过一个等字。可若他留在秀容县,那偏远之地,哪个会认得他?若能在江南那便大不同了,养病期间,可多多探知江南各县政事,积累经验。我又有几个故旧同僚在江南任职,与他引荐,叫人认得他,识得他,将来派官也容易些。”

说着看了陆老太太一眼,又道,“我知母亲心中所想。可母亲想想,他留在秀容县不也是因苏氏在那处?”反正都是为了她,改派江南不更好些?

陆老太太一提到此事,脸色便又沉了下来,默坐不语。

陆大老爷也跟着沉默。许久又道,“这事或作不得准。他许是心中苦闷,酒后与堂兄弟们诉诉苦罢了。”说着站起身子,行礼出去。

陆老太太心头这会乱糟糟的,左思右想,格外想叫立时去叫陆仲晗回来,抓着他问个明白。

可她愈是心焦盼着他回来,却迟迟不见人影儿。

倒是胡老太太中间又来了一趟,再次与陆老太太提及此事,这已是胡老太太第三次提及此事了,有道是事不过三,陆老太太也知,这事真不能拖下去了。

送走胡老太太,陆老太太又在室内坐了半晌。

外头秋阳爽落,已近正午,这已是他回来的第四日了,便是程府再留人,今儿总该回来了罢?

就在这时,陆仲晗自茶楼出来,与一位三十四五岁的男子拱手辞别,立在街头,立了好一会儿,终是抬腿往陆府方向走去。

第一卷:梁家巷子237章陆府(三)

237章陆府(三)

陆仲晗回到陆府时,陆老太太已心焦到极点。派了几拨人到门口去瞧,直到午饭过后,才有下人匆匆来报,“五少爷回来了。”

陆老太太心头一松,复又微恼。顿了片刻,才摆手,“去请他进来。”

丫头婆子忙将饭菜撤下去,上了茶来,陆仲晗就挑帘进来,进门就向陆老太太含笑行礼,面目神色皆透着丝丝松快喜气,可见心情是愉快的。

陆老太太也不好立时发作,只是言语不免带出些苛责来,“用过午饭了么?你还记得回家?”

陆仲晗依言坐下,点头,“用过了。本想昨日就回来,因瑾儿要我替她寻个能管事的大掌柜,托了大姑父帮着引荐了两人,因与人会面,便回来迟了。”

陆老太太听他提到苏瑾,心头就一松,心知他今儿必会说些什么。这个孙儿极少明着忤逆她什么话儿,他多数时候是不高兴便躲着,极不高兴了,便躲出去几年不回家

紧接着心头就一紧,拧眉,“你不是想报病去职,改派江南么?”寻大掌柜莫不是苏氏要跟着回忻州?

陆仲晗的表情很是诧异,“祖母听谁说的?”

陆老太太一哼,“不是你与哥哥们吃酒时说的么?”

陆仲晗的神情就有些恍然,拧眉思量好一会儿,才轻“啊”一声,“这本也不是我的主意,父亲旧友湖州府同知最先提及地,只是孙儿觉得此法过于冒险,思来想去,还是安稳熬到任满再做图谋罢。”

陆老太太本来心中还有些小嘀咕,一看他这迷糊轻慢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斥道,“妥不妥当,你回家自该与长辈商议商议再做决断?怎的事事都不与家人商议?”

陆仲晗就抬了头,解释道,“是孙儿觉得此事祖母必不会同意,故而没说。”

陆老太太一句“谁说我不同意”几乎顺口而出,便及时打住了,咳了几声,沉声道,“你且去问问你大伯父,看他如何说。”

陆仲晗就怔怔看着陆老太太,似乎蹙眉思量片刻,“妥协”点了头,“好。即是祖母有命,孙儿待会就去与大伯父商议。”

占了上风的陆老太太登时心情大好,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言语轻快地又问了他任上之事,路途上如何。

陆仲晗便就端端坐着,有问必答。气氛虽然依旧不温不火,却让陆老太太房中的丫头婆子们齐齐松了一大口气,五少爷与老太太还是少有这样轻快的说过话呢。

叙话有小半个时辰,刚提到朱苏两家,尚未谈及正题,陆家大夫人突然进来,笑道,“母亲,程家突然送了几箱子东西来,说这些虽不是顶好,做聘礼也说得过去。”边说边看向陆仲晗。

陆老太太一怔,心底就明白了,也看向陆仲晗。这是大女儿在替孙子出头罢?从头到尾,他不提一个求字,只拿东西就把这事儿给挑明了,她还不能说一个不字!这虽是个不错台阶,可顺着就下,也让人气闷。

陆仲晗神色极其诧异,立时起身,做赔礼状,向陆老太太缓缓说道,“这怕是因前日我到程家,大姑母突然提到补聘仪之事,问我老太太这里可缺什么,我因是初回来,不知老太太做何打算,只推说不知,叫大姑母抓着好生训一场。说孙儿这般大了仍不知事,虽说聘仪之事有老太太操持,可这也是我自己的大事,自己混不上心想来,大姑母也是气孙儿,又怕老太太为了此事太过操劳,这才送来的。”

他脸上除了一闪而过的诧异,没半点惶然,神态从容,身姿挺直,虽是赔礼,语气神态却沉稳坚定。早已没了几年前在她面前微微缩瑟的架式,一年前他高中归来,已比早先多了几分从容,现今又一年未见,竟又觉得成熟了几分。身上已带着不可违逆的沉稳之气。

陆老太太目光有些恍然,孙儿在不知不觉间已是这般大了。半晌,闭了闭眼,摆手,“即如此,就收下吧,把礼单拿来叫晗伢子瞧瞧。”

陆大夫人笑着应是,出去不多时,又进来,将礼单递给陆仲晗,自在老太太下首站定。

陆仲晗将礼单接了,略略看过,便递到陆老太太手中。这事是他与陆大姑奶奶提及的,至于如何做,却是陆大姑奶奶自己拿的主意,当时只说不消他担心之类的话。

陆老太太搭眼瞧过,将礼单放下,半晌道,“行了,这事儿我晓得了。你下去吧,把派官的事与你大伯父好生说说。”

陆仲晗并不指望她当着自己的面会应承,她从不会在小辈面前示弱。便恭敬行了礼,出了老太太的厅房。半下午时分,秋阳依旧明亮如初,他立在陆府天井中,阳光遍洒,心情也有了些畅意,余下一宗事儿,得请陆大老爷出面说说才行。

老太太虽强势,陆大老爷毕竟是长子,他的话还是能听一些的。

到陆家大房院中时,陆大老爷已听闻他回来,正想去老太太院中,突听他来了,忙笑着请人进来,落了座没说几句话,但将话题转到派官之事上去,“你可真打算报病去职,改任江南么?”

陆仲晗在大伯父面前就“诚实”多了,点头,“不瞒大伯父,我心中确是有此想法。只是也有顾虑。”

陆大老爷一怔,“有何顾虑?”

陆仲晗半垂着头,似是沉思了一会儿,方抬头笑道,“因我早先的事,祖母心中有气。虽现今已应了补聘之事,到底气不消。我若派江南,离家近些,老太太必叫瑾儿回府长居。若将一腔气都撒在她身上,如何是好?若派远了,还能带她到任上住着”

陆大老爷原以为他顾虑报病去职,不好得官,故而不敢冒险行事。哪知他心中想的竟这事儿!先是一怔,随即又斥道,“前途之事,你怎能如此儿戏?”

陆仲晗无奈一笑,沉默不语。

陆大老爷素知他内里是个犟的,陆家儿孙没哪个敢如他一般,赌气出府,几年不归。本想再训,再想老三媳妇与老太太已是交恶到那般地步,这个孙媳老太太又是不喜的,真的入府住,老太太苛责,老三媳妇儿也替她说不上半分话

拧眉拧了半晌,问道,“以你说,此事该如何办?”

陆仲晗抬头,“先叫她们母子陪我在杭州住着,等孩儿大些,祖母消了气,再叫她回家来住不迟。”

陆大老爷一怔,“以你这般说,补不补聘有何差别?哪家新妇不入祠堂,哪家妇人不伺奉双亲?再者你不叫她回来,朱家岂肯依?”

“祠堂必是要入的。等孩儿出生后,身子骨硬朗些,便带她们回来拜先祖。朱家那边我会与老太爷好好商议。”说到此处,陆仲晗再次无奈一笑,“与大伯父,侄儿便说实话。老太太性子强,可瑾儿性子也是个强的,不输大姑母!我认得她这些年,不见她吃过半分亏。”

说着一顿,似是又思量一会儿,才道,“府内人皆不知。她岳父不在家,一个女儿家家,不过两三个随从,便敢独奔忻州。其堂祖父想趁岳父不在家,为其家立嗣,她也敢给硬生生给顶回去。亲外祖因当着她的面打了家中一同生活的仆从,她亦敢当面掌掴回去早先祖母派去的几人,在忻州所做之事,她不斥不怒,并非不敢,而是没真正惹恼她”

陆大老爷听得目瞪口呆,脑中浮现个捋袖持棍的强悍妇人,半晌方道,“这,这样彪悍的女子,到底有何值得你不告而娶之处?”

陆仲晗只是淡淡地笑,不过,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早先在苏记铺子遇上她骂汪颜善的那一幕,那时有那么一瞬间想过,他若娶妻必娶这样鲜活凌厉的女子。

陆大老爷看着他,“这才是你不叫她回来的理由吧?”

陆仲晗不置可否,只道,“侄儿以为,先如此安排,会更好些。所以想请大伯父与祖母说说,正巧祖母心中也有气,补聘之事,已叫她不愿,瑾儿顺顺当当的进府来,她心中怕是更不愿,想来也不难说服。”

又道,“若无此后顾之忧,侄儿这就报病去职。江南各府虽官多缺少。但家中生意现今也算蒸蒸日上,多使些银钱,想来也不算太难。”

他这话陆大老爷倒是同意的。现今官场,官好不好派,这银钱使得到不到位,便是极重要的因素。听闻苏氏的父亲出海回来捞了不少银钱,自忻州回来的几个仆从也说,忻州府生意也做得极顺前两日也听他提过苏氏现在今在杭州的生意

沉思半晌,点头,“也好,我和老太太说说。只是官缺一事,你要上心才行。”

陆仲晗点头,起身行礼,“多谢大伯父。”

再次自陆家大房出来时,已将日落西山。陆仲晗脚步不停向三房院子走去。

今天一定加更!20:00有一章

第一卷:梁家巷子238章此想非彼想

238章此想非彼想

此时周妈妈正在院中带着几个小丫头在院中翻晒挑选什么物件儿,见他进来,忙起身笑道,“夫人知道少爷回来了,叫我们挑些干菜,晚上与少爷做一桌好宴。”

他此来,为四件事。一为光明正大的去职,二为补聘之事,三为一家三口暂居在外,四为接陆三夫人去杭州小居。前三宗难办之事,皆有眉目,心中松快,闻言扫过那些干菜,笑道,“瑾儿也喜这吃这干菜,走时带些回去。”

“好呀,难怪有人说,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可见是真的!”他话音方落,厅里已传出个含笑的声音。

紧着门帘一挑,便自里面走出年约四十的妇人。一身素青色广袖长衫,身上半点饰物也无,看起来清冷异常。不过如微圆略方的脸儿,此时却笑意盈盈。

陆仲晗忙快步走去,近前行礼,“母亲!”

陆三夫人笑嗔道,“快起身罢!”儿子出去干什么,旁人不知,她可是尽知的。陆府就这么大点儿,虽她不出院子,大老爷与老太太说的事儿,她还是知的。陆家大姑奶奶前脚送来东西,后脚她便知了。如今又见儿子这般笑模样,可见事情有眉目了。

能拗过陆老太太,她心中再畅快不过!

陆仲晗直起身子,笑道,“因想着母亲也要去杭州,这才要她们多带些。”

徽州多山,各类山野干菜多,如干笋干蕨菜干薇菜之类,本地百姓也极喜食此类菜肴。

陆三夫人就又笑看了他一眼,“瑾儿临盆当在九月,我到时再去不迟。我得瞧着些她将聘仪之事办妥了,这才好走。”这话音里透着以往从来没有的爽利,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感。陆三夫人现今除了这一遭事儿,对陆老太太可算是无欲无求了。陆三老爷已去了这么些年,她该受的气也受够了,无依无靠悲苦惶然的日子也过去了,这最后一遭儿事办妥当,她何消受再受陆老太太的气?